《病娇将军的小通房(重生)》 第1章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七月流火,卯时刚过。 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淡淡的霞光穿过窗棂,斜洒入室。 衣裳被胡乱地扔在地上,屋内一片狼藉,弥漫着令人面红耳赤的气息。 榻上一对男女相拥而眠,犹如缱绻难分的交颈鸳鸯。 少女明艳精致的白皙小脸泪痕交错,嫣红淡淡,勾勒出漂亮的色泽,眉梢眼角犹带一抹红,妖冶又艳丽,恰似春露沾染的桃花。 云娆是被吓醒的,醒来时,浑身酸痛,脸庞正贴着一片温热。 这样的感觉她并不陌生,自她成了容珺的通房,日日皆然。 可她不是……早就淹死在冰冷刺骨的水井里? 云娆猛地睁开眼,一片瓷白随之映入眼帘。 男人过分好看的容颜近在眼前,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 他闭阖着眼,鼻间呼出轻缓的气息,长长的睫毛落下一道阴影,眉眼清隽雅致,鼻梁走势清冷凌厉,看着干干净净,像是不染半点尘埃的谪仙玉人,与记忆中如出一辙。 云娆眼里闪过错愕。 仿佛容珺没有被急召赶赴边关,而她被迫投井也只是一场梦。 可那真真实实扎进血肉、浸入骨髓的冰冷寒意,那身体不断往下沉,如何挣扎也摆脱不了的痛苦窒息感,是如此的鲜明与真实。 她知道,那不是梦,她是真的死了。 再熟悉不过的沉木香混着酒气,顺着紊乱的呼吸,弥漫进整个鼻腔内,云娆心里渐次升起一道荒谬念头。 容珺酒量极好,可说千杯不醉,唯一醉的那次,便是头一回要了她的那一次,之后,她再没见容珺醉过。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娆被桎梏得很紧,动弹不得,好不容易拉开扣在细腰的大掌,就瞥见被榻上的几抹红。 她骤然一愣。 随即发现被扔在地上的那些衣裙样式,也非通房丫鬟所有,而是国公府的一等丫鬟服。 打自成为容珺通房之后,她再没穿过一等丫鬟服。 云娆心中惊涛骇浪,不敢置信,可一旁醉得不醒人事的容珺,还有身子明显的不适与榻上的元|红却都做不了假。 心脏怦怦狂跳,手也在抖,她顾不得几乎站不住一双腿,慌忙下榻,胡乱穿衣。 老天爷分明开恩,让她重活一世,为何就不能再早个几天?如今她都和容珺木已成舟,这不是又得走前世老路? 她得赶在张妈妈带人过来前离开才行。 云娆懊悔闭眼。 她其实非容府家生奴。 三岁那年,她被父母抛弃,丢到乞丐堆中自生自灭,废墟、破庙、野地都住过。打那时起,她再没吃过一顿饱饭,饿得没法时,甚至连野草都吃。 直到六岁,牙婆在乞丐窝里相中她。 牙婆说她模样生得极好,得了贵人眼缘,要带她回去当奴婢。 云娆确实从小就生得漂亮,听过不少夸赞,粉雕玉琢、娇俏可爱,幸而当时她年纪小又浑身脏兮兮的,没太多人注意到她的姿容。 她却知道,像她这种身份卑微又生得一副好皮相的,待在乞丐窝,早晚沦为他人玩|物,任人宰割。 她看过其他乞儿姐姐的下场,她不想跟她们一样。 凌国阶级分明,不止人分三六九等,就连奴也分三六九等。 乞丐,则是连最下等的奴都不如。 六岁的她懵懵懂懂,哪里知道被带走之后命运为何,只想着,她不要一辈子都当乞丐,就算只能当奴也没关系,指不定还有机会,能从泥里一点点爬出来。 哪怕只有一点点的机会,她也不想放弃。 长大之后,云娆才知道自己当时有多天真无知。若非在被牙婆带上马车之前遇到了容珺,她早已沦为瘦马,过着比幼时更加悲惨数倍的日子。 末路遇贵人,她本该就此知足,偏生她胡涂至极。 容珺解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给她衣食无忧,教她读书写字,让她习琴棋书画,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 她成了他院子里最受宠的丫鬟,所有人都看得出公子待她与旁人不同,叫国公府里的其他丫鬟羡妒不已。 她也因此对他起了不该有的念想。 她控制不住心里喜欢他,无法言喻的喜欢,甚至妄想一辈子跟着他。 前世容珺大胜而归,举国欢腾,却不知为何,回来的第一件事竟是急着替她寻好人家,帮她说亲。 当时不止皇帝为容珺庆功,就连太子也设了宴,为他接风洗尘。 太子宴上,容珺意外喝得酩酊大醉,一回来便掐着她的腰,不由分说地将她抱上榻。 浓郁的酒气扑天盖地的落了下来,脸颊上有他的呼吸,嘴唇上也有他的温度,她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浑身都麻了。 她不想听从容珺的安排嫁给旁人,明知会有什么后果,仍鬼迷心窍的由着他,没有任何的劝阻或反抗。 一夜缠|绵,帐暖情浓。 没想到天刚亮,就被长公主身边的张妈妈抓个正着。 容珺身为荣国公嫡子,虽年幼失恃,可继母却是凌国最尊贵的长公主。 国公府为累世清贵的大家,爱重嫡妻,本就有不纳妾的传统,尚公主之后,长公主更于府中设立许多规矩,其中一条便是不许嫡系子弟有任何通房侍妾,家规森严。 当时容珺宿醉未醒,她被折腾一宿,浑身酸软无力,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犹在睡梦中就被张妈妈拖下榻,捆到长公主面前。 担心连带容珺受累挨罚,她不知死活的将错全往自己身上揽,一心只想为他开脱,等容珺寻过来救她时,已被打得几乎没命,昏迷了五、六日才从鬼门关前被拖回来。 初醒时,容珺眼里氤氲着一抹怒意,许是念她好不容易捡回条命,才隐忍不发。 当时她就只是想跟着容珺,甚至没想过要当他的通房,只是想和以前一样,当他的丫鬟,伺候左右。 以为成了他的人,就能待在他身边,没想到容珺仍想将她嫁掉。 她当下就慌了。 被抛弃的滋味实在太难受,光想就令人害怕。 云娆不明白,为何容珺一回京就要将她嫁人,即便铸成大错,他还是不要她。 “阿娆不想嫁人,只想一辈子跟在公子身边伺候公子。” 容珺却说:“跟着我,你会后悔的。” 当时他坐在榻边,手里捧着一碗药,低眸看着趴在榻上的她。 “不后悔,阿娆绝不后悔,公子您别不要阿娆。” 容珺望着她沉默许久,才慢慢移开视线,放下药碗,起身走到窗前。 男人背对着她,负手而立,颀长的身姿挺拔如松,清朗温润的嗓音被淡淡的疏离高冷所取代:“那日是我醉胡涂了,只要你愿意,我立刻给你寻个好人家,为你准备丰厚嫁妆。” 自容珺将她从牙婆手中救下那时起,她便将他当成唯一的亲人,如今阴错阳差成了他的人,更不可能再嫁他人。 如何劝,都不肯。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说到最后,男人狭长的双凤眼腾起滔天怒火,失了平时冷静自持的模样,多了几分陌生的侵略感与强势。 她从未见容珺这么生气过,吓得怔了,垂着眼不敢吭声,默默喝完摆在床头的药。 还想开口再求,下腹就忽然一阵剧痛,再没了意识。 再之后的事,她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浑身难受,反反复复的发着高烧。 最后,终是成了容珺的通房。 容珺待她极好,只是不喜欢她离开他的院子,不许她上街。 起初她不以为意,直到随着彼此年岁增长,时光教会她认清现实,才逐渐明白当年他那句话的意思。 容珺何许人也,出身清贵,姿貌过人,年少有为,权势正盛,无数京城少女追捧,就连名门庶女都不敢肖想。 她一乞儿,说身份卑微都是抬举,就连当他的丫鬟都是高攀,遑论通房。 当年他不过是不忍与她明说── 她配不上他。 所以他才不喜旁人见她,甚至不想让人知道他屋里有人。 后来收她为通房,也只是因为可怜她刚从鬼门关回来,就被骗着喝下绝子汤。 她从不将这些闲言碎语放在心上,直到一日她喝醉,鬼使神差地问了容珺。 容珺竟也亲口坦承,他的确不想让旁人知道她的存在。 她早不是当年那个奋不顾身,一心只想追随容珺的傻丫头,听见他的话,不再心存遐想,默默将自己摆回该有的位置,尽心伺候。 他不是她的亲人,她没有任何亲人,他是主,她是仆,打从一开始她就错了。 没有期望就不会失望,就连听到容珺喜事将近,她都不以为意,只想着要在他成亲前,求他放自己离开。 只是没想到,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容珺就被急召边关。 容珺离京当晚,张妈妈带了一群粗使婆子过来,提灯将整个院子照得亮如白昼。 “即刻将她拉出去投井!” 张妈妈一来就命人将她团团围住,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架住胳膊。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大公子离京前,特地交待老身,务必在他回来之前将你处置妥当。” “什么?”虽然她早就决定在容珺成亲之后就离开,却从没想过容珺会想要她的命,“这不可能。” 张妈妈:“你应该也知道,大公子不日便要和岑姑娘成亲。那岑家可是皇亲贵戚,岑姑娘更是太傅大人的掌上明珠,尊贵无比。提亲那日,太傅大人说了,他不管公子以前后院有没有人,既然就要成亲,便该处理得得干干净净。” 她不相信,张妈妈却不由分说,让人直接将她拖了出去,鞋都没来得及穿。 “公子若容不下我,他为何不自己跟我说!”她奋力挣扎,胳膊却被按得死死,动弹不得,一路被强拖到井边。 “你居然到现在还没有自知之明?”张妈妈冷笑,“你不过是大公子养在身边的宠物罢了,主人对宠物厌了想抛弃,难道还要先哄一哄才能丢?” 她还是不信,使劲力气,拼命抵抗。 张妈妈又说:“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大公子要是不想,谁也无法逼他成亲,大公子要是不喜欢岑姑娘,国公爷与殿下又岂能上岑府帮他提亲?”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被其中一句话戳中了心,痛得连挣扎都忘了,骤然跌进井中。 屋外忽地响起脚步声,将云娆思绪拉了回来,她慌乱地带上内间木门,一道高亢尖锐的女声随之响起。 “大公子,殿下听闻您昨日于太子宴席上喝得酩酊大醉,深夜方归,特地命奴婢准备了醒酒汤给您送过来。” 云娆听出那是张妈妈的声音,一颗心差点跳出喉咙,立刻又躲回内间。 就算她现下穿戴整齐,不似前世那般狼狈,可张妈妈到底是宫里来的老妈妈,见多广识,眼睛毒辣得很,哪怕她表现得再镇定,肯定也能一眼就看出其中猫腻。 她绝不能重蹈覆辙,又走回前世那条路。 “张妈妈,大公子如今还未起,没有他的允许你不能擅闯。” “张妈妈怕是忘了,这飞羽苑不是你们能随便闯的地方。” “我这不也是听从殿下的命令办事嘛。” 张妈妈话里带笑,语调温柔客气,却是不顾屋外小厮婆子的拦阻,径自先推门入内,身后四名丫鬟捧着洗漱用具和衣物,随之鱼贯而入。 云娆心有余悸的回到内间,刚关上门,就被人从身后捂住嘴,箍住腰,狠狠往后一拖。 第2章 奴婢不愿当公子的通房…… 云娆眼瞳骤缩,下意识回过头。 那人恰好低下头,薄唇擦过她的脸,只差一点点,便要蹭到她的嘴。 “上榻藏好,别出声。” 男人嗓音低沉温润,带着让人难以琢磨的淡淡笑意。 温暖的怀抱自后紧紧包裹住她,箍在她细腰的手臂肌肉结实且充满爆发力,熟悉的沉木香萦绕鼻端,一切就如曾经逼哭她的无数次日夜。 他向来喜欢自后这般抱着她,将她困在怀中耳鬓厮磨,于她耳畔低声呢喃,温柔低笑,就好像恨不得将全世间的温柔全都给她一样,令人感到莫名安心,教她沉沦其中,难以自拔。 云娆鼻子忽地发酸,压在心底的委屈和不甘一涌而上。 心底却清楚明白,不论这个人的怀抱有多令她安心,不论这个人她有多喜欢,都非她所能肖想。 人一旦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生了妄念,只会越来越贪心。 前世是她一味强求,最后才会落得惨死的下场,是她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 如今幸得老天垂怜,重活一世,不论究竟是何人欲置她于死地,是容珺也好,是其他人也罢,她再不会走那条错路。 云娆没时间感伤,扣在细腰的力道一松,飞快地跳上软榻,钻进锦被之中。 谁知一进锦被,令人面红耳热的暧|昧气息扑面而来。 全是他和她的…… 云娆隐约记得两人前世头一回有多荒唐与胡闹。 她闭上眼,不再去想,耳根却像有火烧上来。 另一头。 张妈妈领着人进到外间,见容珺仍没应声,扯着嗓子继续说:“殿下还要奴婢转告您,驱逐外敌、收复失土虽是大功,却切莫初回京便误了早朝,叫皇上误会您倚功自重、恃功而骄。” 话刚落,就见容珺从里头走了出来。 男人长发披散,宽肩窄腰,身姿修长挺拔,一袭精白外袍松垮地披在肩上,衬得他肤色极白,宛若上好的瓷玉,清贵隽逸。 阳光透过窗户洒满屋内,落在他轮廓优美的侧脸上,勾勒出清隽线条,带出一道阴影。 他微微垂首,长睫低垂,薄唇轻抿,半边俊脸隐在光影暗处,教人看不清神情。 张妈妈不知为何,心脏突地一跳,莫名地涌起一阵不安。 跟在她身后的丫鬟们倒是都看红了脸,纷纷羞怯的低下头,不敢多瞧。 “既然大公子醒了,那就请公子回到屋内,好让丫鬟们伺候您更衣上朝。” 张妈妈堆起笑脸,边说边朝容珺走去,却还没来得及靠近,颈间已横上一管铁笛。 打自容珺回京那日起,京城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话题其实就都围绕着他。 容珺本是天之骄子,生于钟鼎世家,锦衣玉食,三岁能读五岁能书,自幼聪慧异常。 六岁那年,国公府遭逢巨变,他以拜名师习武为由被远送江南,直到将近十三岁,才又被接回国公府。 众人皆在猜想便是这层缘由,容珺才会不似寻常武将,总爱着玉冠锦袍,做书生样,与骁勇善战的大将军丝毫沾不上边。 不止百姓爱谈他,就连姑娘们也爱说他,说他面如冠玉,姿容无双。 说他年纪轻轻练就一身好武艺,一柄画杆方天戟,战场上所向无敌,素日却一管铁笛不离身,爱好音律,儒雅风流。 说这么一个将星入命,才貌双全的玉面郎君,从今往后不知该是多少春闺少女的梦中人,国公府的门坎,怕是要被踏破了。 外头那些不知情的人,只以为容珺爱好音律吹得一手好笛,张妈妈却是亲眼见过那铁笛的可怕之处,猛地一僵,再不敢乱动。 “许是我多年未回京,不止母亲贵人多忘事,就连张妈妈也忘了。” 容珺抬眸,微微扬唇,笑容温润谦和,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不见半分宿醉之姿。 “我从不许别的丫鬟近身,身边自有贴身丫鬟伺候。” 张妈妈见他眼里带着一贯的温柔笑意,这才松了口气。 也是,大公子终归在战场打滚多年,身上难免|流露一些威严的肃杀之气。 “这……” 张妈妈环顾了下四周,装模作样的哎哟了一声:“如今大公子都醒来了,居然还不见云娆那丫头来伺候您,这素来丫头惯会贪睡偷懒,怕是还在自己的屋里睡着,您不如就先──” “退下。” 许是常年驰骋沙场的缘故,容珺笑起来虽然很温柔,温和儒雅,却自带一股咄咄逼人的强大气场,给人一种冷淡的疏离感。 此时笑容满面的下着逐客令,反倒更令人不自觉地感到惧怕。 张妈妈笑容微僵,咽了口涶沫,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容珺突然似浸了冰的眼神看得坐立难安,冷汗直流。 容珺失笑:“张妈妈是在等我亲自送你们出去?” 他慢条斯理的抬手,摆了个“请”的姿势。 容珺为当今天子亲封的大将军,素手一挥,便有几十万将士齐齐单膝跪地,张妈妈哪里有胆接话,身旁的丫鬟更是齐齐惶恐跪地。 待张妈妈一行人都离去,容珺才又将贴身小厮云笙给唤了进来。 云笙和云娆一样,从小就伺候容珺身边,忠心贯日。 他先是让人去烧热水过来,准备沐浴洗漱,最后才同云笙吩咐:“让张识带一队人过来,守在院外,寻空将院里的人全换了,至于刚才没出面制止张妈妈的,直接叫人牙子来,全部发卖。” 云笙应是,犹豫片刻,面色担忧地问:“那云娆姑娘……” “我自有安排,不必担心。” 云笙不再多问,离去前却又被容珺叫住:“先派人去一趟明晖堂,请钟大夫过来。” “是。”云笙微怔,随即眉眼弯弯地退下。 回屋,容珺见人仍藏得严实,一如既往的乖巧,眼里浮现一抹难得笑意。 大步上前将人解救出来。 暑气蒸人,锦被里头的小姑娘早就浑身都被汗珠浸透,几绺发丝贴在脸颊两侧,红彤彤的双颊冒着热气。 犹如出水芙蓉,明媚艳丽的教人挪不开眼。 容珺看她这样子,心里莫名生出了愉悦,忍俊不禁:“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说到一半忽地噤了声,握着铁笛的手指节青白。 好半晌,才又笑道:“我已经让云笙备水,待会你先清洗。” 云娆和他对视着,觉得有些不真实,像是还在做梦。 小姑娘不说话,容珺起初不以为意,仍兀自说着,直到她下榻跪在他面前,恭敬的低下头。 他怔了一怔,低眸看她:“这是在做甚?” 他的表情依旧是带着浅浅微笑的儒雅模样,语气却是强硬又不容拒绝:“起来。” 云娆不为所动,双手掌心向下,额抵着手背,姿态恭敬至诚,敛目道:“奴婢不敢,奴婢昨晚一时胡涂,犯下错事,请公子原谅。” 容珺看着她,眼底有情绪翻涌,却又稍纵即逝。他单膝蹲下来,温声说道:“昨夜我虽醉了,却还记得所有事,你何错之有?错只在我,起来罢。” 云娆微微一怔,察觉出容珺心情似乎不错。 即便长公主再疼容珺,国公爷知道这件事,也定要发一顿脾气,犯了家规,必动家法,他居然一点也不担心? 如今整个国公府都在长公主眼皮子底下,昨夜两人动静不小,怕是已有人报到长公主跟前,否则张妈妈不会这么早过来。 长公主没在夜里马上带着人过来,早上才让张妈妈转述那些话,一来,是给容珺台阶下,二来,怕是在敲打提醒他。 云娆垂眸想了想,道:“没有抵抗,没有阻止,没有喊云笙进来制止公子便是奴婢的错。” 她昨夜被折腾一整宿,浑身都疼,尤其腰腿酸得厉害,跪没一会儿,身体就不受控地发起抖。 不明就理的人,怕是要以为她在害怕或撒娇。 小姑娘天生丽质,五官极其精致,未施粉黛,也足够惊艳,如今低垂着头露出的半截脖颈,更是红花遍布,莹白的肌肤犹透着羞怯的胭脂色,柔腻似酥。 屋内四处都是胡闹过后的痕迹,只要是个明眼人,都瞧得出昨夜发生何事,遑论容珺这个当事人。 容珺闻言,准备扶起她的手顿住。 似乎是在斟酌用词,他略微沉吟了一下:“我既要了你,便会好好待你,但只能暂且委屈你当通房,待日后……” 云娆有些恍惚,前世容珺不是一心想把她嫁掉?现在怎么又要收她当通房? 这走向与前世完全不同,云娆不由得急了起来,磕磕巴巴的打断:“奴、奴婢不敢!” 容珺安静的听她说,始终笑着。 “奴婢身分低微,能被公子带回国公府当丫鬟已是高攀,公子就当──” 突然,她被人扣住手腕拉起身,还未站稳就被拽到怀中,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跟着笼罩下来。 容珺看上去温文尔雅,似玉冠文臣,如今只着一件单薄中衣,却是将他颀长又不失健硕的身形完全勾勒出来,显出几分武将独有的刚毅和野性。 臂膀宽厚结实,抱着她的手臂更是强健有力,肌肉线条流畅优美。 云娆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表情一片空白。 熟悉的气息萦绕鼻尖,她脚下忽地没了力气,软|绵|绵地往他怀里倒了进去,双颊绯红,媚|色自来。 这落在容珺眼底,无疑是投怀送抱,更像是在撒娇。 云娆心中气恼,却很清楚,这是身体对他的记忆。 想推开,却反被他顺势抱得更紧。 男人慢慢低下头来,温热的呼吸掠过额头,落在她的眼皮上,鼻息微重,似想与她耳鬓厮磨。 云娆的心脏猛烈跳动起来,一种噬骨的恐惧从心底窜遍全身。到现在,她都还记得那如何挣扎都无用的窒息感与绝望。 她抬起手,胡乱推搡着,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让她成功挣脱。 云娆乱着气息连退数步,再次跪地:“奴婢……奴婢不愿当公子的通房,请公子责罚奴婢!” 第3章 她下意识退后一步,却被他…… 容珺顿了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脸上仍带着十分温和的笑容,瞧不出情绪。 云娆垂着眼,不敢抬头。 只想着她不要再像前世那样,一辈子就只守着容珺一人。 这一次,她想早点求容珺放她离府。 她想和钟钰一块下苏州,以后就和钟钰相依为命。 钟钰是她的闺密,前世就曾劝她离开容珺,还说愿意陪她一块下苏州,帮她寻找家人。 她虽然被爹娘狠心抛弃,但仔细想想,兴许他们是有苦衷的。 云娆脑中其实有模糊记忆,隐约记得被丢弃前他们也是对她万般疼宠,只是幼时的生活太苦,她心中有恨,始终刻意忽略。 她不说话,容珺也沉默不语,就只看着她。 良久,容珺终于迈开长腿,一步一步缓缓走来。 云娆两排纤长浓密的睫毛随着他的步伐不停的抖着,直到微凉的铁笛抵上下颚,被迫抬头。 “不想当通房,”容珺嗯了声,略微沉吟片刻,“可是想我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将你迎进门?” “没有,我不要!”她立刻否决,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大,有些心虚的敛下眼睫,不敢看他。 “奴婢是说……奴婢不敢,昨晚奴婢只是一时胡涂,奴婢甘愿领罚,请公子忘了这件事。” 前世她再拎不清,重活一世,起码也学会了认清现实。 容珺眼中笑意淡了下来,嘴角却依旧扬着温柔的弧度。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空气中渐渐弥漫起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压抑得令人窒息,所幸屋外除了有奴仆零碎的脚步声外,还有听不太清楚的鸡啼鸟鸣,不至于让人觉得难熬。 “公子,热水已备好。” 敲门声响起,云笙在外间说道,恰好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领罚,”容珺不理会小厮,冲着她笑了下,温声细语地问:“你可受得起?” 六年前,也就是容珺刚满十八那一年,当时云娆才十二岁,有个丫鬟见容珺外貌俊美且谦逊温和,待人接物令人如沐春风,时时带笑,便对容珺生出不该有的妄念。 那个丫鬟并没有云娆这么幸运,最后爬床不成反倒被容珺叫人活活打死。 笞杖之前,容珺亲自命人将全府奴仆叫上,要护院当着所有人的面笞杖,场面之残忍,叫声之凄厉,那惨无人道的画面云娆至今都还记得。 就连那道“不许嫡系子弟有任何通房侍妾”的规矩,也是那次过后才立下的。长公主原意是怕其他丫鬟有样学样,祸害容二公子,没想到每次被祸害的都是大公子。 云娆自然清楚,这个罚她受不起,她前世也险些被长公主叫人活活打死。 后来她没死,甚至最后还成了容珺的通房,后院除了她再无他人,的确桩桩件件都证明容珺待她不同。 可那又如何,他们之间的身份是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待她再特别,他终究只能娶门当户对的大家千金,正经嫡女当正妻。 云娆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转为苍白透明,一抹不易察觉的酸涩,自眼底蔓延开来。 小姑娘左眼尾下有着一颗红色泪痣,平日就衬得那张小脸楚楚动人,如今泫然欲泣的模样,更是透着一种含情脉脉的缱绻,叫人心疼。 容珺略微沉默,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良久。 云娆被看得心烦意乱,垂下眼,不想看他。 男人却忽然俯下|身子,修长的手指取代铁笛,擒住她的下颚,指尖温柔地抚过她的脸颊与耳根。 他低声问:“吓着了?” 声音里带着一种低沉的缠绵。 容珺握住她的腕子,将人扶了起来。 云娆的皮肤很白,肌肤欺霜赛雪,滑|嫩|酥|软,前世便令容珺爱不释手。 此时,他就如前世那般,长睫半掩,凤眸微暗,轻轻捏着她后颈,来回摩挲,姿态十分亲昵。 这让云娆生出一种错觉,就好像他们之间一切都没变。 许是男人的指腹带着粗粝薄茧的关系,尽管手劲不大,小姑娘如羊脂凝玉一般的脖颈,依旧一转眼就又晕开几抹羞红,绽出极致的艳来。 容珺人前儒雅谦和,芝兰玉树,云娆和他相处十数年,对他的脾性十分了解,非常清楚这男人完全不如世人想的那般纯良。 她下意识退后一步,却被他一把扣住细腰。 “别怕,”他含笑看她,表情有些无可奈何,“不过是说笑罢了。” 云娆心头微乱,正告诫自己绝不能被美色迷惑,男人就忽然低下头,吮住她的嘴唇。 下嘴唇被含着,云娆有一瞬失神,抵着他的小手抡起拳,就要往男人身上搥,他却又马上松开她的腰肢,若无其事的偏过头去叫水。 就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 云娆神情错愕,没料到容珺会耍流|氓,脸色由白转红,羞愤得想打人。恨不得像以前被欺负狠了那样,扑上去,狠狠咬他一口。 满室狼藉,美人桃腮带晕,满目羞红,提水进屋的云笙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直到要进净室前才开口:“殿下派人传话,要大公子洗漱完毕过去清欢院见她。” “还让您带上云娆姑娘。” 果然,昨夜的动静长公主早就知晓。 云娆手指微蜷,明白这顿板子逃不掉,这个罚她终究要领。 清晨天色微亮,凉风习习,街道上还未有熙来攘往的人群与喧嚣声,清欢院的奴仆却已全动了起来。 院内静悄悄的,几名粗使婆子正在洒扫。昨日太子命人送来数十盆名贵花卉,廊檐下,几个小丫鬟正忙着剪枝、浇水。 云娆跟在容珺后头来到清欢院,正屋内,丫鬟婆子恭敬的低着头,左右排开,长公主端坐主位。 永宁长公主为当今圣上长姐,出身高贵,自幼就被先皇捧在手心,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脸上总是挂着盈盈笑意。 云娆却是怕极了这位长公主。 长公主表面和善,手段却是极为狠戾,嚣张跋扈,否则也无法成为容珺的继母。 两人进到堂屋时,张妈妈正猫着腰在永宁长公主耳边低语。 堂屋内十分肃静,长公主似乎事先已有吩咐,两人一进屋,伺候的下人就尽数退了出去。 张妈妈不知说了什么,永宁长公主听完之后淡淡的扫了云娆一眼,不发一语。 容珺上前,拱手行长揖礼:“儿子给母亲请安。” 长公主微微颔首,淡声道:“母亲听闻昨日宴席上,太子殿下见珺哥儿醉得不轻,欲留你于私宅歇下,珺哥儿却推拒太子好意,大醉而归,可有此事?” “是。”容珺说:“儿子不敢叨扰太子殿下。” “珺哥儿胡涂了,你如今初回京,往后还有不少事仍需仰赖太子,怎可拂了他的好意。”长公主一声无奈轻叹,以眼神示意张妈妈上前。 容珺笑:“母亲说得是,是儿子犯胡涂了,待会就让人准备一份厚礼送到太子面前请罪。” 长公主神色欣慰的看着他:“如此甚好,你有空该跟子扬多学学,怎么就不想,你们兄弟俩,太子都有留,偏你一人坚持回府。” “其实回府也没什么,偏偏……”长公主声音低了下去,意有所指地瞥了底下的云娆一眼,笑得冷淡生疏。 谈话间,张妈妈已经来到云娆面前,凌厉的目光毫不客气的在她身上来回扫视,看得云娆脸色煞白。 尽管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云娆却还是害怕这次又如前世那般,被人扒到只剩一件心衣与亵裤,当成物品上下检视。 前世她一心只想护容珺,再难堪也咬着牙撑了过去,如今时过境迁,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鲁莽无知的傻姑娘,一点也不想被人如此羞辱。 她面色镇定,掩于衣袖下的指节却已用力捏到泛白。 张妈妈从小侍奉长公主左右,在宫里见过的美人无数,像云娆这般削肩纤腰桃花面,天生一双勾魂眼的娇媚美人,她见过不少。 可像云娆一样生得秀丽绝俗,浅浅一笑,眼角眉梢便透着羞涩的甜,看得人心里又酥又痒,妩媚中透着娇憨清纯的,却是屈指可数。 就是个天生祸水。 妖精。 眼前的小姑娘白里透粉又娇又媚,似能掐出水的蜜桃,满身雪肤衬红花,眼尾残留几许桃花意,张妈妈哪里看不出发生何事。 她冷哼一声,抬手就要将云娆拖到长公主面前,好让主子瞧清楚这妖精究竟都做了什么好事,手腕却突然一疼。 第4章 找个人牙子来将她发卖!…… 张妈妈猛地看向容珺,满脸惊恐,慢了一拍才夸张惨叫出声:“哎哟!” 她握着手腕跌坐在地,整张老脸都皱成一团,看起来就一副痛得快要断气的模样。 云娆错愕抬头,难以置信的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完全没料到他会动手。 容珺一向对长公主恭敬,就连对亲生父亲荣国公都未如此。 他或许会忤逆荣国公,却从来不会在长公主面前有任何的逾矩或不敬,行事谈吐完美得挑不出错处。 京城百姓无人不知国公府大公子才学高,品性好,更将长公主这位继母当成亲生母亲一样的敬爱。 就连当年刚回国公府不久,荣国公就不顾众人及长公主反对,执意越过他这个长子为次子请封世子之位时,也未曾有过一丝怨言。 当时的容珺不过十三、四岁,胸襟与气度,为人处世的方式,却已非常人可比拟,无人不大赞容珺宽容大度,孝顺有加,就连当今圣上也为此赞扬其品性之良善,非常人所能及,风骨高雅,堪为表率。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对长公主身边的老妈妈动手? 长公主也未曾见过这样的容珺,不由得愣怔一瞬,眼底浮现浓浓的错愕之色,有一剎那说不出话来,但很快就掩饰过去,恢复成平时的模样。 “珺哥儿!张妈妈是我的陪嫁妈妈,你岂可动手!” 容珺面露歉意:“是儿子失态,请母亲责罚。” 依旧岿然不动,将人护在身后。 永宁眼底掠过一抹异色,不过她对容珺本就有意纵容,见他动手,也只是怨怪的看了他一眼,并无多加责罚,就连那张姣好的面容上,也只有苦恼与无奈的神情:“珺哥儿行事向来极为稳重,怎么此次回来不过数日,便屡犯错事。” 说话的同时,不着痕迹的扫了张妈妈一眼。 张妈妈回到长公主身旁,泪流满面的附和:“殿下,奴婢早说了,像娆丫头这种男人见了就走不动的妖精,放在大公子院里迟早出事,这不,大公子才刚回京没几日,这妖精就一逮到机会就攀上了公子。” 永宁长公主闻言,心有所感的点了点头,看着容珺的眼里全是不赞同。 她拍了拍张妈妈未受伤的另一只手,安慰道:“这些本宫都知道,伤得如何?此事不急,且让人先去唤大夫来。” 张妈妈摇头,跪地泣声道:“就算今日殿下和大公子要怪罪老奴不敬,为了您和国公府,有些实话,老奴也不得不说。” 长公主颔首,示意张妈妈继续说。 “一个从乞丐堆里捡回来的孤女,还差一点就被牙婆带回去当瘦马,这样的人本就不该留在公子身边伺候,让她当丫鬟本都算高攀,如今居然还妄想当通房侍妾,这都算了,居然还将大公子迷得神魂颠倒,蛊惑他对您不敬。” 云娆垂着眼不说话。 这些话前世她都听过,也见识过长公主的厉害,任何无用辩驳,多一句就多一个板子。 至于何谓无用,长公主不想听、不爱听的,便叫无用。 此时她若开口做任何辩驳,即便容珺有意替她开脱也再难。 “殿下早就不许容氏嫡系子弟有任何通房侍妾,这蹄子却为了攀高枝明知故犯,根本是在挑战殿下的权威!殿下,此次您绝不能姑息啊!” 张妈妈似是说了上瘾,竟越说越来劲,越哭越大声,仿佛容珺已经为云娆犯下何等十恶不赦,令人发指的罪行。 “哦?那张妈妈觉得该如何处置她才好?” “自然是拖下去重打几十大板,再找个人牙子来将她发卖!” 张妈妈说完才意识到眼前的长公主并未开口,方才那句“如何处置”是从她身后传来的。 容珺用指节轻轻敲击手中的铁笛,表情闲适:“处置奴仆如此得心应手,想来现在国公府是由张妈妈做主了。” 张妈妈本就跪着,听见这话,吓得一颗心都要跳出喉咙,险些摔个五体投地。 她连忙跪伏在长公主脚下,磕头道:“老奴不敢,请殿下明鉴,大公子这是要冤死老奴啊!” 长公主微怔,若有所思的看了容珺一眼,自顾饮茶,似乎没打算喝止。 “不敢?”容珺微微笑起来,“母亲向来最是疼我,从不插足我院里的事,父亲更是从来不会过问,唯独张妈妈惦记着我院里的人,还早就为我做好决断,想好如何发落处置我的人,在我与母亲面前直言不讳,这不是凌驾于家主主母之上?” 容珺此人,看似温和好沟通,骨子里却有着与生俱来的矜傲,天生带着一股压迫感,再加上他常年于战场发号施令,即便刻意收敛气势,依旧透着旁人不容置喙的威严。 如此颠倒黑白的话,张妈妈可说听得瞠目结舌,冷汗直流,想张嘴说什么,却被他的气势逼迫得不敢动弹,一时间竟也忘了要哭。 “方才,更是不顾我的贴身小厮阻拦,未得我的应允就擅闯我的寝间,这不是凌驾于我这个嫡长子之上?既如此,这偌大的国公府,张妈妈又有何事做不了主,我又何处冤了你。” 张妈妈见长公主始终没有开口,腕子似乎也不疼了,诚惶诚恐地朝长公主求救,不停磕头道:“殿下明鉴、殿下明鉴,奴婢就算有一百二十个胆子也不敢……” 容珺气质温润谦和,待人亦是十分和气,在长公主面前更是恭顺乖巧,就连当年世子之位被逼得拱手让人时,也不曾如此咄咄逼人。 不止张妈妈难以置信,就连长公主听见他这一番话,亦不由得心中微微震撼了一下,终是正眼看向被容珺护在身后的小丫鬟。 容珺回京之后,待人处事一切如故,未因立了大功就目无下尘,以致她以为容珺还是跟六年前那个,无论发生何事皆一声不吭、逆来顺受性子,不承想,今日他不止跳出来袒护这个丫鬟,还态度强势,一副定要将人护下的模样。 长公主眼底掠过一抹复杂。 想来也是,容珺在外行军打仗多年,若是没有一点脾气要如何御下,到底是跟六年前不同了,不再是那个可随意任由拿捏的软柿子。 此事,她怕是帮不了太子了。 长公主低眸看了张妈妈一眼,淡声道:“的确是张妈妈胡涂了,多年前本宫就曾答应过珺哥儿,飞羽苑一切由他做主,飞羽苑的奴仆更由他全权处置,张妈妈方才所言的确不妥,早上本宫也只是命你送醒酒汤,并未让你强闯。” 张妈妈面色煞白,有一瞬的茫然,但她到底是长公主身边的人,极有眼色,很快就会意过来应是计划有变,立刻磕头道:“请殿下恕罪,大公子一离京就是六年,老奴实在是年纪大了,才会一时胡涂忘了此事。” 这是当年荣国公想要越过容珺这个长子,为他同父异母的容子扬请封世子之位时,容珺所提出来的条件。 世子之位他可以让,但相对的,往后他身边的人,院里的奴仆,他的所作所为,荣国公夫妇都无权过问。是以,凡在飞羽苑负责伺候他的奴仆,卖身契皆在他手里。 当时他虽年幼,却想着若要封官加爵,完全可以靠自己的双手争取,但他痛恨护不住身边之人的那种感觉,自六岁那年,他被送离国公府起就暗自发誓,绝不会再让当年的梦魇重演,他身边所有的一切人事物,都得在他的掌控之中才行。 长公主看着容珺沉吟片刻,道:“飞羽苑一切虽由珺哥儿做主,但这件事终归犯了家规,不单是你受罚就可了事。” 她略微提高声音,语气强硬:“珺哥儿若执意将人留在身边,就带着她离开国公府,将她安置在外头便是。” 云娆闻言,立马惊恐跪伏于地。 安置在外头,那不就是养外室?长公主到底在说什么?! 前世容珺寻过来时,她已被打得奄奄一息,听到他的声音便整个人昏死过去,再之后,她就一直被容珺护在飞羽苑里,平时她也不会与长公主有所接触,没想到他与永宁长公主之间竟是这般。 长公主立下的规矩里,只说不许嫡系子弟有任何通房侍妾,却没说不许养外室。 的确,只要将人养在外头,容珺就不算犯了家规,但普天之下,再如何宠孩子也不会这般,哪里有母亲帮着孩子钻家规漏洞,还撺掇着他养外室的,这岂非本末倒置? 容珺要了自己的贴身丫鬟当通房,虽是犯了家规,可此事在旁人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一点也不如长公主所言那般严重,但他若是养了个外室,那又不一样了,不止为人诟病,还会影响国公府与他的名声,甚至影响仕途。 云娆眼底流露错愕,连她一个下人都明白的事,她不相信长公主会分不清轻重缓急。 就算长公主真分不清,容珺也绝不可能听不出来,可他听完长公主看似宠溺纵容,实则是非不分的话之后却毫无反应,似乎早就习以为常。 云娆觉得荒谬至极,忍不住悄悄抬头,偷看了眼站在身前不远处的男人。 只见容珺手执铁笛,负手而立,看着长公主许久不语,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云娆心中缓缓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不久,外边传来一阵骚动。 第5章 我想离开国公府。 一名小厮慌慌张张地跑进清欢院,堂屋内,主子们正在谈事,他被拦在外头进不得,情急之下,只好扯着嗓子放声大喊:“殿下、殿下,奴才有急事禀告,大事不好了,世子爷他、世子爷他……” 长公主听出那是容二公子贴身小厮的声音,面色一变,将茶杯重重拍在桌上。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张妈妈,还不赶紧将人带进来,问清楚世子究竟发生何事。” 张妈妈这才如释重负,狼狈的抹脸起身。 容珺上前,掏出帕子,细心地替长公主擦拭被茶水溅到的手背,微微笑着:“母亲莫急,您不是说昨日二弟留宿于太子私宅,既是在太子身边,想来也严重不到哪去。” 云娆想,那可不一定,她还记得这位容二公子闯下的是何等滔天大祸。 果不其然,小厮被张妈妈带进屋,刚说完来龙去脉,长公主就气得抓起一旁的茶杯,猛地朝小厮头上砸去。 “一群废物!这么多人跟着世子还能让世子出事!” 荣国公世子醉酒误事,玷污了太子身边的人,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国公府的名声就真要一落千丈。 容珺收起帕子,温声说道:“太子既然派你回来,想必是有话要你通传。” 小厮支支吾吾,不敢回答。 云娆却是心知肚明。 前世她挨完板子,醒来后,长公主已经允许府里的两位公子纳通房丫头。 一开始她以为是因为她与容珺的关系,后来才知晓,原来是世子犯下滔天大祸。 “太子说了什么?还不快说,可是迁怒世子了?”长公主强忍着怒火追问。 “太子殿下没有迁怒,只说、只说……” “只说世子既然与他的外室如此缱绻难分,两情相悦,不如就让世子将人带回国公府,替他好生照顾,日日相伴。” 长公主对容子扬期望甚深,对太子这个外甥更是疼爱有加,听见小厮的话,登时气急攻心,活活晕死过去。 堂屋内瞬间乱成一团。 长公主被一群婆子合力抬回寝间,云娆也被容珺一把拽起,趁乱带离,手牢牢被他握着,攥得很紧。 云娆忍不住回头看。 她已经做好挨板子的心理准备,十下、二十下,或是跟前世一样三十下,就是没想过自己能全身而退。 云娆还心有余悸,神思恍惚,就忽地被人一把打横抱起。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惊呼出声:“公子这是做什么?赶紧,赶紧放奴婢下来。” 容珺垂眼看她,答非所问:“疼吗?” “什么?”云娆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直到容珺抱着她穿过一道垂花门,才明白他在问什么。 男人眸色温柔,强健的臂弯将她紧紧抱住。 沐浴过的身上再没酒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且干净好闻的味道。 膝盖自然是疼的,但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她没回答,他也没再问,就这么一路抱着她回到飞羽苑。 容珺这个人,走到哪都是焦点,更别提怀里还抱着一个丫鬟,再加上容子扬犯的错并非小事,不是长公主想息事宁人便可,于是乎,这大公子与二公子的事,没一会儿就都通通传到了荣国公耳里。 荣国公可说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一觉醒来,两个儿子就接连闯祸,一个还比一个大,险些活生生被气得吐出一口老血。 天光乍现,国公府已是门庭若市,太医与大夫在府中各院来来去去,好不热闹。 容子扬闯了大祸,就派了个小厮回来,自己不敢回府,如今人还不知在哪里躲着。 长公主醒来,再没心思管飞羽苑的事,一心忙着准备进宫收拾烂摊子。 不过她倒是没忘记命人准备汤药。 汤药送过来时,容珺刚换好朝服。 容珺身姿颀长,八尺有余,一身紫袍金带更衬得他龙章凤姿,昳丽倾世,就连奉长公主之命,送汤药过来的明月都不由得看红了脸。 大公子幸了身边的丫鬟,长公主却没有责罚这名丫鬟,只让人送了汤药过来,这无疑是在昭告大公子屋里正式有了通房丫鬟。 国公府上下许多丫鬟婆子,因而十分好奇能让长公主与大公子双双破例的丫鬟姿容究竟如何,明月便是其中一个。 来到云娆面前,见了人,终于明白为何府里这么多丫鬟,却唯独这位云娆姑娘能得大公子垂怜。 美人小脸粉雕玉琢,精致得宛若玉人,肤白如新剥鲜菱,眉眼生得极其明艳,双眸更似一泓清水,哪怕是不笑,也足够传情。 明月的脸不由得更红了。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汤药来到美人面前,罗汉床上的美人却盯着她手中的药碗出神,迟迟不肯接过。 “姑娘?” 云娆不是没听见明月在喊她,只是她知道,这碗并不是什么避子汤,而是绝子汤。 她的出身实在过于低|贱,长公主生而尊贵,心高气傲,纵使非容珺生母,也绝对不允许国公府嫡子与一个乞儿有了孩子。 前世她大病初愈,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喝了绝子汤,身子因而亏损严重,就连炎炎夏日手脚都是冰冷的,容珺和钟钰为了调养她的身子,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又寻了多少奇珍异草。 她不想喝。 不想再过那种日子。 她想有自己的孩子,想好好活着,想为自己而活,不再是只能待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每天最期待的事,就只是等着容珺回来陪自己。 云娆的手似有千斤重,连抬起一根指头都困难。 “姑娘,这药是殿下赏赐给您的。”明月隐晦的暗示着。 “给我吧,”容珺走了过来,“我来喂。” 云娆猛地抬眸,有些怔然地望着他。 浑身上下像浸在冰水里,寒意透骨,手脚发麻。 明月如蒙大赦,感激的将汤药递了过去。 没想到容珺刚笑着接过,手里的汤药就被一巴掌掀翻在地,洒了他一身。 明月错愕的看着被打翻于地的药碗,瞬间吓得脸都白了。 这可是长公主亲自吩咐厨房煎熬的汤药,还将她叫到跟前,亲自交待她要亲眼看着云娆服下。 容珺微微一怔,似乎也有些讶异,皱着眉拉过云娆的手,仔细检看:“烫着了?” 云娆愣怔几瞬,一副后知后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闯了什么大祸的模样,就连说话也故意装作语无伦次:“我、我没事,我只是想自己喝,你,你,公子有没有烫着……” 这还是她头一次撒谎演戏,口干舌燥,心如擂鼓。 容珺温柔的笑了笑,拍拍她的手背道:“不过就是一个小丫鬟碗没拿稳,打翻了,别怕。” 确定她安然无恙,才接过云笙的帕子,垂眸擦拭衣袍。 “刚好,我也让钟大夫亲自熬了汤药,不碍事。” 明月面有难色:“可是殿下说──” 容珺笑着打断:“说什么?” “你没端好药洒了我一身,朝服都被你弄脏,误了我上朝时间,我没怪罪于你还为你解了燃眉之急,你非旦不感激,现下居然还拿母亲的名义来为难我。” 他面无表情,冷淡的声音里带着些许自嘲:“果真一切如昔。” “什么?”明月大惊失色,完全没料到大公子会这么说,指着云娆,死命地摇头道:“不是我,这药明明是姑娘自己掀翻的!” 容珺嗯了一声,狭长双眸眯了眯,困惑的看向云笙:“你可有看到药是谁打翻的?” “就是她!”云笙愤愤不平的指着明月,“想来是公子离京太多年,才会连一个小丫鬟都敢不将您放在眼中,在您面前睁眼说瞎话。” 容珺微微一笑:“方妈妈呢?” 站在云娆身侧的方妈妈也指着明月,正色道:“老奴看到的也是这个丫鬟,大公子,您就是对下人们太过于宽容,这药要是在二公子或三姑娘屋里打翻,还洒了主子一身,早就出去自领五大板了。” 主仆三人面不改色的指鹿为马,一搭一唱,登时看傻了云娆和明月。 云娆没想到容珺会毫无道理的护着自己。 她率先从错愕中回过神,见明月面色惨白,害怕得说不出话来,犹豫了下,道:“公子,此事和她无关,都是奴婢──” “知道你心善,但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容珺轻叹,打断她的求情,“有些人,不值得。” 高门大户里的丫鬟,眼色自然都差不到哪去,明月再笨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大公子虽然看起来温和无害,却也跟其他主子相去不远,都不是个好伺候的主,这飞羽苑里的人,更是个个都不是善茬,怕是与清欢院相去不远。 也是,这世道,人善被人欺,大公子以前不就是太过和善,才会被抢了世子之位? 明月赶忙跪地,恭敬道:“请公子饶恕,全是奴婢的错,只是奴婢若没有亲眼看着云娆姑娘服药,日后要是出了什么事,奴婢亦难辞其咎。” 明月刚说完,外间就响起一道轻脆的嗓音。 “来了来了,药好啦!” 来人一袭淡绿色衣裙,皮肤白皙,生了一张小圆脸,容颜灵秀清丽,满脸笑容的端着药走了进来。 云娆刚才就听容珺提起钟大夫,但她回来后就一直未曾见到,却没想到他是真将人给叫来了,不由得微微一怔,眼底涌起一股热意。 好半晌,她才笑唤:“阿钰。” 方妈妈上前接过药,递给容珺。 眨眼间,容珺已舀起一勺汤药,喂到她嘴边。 “喝。” 许是前世的记忆太糟,服下之后那似被利刃反复切割,撕心裂肺一般的绞痛,已经深刻在骨血里,云娆双唇紧抿,下意识地捂住小腹,打从心底害怕这些药。 钟钰看出她的犹豫,来到她身旁。 “放心喝吧,这避子汤的药是我亲自抓的,火是我顾的,从头到尾,一眼也没有离开过,寻常人可是没有这个待遇呢。” 钟钰大云娆一岁,出生医学世家,为太医院院判钟太医的独生女。 前世,钟钰这个局外人,看得比她清楚得多,再三劝她离开容珺,还说愿意陪她一块下苏州,帮她寻找家人,只是她当时鬼迷心窍如何也不肯。 云娆看着她的笑脸,紧张与恐惧终于淡了些。 一口一口将汤药服下。 钟钰改看向明月,抬了抬眉:“你若不放心,我可以将熬剩的汤药及药渣让你带走,让其他大夫查看。” 钟容两家历来交好,钟钰幼时常随着钟太医拜访国公府,明月自然是认得她的,也知道她在西城开了医馆,是个医术不亚于钟太医的女大夫。 她不止平时专为京城中大勋贵世家的夫人们看病,还曾被皇上召进宫为温贵妃诊脉医病,身份之特殊,完全不是明月所能质疑的人。 长公主准备的虽是绝子汤,但送过来时,却告诉大公子那是避子汤,明月不敢多说,她已经见识过大公子的厉害,这个钟大夫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确定云娆服下避子汤,就飞也似的离开飞羽苑。 容珺上朝就要来不及,还得换衣裳,匆匆交待云娆几句话,就带着云笙与方妈妈一同离开。 屋内很快就只剩她和钟钰,此时,钟钰脸上的笑容才终于慢慢淡了下来。 “你啊。” 钟钰略带责备的看了她一眼。 “我听云笙说你被长公主叫过去时,我都做好你被抬回来的心理准备,恨不得将医馆里的药全搬过来。” 前世她的确是被抬着回来的。 当时她伤得太重,差点就没了,后来听云笙说,是钟钰苦苦哀求钟太医出手,她才勉强从鬼门关前被拉回来。 “你怎么就是不听我的劝,”钟钰看着她,像还想再说什么,最后却只摇了摇头,“算了,你便是一条道走到黑的性子。” “只是容珺如今立了大功,封侯拜相指日可待,他的义弟又是皇上刚认回身边的七皇子,正是风光无限,京城不少勋贵人家都在打听容珺的婚事,就我知道的,便有好几个。” 钟钰突然叹气,语重心长的说:“比如荣平郡主,又比如太子太傅家的岑大姑娘,就连刑部尚书的小女儿也在其中,这些个都不是好对付的主,要是被她们知道,容珺一回京就纳了你当通房,你日后怕不被整死。” 云娆听见岑大姑娘这四个字时,手指不由自主的攥紧。 钟钰口中这些贵女,个个都是皇亲国戚,千娇百宠长大的,自是心高气傲,又岂容自己看中的心上人,被一个身份低微的贱婢给勾引。 何止想整死她,弄死她还差不多。 偏生她前世痴心妄想,不顾这其中的危险,仗着容珺对她的不同与纵容,硬要留在他身边。 怨不得旁人,只能怪她自己。 云娆起身,将门窗完全关严实,确定没人守在外边之后,才又回到钟钰面前。 “阿钰,我后悔了。”她轻声说道。 钟钰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不想当大公子的通房,我想离开国公府。” 第6章 “公子,阿娆怕。”…… 钟钰又惊又喜地捉住她的双手,一脸恨铁不成钢:“你说你要是早点想通多好,偏偏要等闯下这么大的祸才明白!你怎么就这么、就这么……” 云娆反手抱住钟钰的手臂,笑着打断她:“阿钰,阿钰。”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钟钰,抱着她,软着嗓子撒娇:“阿钰我知道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应该早点听你的话,我、我这不是知错就改嘛,就是迟了点,对不起,对不起,我的好阿钰,你就原谅我,别生气,帮帮我吧。” 云娆不止生得好看,嗓子更是比寻常姑娘还要娇、还要软,极为清甜,如夜莺百灵,语音婉转,轻柔动人。 钟钰最是抗拒不了她这般撒娇,尤其云娆那一双亮晶晶,宛若一汪秋水的美眸,还眼巴巴的看着自己,那神情,那模样,可爱极了,简直看得人心都化了。 这世间怕是没有几个人能抵挡得住这个丫头的撒娇攻势,钟钰刚这么想,责备的话就在喉咙里滚了滚,又咽了回去。 “你不会过几日就又后悔,舍不得离开你家公子吧?”钟钰狐疑的看着她。 “不会。” 钟钰明显不信。 云娆无奈,好笑道:“好阿钰,你刚刚不都说了。” 钟钰挑眉:“嗯?” 云娆伸出手,扳着指头一根一根的数:“你说江北王的女儿,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妹妹,就连皇后娘娘的亲侄女,都在打听大公子的婚事。这些贵人,哪个不是家势显赫,权势滔天,只要动动小指头,就能把我捏碎,我怕都怕死了,哪里还敢舍不得。” “更何况。” 云娆长睫颤了颤,压低声音说:“我还有其他亲人,我想找他们。” 钟钰八岁那年就与云娆结识,深知云娆一直将容珺当成唯一的亲人,实在很难相信云娆真能狠下心离开他,她甚至已经想好,这丫头要是又临阵退缩,她就继续劝。 没想到,云娆居然说想找她的家人。 钟钰不由得怔了怔。 一个从小被丢到乞丐堆自生自灭的人,长大后,还想着要找那些抛弃自己的亲人,这丫头究竟是有多缺爱啊。 钟钰听见这令人心疼难受的话,忍不住捧住云娆的小脸,心疼的揉了揉,眼眶微热:“好,我一定会帮你想办法。” “不过容珺刚回京,有不少双眼睛盯着国公府,就算真寻到了法子,也得再等上一阵子。” 云娆也晓得离开国公府不是件简单的事,点头道:“我知道,无论如何,阿钰都要以自己的安全为重。” “我?” 钟钰笑了下。 “担心我不如担心你自己,这才头一天,长公主就想喂你喝绝子汤,要不是容珺事先将我找来,做好万全准备,你啊,这辈子可就毁了。” 接着她又毫不犹豫的把容珺给卖个精光。 “原本呢,你家公子是想在接过药时,装作不小心打翻,没想到恰好被你打翻,你们这也算心有灵犀了。” 云娆微微一怔,心底再次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公子为何知道那是……绝子汤?” 钟钰像是想起什么,突然抓着她的手,不答反问:“阿娆可还记得永平侯家的三公子陆君平?” 云娆点头:“记得。” 永平侯三子,自幼弓马娴熟,俊美无俦,智勇双全。 容珺被接回京的那一年,两人相识,后义结金兰,一同在边关几番出生入死,为生死之交。 云娆回忆了下前世这个陆君平,在这时到底发生何事,思索半晌,有些不确定地说:“听说战死在边关了。” 钟钰放低音量,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其实陆君平没死,他就是皇上最近刚认回来,寄养在宫外的那位七皇子。” 云娆佯装一脸惊愕。 “所以啊,”钟钰狡黠一笑,不以为意的耸耸肩,“你家公子如今是七皇子的义兄,又是皇上眼前的大红人,厉害得很,指不定这府里到处都有他的眼线或暗卫,提前知道也不奇怪。” 云娆却突然沉默。 前世她没想着要离开容珺,是以这些她并不关心,倘若容珺真如钟钰所言,那她要离开国公府将是困难重重。 钟钰显然也想到这个问题,脸色微变,低声呢喃:“糟了,该不会现在我们身边就有容珺的暗卫吧?” 听见她的话,云娆心头一紧,有些紧张的抬头,四处张望:“应该、应该不会吧?” 钟钰单手捂着脸,重重一叹:“前路漫漫。” 云娆垂眸,轻声说了句:“船到桥头自然直。” 不安却在心中悄然蔓延开来。 钟钰不能一直待在国公府陪她,又坐了一会儿,就拎着药箱离开。 云娆昨晚被折腾一夜,又提心吊胆了大半日,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周身都被人搂住。 怀抱的触感与那人的气息都再熟悉不过。 像再寻常不过的某一日,男人见她小憩,悄然无息的命所有人退下,轻手轻脚的上榻,搂着她的腰,将她抱进怀中。 手指和嘴唇都在作乱,见她快要醒来,还会故意捏住她的下巴,坏心眼的,重重的,含住她的嘴唇,侧过头,不停地深入这个吻,肆无忌惮的将她亲醒。 就像现在这样。 云娆半睡半醒,习惯性低低的嗯了一声,带了些撒娇意味。 直到折磨人的温热落到耳畔,咬住耳垂,男人沉哑醇厚的低笑声打破寂静,云娆迷迷糊糊的脑子才终于清醒过来,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死而复生的事。 她瞬间睡意全消,下意识就想将人推开。 手却被轻而易举的抓住,稳稳的握到掌心里。 “是我。” 男人埋首在她颈间,贪婪地嗅着她发间的馨香,双臂将她牢牢紧锢于怀,似怕她消失一般。 云娆呼吸微乱,看着他,又看着头顶承尘,有些困惑的眯起眼。 她是容珺的贴身丫鬟,在飞羽苑有属于自己的房间。 但这里明显不是她的房间。 她何时被抱过来的? 小姑娘刚睡醒,纯凈的脸庞带着些许茫然,脸上还有着浅红色的睡痕,软呼呼,呆愣愣,说不出的娇俏可爱,妩媚动人。 男人垂眼看了一会儿,突然低下头,亲了亲她眼角的泪痣,再从脸颊一路亲吻着,缓慢地往下,来到她的嘴唇时已是呼吸烫人。 云娆心中大骇,这下是真的完全清醒了,慌乱地别过头,手脚并用的挣扎起来。 钟钰以前就跟她说过,避子汤喝多了不止伤身,还可能再也怀不上孩子。 她从小就想要有个家,有个自己的孩子,渴望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人。 这一次,绝对不能再与容珺牵扯不清,动不动就喝避子汤。 男人向来温柔,却也要命的磨人。 她被一寸寸抽走力气和思维,就快阻止不了,浑身都在发抖,终是忍不住更咽出声:“公子,阿娆怕。” 一切动作戛然而止。 容珺微微顿了下,撑起双臂,将少女困在怀中,布满慑人念想的眸子瞬也不瞬的盯着她。 男人生了一双漂亮的双凤眼,凌厉而贵气,笑起来时很温柔,不笑时,那股久经战场的肃杀之气,便完全显露出来,带着慑人的魄力,显得冷漠而暴戾。 云娆被他看得浑身紧|绷起来,玉珠般的脚趾紧张地蜷缩着,身体不由自主地轻微|颤抖。 两人无声对视。 小姑娘死死的咬着嘴唇,脸颊泛着漂亮的粉红色,白里透红,红通通的眼里满是戒备,要哭不哭,可怜又可爱,叫人心生不忍,又想狠狠欺负。 容珺忽然笑了下,抬手轻弹了下她的额头,慢条斯理地坐起身,像是没有发现她的抗拒。 “以后就睡这。” 他的声音仍有些暗哑,低沉而又性|感,尾声仿若带着勾子,温柔而又充满蛊惑,听得人耳根酥麻麻。 这里是容珺的寝间,早上那些令人不敢直视的痕迹与混乱已不复见,被整理的十分干净。 云娆想起前世被折腾得极狠的日日夜夜,连忙摇头:“这不合规矩。” 前世容珺嘴里说要将她嫁人,但自从她养好身子,成为他的通房之后,他倒是从来不知客气为何物。 谁能想得到,素日里看起来那么斯文儒雅的一个人,却在这种折磨人的事情上,意外的孟浪。 容珺淡淡道:“在这里,我就是规矩。” 男人眉眼倨傲,矜贵非常,低沉的声线带着隐隐的压迫感,久居上位者的气势,让人难以忽视。 云娆从重生到现在,心中所累积的那股异样感,终于达到最高点。 前世她初被容珺收为通房时,他虽然表面看起来极为冷静,但动作和眉眼还是透着些许青涩与羞涩,言行孟浪那也是食髓知味后的事。 然而眼前的这个人,并没有这些,反而一举一动都叫她熟悉。 云娆心中倏地升起一道荒唐至极的想法── 容珺跟她一样,都重活一世? 这个想法太可怕,也太大胆,云娆瞬间就将自己吓得手脚发软。 容珺离京六年,国公府上下察觉不出来他的改变很正常,可云娆却十分清楚前世的容珺,初回京时的模样。 他的行为举止,包括个性,虽与那时相去不远,但在细微末节上,还是有着明显的不同。 比如…… 云娆像是想到什么,抖着手将衣襟拢好,匆匆下榻来到容珺面前,再次跪下。 前世容珺毫无道理,一心想将她嫁掉,即便与她极尽颠鸾倒凤之欢,都未曾动摇。 若非长公主故意将避子汤换成了绝子汤,再次要了她半条命,她相信,容珺定会狠心将她嫁于旁人。 云娆深吸一口气,垂首闭眼道:“长公主曾立下规矩,不许嫡系子弟有任何通房侍妾,奴婢不想害公子受罚,您万不可留下奴婢。” 容珺低眸看她,静静的听着。 “公子之前不是说要为奴婢寻个好夫家?奴婢愿听从公子安排。” 第7章 怎么会伤成这样? 说完之后,她整颗心瞬间像是被人提了起来。 云娆跪地垂首,屏息以待,只能用眼角余光偷瞄。从她的角度望过去,只看得到黑色厚底皂靴和笔直修长的一双腿。 偌大的寝间静悄悄的,唯有衣服摩擦时带出的窸窣声响,容珺始终维持原本的姿势,大马金刀的坐在榻边,像是在整理被扯乱的衣裳。 云娆原以为他会陷入沉默,或是发怒,或是不发一语的将她扔回榻上。 没想到容珺很快就嗯了声,低声呢喃:“愿意听从安排……” 他略微沉吟,似在思索琢磨什么。 声音非常温和,甚至带着些许无可奈何的笑意。 容珺没有思考太久,很快,云娆就听到他轻声问道:“不是说不想嫁人,只想跟着我?” 像是在问她,却又没等她回答就又将云笙喊了进来,让他将画像全都抱来。 云笙迟疑片刻,转身出去,将之前准备扔掉的画像全抱了进来。 云娆看着云笙抱着的那堆画像,微微怔忡。 容珺伸手将她拉了起来:“我之前的确已替你物色好几名儿郎,虽都是寒门学子,品性却很是不错,大都是贡生,前途不可限量。” 他随意拿起其中一个画像,在她面前摊开,掠过画像上的目光似浸过冰水一般,冷淡开口:“他叫贺宇,年十六,小你两岁,还算生得清秀,身家单纯,克厉不息。”接着又随手摊开几幅,一个一个,耐心地说给她听:“这个方文浩与你同年,虽是长得粗犷了些,言谈举止却不野蛮,还算文质彬彬……” 云笙也跟帮忙将画像一一摊开,脸色却越来越难看,更趁容珺没注意时,拼命的朝她摇头使眼色,张嘴无声说道:千万别选。 全都挨个看过之后,容珺看着她:“喜欢哪个?” 语气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言谈举止及周身气场,却隐隐发出一股冷意,眼底眸色深得教人看不透。 云娆并不是真想嫁人,只是想试探容珺,没想到他竟真的让人拿这么多画像让自己挑选,心里登时又有些不确定了。 难道是她多心了?容珺并没有和她一样重活一世,只是从她没有被张妈妈捆走那时起,一切就渐渐不同了,这一次,他亲耳听见张妈妈对她说的那些极尽羞辱之言,向来极为护短的男人才会在长公主面前保下她,连带改变了心意。 云娆略为思量,很快就摇头:“都不喜欢。” 容珺颔首,暗藏着阴鸷寒意的双眸,多了点温度:“云笙,再去拿。” 她愣了下,刚才就已经看了七、八个,没想到居然还有,容珺到底帮她物色了多少人? 云笙很快就抱着画像回来,抿着嘴,要笑不笑,表情微妙。 “就只剩这一个了。”容珺看着她,眼中仿佛有笑,却不显于色,“再没得挑。” 画像很快就在她面前摊开来。 云娆看着画像上清隽温润,眉眼含笑,手执玉笛,风流无尽的俊美公子,微微错愕,双颊慢慢涨红起来,贝齿咬着红唇,含羞带嗔,十分漂亮。 云笙再也憋不住,笑出了声:“公子您瞧,云娆姑娘害羞啦,您看她的脸,红得好似天边晚霞,定是喜欢极了,就这一个了。” 云娆红着脸,狠狠地剜了云笙一眼,再看向容珺,眼角眉梢全是被捉弄后的羞赧与恼怒,透着嫣红的脸庞犹如盛开的海棠,美得极其张扬,艳丽动人。 她咬了咬嘴唇,不敢置信地问:“公子怎么能拿自己的画像上来,您这是打从一开始就只是想戏弄奴婢?” 容珺看着她羞不可抑的模样,眼中有温柔笑意:“怎么会,我只是让你自己选。” 他曲起手指,轻轻的碰着她的脸颊。 “那要是我刚刚就选了呢?”她不信。 他的手顿了下,要笑不笑的看着她:“那就先把你关起来,再弄死那个人。” “什么?”云娆睁大眼,震惊的看着男人,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他一双凤眸弯了起来,笑着将人揽回怀中:“开玩笑的,你要是选了……”他忽然盯着她的脸,瞧了半天,低声说:“我会跟你说,我改变心意了。” “为什么?” “张妈妈的话点醒了我,即便有我为你撑腰,你的出身依旧无法改变,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他们极有可能会像张妈妈那样对待你。” 他的声音温润又不失沉稳,富含磁性,咬字慢条斯理,让人不知不觉中就想信服于他。 还与她的猜想不谋而合。 “……” 她怔怔地看着男人温柔的笑脸,忽然分不清他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又或许,都是假的。 容珺笑着揉了揉她的脸:“既然你说要听从我的安排,那么从现在开始,好好待在我身边。” “那为什么一开始要……”云娆还想问他,为何当初如此坚持嫁掉她,国公府的大管事就已经来到飞羽苑,请容珺移驾祠堂。 容子扬在外头躲了一天,直到天黑才回国公府。他一回来,容珺也一并被荣国公叫到祠堂罚跪听训。 长子酒醉误事,犯了家规,幸了丫鬟,不肯将人发卖或打死,宁可受家法也要把人留在身边。 次子酒醉闯祸,在太子的眼皮子底下,强占太子外室,闹到最后,只能将那名清倌人收为通房。 家规荡然无存,荣国公为此大发雷霆,亲自执杖,两人一一受了家法。 “你闯下大祸犯了家规,你母亲好心帮你处理,你居然还敢对他身边的妈妈动手?逆子!是不是以为自己立下大功,就可以目无尊长了!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了你!也不想想你母亲的身份何等尊贵,此事若是传到皇上耳中,你可知会有何后果?你……” 荣国公一边打一边骂,最后双目赤红不已,气得说不出话来,月白长衫已经溅上不少鲜血,没想到受罚的长子依旧拒不认错,更无一声哀嚎,荣国公不禁怒上加怒,一杖重过一杖。 容珺到底在沙场搏命厮杀多年,十个脊杖下来,虽是皮开肉绽,鲜血迸流,依旧跪得挺直,岿然不动。 被迫看着主子受罚的云笙却已泪流满面。 而容子扬,长公主虽对他严苛,却是从来舍不得打。荣国公就更不用说了,他疼这个小儿子,比疼大儿子还要多,否则也不会将世子之位传给他。 容子扬犯的错比容珺大上许多,荣国公自然不可能轻饶,只是打的时候,虽然气得青筋直跳,到底没在下人面前破口大骂,给他留了点面子。 荣国公下手力道不轻,容子扬可说从来没挨过罚、受过苦,这第三杖才刚打下去,就痛得直接昏死过去。 长公主从宫里回来之后就病倒,已经请了两次太医,听见容子扬被打得晕过去之后,又让人去请了第三次,还与荣国公大吵一顿。 但与其说是大吵,不如说是长公主单方面责骂荣国公,当时容子扬已经被抬回自己的朝阳阁,容珺还跪在一旁。 这荣国公与长公主之间,其实有一段佳话在民间广为流传。 传闻长公主年少时对荣国公一见倾心,倾慕非常,一心想嫁他为妻,只可惜,荣国公当时已有妻小。后来容家出事,荣国公的元妻不幸撒手人寰,长公主为了帮当时还是世子的荣国公渡过难关,不顾他已有一个六岁的儿子,不惜下嫁做续弦,荣国公终是被她的痴情所打动。 佳话是真是假不知道,但两人成亲十多年来,的确鹣鲽情深,彼此从未红过脸,国公府的下人们还是头一次见长公主发这么大的脾气。 荣国公是个文人,下手的力道再重,那也是重不到哪里去,他也没想到小儿子会这么不禁打,只能无奈的站在原地挨骂。 长公主说到后来眼眶微红,似要落泪,荣国公鲜少见她如此,霎时方寸大乱,完全忘了长子还跪在一旁,就将人揽进怀中,哄劝连连,见她终于冷静下来,才有些不确定地问:“太子为珺哥儿摆宴接风,结束之后两个哥儿接连出事,可是太子他……” 荣国公面色凝重,欲言又止。 长公主不发一语,只是面容哀戚看了跪在牌位前的容珺一眼,轻轻摇头。 荣国公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微微一怔,似乎这才想起长子还在。 “好了别气了,我们先去看子扬究竟伤得如何,之后再慢慢想办法……”荣国公目光复杂的别开头,边说边揽着长公主离开祠堂,也没交待容珺究竟要跪到何时。 容珺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与谈话声,眸色渐渐暗淡下来,变得晦暗不明,直至死气沉沉,空洞无光。 待荣国公终于想起长子还跪在祠堂,让人将容珺扶回飞羽苑,已近子时。 云娆原以为自己也难逃责罚,一整晚都提心吊胆的等着,却始终没等到国公爷命人来捆她,只等到浑身是血的容珺。 容珺离开前有令,不许她回原本的屋子住,她就跟前世一样,无处可去,只能乖乖待在他房里等他。 饶是云娆早就习惯等待,也没想到会看到云笙扛着满身是伤的容珺回来,不由得吓得脸色发白。 “公子这是怎么了?怎么会伤成这样?” 云娆忙不迭地走上前,伸手帮云笙将人扶进来。 “公子他还不是因为──”云笙双目通红,张嘴就想说个痛快,却被容珺一个冷冽慑人的侧眸给逼了回去。 “因为什么?”云娆困惑的看了云笙一眼。 被主子使了眼色警告,云笙哪还敢多嘴,直到容珺上完药,换好一身干净衣裳,再没多说一个字。 伤在背上,显然是受了家法,云娆垂眸,百思不解。 难道云笙刚才是要说,容珺是因为她才受家法?但这不可能,她虽不知前世容珺是如何说服国公爷及长公主,却记得很清楚,容珺前世没有受家法也没有挨打。 容珺上药时,云娆也在一旁帮忙,男人的背血肉模糊,那模样让她想起了前世的自己,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完全感同身受的疼。 她忍不住问:“公子到底挨了几杖,怎么会伤得这么重,还是让云笙去请太医来比较妥当。” 容珺见她替自己上完药之后就站得远远,难得的皱起眉:“站那么远做甚?过来。” 他的伤并不轻,云娆也觉得自己有点大惊小怪,低着头来到榻旁。 “坐下。” 云娆刚坐下就闻到一股血腥味,抬眸仔细一看,容珺的背上仍在渗血,甚至染红了刚刚才缠紧的白布,就连额间也全是冷汗。 为何如此严重还不叫太医?清欢苑和朝阳阁都叫了几次太医,怎么就不知道让太医看完世子,也叫太医过来飞羽苑看一看容珺? “公子,得让云笙请太医过来,这样不行,您再这样下去会出事……”云娆心中诧异,边说着,就要起身喊人。 容珺倏地拉住她,耳根微微红了起来,晦暗的眸子更是瞬间变得亮晶晶的,眉宇间甚至隐有罕见的愉悦笑意。 “担心我了?” 第8章 容珺记得暗卫回报给他的那…… 云娆的手被攥得生疼,逼不得已,只能又坐回去。 “担心我了?”他又问了一次。 她不吭声,他就又继续问,异常的执着,像是没有听到答案绝不罢休。 云娆被逼得没办法,只好别过头,别扭的应了声:“是。” 容珺忽然就满足的笑了起来,拉起她的手,眼里带着几不可察的幸福,直勾勾的看着她的同时,嘴唇贴上她的手背,温柔而又亲昵地亲了亲,似得到世间最珍贵的东西。 吻来得猝不及防,绵密的温热触|感带起一阵颤|栗,云娆错愕的看着他,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他怎么这种时候了还…… 容珺松开她,眉宇间骤现一抹淡淡的隐忍之色。 他别过头,低声道:“去吧,让云笙去请大夫。” 云娆下意识握住手背,抱手起身,耳边全是自己怦怦的心跳声。急忙离开的同时,错过了男人满足而又愉悦的低笑声。 太医嘱咐容珺最少卧床三日,容珺嘴上虽笑着应好,翌日却是一大早就让云娆为他更衣,准备上朝。 云娆再三劝阻无果,最后索性放弃,乖乖替他换上朝服。 没想到她不劝了,容珺反倒问她:“怎么不问我为何坚持上朝?” “奴婢不敢。” 她前世很少会问他这些事,就算真问了,容珺也从来不答,如今更不会开口自讨没趣。 容珺待她极好,两世皆然,前世也不算负她,只是有些人一开始就注定有缘无份。 她和容珺便是如此。 还是得快点想办法出去找钟钰才行。 云娆正想着准备什么借口好,突然就被容珺拉进怀中。 她吓了一跳:“您身上还有伤!” 想挣开怀抱,偏生男人充满侵略的气息霸道地冲进她的鼻端,不盈一握的细腰登时就不受控的软了下去。 云娆恼怒羞窘难当,闭紧了嘴不再吭声,只恨自己的身体怎么就如此不争气。 美人白皙若雪的脸颊微红,含羞待怯的投怀送抱,容珺显然很是受用,笑着低下头,轻啄她眉心两下。 “我刚回京不久便受皇上重用,还是与七皇子有着八拜之交的义兄,如今有许多人虎视眈眈的盯着国公府,等着国公府出事犯错,准备揪我错处。昨日国公府频繁的请太医过来,想必已惊动不少人,今日我若告假不上朝,那么昨日我与容子扬做的浑事怕是瞒不住,到时御史言官定要参上一笔。” 容珺说完就将人松开,张开双臂等着她继续。 云娆有些意外,容珺以前从不和她解释这么多。 她眼睛微微睁大,若有所思的看了身姿清隽挺拔的男人一眼,拿起一旁御赐的嵌玉金带替他束上,弯下腰,熟练地系上佩玉、四色鹤花锦绶、金绶环等物。 “公子何时做了浑事?”她垂着眼,随口说:“您不必担心,云娆身份低微,在外人看来,不过就是个贱婢妄想攀龙附凤爬了床,断不会污了您的名声。” 到处都有想靠着攀龙附凤翻身的人,就连皇城也免不了,世人早已见怪不怪,没人会怪容珺,更何况比这些还要难听数十倍、数百倍的话,她前世都听过,早已不在意。 小姑娘说得云淡风轻不以为意,容珺却因为她的话,想起什么,眼睛里骤然涌起许多的情感。他略带狼狈的偏过头,抬手用虎口压住眉眼,鼻息跟着加重,略带压抑。 云娆鲜少见他这般模样,似是在忍耐着什么,看起来很不舒服,甚至痛苦,不由得紧张地问:“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公子您还是回去休息──” 话都还没说完,就被猛地一拽。 他的动作总是毫无预兆,教人措手不及,每每回过神来,已是动弹不得。 “公子?您怎么了?” 男人看着不壮,胸膛却很结实,推也推不开,云娆脑袋被牢牢的摁在他的胸膛上。 像抱着最珍惜的东西,舍不得松手。 云娆虽是动不了,却注意到锢着自己的手臂微抖,就连他的身体也都微微发颤,不由得心中一惊。 “您很疼吗?” “可是伤口又裂开了?” “奴婢再让人进宫请太医可好?” “公子,您别吓奴婢,您说说话。” “您到底怎么了……” 少女的声音圆润甜美,尾字绵长的拖音自然而动听,温软动人,听着她的声音,男人逐渐平静下来。 他垂眼,安静的看着焦急追问不停,每一句话都是关于自己的小姑娘,无声的笑了起来。 那温柔到极致的凤眸中,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浓烈侵占欲。 这样就好,眼里只看着他,心里只牵挂着他,就算后悔,也不要试图逃开,这一次,不要再做任何傻事。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着,薄唇紧抿,长睫半掩,漆黑的凤眸深不见底,指尖轻缓地抚上少女的后颈,温柔地抚|摸着她酥|滑|玉|嫩的肌肤,来回摩挲,就如两人今生第一次见面那般,眷恋而又亲昵。 云娆没法抬头,自是瞧不见男人微微瞇起的狭长双眸中,那肆无忌惮的满足与疯狂。 再不走就要赶不上早朝,容珺松开她,清隽的眉眼再瞧不出任何端倪。 云娆替他整了整朝服。 容珺瞧出她的心不在焉,以为她被自己方才的失控吓着,抬手摸了摸她的脸。 “怎么了?” 云娆的手顿了下,鼓起勇气开口:“奴婢、奴婢明日想去找阿钰,想请公子给我出府的令牌。” 她人好好的,钟钰也不能没事就往国公府跑,她得想办法出门,找钟钰好好计划离开国公府的事才行。 “怎么突然想去找钟钰?” 男人温热的大掌突然从她的脸颊滑到耳根,最后落在后颈,温柔摩挲。 云娆已经想好说辞,故作羞涩地垂下长睫,雪腮泛起淡淡绯红:“奴婢想和她一块去买些新的衣裳及首饰,还想,还想……” 容珺记得暗卫回报给他的那些话,她和钟钰所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每一个字。 他低下眼眸,看着少女欲言又止,满面羞红的模样,面上笑意渐浓,眸色却是渐冷,默了会儿,才又问:“还想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 云娆低着头,完全没注意到男人的异样。 她轻咬朱唇,纤纤玉指娇|羞地勾着他腰间玉带,细声道:“还想亲手挑选礼物,送给公子。” “之前不是一直不想当我的通房,想通了?” 容珺捏了捏她的耳朵,轻笑了笑,嗓音温润如昔。 两人曾有过无数次缱绻,只是个再简单不过的小动作,便令云娆耳根不受控的烧了起来,一如既往,柔若无骨的跌进他怀中。 她忍着恼怒羞|意,闭上眼,鸦羽似的睫毛飞快地扑扇,说起违心之论的话:“奴婢哪有不想,之前奴婢只是舍不得公子挨罚,如今您都为了奴婢受了家法,伤成这样,奴婢心疼都来不及,哪可能不愿跟在您身边。” 完全没发现男人的瞳孔已是浓黑如墨,满目寒冰。 美人妖娆,千娇百媚,还说得一口娇娇滴滴的吴侬软语,即便容珺早就知晓她别有所求,依旧有一瞬的心荡神驰。 他沉默片刻,颔首道:“好。” 云娆脸上浮现笑意,抬起头,还想再说什么,容珺已经松开她,转身笑道:“明日恰好休沐,我随你们一块。” “什么?” 云娆完全没想到容珺会这么说,霎时哑口无语,好一会儿,才找回说话的声音。 “奴婢身份低微,公子、公子怎可如此纡尊降贵,更何况,您身上还有伤,还是奴婢自己出门就好。” 她到现在都不知道,究竟是谁想至她于死地,跟容珺一块出门,岂不是要招惹更多仇人,死得更快? 容珺往门口走去,嗓音微冷,不容置喙:“不碍事。”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死不了。” 待男人走远,被留在屋里的小姑娘才缓缓低下头,委屈的垮下脸,小声嘟囔:“你是死不了没错,可我会死,还会死得很惨。” 荣国公府一日之间连请数次太医,不止如此,就连钟院判的女儿钟大夫,也是一大早就被请进国公府。 容珺一上朝就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就连明帝都忍不住多关心几句:“容爱卿,朕听闻昨日荣国公府,三番四次进宫请太医,可是家中谁人不适?” 原本流言四起,众说纷纭,不少人猜测容珺风头太盛,遭人行刺,可今日他却一如往常,瞧不出任何受伤的痕迹,这流言,自是不攻自破。 容珺垂首作揖:“回皇上,昨日长公主殿下头风反复发作,家父心中焦急,才会惊动这么多太医,请皇上恕罪。” “哦?” 明帝抬头,目光往后看了些,像在找谁。 “容驸马与永宁的感情当真是十年来如一日的好,朕心欣慰。” 荣国公的父亲生前官至丞相,荣国公也曾是前途无量的刑部侍郎,可惜容家十多年前曾遭逢大难,如今他就只是个五品小官,只能与后排的一堆文官站在一块,听见明帝说到他,这才从人群里挤了出来,跪地磕头道:“是微臣过于大惊小怪,惊动皇上,微臣罪该万死,请皇上降罪。” 明帝笑笑,摆手:“容驸马待永宁好是好事,何罪之有。” 说完,却是若有所思的各扫了荣国公父子一眼,才接着让人奏呈政务。 一整个早朝下来,荣国公父子可说连眼神交流都不曾,下朝之后更是各走各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不是父子,而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死对头。 陆君平虽然才刚被明帝认回,却已经被指派差事及官职,自然也在早朝上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不过他与容珺从小交好,十分清楚他家里的情况,早已见怪不怪,见容珺独自走着,笑着上前拍了拍他的背。 没想到却意外听见容珺闷哼一声,仔细一瞧,额间竟然还隐有冷汗。 陆君平一下子瞪大眼睛:“你受伤了?” 容珺笑而不答,只轻声唤:“殿下。” 陆君平对容珺极为了解。 容珺这个人,总是报喜不报忧,有话从来不直说,做事向来拐弯抹角,最爱以退为进,如今这一副笑而不答的模样,陆君平哪里还不明白。 他眉峰紧蹙,神色严肃:“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伤你,跟文若说,文若定替你讨回公道。” 许是自幼长于民间的关系,陆君平的言行举止与一般皇子全然不同,更与个性沉稳、气质冷峻的太子相差甚远,浑身充满了肆意张扬的少年气息,举手投足尽显风流。 “既然殿下替臣如此报不平,那么臣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容珺笑了笑,“臣的伤,是荣国公打的,十杖脊。” “臣先在此,谢过殿下!” “……”陆君平见他一脸认真的拱手作揖,额间青筋突突直跳。 荣国公不就是你老子吗! 十杖脊,这分明就是受了家法,讨个鬼公道! 第9章 这是吃味了? 离宫时,容珺直接上了陆君平的座驾。 “无缘无故挨罚,可是太子宴席上出了什么事?”陆君平斜倚在马车软榻上的引枕,一开口便单刀直入。 容珺点了点头,闭口不谈。 陆君平刚被明帝认回没多久,身边的亲信并不多,容珺向来谨慎,重要的事从不在外头说。 陆君平原想直接带他回府,见他气色不似平常,随即改变心意:“明日来我府邸。” “明日我已有约。”容珺坐姿端正,大马金刀。 “谁?”陆君平顿了下,似是来了兴致,立刻坐直身,抬手制止他,“先别说!” 他眉飞色舞:“让我猜猜是哪个姑娘如此厉害,竟能缠着你推不了约,是三公主还是荣平郡主?岑煊的妹妹好像也──” “是云娆。” 陆君平愣了下,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云娆是谁,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再看向容珺,表情已是耐人寻味。 “我就说,你容子玉不可能无缘无故对一个从路边捡回来的丫头那么好,名义上虽然是你的丫鬟,吃穿用度却是堪比大家闺秀,不止如此,还让她学那么多东西,简直就是把人当童养媳养着,哪可能真舍得将她拱手让人。” 容珺微微笑着,不置可否,徐徐抬起双眸:“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殿下。” 翌日。 国公府大门前停着一辆雕纹精致气派的马车。 云娆看着马车有些迟疑。 这辆马车的车身为上乘红楠木所制,十分厚实,看着比寻常的马车宽大了些,不似国公府的规格该有。 容珺却径直拉过她的手,踩着矮凳上了马车。 云娆跟在后头,刚掀开车帘,车厢里就飘出一声似笑非笑的调侃。 “确实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美人。” 此人言词虽然轻浮了些,却是一种非常纯粹的赞赏语气,完全不会让人感到不适,给人的感觉与容珺有几分相似,云娆不由得心生好奇。 没想到一抬眼,就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笑眯眯的大眼睛。 少年一袭淡蓝锦服,模样意气风发,微笑的时候,隐约可见两颗可爱的小虎牙,五官精致,脸庞俊俏,端的是风流倜傥。 瞧清那人容貌之后,云娆微微一怔。 昨日容珺说随她带一块出门时,她完全没想过陆君平也会同行。 七皇子陆君平原为永平侯三子,还是容珺的挚友,她自然认得。 前世容珺亦是一直追随着他,云娆见过几次,对陆君平的印象就是个鲜衣怒马少年郎,平易近人,没有什么皇子架子,与容珺同样为不少京中少女的梦中人,赫赫有名的京城四俊之一。 陆君平还是永平侯三子时,就时常出入国公府,他小容珺两岁,六年过去,容貌并无太大变化,唯有眉宇之间多了几分成熟与稳重。 云娆看着他,有些犹豫,正不知行礼时要如何称呼,就见陆君平竖起食指,虚立在唇前,对她摇了摇头,脸上挂着几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分明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却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云娆抿着嘴,不敢笑出声,嘴角却已经弯了起来。 “殿下。” 许是她目光停留在陆君平身上太久,容珺开口的同时,一把将她拽到身边坐下。 绵软的小手被他攥在掌中,手劲大得吓人。 云娆吃痛回头,恰好对上容珺狭长漂亮的双凤眼。 男人的眸子与平时不同,冷冽一片,不带任何温度。 她心尖猛地一颤,下意识的缩了缩肩膀,朝他靠去,直到两人的大腿轻轻挨在一块,扣着手腕的力道才稍微松了些。 “这位是七皇子,以后莫要认错。”容珺含笑看她,眸色温柔,仿佛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是,奴婢见过七皇子。” 陆君平见小丫鬟十分乖巧的垂着眼,再不敢抬头,觉得有些奇怪,再看向容珺,瞬间了然。 容珺大马金刀的坐着,空着的那只手自然地搭在膝盖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富有节奏的缓慢敲击着,模样闲适优雅。 其他人也许看不出来异状,陆君平却知道,那是容珺心情欠佳时的习惯动作,这才猛地惊觉,容珺对这个小丫鬟的上心程度,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多上很多。 这是吃味了? 在嫉妒小丫鬟看了他? 陆君平敛起原本过于亲昵的放肆笑容,正色道:“子玉应当最是清楚,我心中只有澜清一人,天地为证,日月可鉴,就是昨日听闻你也要去琳琅阁,才想顺道瞧瞧,究竟是何等美人让你……” 说着说着就噤了声,后面的话过于隐秘,并不适合在旁人面前说出口。 云娆听见澜清二字,忍不住再次抬眼,看向陆君平。 温澜清,当今国相之女,性情婉约,明艳端庄,更有京城第一才女的美名,与陆君平情投意合,前世却不知为何忽然嫁进东宫,成了太子妃。 痛失心上人,眼前这位看起来不着调的七皇子,却没有如众人想象那般方寸大乱或一蹶不振,他依旧活得没心没肺,最后狠狠拉下太子,一举坐上储君之位。 此人与容珺一样,皆是表里不一,不容小觑。 小姑娘偷瞄人的技巧并不高明,车厢内的两个男人几乎同时察觉。 陆君平眸光微闪,抓起折扇一把甩开,一边轻扇,一边若无其事的撩起窗廉,看着窗外景色,轻笑道:“这京城的天气也没比边关好到哪去,都备了冰盆还是这般闷热。” 容珺微微笑着,淡淡的嗯了声,松开原本紧握于掌心的手。 一路上都与陆君平有说有笑,唯独没再碰过她,连一个眼神都没再给过。 马车抵达目的地之后,陆君平率先下马车,容珺跟着起身,却是朝云娆倾身,凑了过去。 手掌贴上她的后颈,将她狠狠往前一带,低下头,直接压住了她的嘴唇。 云娆下意识想躲,他索性将她整个人揉进怀里,侧过头,彻底的含住她的唇。 这个吻与之前几次都不同,是一种久违的,熟悉而又陌生的强势,全然不容反抗的力道与吻法。 云娆能明显感觉到,他是真的生气了,完全不敢乱动。 容珺这个人,本就不如表象那般纯良,什么芝兰玉树、温润儒雅都是假的,表面矜持,实际疯狂。这些云娆都十分清楚,更知道他在某些时候有多不讲理,只是他们还在马车上,七皇子就在外边等着他们,他怎么能…… 她逐渐无法呼吸,再不能思考。 在熟悉而又恐怖的窒息感将她全部淹没前,男人终于松开她。 小姑娘眼尾泛着一抹淡红娇意,眼珠好似润泽的琉璃,似乎还陷在惊吓之中,怔怔的看着他,唇瓣被水光浸染得鲜艳亮泽。 容珺若无其事的拿出帕子,慢条斯理擦拭她的唇角。 “待会儿跟好我,就算见到钟钰也别离开我的视线范围,琳琅阁有太多勋贵,你若在无意间冲撞了他们,不在我身边会很麻烦。” 他的声音擦过她的耳边,像在交待再简单不过的事,实际上却是侧着头,断断续续地轻啄她的耳后、颈侧,温热熨帖。 是安抚,也是在为自己刚刚的失态赔罪。 云娆此时才慢慢地从窒息的恐惧中回过神来,还有些呆愣愣的,根本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能胡乱的点头应好。 下马车时,陆君平意味深长的看了两人一眼,十分识趣的闭口不言。 云娆这才发现,容珺居然带她来琳琅阁。 琳琅阁是京城里最有名的珠宝首饰铺子,寻常人进不得,能出入的都是京城的高门望族,达官显贵。 前世云娆从未来过这种地方,完全没想到容珺会带她来这里。 这里的首饰,她、她哪里买得起啊! “公子,您不会和阿钰约在这儿吧?” 容珺淡淡的嗯了声:“方才不是和你说了?” 她刚刚根本什么都没听到! 云娆整个人都傻了。 容珺回头看她,笑得有些无奈:“要我牵着你进去?” 云娆连忙摇头,欲哭无泪的跟上。 容珺要真过来牵她的手,她肯定明日就会成为京城贵女圈的箭靶子。 陆君平与容珺非寻常勋贵,再加上两人姿貌过人,十分惹眼,完全是一进门就引来众人注目,尤其是那些名门闺秀。 凌国民风开放,男女之防不似前朝历代严苛,可正大光明往来,很快就有人过来寒暄,男女皆有,身份显贵。 容珺姿容出众,这些场面云娆再习惯不过,她低下头,想和以前一样,随着陆君平的贴身小厮退到一旁,却被猛地抓住手臂。 云娆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喉头。 “阿娆!” 听见是钟钰的声音,才终于又安稳的落回心口。 幸好不是容珺抓住她,万幸万幸。 云娆弯了弯眼,笑意灿烂,一抬头,才发现钟钰身后还站了两个人。 其中一人刚好揭开头上的帷帽,露出一张瓜子脸蛋,女郎身着鹅黄色齐腰襦裙,明眸皓齿,正微微抿起红唇,对着陆君平福身。 另一人衣着华贵,负手而立,虽生得英俊非凡,眸光却是寒冷如冰,仅是随意的站在那,周身就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矜贵冷峻,倨傲非常。 云娆起初还有些不确定两人的身份,直到目光掠过男子系在腰际的锦衣卫腰牌。 她呼吸一窒,仿佛浑身血液都在倒流般的僵冷。 第10章 “现在你还有另一个选择…… 云娆耳朵嗡嗡作响,女郎却已取下帷帽,笑脸盈盈地朝陆君平喊道:“表哥。” “岑姑娘。”陆君平朝自己的便宜表妹点了点头,似笑非笑的瞥了容珺一眼。 陆君平的生母出身及位份都不高,明帝不知出于何种考虑,接他回宫时,居然召告天下,说他乃温贵妃所出,只是他出生时命中带劫,才不得不送出宫,寄养于佛寺。 温贵妃为明帝最受宠的妃子,除了膝下无子以外,母家势力丝毫不逊于皇后的母家何氏。 她为威永侯嫡幼女,与岑家兄妹的母亲正好是嫡出的亲姐妹,于是乎,陆君平一回宫就平白无故多了许多便宜亲戚,比如这两个货真价实的天之骄子,岑时卿与岑煊。 又比如岑时卿身为太子太傅的父亲,与身为威勇侯嫡女的母亲温氏,还有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温斯年。 温相是温贵妃及温氏的嫡出大哥,同时也是岑家兄妹的亲舅舅。 兄妹俩身份之矜贵,非寻常勋贵人家可比,满京城,无人不羡慕他们。 思及此,陆君平目光不由得飘向已是脸色煞白的云娆。 他突然觉得这个小丫鬟有点可怜。 岑时卿母家如此强大,又是岑府独女,岑母从小就将她当成掌上明珠,有求必应,完全是锦衣玉食堆着养出来的,这样的一个人,京城上下,谁不想娶她为妻?肯定任何一个有野心的男人都想。 相较之下,云娆这么一个从小被扔在乞丐窝的孤女,又算个什么东西?随便到街上问个三岁小儿,都知道该娶何人当正妻。 三岁小儿都懂的事,云娆自然不会不懂,是以前世容珺与岑时卿定下亲事之后,她不曾有过一句怨言,这一世,她更是早早做好远离容珺的准备,就是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与岑时卿碰面。 前世她也曾岑时卿见过面,回忆并不怎么好。 她还记得这位天之骄女,对她说过的每一个字,当时她听完之后,那些被她小心翼翼藏起来的自卑和嫉妒,都被赤-裸-裸地扒了出来,在这位天之骄女面前,无所遁形。 那是打从她被容珺带离那个肮脏的乞丐窝之后,再也没出现过的自卑。 那滋味,远比当初长公主面前,被张妈妈扒到只剩一件心衣与亵裤时,还要难堪。 那也是她头一次无比痛恨自己的出身,无比地憎恨狠心抛弃自己的爹娘,为自己的自不量力,深感羞耻。 云娆其实从来不觉得自己悲惨,反而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幸运的人。 否则也不会在随着牙婆回去的路上,遇到容珺。 当时已近年关,天空落着鹅毛大雪,她缩在墙角,浑身都要冻僵,忽然有个妇人来到她面前,拿帕子给她抹了抹脸,捏起她的脸,端详半晌。 妇人很快就露出满意的笑容,先是给她一件温暖的棉袄,再说她长得好看,得了贵人眼缘,要带她去贵人家里当丫鬟。 那时的她,每天吃不饱穿不暖,可以为了地上碗里的一小根肉丝,欣喜若狂大半天,做梦都想有人带她回去当丫鬟。 她求之不得,满心欢喜的跟着妇人走了。 后来,容珺出现了。 当时容珺约莫十二、三岁,是个奇怪的少年,下着大雪,却放着后面温暖马车不搭,偏要骑马。 少年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消极的阴郁气息,微微上挑的凤眸里,全是愤世嫉俗的冷漠,玉琢般的脸庞冷得像冰块一样。 云娆从没看过那么好看的人,当他骑着马出现在眼前时,便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完全挪不开眼。她心里想着,这个神仙公子身后的马车,刻着那么精致的雕纹,里面肯定很温暖,很舒适,可眼睛始终看着他。 云娆年纪虽小,却也知道,漂亮的神仙公子和华贵的马车,自然要看神仙公子。 大概是她的目光太过放肆,就在少年快要经过她时,突然停了下来,横出一管铁笛,揽住了她与妇人。 他就那么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妇人面露不耐,忍不住开口:“这位小公子……” 少年眸子弯了起来,脸上带着漫不经心却又温柔的笑容,无视妇人,径自问她:“丫头,今年多大?” 他笑起来又更好看了,声音也懒洋洋的,沙哑,低沉。 云娆不由得心生好感,想也不想,冲他笑了笑:“六岁。” 少年眉梢微挑,扫了眼一旁的妇人,似是一眼看穿她的身份,或是早就知晓,好笑地问:“哦?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妇人脸色随着他的话逐渐变得难看起来。 云娆怔了下,摇头:“不知道。” 他轻声哼笑:“那你还敢跟他走。” 云娆仰头,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不假思索道:“因为不想饿肚子。” 兴许是这个答案太直白,少年忽然沉默,好一会儿,才又说:“跟我走也不会饿肚子。” 云娆看着他,突然犹豫。 少年身着锦衣华服,举手投足间尽显矜贵气息,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云娆年纪虽小,却也知道,高门大户的丫鬟身家都得清白,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还是个乞儿。 她低下头,原本清亮开朗的声音,忽然怯弱起来:“贵人莫要开玩笑,知知就是个无父无母的乞儿。” 关于自己亲人,云娆什么也不记得,唯一记住的,就只有自己的小名叫知知。 她不想再抛弃,与其隐瞒自己的身份,回去之后又被卖掉,不如据实以告。 少年笑了声:“看得出来。” 她一下子瞪大眼睛,随后想起自己浑身脏兮兮的,头发还都打绺,脸上的泥虽然被妇人擦掉了一些,依旧惨不忍睹,就连妇人给她的棉袄,也因为她瘦到只剩皮包骨而松垮垮。 的确显而易见。 “等等,这丫头是我先看上的,已经有贵人要带她回去当丫鬟,你要丫鬟就去别的地方找。”妇人忽然出声。 少年不予理会,径自下马,低眸看她:“现在,你还有另一个选择。” 云娆的眼睛慢慢瞪大。 “跟我走。” 打从她被抛弃之后,再没有人给过她选择,一直以来,她都只能被迫接受一切。 云娆仰首,怔怔的看着少年。 少年很瘦,也很高,一身绛红银线暗纹华服,身披精白素面杭绸鹤氅,天寒地冻雪花纷飞,他满身都是雪,浑身上下却流露着温润如玉,如春风般的温暖气质,宛若天上谪仙玉人,不沾半点烟火气息。 仿佛稍早前的阴郁气息只是她的错觉。 云娆从很小的时候,就不相信这世间有神佛,倘若真有神佛,那为何祂们从未听到她那些再卑微不过的祈求,但在这一刻,她愿意开始相信。 “好。” 她刚开口,少年就将她抱了起来,不发一语地往后头的马车走去。 “等等,等等,这丫头是我先看中的,是我跑了好几个乞丐窝才寻到的好苗子,你怎么能说抢就抢,就算真要抢,你好歹也得给我跑腿费──” 牙婆在后面追着,少年从腰间拽下钱袋,头也不回的往后一扔:“滚。” 她逐渐听不到牙婆的声音。 马车里果然如她想象的那般温暖。 只是里头不只有温暖的熏笼,还坐了另一个华服男子,剑眉星目,器宇轩昂。 男人的眉眼与少年有几分相似,一见到少年抱着她上马车,英挺的剑眉就重重的皱了起来。 “这几日你已经胡闹得够多,再胡闹也得有个限度!将一个来路不明的乞儿抱上马车成何体统,把人放下去,我绝不许你带她回京。”男人眼中掠过一抹厉色,声音极沉。 云娆听见他的话,心中一紧,脏兮兮的小脸,瞬间变得比外头的大雪还要白。 她又要被抛下了吗? 少年将她安置在软榻上,拿起帕子,慢慢悠悠的擦拭着她的脸,眼皮抬都不抬:“今日是我与妹妹的生辰。” 男人一怔,眼中闪过悲痛之色:“就算是这样,这个乞儿也不能──” “为何不能?”少年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低笑起来。 两人之间的气氛十分压抑,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云娆屏着呼吸,缩着肩膀,动都不敢动。 好半晌,少年才抬头,脸上全是毫不掩饰的冷酷:“父亲,我们与她,又有何差别?” 他语气愤慨,音量却是极轻:“您说我胡闹,是,儿子就是胡闹,因为回京之后儿子连胡闹的想法都不能有!” 男人瞬间哑口无言,失魂落魄的耷拉着脑袋,沉默许久,终是许了。 云娆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这世间真的有神佛,从今往后,她再不用饿肚子了。当少年再次擦起她的脸,她忍不住,幸福地冲着他微笑。 回京的路上,少年告诉她,从今往后,她不再是任人宰割与欺辱的小乞丐,从他带她离开苏州的那一刻开始,再不会有人欺负她。 云娆似懂非懂,并不相信。 直到他让她学女红,让她学琴棋书画,让她读书识字,让她逐渐忘记自己曾有多不堪与卑微。 可以说,她从小到大所有的自信,全都是容珺一点一滴亲手建立起来的,但那一天,岑时卿却让她彻底明白,那些她所以为的自信,究竟有多可笑与不堪一击。 当晚,她喝了酒,醉意来得猛烈,使人放肆,将一切情绪放大,昔日的少年已成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她倒在他怀中,不该问的话脱口而出:“公子是不是不想让人知道,你屋里有人?” 是不是不想让人知道,有她这么个出身卑微的通房? 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可怜她? 他眸色温柔如水,半阖眼睫,低眸看她。 狭长而又漂亮的双凤眼里,有着她微醺的姿态。 回忆到此,云娆双唇微|颤,闭上眼,不愿再想。 钟钰见到云娆脸色发白,心中微微一叹,正要上前安抚几句,身后的男人突然开口。 “刚才来的路上,你说她叫什么?” 钟钰微怔,心想,何止在刚才来的路上说过,她从小到大就跟他提过云娆的名字好多次,偏生这人永远记不住。 她心中不停嘀咕,想起今天要办的正事,还是回头,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指挥使大人,她叫云娆,云朵的云,妖娆的娆,是我最要好的闺密,小的求您大发慈悲,记一下吧。” 男人嗯了声,浑身上下散发着冷气,无声地盯着眼前这个让钟钰费尽心思的小丫鬟,审视意味十足。 钟钰瞧着像是有戏,立马凑到岑煊身旁,低声问道:“如何?” 岑煊神情冷肃,轻飘飘的扫了她一眼。 两人十多年的青梅竹马,若是平时,钟钰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但如今她有求于人,不敢太放肆,咧嘴笑笑,回到云娆身边。 岑时卿并没有注意到容珺身后的丫鬟与钟钰和自家兄长的问话,打自容珺一进门,她的目光就只有这位温润儒雅,芝兰玉树的大将军。 那日容珺凯旋回京,驾马走过长街,身披战袍,甲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威势十足,不似寻常武将上下粗莽,玉琢一般的脸庞带着浅浅微笑,气质清隽儒雅,岑时卿当下便已对他动心。 与七皇子请完安之后,她迫不及迫地朝容珺福了福身,脸上同时浮起女子的羞涩婉约:“容将军。” 容珺微微颔首,却是看向岑时卿身旁的玄衣男子:“岑指挥使,岑姑娘。” 第11章 再如何想护那丫头,也得…… 岑煊不发一语,微微颔首,神情若有所思。 容珺顺着岑煊的目光偏过头,微笑依旧,眸色渐冷,两人最后的目光皆落在面色发白的小姑娘身上。 他撩起眼皮,飞快地看了眼岑煊,眸底闪过森冷寒意,转瞬即逝,虽是一如既往,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宽袖下,却是拳头紧握,指节都泛着青白。 岑时卿随着兄长与容珺的目光看去,见到云娆时,目光亦是微微一顿,眼中有一瞬的惊诧与不可置信。 国公府上下都知道,容珺收了个通房,岑时卿也略有耳闻,容珺家势与容貌皆不凡,有个通房丫鬟那是再正常不过,她原本不以为意,直到如今瞧见此女。 此女不止颜色极好,就连衣着也看起来不像丫鬟,她那身衣裳虽然看着低调朴素,没有繁琐华丽的绣纹,料子却非凡品,做工也非常精细,岑时卿更是一眼就瞧出那是由上好的杭罗做成的。 京城里没有哪一户勋贵人家,会让通房丫鬟穿杭罗做成的衣裳,别说丫鬟,就连大户人家的庶女,可能也用不到这么好的布料。 岑时卿原本以为容珺收了通房,只是用来打发时间,纾解发泄而已,完全没想到他竟是对这个通房如此上心。 她看着云娆,抿了抿唇,眼神里带着审视与傲慢,将帷帽递给身后的丫鬟,再抬眸,目光已极为温和。 “时卿真的没想到,会在此遇见表哥与容大将军。”岑时卿掩嘴轻笑,温声细语说着话的同时,抬头环顾四周,“京城四俊,三俊齐聚一堂,这样的场面十分难得,怕是再不久,这琳琅阁就要被挤得水泄不通。”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自家兄长身上,笑眯眯道:“哥,不如你请表哥和容将军上二楼雅间,如此一来,不止你们三人可以畅谈一番,不用在一旁觉得无趣,我和钟钰也能沾沾表哥的光,让周掌柜亲自伺候,慢慢的挑选首饰。” 妹妹都这么说了,岑煊自然颔首问道:“不知七皇子与容大将军意下如何?” 陆君平没意见,岑煊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深受明帝重用,位高权重,他不过一个刚被认回的皇子,此人还是他名义上的表哥,本就没有理由拒绝。 更何况,岑煊的身份并非指挥使如此简单,此人还是太子伴读,自幼与太子交好,拒绝了他就等于拂了太子脸面,陆君平根基未稳,更不可能拒绝。 他偏头看向容珺,却发现容珺正看着岑煊。 岑煊的目光,似乎从头到尾都在云娆身上,不过眼中并无任何放肆,十分平静,就跟锦衣卫平时审视人时没什么两样。 倒是容珺…… 容珺脸上一抹淡笑,却是不停地用指节轻轻敲击手中的铁笛。 显然已经不是心情欠佳如此简单,而是恶劣到了极点。 若是下一瞬容珺就横出铁笛,与岑煊大打出手,顺带挖出他的双眼,陆君平也不意外。 陆君平有些头疼的闭了闭眼,手中折扇轻拍容珺肩膀,笑容灿烂:“自然乐意,子玉你说是吧?” 无声提醒,此事并非他不想就能推拒。 容珺停下动作,握着铁笛的手指节青白,略微笑了笑,颔首:“是,岑指挥使既然相邀,容某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只是……” 容珺忽然欲言又止,几人不由得都抬眼看向他,安静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他看向岑时卿,笑得疏离却又不失礼貌:“我得和岑姑娘借个人。” 岑时卿讶异,还来不及开口,容珺已经笑着拉起云娆的手,将她带到身边。 “我得和你借一下钟姑娘,我的丫鬟身子不适,想请钟姑娘先为她搭脉,恐怕暂时不能陪你一块上雅间,或许,岑姑娘可以先单独开个雅间,慢慢挑选首饰,待会儿必将钟姑娘还你。” 他的笑容非常温柔,让人不由自主心生好感,无法拒绝也不忍心拒绝。 岑煊却是面罩寒霜,冷眼瞥过他。 容珺话说得轻巧,他却听出弦外之音。 这位容大将军一来不愿这个叫云娆的丫鬟上雅间,与他共处一室,二来,容珺不愿与他妹妹共处一室。 岑煊垂眸,似淬上寒冰的目光掠过容珺与云娆握在一块的手。 两人的姿态十分亲昵,容珺虽从头到尾都未曾看过她一眼,却是将她的手握得紧紧,宣示意味十足。 容珺的手握上来的那一瞬间,云娆就屏住呼吸,浑身僵硬。 想挣脱,却又不敢。 脸色苍白得吓人。 钟钰诧异抬眸。 容珺这是在做什么?他们几人一块上楼不就好了? 她又看向云娆,发现云娆脸色的确很差,思量几瞬,点头道:“阿娆看起来的确不太好。” 钟钰转头,冲岑时卿说道:“时卿,不如我先带她回医馆,待会儿再过来陪你。” 岑时卿听见她要走,登时就不乐意了,语气透着明显的不悦:“我若要自己挑首饰,那直接叫他们到府伺候就行,我何必亲自跑一趟?” “我不要。” 她不满的噘起嘴,抬起下颚,低眸睨向云娆:“你叫什么名字?” 云娆手指陡然紧攥衣摆,敛下眼睫,垂首道:“奴婢云娆。” 前世岑时卿带给她的羞辱与自卑实在太深,在这个人面前的每一刻,都叫她无比难熬。 云娆低着头,呼吸逐渐急促,脑海不断地浮现一个强烈念头:她得走,一定得走,就算阿钰帮不了她,也要走。 思绪不受控的飘远。 她记得飞羽苑奴仆的卖身契全在容珺手里,对,她得想办法拿到卖身契,和阿钰一块离京。 岑时卿见她的确额头全是冷汗,娇小的身子也微微发抖,脸色苍白透明,看起来的确不适。 她垂眸思索,少顷,像是在想什么,抬头朝云娆微微一笑:“待会儿随我们一块上雅间后,就让阿钰为你搭脉,倘若你真的身子不适,与我们坐一块便是,待挑完首饰,我与阿钰再带你去挑几件颜色好的衣裳,再去清云楼吃东西,那里可是京城里最大的酒楼,东西好吃得很,你定然没吃过,一定要随与我阿钰去尝尝,如何?” 岑时卿笑容温柔,语气也非常亲切,可言下之意却是:就算你不舒服也得忍,不止忍,还得忍到她逛完这条长街,挑完衣裳,填饱肚子。 云娆自然听得出这其中的刁难,但她不过是个小丫鬟,人微言轻,就连容珺都推拒不了岑煊的邀请,岑时卿这么说,落在旁人耳里只会是抬举她,她又有什么资格拒绝? 就像之前她和钟钰说的,这些贵人,哪个不是家势显赫,权势滔天,只要动动小指头,就能把她捏碎,甚至还能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再慢慢弄死她,这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耳膜嗡嗡作响,岑时卿说话的声音逐渐变远。 像前世岑时卿找她的那一日,像飞羽苑被烛火照得亮如白昼的那一晚,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她就像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哪怕恐惧与绝望早已占据所有心神,云娆脊背依旧挺得直直,眼眶虽然已熬得通红,却无半分泪意,一点点也没有,再搭上苍白如纸的面色,俨然身子真的极为不适。 她脑中突然窜出一道荒谬念头。 既然岑时卿有意刁难,她为何不索性顺着容珺的话,以“身子不适”的名由避开这个“抬举”? 云娆以前曾经极其厌恶这种假装柔弱,博他人同情的手段,也从来都不屑用,可如今,她不想再当那块只能任人宰割的肉。 她闭上眼睛,因为头一回做这样的违心之事,整个人紧张得摇摇欲坠,不停哆嗦,刚往后踉跄一步,忽然就一阵天旋地转。 一双厚实的大手将她打横抱起,整个人陷进一道熟悉而温暖的怀抱之中。 “岑指挥使,岑姑娘,真的很抱歉,容某忽觉身子不适,今日怕是无法奉陪,来日定设宴陪罪,恕容某先行告退。” 温润的嗓音从头顶落了下来,男人微微欠身,大手将她的脑袋按进怀中,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众人俱是一愣,其中犹陆君平更甚。 容珺向来处事圆融,进退得宜,今日场面对他而言,按理说根本不算什么。更何况,那个叫云娆的丫鬟颜色如此出挑,姿容绝艳,是男人都想多看一眼,岑指挥使虽不近女色,但到底也是男人,忍不住多看几眼,再正常不过,容珺怎么就一刻也不能忍? 不能忍就罢,寻的理由还如此简单粗暴,这什么破理由?一听就知道是借口,那还不如一开始就拒绝岑煊算了! 再如何想护那丫头,也得看场合啊! 一瞬间,陆君平心中掠过无数咒骂。 不过这还是他与容珺认识到现在,头一次替容珺收拾烂摊子,倒也新鲜。 陆君平收起折扇,轻敲手心,对着岑煊笑吟吟道:“前些日子,子玉受了些伤,怕是身子真的极为不适,才会如此唐突,还请岑兄莫要见怪。”接着看向岑时卿:“时卿表妹,不如我们四人先上二楼雅间,由我与岑兄和钟姑娘一块陪你挑选首饰,若有喜欢的、看中的,全由我来买单。” 岑时卿红着眼看着陆君平,声里全是委屈:“多谢表哥好意,但不必了,我原以为容将军与其他武将不同,没想到他也跟那些俗人一样,是个行事鲁莽,不顾后果的莽夫!” “那丫鬟容将军才刚收到身边没多久,他就宝贝成这样,将来怕不是要把人给宠上天?待日后哪家姑娘进了国公府,容将军岂非要宠妾灭妻?此事一旦传出去,对容将军的名声恐有受损,表哥若真的为容将军好,便该劝劝他,如此狐魅惑主的小通房,最好早日送走,莫因贪恋温柔乡,连累了自己的前程仕途。” 岑时卿从小娇生惯养,几乎走到哪所有人都捧着她,这还是她头一次被人如此当众羞辱,如何能忍,自然是一口气将话说完,便气得提起裙摆,扭头就走。 钟钰听见岑时卿这一番话,垂放在身侧的双手瞬间紧握成拳,脸色难看无比。 就连陆君平脸上的笑意也跟着淡了下来。 另一头。 云笙来的时候是坐在座驾外的马夫身旁,见到公子抱着云娆出来,心中一惊,连忙迎上前。 “公子,云娆姑娘这是怎么了?小的已经差人回府叫马车,应该快来了,您再稍等片──” 容珺来时是乘陆君平的座驾,回去自然无马车可乘。 “知道了。”他淡声打断,兀自抱着云娆往前走。 容珺浑身上下透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淡漠与疏离,神情冰冰冷冷,云笙鲜少见到公子如此,张了张嘴,什么也不敢说,乖乖跟了上去。 第12章 有一件事骗了你。 “公子赶紧放奴婢下来。”云娆挣扎着。 容珺垂眸,飞快地扫了怀中的小姑娘一眼,见她被吓得面无血色,眸光狠狠一颤。 他闭了闭眼,将她的脑袋按回怀中,声音难得冷硬:“别乱动,怕被人瞧见,不想成为贵女圈的箭靶子,就把脸挡好。” 云娆猛地一怔。 他知道,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他是故意的。 “公子分明知晓阿娆害怕什么,那你为何还要执意跟阿娆来?” 她声音里带着怒意,一时之间只想将心中委屈说个痛快,就像以前那些不用小心翼翼的日子一样,无论在人前受了什么委屈,她都能憋着,一旦只剩他们俩,就怎么都憋不住了。 她有脾气的,她也是有脾气的。 以前容珺将她纵得无法无天,整个飞羽苑就只有她敢与容珺没大没小,也唯有她这么做之后,不会挨罚,就连容珺生母的陪嫁妈妈都不敢对容珺如此。 只是后来她被养出来的利爪被人磨平,再也不知张扬舞爪为何物。 “今日要是你没执意跟来,阿娆也不用怕自己成为贵女圈的箭靶子,也不会……” 也不会再遇见岑时卿。 瞧见小丫头不但不用敬语,还一副生龙活虎,与方才差点被吓晕的模样完全不同,容珺不禁愣了愣。 原来这丫头方才那副弱不禁风全是装的,只是想逃离那令人难堪的困境? 他很快就笑了起来,愉悦的笑声中,全是无奈与宠溺,眼中同时流露出几许赞赏之色。 他的娆儿终于回来了,懂得跟他发脾气,还懂得保护自己了。 不久,国公府的马车来了,容珺将她抱上马车,进到车厢,云娆再次挣扎着,想从他怀中离开,男人强健有力的双臂却将她紧紧锢住,困在他的大腿与怀中。 “你是想说我没跟来,就不会遇见岑时卿?”容珺微微眯起眼睛,声音里带着笑意。 他低头,想要亲她,哄哄她。 刚才她那模样他太心疼。 云娆别过脸,不说话,像只被激怒的小花豹,一个劲地推拒,挣扎不休。 容珺再次微怔,眼底笑意越发浓厚,甚至透着愉悦到极致的满意,又一次要亲她。 一时间,车厢内全是两人一追一躲时,衣服摩擦带出的窸窣声响。 小花豹的爪子抓过他的脸,在如玉的脸庞上划下一抹红痕,带起疼痛感。 男人低低的嘶了一声,忍俊不禁,终是笑出声来。 “娆儿乖,别气了,让我亲一下。” 他侧过身,抬腿将她困在车壁与他之间,双手捧住她的脸,低下头,亲了亲她气呼呼的小脸,侧过头,勾住她的唇舌狠狠纠缠。 云娆愣了下,发现自己逃不开,视线逐渐模糊,心中拼命压制的委屈一下子涌了上来,眼泪挣扎着涌出眼眶。 都这个时候了,就只想着欺负她!别人欺负她,他也欺负她! 她抬手用力的捶打男人,挣扎着,呜咽着,又羞又恼。 尝到小姑娘咸涩的泪水,容珺眼睫动了下,唇齿稍稍分离,眼底有着无奈:“你别哭,就算今日我没跟来,你一样会遇见岑时卿,到时你只会比方才更加难堪,你该庆幸有我跟着,否则钟钰那丫头更护不了你,你连想逃开的借口都不会有。” 云娆微微一怔,随即从他的话中明白过来。 原来这一切早就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早就料到,几人若真的上了二楼雅间,岑时卿依旧会对她刻意刁难,到时他更不好袒护,那句“我的丫鬟身子不适”是他故意为她架好的梯|子,就等着她顺梯而下。 他就是故意要让她明白,外边有多险恶,才会不在一开始就拒绝岑煊,非要等到她被人为难了才出手。 云娆偏过头,眼泪无声的往下掉,死死咬住双唇,不溢出一丝更咽。 一想到自己在岑时卿面前所有的难堪与一切小心机,全被容珺看透,他也跟那些人一样,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越发觉得委屈。 怀中人已成泪人儿,容珺安静的看着她半饷,低下头,无声地抵着她的额,待小姑娘哭个痛快,才不疾不徐地从怀中拿出干净帕子,捏起她的下巴,极尽温柔地替她擦拭小脸上的泪痕。 “刚才我那么做,并不是要让你难堪,或看你笑话。” 男人垂眸,柔声细语地解释着,垂下的长睫在脸上投落出浅浅阴影,落在她满是泪痕脸庞上的呼吸,就如他的人一般,透着和风细雨般的温柔,像是对她永远都充满了无限的耐心。 他侧过头,唇角在她耳边轻轻厮磨:“如今我风头正盛,几乎全京城的人都盯着我,你又成了我的人,自然免不了被人盯着,我不愿让你单独出府,就是怕你遇上今日的事。” “今日之事尚且不算什么,倘若有人心思再歹毒一些,也许还会想办法除你而后快,或是,”他眼神突然转冷,眼底蒙上一层阴霾,“对你做些更残忍不堪的事。” 从前容珺行事从不交待,她只需要乖乖听从他一切的安排就好,从未像现在这样,整个掰开揉碎说给她听,难道前世他也是这么想,而非嫌弃她出生低微?但若是真的,那也太过于本末倒置。 他怎么能因为怕她有危险,就不让她出门,不让她与旁人接触,一辈子将她拘在小院里?这未免太荒谬了! 云娆心中微动,终于又看向他。 小姑娘一双眼都哭得有些肿了,两只眼红彤彤的,像是一只软乎乎的小兔子,容珺眉头微蹙,低下头,心疼地细吻她的双眼。 云娆推开他,细软的嗓音犹带着淡淡的鼻音:“难道因为你怕阿娆被为难,怕阿娆路上遇到歹人,阿娆就一辈子都不能出府?” 她听得出容珺话中对她的担忧,也许他的出发点是善意的,但她真的不想再过前世那种日子。 容珺不出声,安静的等她说完,看着她的眼里,是那种根本就毫不掩饰的温柔笑意。 云娆最怕被他这样看着,那双眼里的温柔简直能溺死人,让人不由得想心软,把自己全都交给他,不再追问一切。 “难道公子以后有了孩子,怕他摔倒会疼,就不让他学如何走路了吗?” 听见她提到孩子,他忍不住倾身,亲了亲她的额头,失笑道:“我不知道,也许我们可以生一个试试。” 男人的话过于风流,耳根像有火烧上来,她别开脸,强迫自己忽视逐渐发热的脸颊,故作不在意的翻了个白眼,好气又好笑:“那公子倒是不要给阿娆喝避子汤啊!就只会耍嘴皮子哄阿娆开心!” 容珺似乎很满意她的自称终于正常,居然真笑着应了声好。 云娆不以为然,只当他随口说笑,逗她开心,她看着眼前笑容温柔的男人,迟疑几瞬,还是决定将前世就一直压藏于心底的话,一鼓作气说出来。 “公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六年前你未去边关时,时不时就会带阿娆出门,有时是看你和人打马球,有时是参加花会或诗会,你还带阿娆去了很多很多地方,还曾带着阿娆进宫,那些时日,阿娆真的开心极了,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些快乐而又美好的回忆,但为何你回京之后这一切就都变了,还想将阿娆嫁给别人?” 她还记得容珺初回京那日的情景,她好不容易盼到人回来,男人却始终对她很冷淡,甚至一开口就要将她嫁掉。 云娆瞬也不瞬的看着他,渴求着、盼望着能从他嘴里听到答案。 男人垂下眼睫,不说话,却也没有松开她。 车厢内陷入一阵沉默,云娆喉咙发涩,眼中期待的光芒渐渐消失。 她闭上眼,赌气地撇过头不再开口,就着被他困在怀中的姿势,抬手用衣袖抹了抹眼睛。 在马车抵达国公府前,两人始终都保持着沉默,直到云笙在外头喊说到府了,容珺也未曾回答她这个问题。 两人下马车时,容珺没等她,走得又急又快,径自踏进国公府大门。 云娆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莫名空落落的。 容珺抱着云娆离开琳琅阁时,云笙就看出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见公子脸上有明显的抓伤痕迹,还抛下云娆自己走了,忍不住回头问她:“姑娘和公子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云笙气急败坏:“就算公子平时再疼姑娘,再纵着你,你也不能对公子动手。” 云娆有口难言,索性摇头不语。 云笙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恍惚模样,无奈的叹了口气,扔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快步跟上容珺。 云娆原以为自己刚才在马车上的行为过于放肆,惹得容珺不开心,他才会先行一步离去,没想到一进到飞羽苑,就见到男人站在堂屋门口。 她微微一怔,心脏莫名地提了起来,心跳也仿佛乱了节奏一般。 容珺这是在等她? 刚这么想,男人已经朝她走来,不发一语,拉着她进屋。 “这是出府令牌,以后你想何时出府,就何时出府,不用再问过我,我会安排两名护卫和两个丫鬟跟着你,到时只要交待方妈妈一声,便会有人给你准备马车。” 容珺刚带着她到罗汉床落座,就将令牌放在小茶几上。 “但要答应我,出门定要戴上帷帽。” 云娆呆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出府令牌,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 容珺见她这副模样,笑着将人拉了过来,抱到腿上:“怎么?还在生我的气?” 男人下颚搁在她细肩上,嘴唇有一下没一下的抿着她纤细的脖颈,落下点点缱绻红痕,揽着她细腰的手臂,因为亲昵的姿态,衣袖过分贴合,将流畅而坚韧有力的肌肉线条完全勾勒出来。 “一开始我的确不想让你出门,是我的错,别气了,”他断断续续的说着,灼|热的鼻息混着话声含糊起来,“娆儿说得对,我不能因为怕你受伤,就将你拘在身边,哪里也不让你去。” 他扳过她的脸,咬住她柔软的唇瓣。 也就是说,从明日开始她就可以自由出府去找钟钰了?! 云娆眼眸微微瞪大,一下子觉得心跳的很快,眸子变得亮晶晶的,写满了雀悦与欢喜。 饶是此时她心中高兴得快要疯了,眼里也只有令牌,依旧察觉到某种难以言喻的变化。 玉白无暇的小脸浮现羞赧,宛若透出胭脂一般。 云娆难为情的咬了咬唇。 就知道这男人不会平白无缘对她好,都是有目的的。 她眼神闪了闪,纤白手指顺着男人结实的手臂,慢慢的滑了下去,按住已经开始作乱的大手,耳根绯红,气息紊乱:“公子,阿娆其实……” “有一件事骗了你。” 第13章 床|笫之言,最是不可当…… 男人顿了下,鼻息微重,昳丽绝伦的面庞已染上让人面红耳赤的桃花意。 他将人松开,手指抚上她甜软的唇瓣,轻轻摩挲,声音带着几分低哑,格外性-感:“什么事?” 云娆脸颊发烫,撇开脸,想避开他的手指,却被他牢牢捏住下颚,强硬地扳了回去,被迫与他对视,箍在她腰肢上的手臂圏紧了一些:“说。” 男人姿态十分强硬,与他在外人面前翩翩君子的模样截然不同。 两人之间的距离贴得很近,身上和手臂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料源源不断的传来。 上次容珺虽放过了她,云娆却清楚他的脾气,早就知道自己躲得过一时,躲不了一世,早早做好心理准备,想好对策。 少女微红的眼尾透着几分娇意,妩媚得都快滴出水来,蒙着一层水雾的杏眸瞅着他,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看得人的心都酥了。 “何事?”容珺又问了一遍,语气明显放缓。 “阿娆今日去找阿钰,其实不止是想亲自买礼物给公子。” 他暗得吓人的眸色,恢复几分清明,安静地看着她,没有任何追问或不耐。 “阿娆其实还想问阿钰,除了避子汤以外,有没有其他不伤身又能避孕的法子。”她害羞地垂下眼睫,本就白里透红的小脸爬满羞涩的红晕,“公子知道阿娆从小就没有亲人,一直都渴望能拥有自己的孩子,云娆自知身份低微,怕是这辈子都不能有你的孩子,但我还是、还是……” 她突然结巴起来:“还是想着、想着,想着也许公子以后会准许阿娆生养,阿娆想伺候公子,却不想坏了身子,一辈子都无法拥有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 小姑娘紧张地咬着嘴唇,说得情真意切,容珺低眸看她,始终微笑沉默,只是原本充满念想的双眸已清澈如水,似能将人看透一般。 云娆最怕他这样,一颗心被提得老高,呼吸微窒。 好半晌,男人的唇才又落了下来,大手扣住她的细腰,指腹摩挲,不容退怯。 “嗯,知道了。”他说。 云娆微微侧着头,忍着脖颈上的痒意,气息紊乱得不成样子:“公子,那公子再给阿娆一点时间,阿娆明日就去问钟钰,明日再──” “不必,我问了。” “什么?那可有别的法子?” 容珺笑而不答,反将人抱起,朝软榻走去,哑声调笑:“娆儿想要孩子?再给我点时间。” 低下头,在她耳畔轻声细语地说了什么。 “我才不是这个意思!”男人的话太过放肆,她的思绪瞬间就被带偏,羞耻的咬着下唇,脸上涌上一层层的热。 容珺这个人,在某些时候,特别喜欢说风流话调戏她,情到深处时,尤其酷爱咬着她的耳朵,坏心的在她耳边绵绵低语,说一些与他外貌气质全然不符的“情话”。 那些吴歌艳词,她起初听不懂,他却不厌其烦,一字一句耐心解释,露骨而又深情,听得人耳根发麻,心尖发热。 若非云娆早就知道这人的真面目,怕是永远也想不到,小时候见到的神仙公子,长大后竟会是这般轻佻放肆。 浅色帐帘落了下来,少女青丝铺散于榻,玉足微蜷:“公子,阿娆不想喝避子汤,阿娆──” 话未落,唇已被堵住,男人含糊的嗯了声:“以后都不喝。” 守在外间的云笙和方妈妈听到屋内动静,瞬间噤了声,无声对看。 方妈妈率先回过神来,笑容暧|昧的退了出去。 怔在原地,还有些摸不着头绪的云笙随后也被拽了出去。 “公子不是在生姑娘的气?怎么会……” 方妈妈好笑地睨了他一眼:“生气?公子都交待我,以后姑娘出府,不用再过问,我直接帮她备妥马车便是,不止如此,还给她备了许多衣裳首饰,配了丫鬟护卫,云娆姑娘这是终于熬出头,好日子要来了。” 容珺背上还有伤,动静却不小,喊了四、五次水,持续到下半夜,云笙心中焦急,一下担心主子伤口裂开,一下担心隔日会起不来,没想到,翌日一大早,男人就穿戴整齐从房里出来,模样容光焕发,一如既往地温润如玉,彬彬有礼,丝毫看不出昨夜的荒唐。 临走前,不忘交待方妈妈带着丫鬟进屋收拾时,动作要小一点,不要将人吵醒。 云笙此时才不得不承认,是自己小看了云娆这丫头,公子的确对她过分偏宠。 云娆被折腾得极狠,再睁眼已日上三竿,方妈妈听见动静,亲自领着两名丫鬟进来伺候洗漱。 “姑娘,以后这两个丫鬟就负责伺候你,一个叫连翘,一个叫茯苓。” 待两个丫鬟福身问安,方妈妈才将备好的汤药端到她面前:“姑娘请用药。” 云娆盯着眼前黑乎乎的汤药,眼间堆满了漠然与失望。 床|笫之言,果然最是不可当真。 见她迟迟未有动作,眸色微冷,方妈妈以为她不想喝,忍不住开口宽慰几句:“姑娘应当清楚,公子成亲前,通房是不能有孩子的,哪怕有了也得流掉,如今姑娘既得公子疼宠,且放宽心,待日后公子迎了正妻,依公子对你的上心程度,定会给你名份及孩子。这药都是钟大夫亲备,是老身亲眼盯着咱们飞羽苑的小厨房煎熬的,姑娘尽管放心喝。” 云娆微微笑了下,伸手接过药碗,仰头一口饮尽。味道的确和钟钰那日亲手熬的一样,一点都不苦涩,反而带了点淡淡的甜味。 前世她被骗着喝下绝子汤,没喝过避子汤,不知滋味如何,只听人说过,避子汤极苦,饮完得食蜜饯才缓得过来,如今真的喝了,云娆才发现,苦的并非汤药本身。 丫鬟递上蜜饯,她不紧不慢地吃了一颗,低眸浅笑:“还请方妈妈帮我备车,我要去一趟明晖堂。” 方妈妈见她面上带笑,水嫩的芙蓉脸,娇艳欲滴,眉眼顾盼间也全是小女儿的娇态,显然刚才的迟钝只是未完全清醒,是自己想岔了,这才放心下来。 容珺昨日说要让云娆自由出府,倒也不是嘴上哄哄,方妈妈很快就备好马车。 云娆来到明晖堂时,钟钰一开始没认出她。 她戴着帷帽,梳着双平髻,墨玉般的青丝垂落两旁,身后跟着丫鬟及护卫,衣着华贵且不失端庄,端的是仪态万方,国色天香。 云娆不出声,身边的丫鬟也只说她们姑娘要看诊,两个护卫还一本正经的询问钟钰,医馆后门在哪,问完之后,一个守在正门,另一个绕去了后门。 钟钰见来人如此慎重,起初以为是哪家的千金闺秀,不疑有他,没想到搭完脉,正要开口,眼前人却笑盈盈地揭开帽帘,冲着她眨眼,眼角眉梢尽是顽皮笑意。 “怎么是你!”钟钰眼底掩不住的惊讶。 她激动地站起身,越过案桌来到云娆面前,绕着她转了一圈,拉着她的手,脸上全是笑:“我早就知道阿娆天生丽质,却没料到你打扮起来竟是这般……” 钟钰绞尽脑汁搜寻词汇,却觉得任何言词都无法描述眼前人的美,最后只憋出一句:“惊为天人。” 云娆被钟钰的夸张逗笑,忍不住抿嘴,扑抱住她。 果然这世间,就只有阿钰待她最好、最真心。 “我们进去说。”她在钟钰耳边小声道,眼神闪烁。 离开国公府,她势在必行。 钟钰闻言,若有所思的抬了抬眉。 她还记得阿娆进来时跟了两个护卫,一个还守在后门,容珺做事果然滴水不漏,设想得十分周到,就算同意阿娆出门,也将人看得牢牢。 第14章 把你卖掉,让容珺知晓此…… 姐妹两人很快就进了医馆内间,云娆以要和钟钰说体己话为由,将两个丫鬟留在门外。 钟钰得知云娆拿到出府令牌,从今往后可随意出门,兴奋的打了个响指,拉着云娆的手,低声道:“阿娆你可太厉害了,你知道吗,你已经摆平了离府最大最难的障碍,接下来,只要──” 云娆轻声接道:“只要拿到我的卖身契。” “对!” 两人相视一笑,钟钰看起来竟比她还开心,整个人都喜滋滋的。 但很快的,钟钰脸上的笑又垮了下来:“糟了,高兴得太早,这个也很难,而且我没办法帮你,要是你的卖身契是在长公主手里,那……” “我的卖身契在容珺手里。” “那就好,”钟钰这才安心下来,拿起茶杯,给她斟了一杯茶,“岑煊已经答应帮我,有他为你安排离京马车,路线跟落脚的地方,可比我自己一个人弄好太多,你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只是安排这些需要时间,待一切就绪,我会再跟你说。” 云娆点头,表示没问题,钟钰却一副欲言又止,她觉得奇怪:“怎么了?” 钟钰垮下脸,语带歉疚:“我暂时没法陪你一块下江南了。” “嗯?” 钟钰双手合十:“岑煊他非坚持我得再等半年,才能下江南陪你,还说我要是不同意,就不帮你安排路线,不止不帮,还要把你卖掉,让容珺知晓此事,阿娆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岑煊在发什么神经,他平时不会这样不讲道理的。” 云娆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想来是阿钰的这位青梅竹马指挥使大人,舍不得放人,也担心万一容珺追上她们,钟钰会受委屈。 她还记得,前世阿钰最后与岑煊成了亲。 这位指挥使大人从来没有任何表示,钟钰更是大大咧咧,完全不知道他的心思,后来还要跟别人议亲,再后来…… 云娆意味深长的看了钟钰一眼,笑得耐人寻味:“你可别为了我跟他吵架。” “怎么可能,岑煊什么人?他就是个狠辣无情的鬼见愁,我哪敢跟他吵。”钟钰没好气的撇撇嘴,“不提他,想到就烦,君子不会趁人之危,他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云娆无奈的笑了起来。 这凌国,敢如此毫不避讳,骂那位权势熏天,以手段狠戾毒辣为闻名的锦衣卫都指挥使是小人的,大概也只有钟钰。 “钟大夫,岑大人过来找您了。”外头的伙计忽然敲门道。 钟钰呵了一声,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刚说着呢,人就来了。” “你去吧,我在这等你。”云娆不想第一天能自由出府就见外男。 钟钰却一把拉起她:“终归是他愿意出手,我们才不用自己乱忙一通,你跟他道个谢也好。” 岑煊确实帮了她大忙,的确该亲自跟人道谢。 云娆点了点头:“那先让我戴上帷帽。” 钟钰不可思议的瞪大眼:“我就说你没事干嘛戴帷帽,又是容珺要求的?你真的是被他吃得死死。” 云娆抱着她的手臂,附在她耳边软声笑道:“我这不是怕离开前再生事端吗?” 她太清楚容珺的脾气,要是知道她头一天出门,就私下见了岑煊,说不定再不许她出门。 少女娇滴甜糯的撒娇语气,听得钟钰浑身都酥了,只能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她一眼:“简直像坐牢一样,真不知道你喜欢他什么,还不快去戴好帷帽。” 钟钰带着云娆来到前厅时,柜台后头的两个伙计正井然有序的抓药,岑煊就站在柜台不远处,单手背在身后,垂眸跟身旁的人说着什么,神情冷肃,见到钟钰出来,摆了下手,身旁的人跟着退出医馆外。 “不知岑大人来找小的有什么事?”钟钰咧嘴笑笑,十分客气,跟刚才在屋内对云娆说话的模样全然不同。 云娆不由得抿紧唇角,偷偷憋笑。 岑煊还是那张万年冰山脸,一样不苟言笑:“顺路给你个东西。” 钟钰眼前多了一碗甜品。 “这是什么?” “冻奶酪,皇上打赏的,”岑煊言简意赅,“吃,就快化。” 钟钰受宠若惊,满脸狐疑:“你怎么不自己吃?” 这是皇城里的贵人才能用的甜品,她自然知道这碗冻奶酪有多珍贵。 “我不喜欢吃甜的。” 云娆听着两人的对话,面上笑意渐浓。 从头到尾岑煊就将站在钟钰身旁的她当空气,正眼都没瞧过,直到钟钰想分一半给她,岑煊才淡淡扫了她一眼,抬手制止钟钰:“她自己有。” 钟钰听不明白,岑煊又道:“容将军也得了赏,已经差人快马加鞭送回府。” 云娆微微一怔,忽然就笑不出来了,幸好她戴着帷帽,没人察觉。 这件事前世也有,但容珺得的这碗冻奶酪,最后却没送回国公府,而是到了岑大姑娘手里。 钟钰不再推托,开开心心的捧着碗,到一旁落座。 云娆这时才有机会朝岑煊福身道谢:“多谢大人看在阿钰的份上,出手相助,奴婢感激不尽。” 岑煊颔首,不发一语,云娆不以为意,她本就不愿与他有多过接触,道谢完,想回到钟钰身边,岑煊却突然开口:“你是从小就生在苏州,还是之后才被父母带去苏州的?” 云娆起初困惑,后来想到,应该是钟钰拜托岑煊帮她寻找亲人,摇了摇头:“不记得了,当时太小。” 岑煊又问了一些关于她身世的问题,像是几岁时被父母抛弃,记不记得任何一个亲人的名字或线索。 云娆沉默了下,说:“我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我的小名叫知知,三岁那年被父母抛弃,丢进乞丐堆。” 她知道光凭小名要找到亲人,很难,很难,太难了,所以她原本不就不打算麻烦钟钰,想着回到苏州自己再想办法慢慢找。 “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号,胎记或是伤疤什么的?” 岑煊说话冰冷冷的,身上带着上位者特有的气势与威严,炯炯双瞳压着薄唇,气场不怒自威,云娆瞬间有种被当成犯人询问的错觉。 她抬手,按了按锁骨下方:“这里有个胎记。” “形状也得确有点特别,看起来有点像下弦月。” 容珺特别喜欢在它周围留下点点印记,一边让下弦月下的雪肤开满红花,一边哄着她说:有这样胎记的人,生来就该众星拱月,被人捧在掌心里呵护。 再之后,就都是一些让人面红耳赤的风流话,云娆不敢再想。 岑煊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不再多问。 云娆离开医馆时,那位“顺路”经过的指挥使大人,还没离开。 回府时,车厢内摆的冰盆化得差不多了,很热,她却始终掀着车窗帘,任凭热气往里头窜,兴致盎然的看着外头街景。 弯弯的眼里全是满足的笑,直到眼中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以及另一道,亭亭玉立的倩影。 清云楼前,容珺骑着马,居高临下的看着岑时卿,唇角微弯,一贯的温润儒雅。 岑时卿正抬头冲着他说什么,脸上笑容明媚,身后跟着一众奴仆。 国公府大公子与太傅家的千金,两人站在一块,街上行人注目,纵有匆匆走过,也要回头看上一眼。 云娆耳边突然只剩自己的心跳声。 “姑娘怎么不看了?”连翘见姑娘突然放下帘子,脸上也没了笑,觉得奇怪。 “热。” 听见云娆的话,茯苓连忙拿起扇子帮她搧风。 回到国公府侧门时,那里已经停了一辆马车。 云娆刚被茯苓搀扶着下车,旁边那辆马车跟着爆出一阵痛苦的哀嚎声,没多久,里头的人也跟着被抬了下来。 “那不是张妈妈吗?”连翘一下子瞪大眼睛。 第15章 心里还委屈着,不想跟男…… 容珺离宫,得知云娆去了明晖堂,当下就打消回府的念头,直接驾马往明晖堂赶。 他知道岑煊一出宫就往那去,势必会再和云娆碰上一面。 容珺思虑缜密,观察力比寻常人还要敏锐,旁人瞧不出岑煊的眼神有什么不对劲,他却非常清楚,那位指挥使大人那日看云娆的眼神并不一般。 非常的不一般。 否则他平时再如何的不痛快,也绝不会在人前失了分寸。 那日在琳琅阁,他其实有更好更完美的退场方式,他却完全不考虑,直接就将人给抱了出去,不为何,就是要岑煊明白一件事:他的人,想也别想。 前世为了陆君平的储君之位,两人有过许多次的交手,容珺不止一次吃过他的亏,故而那日琳琅阁初见,特别留意他。 也幸好特别留意,否则,怕是又要再吃上一次岑煊的亏。 岑煊和他是同一类人,心思都藏得极深,可一个人,无论再如何的会藏,藏得再深,眼睛却骗不了人,第一眼的眼神最是真实。 那日岑煊初见云娆,眼中曾掠过复杂且难以言喻的惊愕与惊喜,即便转瞬即逝,他也瞧得一清二楚。 容珺薄唇微抿,心里一阵一阵地不痛快,堵得憋闷,面上却是不显半分神色,一贯的云淡风轻,正想挥鞭策马,就突然有人不要命的冲了出来。 所幸他反应极快,蓦地勒紧缰绳,拨转马头的同时将来人一脚踹开,这才免了一场无妄之灾。 清云楼周围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都吓得四处逃窜,惊呼连连,唯有一人笑脸盈盈的来到容珺身旁。 “容大将军,又见面了。” “岑姑娘。”容珺眸色微冷,浑身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习惯性的微笑颔首,冷淡而又不失礼貌。 岑时卿像是没察觉出他的刻意疏离,双手背于身后,笑容娇俏:“昨日容将军说要设宴陪罪,恰好,清云楼就在一旁,择日不如撞日。” “容某尚有急事──” “急事?“岑时卿微微抬高下巴,许是计划被打乱的关系,语气多了几分不耐,“好吧,既然你有急事,那我也不为难你。” 容珺礼貌一笑,欲要策马离去,岑时卿却又上前一步,伸手将他拦下。 “只要容将军皇上赏赐的冻奶酪交出来当赔罪即可。”岑时卿眉梢微挑,冲他笑了笑,“容将军,昨日可是时卿长这么大,头一回被人甩脸色,回去后难过许久,父亲母亲问了我好多次,我都没将你拱出来,还让哥哥什么也别说,你说,我为了护住你的名声,对你这么好,给我个冻奶酪并不为过吧?” 容珺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长睫低掩,眼底逐渐结起层层寒霜,微微笑道:“是不为过。” 岑时卿闻言,面上笑容越发灿烂,眼里全是掩不住的得意,正要伸手,容珺却对她抱歉一笑:“可惜家母素来爱吃冻奶酪,容某已让人将冻奶酪快马加鞭送回国公府,此时怕是已进了家母腹中。” 前世他得了冻奶酪,回府路上,莫名被人拦轿,缘由虽不同,岑时卿却同样对他死缠烂打,甚至仗着自己的身份,料定他不敢动手,直接就将冻奶酪夺去。 岑时卿背后靠山个个不小,他的确不会动手,也从不对女人动手,更何况不过就是个小甜品,他原先不以为意,没想到云娆那丫头却不知从哪得知此事,闷闷不乐了好一阵子。 为免重蹈覆辙,索性早早差人将甜品送回。 “什么?”岑时卿恼怒地咬了咬唇,心底压根儿不相信他的话。 旁人或许不知,可岑时卿却知道,长公主根本不爱吃冻奶酪。 容珺眼底闪过一丝不耐,拉起缰绳,欲再赶往明晖堂,眼角余光却瞥见一抹娇影。 娇影虽然很快就被落下的帘子遮住,他却已经认出那人是谁。 心头蓦地重重一跳。 刚才帘子落下时,小丫头脸上明显没了笑容。 她看到了? “长公主什么时候──” 岑时卿柳眉倒竖,好气又好笑,刚要开口问个清楚,容珺就突然夹紧马腹,策马而去。 她看着男人远去的身影,捂着心口不敢置信,目瞪口呆。 容珺居然敢连着两次,不顾情面将她撇下?! 岑时卿瞬间被气笑,跺了跺脚,心中的不甘与昨日累积的憋屈怒火,彻底被激了起来。 云娆刚下马车,停在国公府侧门的另一辆马车内,忽地爆出一道痛苦哀嚎。 不久,里头的人被几名小厮起手八脚抬了下来,连翘一下子瞪大眼睛:“那不是张妈妈吗?” 云娆闻声望去,果然看到面色扭曲,惨白如纸,近乎奄奄一息的张妈妈,不止如此,还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她不禁蹙眉问:“这是怎么了?” 连翘见姑娘好奇,立刻上前询问,这才得知,原来张妈妈今日随着长公主进宫时,在御花园遇到了七皇子。 “遇到七皇子?张妈妈冲撞了七皇子,被罚了?”云娆与连翘等人听得一头雾水。 “不是。”小厮摇头。 “七皇子在边关时,养了两只狼犬,据闻奔如疾风,扑如闪电,屡屡在战场立下奇功,皇上极感兴趣,一早便召七皇子带着它们进宫,后来皇上看完,七皇子要离宫,经过御花园时,两只狼犬突然就不受控了起来,溜着它们的小太监拉也拉不住,两只狼犬冲到张妈妈面前,对着她拼命狂吠,张妈妈从以前就怕狗,没能等到七皇子过来喝止,拔腿跑了。” 茯苓突然哎呀一声:“不能跑啊!” “对,不该跑。”小厮点头附和,“一跑,那两只畜生就连七皇子的话都不听,更加死命地追着张妈妈,张妈妈被逼得无路可走,一时情急就往御花园的池子里跳了下去。” “所以是跳下去时,池子水浅,伤着了?”连翘问。 “不是。”小厮说的同时,张妈妈已经被人抬进侧门。 “啊?”云娆主仆三人同时困惑出声。 “张妈妈不谙水性,差点淹死,救上来时已是气息奄奄,七皇子认出她是长公主的陪嫁妈妈,不敢怠慢,立刻命人带张妈妈到温贵妃的偏殿,换上一身干净衣裳。没想到,温贵妃偏殿里也养了一只大狗,张妈妈本就心有余悸,狗才朝她吠了几声,也没追她,就被吓得六神无主,夺门而出。” “这一跑更是不得了,居然冲撞了刚回宫的温贵妃,温贵妃和一众宫婢被张妈妈撞得东倒西歪、人仰马翻,皇上当时就跟在后头,顿时龙颜大怒,让人将张妈妈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最后还是这件事传到了长公主耳中,长公主过去求情,皇上才从轻发落,只打二十大板。” 云娆微微瞪大眼,心中满是不可思议,甚至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 前世张妈妈带人逼她投井,这一世换张妈妈差点淹死,还挨了板子,莫不是老天看不过眼,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张妈妈这也忒倒霉了!”连翘惊呼,“这二十个板子挨下去,最少一个月下不了床,张妈妈年纪又不小了,要是没有长公主求情,真挨上三十个板子,怕是早就小命不保。” “可不是。”小厮笑笑,“老实说,二十大板也没好到哪里去,长公主已经差人去请大夫,这还不知熬不熬得过去。” 云娆回到飞羽苑,心里还在想着小厮刚才说的话,才刚在红木圆桌前的圆凳落了座,就听见外头的方妈妈的问安声:“大公子,云娆姑娘已经回来了。” 容珺回来了?这么早? 云娆忽然想起刚才在街上看到的画面,可谓郎才女貌,好不匹配,方才因为听见张妈妈趣事的好心情,瞬间低落下去。 容珺一回府,便让云笙去冰窖,将事先送回府的冻奶酪取出,进门前,亲自接过云笙手里的甜品。 小丫头见他回来,虽然一如往常地福身,还冲着他甜甜一笑,容珺却是立刻就察觉出她的失落。 刚才她果然看到了。 容珺定定看着她,转头又让云笙将冻奶酪先放回冰窖。 来到云娆面前,默不作声地将人一把抱起。 云娆心头猛地一跳,心里还委屈着,不想跟男人亲近,默默地偏过头,难得的表现出抗拒的模样。 第16章 这男人怎么一点都不害臊…… 男人垂眼看着小姑娘,见她偏着头不理自己,眼尾挑出几分无奈来。 他不着急,慢慢悠悠的将人抱到罗汉床落座,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才又开口:“早上去哪了?” 已过午时,外头日光正盛,容珺刚顶着毒辣的日头赶回府,即便屋内摆着冰盆,男人炙|烫|的气息与体温,依旧顺着布料的缝隙熨热了她的皮肤。 比昨夜胡闹时还要烫人。 他的胸|膛贴着她的背,将她整个人圈抱于怀,那些透过衣料透过来的热气,很快就蔓延到了脸颊与耳根,这样的姿势,很难不让云娆想起昨夜两人都做了什么荒唐事,她不自在的动了下,想从他腿上下来。 容珺手臂收得更紧,低下头,嘴唇碰了碰她泛红的耳根,低沉地笑出声来:“娆儿去哪儿了?谁惹你不开心了,嗯?” 云娆偏着头,不看他,也不说话。 明明知道自己该装做什么事也没有,像前世最后那样,不带任何情感,尽心尽力的伺候好他就行,如今真见着了人,那些准备好的漂亮场面话,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有些事,从别人口中听来,跟自己亲眼看到,所带来的冲击,远比想象中更大,完全不是一个层次。 容珺像是没察觉她的抗拒,抬手摸了摸她不带笑意的芙蓉面:“皇上赏了我冻奶酪,要先吃还是留着午膳后再吃?” 男人生得干净漂亮,不止是勋贵子弟,还是在战场上杀敌不眨眼,冷酷无情的大将军,此时说话的声音却如和风细雨一般的温柔,脸上的笑容也很温柔,声音中,甚至带着无可奈何的宠溺笑意。 寻常姑娘听他这么一哄,怕是一颗心早就软得一塌糊涂,再矜持一点的名门闺秀,也该红了脸,偏偏怀中的小姑娘无动于衷,一点反应也没。 要是换作了旁的勋贵子弟,定要甩脸而去,骂她这个小通房不知好歹,男人却是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那我陪你用完午膳再出门。” 云娆觉得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想幼稚的惹怒他,让他也跟自己一样不痛快,拂袖而去,这男人偏生对她过分耐心。 她其实知道说什么最能戳男人心窝,只要说自己在明晖堂见了岑煊,他定要生气,可她不敢,怕出府令牌被没收,到时要离开国公府难上加难。 容珺传了午膳,用膳时,照样将她抱在腿上,非常有耐心的,一口一口的喂着她。 云笙和方妈妈就站在两人身旁伺候,猫着腰布菜,茯苓与连翘还有几名小厮亦随侍左右。 所有人全低着头,目不斜视,眼观鼻、鼻观心,云娆却已经受不住在旁人面前这般亲近,羞耻得满脸通红,玉趾紧紧蜷起。 这男人怎么一点都不害臊! 云娆太害羞,再加上满腹心事,根本没胃口,吃了几口,再也不肯张嘴,蔫头耷脑的靠在男人怀中。 小姑娘闭着眼不说话的憔悴模样,让人特别想宠着她。 容珺这下是真的心疼了,不敢再逗她,让云笙将冻奶酪取来后,就命屋里伺候的人都退下。 喂她吃冻奶酪前,他忽然说:“刚才我在街上遇到岑姑娘。” 话题来得猝不及防,云娆心底像被冷风吹过,还来不及陷入难过的情绪,他又继续说起来事情的龙去脉,就如那日离开琳琅阁那般,将所有事、所有话全都掰开揉碎说给她听。 像怕她误会,怕她胡思乱想。 云娆睁开眼,抬头,愣愣的看着他。 他刚好舀起一勺冻奶酪,送到她嘴前:“吃。” 男人的笑容带着一种蛊惑,像羽毛般轻轻挠过她的心尖。 她鬼使神差地张嘴,吞进了去。冰冰凉凉的甜味从舌尖化开,一路甜到了心头,泛遍四肢百骸。 午膳过后,云娆亲自将容珺送出国公府大门,亲眼目送他离府。 男人误以为小姑娘这是在撒娇,对他依依不舍,眼里全是满足与愉悦,临走前,将人拉过来亲上一口时,还尝得到她嘴里冻奶酪的冰甜滋味。 殊不知,小姑娘一回到飞羽苑,就跟连翘和茯苓说,要午睡,不用人伺候,让人全退了出去。 她还要找卖身契。 云娆不知道容珺将卖身契收在哪,只能轻手轻脚,一个柜子,一个柜子慢慢地找。 没想到一整个下午都没找着。 难道没放在寝间,收在书房里了? 当晚,容珺难得没有回府,只差云笙回来说,他今日要暂宿七皇子府上。 这对云娆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更衣沐浴后,她又随便寻了理由,让伺候的人都退下,再次翻箱倒柜地找起卖身契。 翌日。 已时刚过,清云楼三楼雅间一大早就被人全都包下。 陆君平懒懒地甩开手中折扇,掩住口鼻,困倦的打了个大呵欠。 昨日容珺突然登门,说要睡他那,结果一整晚都没睡,在他的院子里又是练剑又是吹笛,陆君平本就浅眠,硬是被逼着一夜无眠。 下半夜,他终于忍不住跑出去跟容珺痛快地打上一架。 没想到容珺越打越来劲,逼得他不得不认真迎战。 “你下次心情不好,能不能自己随便找间客栈住算了?”陆君平睨了眼面前径自添酒的男人。 容珺笑了声:“我没有心情不好。” “……”呵呵。 陆君平颔首,皮笑肉不笑地问:“那你说说,一晚没睡,又是练剑又是吹笛所为何事?” 容珺笑着摇了摇头,捏着酒杯一饮而尽。 陆君平收起折扇,狠狠往掌心一拍,俊美的脸庞因为一夜没睡,双眼布满血丝,看着有些狰狞:“那你再说,一大早就拉着我来清云楼包层喝酒,又是所为何事?” “你要喝酒,在我府邸喝不行吗?让我好好补个眠不行吗?” 容珺失笑:“殿下帮了我大忙,自然该来清云楼包层道谢。” 陆君平一愣,随即想起他所指何事:“所以说,长公主身边的那位妈妈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纯粹不顺眼。” 陆君平哑然无语。 行行行,不顺眼就要他大费周章将人搞死,还真是好兄弟。 他拿起折扇,敲了敲自己的头,神情疲惫地斜倚窗边,漫不经心的看着下头人来人往的热闹大街。 哎,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 清云楼前便是京城最为繁华热闹的保德大街,街上不只有金饰店,还有着各式各样的布庄酒楼、茶楼、甜品铺子,也有许多街头叫卖的小贩,总之什么铺子都有,什么玩意儿都卖,是京城女眷们最爱逛的一条街。 陆君平一眼望去,果然瞧见底下已经有许许多多的姑娘们穿梭其中。 他原本一脸悠哉的扇着折扇,看着街上风景,直到看见了几道特别眼熟的身影,手中折扇骤然一顿。 “怎么了?”容珺察觉到他的异样,撩起眼皮,正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陆君平忽然横出折扇,挡在他面前。 “没什么,继续喝你的酒。” 容珺微微笑着扫了他一眼,倏地挥开他。 这里不愧是清云楼景观最佳的位置,从这由上往下看,街上景情一览无疑,包括站在钟钰身边的小姑娘,正一脸受宠若惊的接过岑煊递给她东西的神情与模样,也瞧得一清二楚。 小丫头笑起来真的很好看,甜得让人恨不得将她揉进血骨,时刻不分离,再不能乱跑。 容珺低眸,直勾勾地看着三人,瞳仁漆黑一片,透不出半点光。 没有温度,没有感情。 为什么我对你那么好,你还要看别人? 为什么我费尽心思的护下你,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还要翻箱倒柜的找卖身契,迫不及待的离开我? 为什么呢? 第17章 云娆哆嗦着嘴唇,不敢出…… 云娆找卖身契,一夜无果,不得不在心中做好最坏的打算。 倘若没有卖身契,到时又该如何? 出京入京都需要身份证明文件,没有证明文件,她压根儿离不了京。 云娆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从小就没有,前世容珺好不容易帮她建立起来的那些,也早在被迫投井时,全被冰冷的井水给冲散。 寻不着卖身契,她坐立难安,脑中全是绝望的坏想法,焦虑得整晚睡不着,一用完早膳,就迫不及待地出门找钟钰,想和她一块商量对策。 钟钰觉得这件事到底还是得靠岑煊,就带着她出门,两人原本要直接到北镇抚司,没想到在半路就遇到了岑煊。 遇见岑煊时的景象,很奇妙。 当时这位锦衣卫大人,背对着她们俩,用着一种冷峻而又严肃的语气,问小贩,有没有豆沙馅的冰糖葫芦,小贩被问得脸色发白,整个人抖得跟筛糠一样。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小贩的冰糖葫芦里掺杂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两人听见岑煊的话,不禁双双抿嘴,相视一笑。 豆沙馅冰糖葫芦,钟钰从小就喜欢吃。 云娆凑到钟钰耳边,故意坏心眼的调笑:“你猜,要是我们没出门,岑大人是不是待会儿就会带着冰糖葫芦,‘顺路’经过明晖堂?” 钟钰完全不觉得岑煊会做这种浪费时间的事,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肯定是那冰糖葫芦有什么问题。” 没想到话音方落,钟钰眼前就多了一串冰糖葫芦,岑煊不知何时来到两人面前。 云娆忍俊不禁,捂着嘴偏过头去。 “冰糖葫芦没有什么问题。”岑煊说,显然早就听见两人的对话。 钟钰疑惑:“那你买它做甚?” “刚才远远就瞧见你们,知道你肯定要吃,顺手先买了。” “嘿嘿,就知道你最够意思,谢啦!”钟钰咧嘴笑了起来,很是大力的拍了下他,毫不客气的从他手里接过冰糖葫芦。 云娆前世没见过岑煊,自然没看过两人的互动,原本她还不明白为何岑煊分明对钟钰有意,两人却七晚八晚才成亲,现在终于明白,原来在钟钰心中,岑煊就是如亲人一般存在的好兄弟。 云娆原本还在心底笑着钟钰不开窍,岑煊怕是要碰好几次壁了,没想到眼前就突然多了一串冰糖葫芦。 “吃吗?” 云娆还在愣怔,钟钰已先一步替她回答:“吃吃吃,她跟我一样最爱吃豆沙馅。” 过了一会儿,钟钰察觉出这其中的不对劲,笑容暧|昧朝着岑煊挤眉弄眼:“岑大人你不对劲啊,今个儿怎么这么细心,还帮我家阿娆多买了一串?” 岑煊没吭声,依旧是那张冰块脸,只是眼里似有无奈。 云娆原本想拒绝,钟钰却拼命要她收下。 岑煊为京城四俊之一,模样自然也生得极好,宽肩窄腰大长腿,高挑挺拔,气质出众,站在人群里特别显眼。 这才一会儿话的功夫,已有不少姑娘频频侧目。 云娆只想快点离开大街,受宠若惊的收下,小声朝钟钰道:“这里人太多了,要不找个安静的地方……” 钟钰想起还有正事要谈,这人来人往的大街的确不合适,点头道:“行,咱们上清云楼说事。” 清云楼就在旁边,很方便,三人进到清云楼,很快地被领到二楼雅间。 钟钰对岑煊向来直接,一坐定就单刀直入,将问题说开。 这件事,岑煊早就想到,喝了口茶,淡声道:“不是什么大问题。” 云娆手指微蜷,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再次深刻的明白,岑煊与容珺这样的人,的确和自己是不同世界的人。在她这儿感觉像是天要塌下来的问题,在他们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岑煊忽然看向云娆:“听阿钰说,你小时候是被容珺捡回来的?” 云娆的身世,钟钰不止跟他提过一次。 “对。”云娆点头。 钟钰接着说:“阿娆从小就把容珺当成亲人。” 岑煊略微沉默,盯着云娆看了一会儿,才又问:“那为什么忽然想离开容珺?” 沉入墨般的黑眸,透着犀利寒光,仿佛一眼就能将人看透。 岑煊和容珺有点相似,却又不像,永远气定神闲,仿佛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控中,只是一个处事圆融,待人处事如同和煦春风,另一个气势冷峻,冷酷倨傲得叫人不敢逼视。 他的目光太过冷冽凌厉,极富侵略性,云娆被他的气势吓得不敢动弹,瞬间就明白刚才那个小贩的感受。 钟钰正想开口让岑煊别那么凶,雅间的门突然就被人打开,三人同时闻声望去。 岑煊面无表情,从容不迫地朝来人微微颔首:“七皇子,容大将军。” 一瞬间,云娆像是被铁锤狠狠砸中脑袋,脑中一片空白,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感袭遍全身,她忽然手脚发麻,害怕得喘不过气来,身体更是下意识的颤抖起来。 怎么办?刚才那些话容珺听见了吗?他要生气了吧?肯定生气了,她的出府令牌一定会被他收回去。她是不是走不了了?是不是又要像前世一样永远只能待在小院子里,哪里也去不了,最后等他要成亲时,再次被人逼着投井? 云娆哆嗦着嘴唇,不敢出声,拼命的想镇静下来,却已经整个人慌得六神无主。 雅间内的气氛有一剎那的凝结,压抑低沉,仿佛能将人逼疯。 陆君平似是浑然不觉,神色慵懒的打了个哈欠,手摇折扇走了进来,朝岑煊笑吟吟道:“元烨兄,又见面了。” “刚才我与子玉在三楼,恰好见到你们几人进了清云楼,想说前几日在琳琅阁还欠你一顿饭,这才不请自来,元烨兄应当不会见怪?” 话全都是陆君平说的,容珺神情虽与平时相差不远,进门之后却始终不发一语。 云娆听见刚才自己的一举一动,包括收了岑煊给的冰糖葫芦之后,恐惧瞬间化作泪意,涌上眼眶。 钟钰脸色微变,下意识想握住云娆的手,容珺却已来到两人身边,率先开口:“钟大夫,失礼了,麻烦你换个位子,我想和娆儿坐在一块。” 男人一贯的精白锦袍,银丝宽边的腰带紧束劲腰,头戴玉冠,温和如水的眸子含着浅浅笑意,清隽儒雅,芝兰玉树的模样与平时毫无二致。 钟钰想也不想就要拒绝,岑煊却忽然制止她:“阿钰,过来。” 她错愕的看向岑煊,用眼神跟他意示她不想离开云娆。 男人却一个眼神扫过来,嗓音冷冽无比:“钟钰。” 钟钰抿起嘴,不甘的瞪了回去。 她知道,只要岑煊连名带姓的叫她,就表示没有商量的余地,她不过去,就是他过来抓人,但阿娆眼眶红得都不行了,眼泪就在眼眶里转着,整个人都在发抖,她怎能这时候丢下她。 容珺淡淡的笑了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抚手中铁笛。 云娆注意到他这个动作,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推了推钟钰:“阿钰,你过去吧,我想和公子一块坐。” 小姑娘的嗓音本来就又细又软,此时带着淡淡的鼻音,声音听起来更软了。 容珺忽然攥紧手中铁笛,指节青白,似是在极力隐忍压抑着什么情绪,上前一步:“钟姑娘,请。” 清云楼算是东城最大的酒楼,每一个雅间都不小,不止有饭桌,一旁还摆着罗汉床。 陆君平整晚没睡,困不得不行,姿态懒散地靠坐在罗汉床上,带着倦意的嗓音稍显低哑:“钟姑娘别怪子玉唐突,昨日他被我强留府中过夜,有大半天没见到云娆姑娘,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这是心里挂记着云娆姑娘,只能暂时委屈钟姑娘挪位,把位置空出来,留给小两口。” 七皇子都开了金口,还说到这等地步,钟钰再没有理由坚持,只是临去前,仍是忍不住多看了容珺几眼。 确定他看起来与平时无异,看着云娆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将位置让给他,去到岑煊身旁落座。 容珺也在云娆身边坐了下来。 “不知岑大人喜欢吃什么?” 容珺看着岑煊,微微笑着,说话的同时,隐在桌下的大手,紧紧握住云娆搁在腿上的小手。 力道大得她生疼。 第18章 不要走好不好? 云娆脸色本来就白,被容珺这么一握,面容瞬间苍白如纸,整个人又抖得更厉害了。 容珺像是察觉到什么,微微侧过头,呼吸有一瞬的窒住。 身旁的小姑娘两排浓密卷翘的睫毛不停颤抖着,双眼已经熬得通红,好像只要一眨眼,眼泪就会刷的流下来,她本就生得纤细娇小,如今这模样又更显脆弱,仿佛只要他手上的力道再重一些,她就会整个人都化成齑粉。 分明摇摇欲坠,却拼命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肩背挺得很直,浑身透着一股子倔强,叫人又爱又怜。 容珺很清楚,这是小丫头遇到自己无力反抗的事时,惯有的自我保护姿态,这还是他教她的。 意识到她在害怕、在恐惧的对象就是自己,他莫名有些烦躁,忽然就笑出了声,心底原本压着的那道难以言说的无名火,瞬间就被深深的无力感所取代。 手上的力道骤然一松。 云娆长睫轻|颤,噙着晶莹的泪水眸子,下意识看向容珺,眼里尽是不可思议与困惑。 容珺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同样偏过头,看着她。 他抬手,轻弹了下她的额头,漂亮清隽的眉眼间全是温柔,低声问:“怎么了?” 声音里透着温柔而又无奈的笑意。 见她眼眶微红,有泪意打转,男人微微蹙起眉,修长的指尖抚上她的眼尾,稍稍倾过身子,亲昵的凑近她:“眼睛怎么这么红,身子难受?哪儿不舒服了?” 那姿态、那模样、那温柔的笑容和语气,与平时毫无二致。 容珺……没有生气吗? 就在她迷惑的看着容珺时,岑煊忽然开口:“贵的。” 这是在回答容珺刚才问的那句:“不知岑大人喜欢吃什么?” 钟钰原本侧着眼,用眼神拼命的暗示岑煊快点想办法,听见他的话,倏地一愣。 原本懒懒靠在罗汉床的陆君平也撩起眼皮,似笑非笑的睨向这位冰冷冷的指挥使大人。 岑煊淡淡扫过容珺抚在小姑娘眼尾的指尖,最后慢慢地落到容珺脸上,目光冷冽:“越贵,我越喜欢,就怕容将军请不起,身上的银两……不够付。” 听见这赤|裸|裸的挑衅,原本没骨头般靠在罗汉榻上的陆君平,忽然就跳了起来,精神抖擞的来到饭桌前落座。 容珺指尖微顿,往下滑到小姑娘嫩如白玉的脸颊摸了摸,才有些眷恋不舍的收回手。 他抬眸,迎视岑煊,唇角微微勾起,笑若春风:“怎么会,要是真不够,我再让人回府去取便是,岑大人不必客气。” 岑煊仿佛没察觉到容珺眼里毫无笑意,起身将伙计叫了进来,果真依他所言,毫不客气的将菜单上有的全点了个遍,最后就连菜单上没有的也点了。 饶是清云楼的伙计见过许许多多的贵人,也从没听过这种点法,差点惊掉下巴。 容珺面上笑容不变,眸色却渐渐冷了下来,蒙上一层寒霜。 钟钰觉得岑煊疯了,拉住他的手,不停地明示暗示跟他说够了够了,却徒劳无功。 “点这么多吃不完怎么办?” “吃不完,可以打包,北镇抚司还有很多兄弟。” 钟钰:??? 云娆完全被吓到。 她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小心翼翼的看着容珺,深怕他生气。 清云楼的东西可不便宜,岑煊额外加点的那些,更是其他酒楼里的招牌菜,从东城点到西城,一道比一道还贵。 不过容珺始终脸上带笑,教人读不出情绪。 这一顿大餐吃下来,桌面上几个人虽然一句冷言冷语也无,气氛却极其诡异。 岑煊点完菜单之后,容珺与他彼此再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云娆吃得提心吊胆,钟钰则是不明白岑煊到底怎么了,唯有陆君平一人毫无负担,眉开眼笑美滋滋的吃着。 最后果然没能吃完,这就不是陆君平与容珺该操心的事,陆君平最先退出饭局,容珺没一会儿也带着云娆离开。 钟钰看着满桌吃不完的菜,哭笑不得的问岑煊:“容将军哪里得罪你,惹得你不顺眼?居然用这么狠的方式下他的威风。” 容珺本就包下清云楼三楼,再加上岑煊这不按常理出牌的点菜方式,身上带的银票自然不够,后来只能让云笙拿着他的令牌回府取足银两才够付。 国公府大公子吃酒楼吃到付不出钱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容珺如今风头正盛,想看他笑话只会多不会少,清云楼里肯定也有人盯着他,这件事很快就会传得人尽皆知。 “他没惹我。” 钟钰完全不信:“你不会是趁机替你妹妹出上次在琳琅阁所受的气吧?” “他惹你不痛快,我要是什么都没做,你此时已在我耳边唠叨不休,甚至操心起你那个朋友。” 钟钰:? 说到最后还成了她的错了? “你们锦衣卫原来不止能打,还能说会道。” “小意思。” “……” 回府路上,云娆一上马车就被容珺抱到腿上。 容珺双臂将她的细腰及后背锢得死紧,异常安静,一个字也没说。 车厢内的气氛,比刚才在清云楼还要可怕压抑数十倍。 云娆原本不敢说话,但男人抱着她的力道实在太重,她觉得自己被勒得快透不过气来。 那种没有办法呼吸的窒息感实在太让她恐惧,她不想再一次感受,很快就颤声求饶:“公子,好疼啊,奴婢快透不过气了……” 容珺闻言果然松了力道,却骤然将她转了过方向,让她背对着自己。 男人厚实强健的胸膛再次贴上她的背,她被迫跨坐在他的大腿上。 尽管男人什么事都没做,依旧只是安静的抱着她,但他的坐姿向来大马金刀,这个姿势实在太过羞耻。 他的嘴唇就靠在她的后颈,温热的呼吸一下一下落在她敏|感的耳根处。 后背与耳根仿佛有火不停地往上烧,衣裳下的雪|脯随着呼吸,起伏越发的紊乱,没一会儿,云娆就彻底羞红了脸。 男人却似毫无所觉,原本落在她腰间的指尖,忽然动了起来,缓缓往上,沿着衣裳上的绣纹,来到已经染上一层绯红的脖颈,在她的下颚与嘴唇,流连忘返了好一会儿,才又往下几许,温柔而又缓慢地摩挲着那宛若下弦月的胎记。 沉默的一路的男人终于开口:“娆儿。” 云娆非常怕痒,男人指腹带着薄茧,划过肌肤的力道又刻意放轻,像是怕会碰疼、碰碎一般,莫名的折磨人。 她担心他还在生气,忍着痒意,咬着下唇不敢出声,眼神已经有点飘,听见他突然喊自己,茫然的“嗯?”了声。 带着娇意的嗓音,听得人骨头都要酥。 云娆自己听得耳根一麻,猛地回过神来,又羞又恼的按住他的手。 男人似乎是被她的害羞给逗笑,轻笑了声,终于打破这让人难熬的压抑气氛。 “冰糖葫芦好吃吗?” 云娆好不容易放松的情绪,一下子又绷紧。 她害怕得几乎要哭出来,忍不住想,这马车怎么还没到国公府啊? 小姑娘不肯开口,男人的大手又回到她小巧的下颚与嘴唇,来回摩挲,极富耐心地重问了一遍:“是什么味道的冰糖葫芦?嗯?” 最后的尾音虽然温柔到极致,云娆却听出其中的警告意味,不敢不答:“豆、豆沙馅味的。” 容珺嗯了声,声音听不出喜怒:“刚好是你最喜欢吃的豆沙馅。” “公……”她想跟他说,钟钰也喜欢吃,嘴里却刚窜出一个音,脸就被扳了过去,下一瞬,嘴唇被重重的含住。 吻来得措手不及,充满掠夺与热情,力道大得似要将她拆吃入腹,带着毫不掩饰的处罚意味。 云娆吃痛,忍不住抬手推了推他,却反被男人重重的按进怀中,吻得更凶,只能被迫仰起头,承受他的吻。 最后还是马车已经到了国公府,容珺才松开她。 “吃不出什么味道。”他舌|尖轻缓的舔|过自己的嘴唇,表情有些懊恼,如鸦羽一般漂亮的长睫半落,“那,那个豆沙馅冰糖葫芦,好吃吗?” “不、不好吃,”她拼命摇头,气息微乱,“我只喜欢公子买给我的。” 容珺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满足而又愉快的笑了起来,将她抱到一旁坐好,从怀中拿出帕子,慢慢悠悠的擦起她的脸,就如小时候两人第一次见面那般。 男人的手很漂亮,干净有骨感,充满力量。 他微微垂首,细心且耐心的替她整理好被弄乱的衣襟及裙|摆,忽然说:“娆儿之前说,想有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 云娆茫然的应了声:“对。” “我已经派人下江南打探关于你亲人的消息。” “什么?”她眼瞳骤然紧缩。 容珺笑了笑,将她扶起来,在她准备踩着矮凳下马车时,忽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一路抱进国公府,毫不在乎下人们讶异的目光。 云娆怕他的举动会惹怒国公爷与长公主,挣扎着想下地,却反被他抱得更紧。 他低下头,亲了亲她的额头,瞳仁漆黑如墨,不带一丝光亮和情绪:“再给我一点时间……” 两人穿过一道垂花门。 “很快就能找到他们。” 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所以,不要走好不好? 第19章 不是不能娶她,就只是不…… “真的吗?” 她的心脏仿佛被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明明知道不可能却又忍不住雀跃。 亲人,那是她渴望了一辈子的东西,不,两辈子。 她忍不住伸手,抓住男人的手臂,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急忙追问:“真的找得到吗?” 容珺垂眼看她,眸子微不可察的颤了下。 她的眼睛很美,干净又漂亮,眼珠映着曙光,更像水灵灵的黑葡萄,光芒亮得似能将人灼烧。 与他十二岁那一年见到时的那一双眼如出一辙。 当时的小丫头,浑身脏兮兮的,又瘦又小,头发都打绺,小小一个儿,瘦到只剩皮包骨,一看就是个乞儿。 远远望去,五官都瞧不清,唯有一双眼亮得惊人。 那是属于小孩子的天真无知,充满着对未来的憧憬,美好而又纯真。 这样的眼神出现在一个幼童身上并不特别,再寻常普通不过,放到了这个小乞儿身上,却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当时他忍不住想,那么一双漂亮的眼睛,身处绝境,却未曾流露绝望之色,对未来充满向往,却不知道自己跟了什么样的一个人。 要是她知道自己就要沦为任人宰割的瘦马,或是更惨,沦为娼|妓,从希望的云端,再次跌落到绝望深渊,那抹光芒是不是就此永远的暗淡下去? “公子?”男人一路都不说话,云娆的心就一直那么吊着,怦怦怦怦的跳着,怕他又只是在哄自己开心,两人回到飞羽苑,她终于再也憋不住,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容珺思绪被打断,目光再次回到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双眸亮晶晶的,瞬也不瞬的看着他,充满着渴求与盼望,就像那日从琳琅阁回府的马车上,问他为何要将她嫁给别人那样。 容珺看着她,眸色骤然幽暗下来,也不管两人才刚到堂屋门口,身后还跟着许多奴仆,忽然就低下头,含住她的嘴唇,吞进唇齿间,肆意啃噬吮|吸。 这么一双漂亮明亮的眼眸,就该只看着他,不该倒映任何人的身影。 男人就着这样的姿势,抱着她快步进到屋内,一进到内间,抬腿踢门的同时,将人放了下来。 云娆还在天旋地转,腰肢就被一只手臂揽住,背脊重重撞上门板,她下意识地闭上眼,后脑勺却没有预想中的疼痛,被温热的大掌安稳的扶住。 男人的嘴唇重重压住她紧闭的眼睛,凌乱地往下,再次回到她微启的红唇,极富侵略性的啃咬,纠缠,掠夺,充满着十足的占有欲。 将那天在马车上想做的事全都做了一遍,甚至更甚。 不止云娆被吓得整个人都懵了,没能反应过来,她头晕目眩,本能的顺从男人突如其来的激烈亲吻,就连跟云笙和方妈妈见到被抵在木门上的娇小身影,两只纤细的手臂被高高举起,紧扣门上,亦不禁愕然地瞪大眼,其他人则是慌张的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屋外众人恍惚之际,门后倏地窜出一道衣帛被撕碎的清脆声响,方妈妈猛地回过神,面色严肃,将所有人都带了下去。 “公子怎么光天化日的就……” 云笙在容珺三岁时就跟在他身边伺候,从未见过他如此荒唐行事,完全不敢置信,喃喃自语的同时,仍不忘赶紧去到小厨房,吩咐人尽快准备好热水。 容珺实在太了解云娆,不止了解她的人、她的脾气,更了解她所有的弱点及喜爱,云娆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之下,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男人无需任何强迫,便能让她心甘情愿地在疾风劲雨中荒唐沉沦,在和风细雨里心荡神驰。 待她迷迷糊糊的回过神来,已经被男人抱进净室清洗完毕,再次回到被人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床榻上,被他拥在怀中。 少女本就白玉无瑕的肌肤,沐浴过后被水光浸染得更显娇|嫩,整个人都泛着一层漂亮的粉红色,犹若海棠经雨胭脂透,媚色撩人。 容珺垂眸,指腹轻轻摩挲她略微红肿的嘴唇,终于回答稍早前的问题:“找的到。” 低哑的嗓音里带着极轻的笑意,嘶哑得叫人耳根发麻。 云娆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怔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抬头:“真的?” 他笑:“真的。” 云娆怔怔的看着他,不知想到什么,亮晶晶的眸子忽然又慢慢暗了下去。 “公子骗人。” “嗯?” 少女原本犹泛羞涩桃花意的眉眼,忽地染上浓浓的委屈:“你上次也说以后都不喝避子汤,隔日方妈妈还是让我喝了。” 许是方才曾小哭了一会儿的关系,小姑娘娇声软语中仍带着淡淡的哭腔与鼻音。 容珺闻言,忽然沉默,微微的拧起眉。 云娆见状,心头涌起一道不好的预感:“公子可别说这件事你完全不知晓。” 方妈妈虽是容珺生母的陪嫁妈妈,但云娆清楚,要是没有容珺的命令,她也绝不敢擅作主张。 要是容珺真这么说,那肯定是在骗她。 容珺仿佛将她看透,忽然就笑了,抬起手,不轻不重地弹了下她的额头:“想什么呢?” 云娆抿着嘴不说话,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紧盯着他。 真可爱。 容珺狭长双眸浮现愉悦,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手握着她的腰。小姑娘腰肢比寻常女子还要纤细,凹陷的弧度更是极为优美。 “是我的错。” 云娆一颗心瞬间沉了下去。 她就知道。 “哭什么?”容珺见她眼中浮现泪意,瞬间无奈极了,“先听我说完。” 她小声抱怨:“分明是公子故意不一口气说完。” 容珺笑了起来:“是,都是我的错。” 云娆虽然被折腾一番,但没忘记在这之前,她与岑煊私底下见面被容珺撞个正着,容珺还生气了,不敢太造次,像以前那样顶嘴。 “我那日忘记告诉你,方妈妈准备的汤药不是避子汤,那只是滋养身子的补汤。” 云娆愕然地瞪大眼:“什么?” 容珺摸了摸她的脸,再次翻身欺向她:“不信的话,我明天将钟钰唤来,你自己问她,但是,不能让第四人知晓,就连云笙和方妈妈都不能知道。” 听见容珺的话,云娆不仅不开心,一颗心再次沉到谷底,她偏过头,躲开他的吻,面色微白:“为何要叫阿钰来?我不能自己出门找她吗?” 她原本想,要是容珺真的找到她的亲人,那么她暂时待在京城也是可以的,只要在容珺成亲前离开就可以,但如果他又想将自己拘在飞羽苑,哪里也不让她去,那她不要。 男人忽然又躺了回去,握着她的手,好半晌不说话。 天气炎热,他就只帮云娆盖了件蚕丝被,自己什么都没盖。 他身姿流畅,肌肉因长年习武结实而充满爆发力,身上却有大大小小的许多伤疤,左手臂及右侧大腿都各有一道很长的伤疤,腰侧及后背也有,每一道都是功勋,却也触目惊心。 云娆还记得自己头一次见到时,哭得心都拧成了一团,心疼得不说不出话来。 如今再见,虽没那般难过,却也有点难受。 “今天遇到岑大人只是意外,公子,你别──”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想试着挽救,男人却松开她,不发一语地起身。 云娆心如死灰地看着他。 只见容珺走到书柜前,将手伸进书柜后,不知在摸索着什么。 没一会儿,书柜向两旁缓缓移动,露出一道口子。 她错愕的看着容珺从里头取出红木箱,回到她面前。 云娆抓着被子,微微撑坐起身。 “飞羽苑所有奴仆的卖身契都在里头。”他坐在榻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将红木盒打开,“娆儿,等找到你的亲人,我就将卖身契还你,到时我们就成亲,在找到他们之前,暂且忍耐一下,不要出门好吗?” “成亲?”她觉得荒唐,看着那一张张卖身契的眼中全是难以置信,“就算我找到亲人,国公爷和长公主也不可能让你娶我的。” 容珺笑了下,摸了摸她的头,将她散乱的发丝拨到耳后:“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云娆看着笑容温柔的男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干涩得厉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听见他的承诺与保证,她并不觉得开心,心中反而越发失落,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倘若容珺说所言为真,那么岂不是表示前世他不是没办法,说到底,不是不能娶她,就只是不想。 云娆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她不想被容珺发现异状,故作困倦地躺回榻上,转过身,背对着他:“我知道了,那公子明天让阿钰过来吧。” 不能随意出府了,得尽快和阿钰商讨新的法子才行。 第20章 “谁敢带走我的人?”…… 翌日一早,容珺上朝前果然吩咐下去,待云娆醒来之后,便将钟钰请来。 钟钰刚进屋,云娆就让里头伺候的人全退了出去,小心翼翼的关上门,附在她耳边低语。 暑气正盛,马车虽有冰盆,钟钰依旧热得满头大汗,听见云娆的话,放下药箱,坐在桌前灌了杯茶,才皱着眉低声呢喃:“避子汤?” 云娆攥紧手指屏息以待。 那日容珺与云娆犯下大错,第一时间就将钟钰请了过来,屏退左右之后,的确一开口就是朝钟钰讨要避子丹。 只是若让旁人知晓他服用避子丹,定会出大事,故两人原本约好绝不透露给第三者知晓,没想到容珺居然主动告诉云娆。 钟钰觉得蹊跷,沉吟片刻,不答反问:“为何突然提到此事?” 云娆犹豫了下,将昨日容珺的话简略说了一遍。 钟钰听见容珺不仅要为云娆找亲人,还要跟她成亲,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听到容珺再不许云娆出门,脸色终于微微一变。 容珺何许人也,他想娶谁都可以,但绝不可能是云娆。 云娆出生太低,就算长公主那关过得去,荣国公那关也绝对过不去,只要荣国公不同意,容珺再如何坚持,此事也绝不可能成,除非他想当个不孝子忤逆犯上,若真如此,到时明帝也容不下他,怕是要被削官降职轰出京。 容珺那么聪明的一个人,绝不会不知道,除非他放弃所有,否则他与云娆就是个死局。他在边关熬了六年,好不容易熬出头立下大功,正是风光无限,哪可能为了一个女人什么都不要,这明显就是哄骗之语。 说这些话,怕是只想先将云娆稳住。 只要他时不时告诉云娆搜寻亲人的消息,不止能哄得她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还能让她哪里也不想去,如此拖上几年,就算到时他没找到亲人,最后还和别人成了亲,云娆也拿他没办法。 钟钰心急如焚,就怕云娆又犯傻信了容珺:“你不要告诉我你真信了他的话,要留在他身边不走了?” 云娆摇头:“没有。” 她不会那么傻。 钟钰闻言松了口气,但见云娆嘴里说没有,整个人却心不在焉,心头突突地跳,格外不安。 云娆对容珺有多依赖,有多喜欢,将他看得有多重,钟钰最是清楚不过,要是让她知道容珺不止没有骗她喝避子汤,还为了她服用了避子丹,定会忍不住动摇。 避子丹与避子汤有同样的功效,唯一的差别便是此药仅为男子服用,服用之后虽不像避子汤那般,长期饮用就会不孕,但它也是有其他副作用,比如服用之人身子会逐渐虚弱,虽不会致死,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以寻常男子不会选择服用避子丹。 容珺身为大将军,随时都有可能上战场,拥有强健的体魄对他来说再重要不过,服用避子丹无疑是在拿他的生命及前程开玩笑,一开始钟钰并不赞成,容珺却异常坚持,她心底本就偏向自己好友,不想云娆喝避子汤伤身,终是痛快答应。 思及此,钟钰突然间一个激灵,猛地明白过来。 容珺此人果真心思缜密,算无遗策,他就是故意要将这件事透露给云娆知道,好教她心软不舍! 就在钟钰思考着究竟要不要据实以告,陷入天人交战的两难之中,木门忽地被人敲响。 “云娆姑娘,三姑娘派人过来,请你过去明月轩一趟。” 三姑娘? 云娆像是想到什么,脸色忽地刷白。 钟钰显然也跟她想到了一块,忽地按住她的手,摇头道:“刚好我在这,你就说你身子不适。” 没想到云娆推说身子不适,候在外头的人却忽然笑了声:“云娆姑娘如今得了大公子的宠爱,果然不一样了,居然连长公主殿下的亲女儿,皇上亲封的永嘉郡主都敢不放在眼里。” 云娆垂眸,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 “姑娘莫要忘了,长公主虽然疼爱大公子,答应大公子不干预飞羽苑一切,但郡主可没答应,郡主说了,如今有许多贵人都在明月轩等着要见姑娘,若是连她一个堂堂郡主都指使不动你,怕是要让那些贵人看笑话,传出去,不止整个国公府都要沦为京城笑柄,就连大公子的名声也会一落千丈。” 那人顿了下,声音转冷:“郡主还说,若是奴婢请不动你,那么她只好亲自过来请你,只是到时场面怕会不太好看,国公爷要是知道了,大公子定要挨家法。” 钟钰瞬间被气笑,许多贵人,还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京城谁人不知永嘉郡主也就是容三姑娘,素来与岑时卿交好,刚才她听见三姑娘,就知道这约不能去,没想到容穗穗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让人将话说得死死,云娆再如何得宠也不过是一个丫鬟,她哪有办法拒绝? 云娆倒是心无波澜。 她早就清楚岑时卿的个性,前世容珺不许她出门,所以岑时卿直到两家开始议亲,才想到要见她一面,在嫁进国公府前,给她一个下马威。 这一世两人提前见了面,岑时卿提前想下她威风早在她的预料之中。 所以她怎么可能不走? “你别去,我去!我去会会她们。”钟钰见云娆起身,连忙按住她的手。 云娆摇头:“这本就是我该受的,怎能让阿钰替我。” 她不止得去,还要被修理得越惨越好,这样才能让容珺明白,国公府一点也不如他想象中安全。 前世容珺完全不知她曾被郡主叫到明月轩,当时容珺为了陆君平的储君之位,日日忙得不可开交,不是每天都会回府。 她不想他回府时还为这种事烦心,在明月轩所发生的事,一个字也不曾跟他提过,但这一次,她不会再像以前那么笨了。 有些委屈不该自己忍,痛了难受了就要说出来,不然没人知道。 钟钰说不过她,也知道容穗穗仗着荣国公的宠爱骄纵的很,要是容穗穗真的亲自过来飞羽苑“请”云娆,荣国公定会发火,到时云娆只会更难堪。 “好,我们一起去。”钟钰拉过云娆的手,紧紧握住,安慰道:“你别怕,有我陪着你帮你撑腰,她们不敢太过分的。” 云娆抱住她的手臂,一双眼笑得弯了起来:“我哪有这么胆小。” 钟钰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故意取笑:“不知那日在清云楼,是谁一见到容珺就吓得眼眶都红了。” 云娆难为情的抿了抿嘴,百口莫辩,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怕容珺。 没想到就在两人要随着容穗穗的丫鬟春玉离开飞羽苑时,却一步都还没能踏出去,被守在飞羽苑外头的护卫们拦了下来。 春玉瞪着带拦在她们面前的男人,脸色微变:“张大人这是何故?” 张识客气笑笑:“大将军有令,没有他的命令,云娆姑娘不能私自离开飞羽苑半步。” 春玉觉得荒谬:“我是三姑娘的丫鬟,三姑娘要见她,就在明月轩没要去哪,张大人若是不放心,随我们一块去明月轩便是。” 张识头一天被容珺叫来守在飞羽苑时,就觉得他家将军荒谬至极,但荒谬又如何?将军如此安排自有他的道理,没有得令,哪怕是国公爷或长公主亲自来了,他也绝不放人。 张识悄悄瞥了云娆一眼。 小姑娘肌肤娇嫩,一双美目水汪汪的,娇媚的都能滴出水来,身姿曼妙,姿容绝伦,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难怪能把将军迷得神魂颠倒。 “你知道我家三姑娘是何人吗?她可是永嘉郡主,不止三姑娘等着,就连太傅家的岑大姑娘和丞相府的温大姑娘也都等着,贵人们的时间宝贵,不是张大人耽搁的起的。” 没想到无论春玉如何气急败坏,威逼利诱,张识皆油盐不进:“嗯嗯,姑娘说的对。” “我说得都对还不快让开。” “恕难从命。” “……” 云娆握着钟钰的手忽然一重,悄悄与她对看一眼。 前世容珺虽也有叫人守着飞羽苑,却不是此人,就只是寻常护院。 钟钰凑近她,小声道:“容珺怕你被人偷了是不是?居然护你跟护宝贝一样,把自己的心腹叫来守着国公府的小院子。” 张识不是寻常人,他也算出身名门,不止是兵部侍郎的小儿子,还是容珺母家那边的人,十三、四岁就跟在容珺及陆君平身边,最后还跟着他们一块到边关,说是心腹也不为过。 云娆自然认得张识,也觉得荒谬。 钟钰愁眉苦脸:“这人将飞羽苑守得滴水不漏,我这下真的得再去找岑煊求救才行,否则还真不知要如何……” 云娆突然拉住她。 钟钰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正想问她怎么了,就看见容珺急匆匆地踏进飞羽苑。 “谁敢带走我的人?” 第21章 容珺整个人僵在原地…… 春玉没想到大公子会突然回来,脸色还是从未有过的阴沉,甚至透着盛气逼人的冷傲。 容珺薄唇紧抿,目光冷峻地朝站在云娆面前的丫鬟扫了过去:“你是何人?” 男人眼里的杀意毫不掩饰,春玉瞬间膝盖一软,扑通跪了下去,瑟瑟发抖:“奴婢春玉,是三姑娘身边的丫鬟,三姑娘见要云娆姑娘,派奴婢过来带她到明月轩。” 钟钰冷笑了下,不忘将春玉刚才对云娆说的那番话,重说一遍。 容珺眸色几变,手指轻抚铁笛,竭力压制着心中翻搅不休的杀意。 钟钰很满意他的毫不掩饰的不悦,眉挑轻挑,故作害怕的抱着云娆的手臂,继续加油添醋:“阿娆再如何得宠也不过是一个丫鬟,哪有办法拒绝?不去啊不止国公府要沦为笑柄,就连容大将军你的名声也要一落千丈,今日是郡主,明日或许就是世子,往后指不定还有谁。” “容大将军,你可有办法次次都如此及时赶回来,护住阿娆?今日要是没有我陪着,你可想过阿娆面对那些咄咄逼人的言词,该如何无助与害怕?” 容珺此时就站在云娆身旁,缓缓扫过钟钰抱着她的手。 饶是钟钰平时早已习惯岑煊冷酷的眼神,仍是被这一眼瞥得心头一颤,下意识松开手。 容珺伸手将始终不发一语的小姑娘拉到怀中,摸了摸她略显苍白的小脸:“吓着了?身子哪里不适?” 云娆抬眸看他,不说话。 容珺见小姑娘湿润的杏眸微微泛红,眉眼间透着不敢怒也不敢言的委屈,他强忍着滔天怒意,温声哄道:“别怕。” 云娆垂眸,轻声道:“不怕,奴婢既然跟了公子,早晚都得习惯。” 容珺呼吸一窒,前世为报大仇,对她不闻不问的那些忽视,瞬间化作无边的愧疚与心疼铺天盖地地袭来,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堵的嗓子发疼。 男人坚硬的胸膛不停上下起伏,猛地将小姑娘紧揽入怀,力道大得像似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与之合二为一。 心像被一把钝刀狠狠剜着,鲜血淋漓的疼。 张识目瞪口呆的看着向来进退有度,从不在人前失态的容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心中再次重新对叫云娆的这个小通房,有了不同的认知。 这女人肯定是将军的心头肉,见不得她受任何委屈,谁都不能欺负的那种宝贝。 周围人很多,云娆不习惯在人前与容珺这般亲近,皱着眉的推了推他:“公子……” 刚开口,就被容珺打横抱了起来。 “公子这是要带我去哪?”她低声惊呼。 容珺没有往回走,而是直接抱着她踏出飞羽苑。 他的嗓子有些发疼,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艰涩:“那些‘贵人’不是明知你身子不适也想见你?既然推拒不了,我陪你。” 我陪你,以后都有我陪你。 “……”云娆瞠目结舌,本想要容珺别再害她,但前世在岑时卿那受到的委屈却历历在目。 那是她心头的一根刺。 少顷,她终是不发一语,故作蔫蔫地靠在他怀中。 经过刚才这一出,她已经想到要如何再次拿回出府令牌,很快就能走,既然都要走,那么她又何必怕岑时卿。 春玉走在最前头,整个人早吓得六神无主,她从没见过大公子动怒的模样,一路都低着头,刚踏进明月轩,耳边就响起一道轻蔑嘲讽的女声:“一个小通房,威风倒是比我们这些名门贵女都还大,让人去叫你,居然将我们晾了这么久才过来,幸好你还有点脑子,没有仗着大哥哥的宠爱就昏了头,否则我们国公府的脸面都要被你丢尽。” 岑时卿正低头品茶,轻声笑道:“郡主今日也见到了,刚才我说的话,句句属实,容大将军那日在琳琅阁可是被这个小通房迷得神魂颠倒,不止为了她冲撞了我大哥,还将我兄妹俩扔下不管,郡主还是早日让长公主殿下将这个狐媚子赶出──” 她边说边抬头,看到容珺抱着云娆走进来,猛地一僵,手中的杯盏瞬间翻落于地,溅得一身狼狈。 岑时卿的贴身丫鬟惊呼一声,连忙拿着帕子擦拭。 “大哥哥!”容穗穗见到容珺顿时吓得站起身,看清楚他怀里抱着的女人是谁之后,面色更是一白。 “娆儿病得下不了床,听说三妹无论如何都要见她,我便亲自将人带来,不知三妹叫她过来有何事?” 容珺微微笑着,眼中霜雪般的寒意却与嘴角勾起的温柔弧度,形成强烈的反差。 他淡淡扫过脸色难看无比的岑时卿与从容不迫的相府嫡女温澜清。 温澜清是被岑时卿死缠烂打强行拖来的,本就不想蹚这浑水,如今被容珺这么一看,倒是不得不起身朝他微微一福。 她昨日才听陆君平提起过云娆,知晓此女在容珺心中并不一般,在来之前,就曾再三劝阻岑时卿,可惜她这个表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岑时卿早在看到容珺抱着云娆进来时,就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的帕子几乎要被捏烂。 难怪容穗穗身边的丫鬟去请人,请了这么久,原来是仗着有容珺给她撑腰! 容穗穗从没见过容珺生这么大的气,霎时有些手足无措:“大哥哥,我不知道她病了,我要是知道她病了怎么还会叫她过来?” 她与容子扬不同,向来敬爱容珺这个兄长,今日一事也是听闻容珺不在,再加上被岑时卿一激,不想在她面前失了威风,才会大着胆子将云娆叫了过来。 “是吗?”容珺轻轻一笑,毫不避讳地低下头,想亲亲怀中人的额头,见小姑娘一个劲的躲他,才又作罢,“刚才永嘉郡主的丫鬟可不是那么说的。” 容穗穗听见他称自己永嘉郡主,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在这国公府中就只有大哥哥真心待她好。 怕容珺真与自己生了份,再不理自己,容穗穗想也没想脱口便道:“那些话都是岑大姑娘要春玉说的,不是我,大哥哥你别生气。” 岑时卿在看见容珺对云娆毫不掩饰的亲昵时早就气炸,听见容穗穗的话,索性破罐子破摔,懒得再在容珺面前装大度,梗着脖子冷笑:“是我教的又如何?难道那些话哪里有问题?” 容珺:“有。” 云娆想不出哪里有问题,不由得好奇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温澜清这时才有机会瞧清楚容珺怀中女子姿容,却在看到的那一剎那,微微愣住。 岑时卿冷笑:“哪里有问题?” “第一,京城百姓没那么闲,国公府不会因为我宠爱谁就沦为笑柄,第二,我的名声如何那都是我的事,与她无关,第三,家父十分明理,绝不会为了这等小事就动家法。岑姑娘若是拿着此事出去乱嚼舌根,只会让人看太傅大人的笑话,连带着你自己声名受损,日后不好议亲。” 句句在理。 岑时卿从小被让到大,从来没人敢对她如此不留情面,咄咄逼人,瞬间就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气得满脸涨红,好半晌才咬牙切齿道:“容将军不用拿这种话来吓唬我!” 容珺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那也希望岑姑娘日后不要随意用这种话吓唬我的人。” 他没有多留,该说的话说完,就又抱着云娆离开。 钟钰见岑时卿气得脸色忽红忽青,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 不过岑时卿到底是岑煊的妹妹,钟钰还是忍到离开明月轩才痛快大笑。 在来之前,她可万万没想到那个平时待人温和,事事都留余地的容大公子,会将话说得这么死,直接就赏了岑时卿一顿排头吃。 云娆也没想到容珺会做到如此。 “以后遇到这种事,别怕,我会护着你的。”回飞羽苑的路上,男人忽然开口。 她垂眸,不以为然:“那公子不在的时候呢?” 他低头亲了亲她,虽然没笑,声音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温柔:“有张识帮忙拦着,我很快就能赶回来,不会有事的。” “那假如……” 云娆抬眼,安静的看着男人。 “假如有一天公子被急召边关,来的人张识又惹不起呢?” “娆儿。”他下意识想阻止她说下去。 “你远在天边,要如何赶回来救我?假如等到你赶回来时,我已经受了委屈,或是,早已撒手人寰,又该怎么办呢?” 诛心之言来得猝不及防,容珺猛地一个踉跄,险些将怀里的小姑娘摔了出去,跟在后边的云笙及小厮,连忙上前将他扶住。 容珺整个人僵在原地,下颚紧绷,死死地将她按在怀中,好半天都没动。 第22章 等他回京,你早离开京城…… “公子,要不您放云娆姑娘下来,让她自己走──” 云笙劝到一半,容珺就狼狈的挣开众人,径自抱着云娆回到飞羽苑。 回到寝间,容珺抱着她上榻之后,始终不发一语,安静地靠坐在墙边,像是极力想平复心绪却始终无法平息。 云娆一直被他牢牢按在怀里,动弹不得,丝毫没有发现男人狭长双眸早已失了焦距。 耳边是男人略显凌乱的心跳声。 容珺这几日的表现实在过于诡异,先是突然说要娶她,现在却又因为她的一句假设反应这么大。 重生后的一切如走马般在脑中一幕幕闪过。 她的心跳逐渐加快,眸光惊疑不定,隐约知道了什么,却下意识地拒绝承认。 云娆默默深吸了一口气,想趁这最好的机会讨要出府令牌,男人微哑的嗓音已从头顶落下:“我给你出府令牌。” 什么? 她蓦地一怔,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柔若无骨的依偎进男人怀中,开心地将人抱住,丝毫没有注意到那道声音里的痛苦挣扎及艰涩懊悔。 容珺感受到她的雀跃,极轻地笑了声,薄唇从她额间轻轻辗过。 “公子为何突然改变心意?” 男人垂眸看她,眼睛是深不见底的黑。 “你和钟钰说的都对,之前是我思虑不周,我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能护得了你,往后我若不在府中,你便出府去钟钰那里住。” 她身边跟了两个暗卫,就算想跑也跑不掉。 这些暗卫只会在她有生命危险或有人意图带走她时才会出手,被人刁难时如同虚设,的确不如放她出府。 就是那个岑煊,令人厌烦,看来得让这位指挥使大人多点事做,再忙一些才行。 云娆不敢置信地笑了起来,想抬头看他,男人的手掌却早一步盖住她双眼,被迫微微仰首的同时,他的鼻尖擦过她的,唇上落下熟悉的温度。 唇瓣被轻轻含住,缓慢勾描舔|舐,眷恋允吸,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无比的珍视。 温柔又甜蜜,诱人沉沦。 心脏重重跳了两下,身体里所有的血液仿佛都被点燃一般,云娆的眼眶莫名热了起来,却很快的,又冷了下去。 她不需要任何同情、可怜与补偿,他没有欠她什么,让她走就好。 恍忽间,云娆感觉自己被放倒于榻,下意识的偏开头,温热从眉梢眼尾再到鼻唇脖颈,一路蜿蜒而下。 钟钰还没回答她避子汤的事。 她猛地回过神,手脚并用挣扎起来:“等等……” 容珺低低嗯了声,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低头看她:“怎么了?” 男人眸色清澈,极为温柔,没有任何一丝不耐。 她抿了抿唇,故作兴奋,双眼晶亮的看着他:“公子,阿娆实在太开心了,我们现在就出门好不好?” 小姑娘眼中笑意灼灼,一如初见,温暖而和煦,犹如骄阳划破云雾,照进他的心底,心中阴郁及痛苦仿佛瞬间被一扫而空。 容珺薄唇微抿,看着她的眸色又深了几许,却是笑着坐起身,抬手轻弹了下她的额头:“能出门就这么开心?想去哪?” 声音里全是纵容与宠溺。 “当然开心,”她喜滋滋地笑,“想去的地方太多了怎么办?” 他笑了声:“那就都去。” 小姑娘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他,明明开心极了,却像在犹豫什么,咬着嘴唇,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容珺不喜欢看她如此,眉头微蹙:“怎么了?” “公子不会过几日又把令牌收回去吧?” 容珺看着她,不说话。 她无意识的咬紧嘴唇,嘴唇都被咬得发白就要渗血,她却不自知。 容珺伸手捏开她的嘴,不答反问:“娆儿不会离开我对吧?” 云娆微微一怔,很快地反应过来,故作疑惑地问:“我为何要离开公子?公子要帮我找亲人,还说要娶我,阿娆开心极了,都不知自己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遇到公子,为什么要离开你?” 容珺不语。 云娆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低下头,小声抱怨:“公子之前说不让阿娆出府时,阿娆的确有点难过,今天三姑娘来叫我时,阿娆更是委屈,害怕以后哪里也去不了,每天还只能提心吊胆的待在飞羽苑,当时的确有点气你。” “但是,”她抬起头,扑进男人怀中,撒娇般地在他怀中蹭了蹭,“但是现在不气啦,就是有点怕公子过几日又改变心意……” 话未落,男人已经反手将她抱住。 他侧过头,笑着亲了亲她的耳朵,眼中一丝病态的痴迷一闪而逝,满足而又愉悦的嗯了声:“不会。” 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两人换好衣裳,准备出门时,才发现国公府内的气氛有些压抑。 今日一早,就有太医进进出出国公府,去的都是清欢院。 “公子,今日长公主在清欢院已经发了好几次脾气,您可要过去瞧瞧?”方妈妈问。 “母亲怎么了?” “这几日就听清欢院的人说,张妈妈情况不好,怕是熬不过去了,全靠太医院的人参吊着,没想到今日就真的……”方妈妈一脸唏嘘,“张妈妈是长公主的陪嫁妈妈,长公主一向看重她,没想到就连太医也无力回天,如今整个人憔悴不已。” 容珺微微颔首:“张妈妈呢?” “回大公子,长公主已经命人将她好好安葬。” 容珺神色淡淡:“知道了,马车可备好了?” 方妈妈微怔:“公子不去见殿下吗?” 容珺微微一笑:“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母亲素来极为注重颜面,怕是不想让旁人见到她失态的模样,过几日我自会到清欢院好生安慰母亲。” “是,是奴婢多嘴了,马车已备好,公子随时能出门。” 云娆听见张妈妈没了,有些恍惚,直到容珺接过云笙递来的帷帽,亲自为她戴上,才猛地回过神来。 “公子,戴这个好热的。” 容珺笑了下,抬手刮过她小巧的鼻尖:“乖,待会儿上了马车就能拿下,车厢内有冰盆,不热的。” “……”可下了马车还不是又得戴上? 她真的觉得容珺的独占欲实在太过。 这一天,容珺的确带她去了许多地方,不止如此,还买了许多小玩意儿给她。 云娆很开心,除了头上的帷戴以外,觉得两人好像又回到容珺还未去边关时那样。 她已经有很久没有这么痛快淋漓的开心过。 许是后来云娆一直喊累,那日夜里容珺只将她抱在怀中,与她耳鬓厮磨,虽是什么都做了,惹得小姑娘呜呜咽咽的求饶,细软娇甜的嗓音听得守在外间的婆子都不禁红了脸,最后却没真要了她。 翌日,钟钰见到云娆居然又拿到出府令牌,心中惊喜难以言喻,抱着人夸赞连连。 “岑煊昨日才跟我说,你若出不了国公府,他也没办法,幸好,”钟钰眉开眼笑,“还是阿娆厉害。” “是啊,还是我厉害。”云娆故作得意的抬抬下巴,又笑着跟钟钰说昨日容珺不止给她出府令牌,还带她去了好多地方玩。 姐妹两人嘻闹了好一会儿,云娆才问起正事:“你昨日还没跟我说避子汤的事,究竟如何?” 钟钰脸上笑容淡了下来,少顷,她抿了抿嘴,忽然偏过头,不敢看云娆:“他骗你的。” 经过昨日一事,钟钰已经看出容珺的意图。 他就是想用溺死人的温柔织一张网,困住云娆一辈子,好让她心甘情愿待在他身边。 容珺不止是国公府大公子,模样还生得极好,对云娆更是千般温柔、百般疼爱,这样的男人本来就很难拒绝,更别说云娆本来就喜欢他,如今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离开,钟钰怎么敢告诉她实情。 纠结一日,钟钰最后决定自私一次,待云娆离开容珺,再跟她说这件事。 云娆淡淡笑了下,虽然早就猜到了,并不意外,心底仍不免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失望。 “你别担心,避子汤是要长期饮用才会不孕,若是只喝一两个月,那完全不会有任何影响。岑煊说了,只要再等半个月就能带你离京。” 云娆听见钟钰的话,漂亮的小脸才终于又漾开笑容。 容珺大概是意识到云娆真的很喜欢出门,又或是有意弥补,之后每到休沐,就会带着小姑娘出门,有时是满京城四处跑,有时是亲自策马带她出城,哪儿有好吃好玩就去哪。 就是特别坚持,不许她露脸。 半个月眨眼即逝,这日云娆一到明晖堂,钟钰就跟她说一切准备就绪。 “不止如此,”钟钰凑在她耳边小声说,“岑煊刚刚才派人捎来消息,说皇上下了旨意,容珺明日就得出城巡营,这一趟行程下来,七八天跑不掉。” “你趁这时候走,最好不过,等他回京,你早离开京城,到时容珺就算想查,有岑煊的人一路帮你做掩护,他也找不到。” 第23章 云娆姑娘不见了! 钟钰没有骗她,当晚容珺一回来就吩咐云笙整理行装。 “我明日一早便得离京。” 男人已经沐浴完毕,只着一件中衣,此时衣襟大敞,露出线条流畅漂亮的锁|骨及健硕结实的胸膛,腹肌块块分明,肌肉精瘦,漂亮而不贲张。 朝罗汉榻上的小姑娘走去时,始终看着她,黑眸灼灼,深邃而幽暗,压制着强烈而又隐晦的侵占欲。 云娆别开眼,秋水明眸,含羞带嗔,忍不住暗忖容珺就是个道貌岸然的登徒子,看似谪仙玉人,实际上却比谁都不正经。 钟钰说了,容珺这一走最少七天跑不掉。 云娆十分清楚男人对自己的独占欲及掌控制有多强,肯定又会像前世每一次出远门那样,临走前都得将她狠狠折腾一番才肯罢休。 “公子怎么突然就要离京,要离京多久?”她语气故作失落。 话未落,男人的气息已经压了下来,她下意识偏过头躲开,温热落到玉白脖颈,泛起丝丝痒意。 容珺轻笑了声,以为她是在不开心,闹小脾气,无奈又宠溺的轻抿一口。 男人站直腰身,指尖温柔地抚过她的脸颊与耳根,勾着她的耳朵玩,居高临下的垂眸看她。 “要去巡营,五日后回。” 五日?怎么跟钟钰说的不太一样?不过五日也够她离京了,不是什么大事。 她才刚这么想,就忽地福临心至,五日后正是一年一度的乞巧节。 难道他刻意压缩来回路程,就是为了赶回来陪她过乞巧节? 前世容珺太忙,往年乞巧节她大都是自己过,只有几次她的失落太过明显,叫容珺察觉,他才会特地将那天空出来陪她。 “哦,原来公子还记得五日后就是乞巧节。”她轻哼一声,“阿娆还以为你早就忘了。” “怎么会。”他弯下腰,将小姑娘打横抱起,“之前不是已经说好要陪你。” 云娆心儿怦怦跳着,佯装乖巧的依偎进他怀中,软声撒娇:“那云娆等公子回来,到时公子定要带我到御街看唱神戏。” 乞巧节不止有热闹的庙会,还会在御街上的玉皇庙前轮番演出唱神戏,祭祀牛郎织女鹊桥相会。 前几日容珺就说好要带她去,没想到皇上突然要他出城巡营。 容珺低眸,只见怀里的小姑娘眼神亮晶晶的看着自己,模样无比期盼。 真可爱。 男人心中涌起一道难以言喻满足与幸福 “好,我一定会赶在乞巧前回来的。” 容珺低头亲了亲她,将人抱到床榻。 翌日,容珺一早就整装出发。 云娆被折腾了一整晚,直到天色微亮才终于得以阖眼,饶是如此,她仍旧睡不到两个时辰就惊醒过来,下榻时,身子实在酸疼得厉害,虚软的双腿差点站不住,连带打翻榻旁矮几上的熏炉。 “姑娘这是怎么了?” 外头的连翘听到声音,推门而入。 容珺占有欲极强,云娆的身子就连丫鬟婆子也瞧不得,离开前已经帮她穿好衣裳。 云娆衣着整齐,坐在榻边:“做了噩梦……替我更衣,我要到大慈恩寺一趟。” “姑娘不多休息一会儿?” 连翘昨日就候在屋外守夜,屋里的动静不小,叫了好几次水,大公子离京前还特别吩咐,姑娘没醒前,所有人都不许进房吵她。 云娆摇头:“我梦见公子出城巡营路上出了事,心中不安,得去大慈恩寺为公子烧香祈福才安心,让人备轿。” 岑煊要钟钰告诉她,为了避免容珺怀疑或迁怒到钟钰身上,离京的这一日,她绝对不能和钟钰碰面,更不能去明晖堂,只能约在人潮众多的大慈恩寺。 一旦她到了大慈恩寺,岑煊自有办法带她离开。 连翘不疑有他,立刻让人准备马车,伺候云娆更衣洗漱。 离府前,方妈妈将熬好的避子汤端了过来。 “姑娘请喝。” 云娆看着那一碗黑漆漆的汤药,目光微冷,不发一语地一饮而尽,但想到今日就能离京,再不必服用避子汤,心情又好了起来。 然而一踏出飞羽苑,云娆的心就又立刻沉了下来。 她没想到容珺会直接让张识跟着她出府。 “请姑娘莫要介意,将军也是担心他不在时你出了什么意外,才会让我随伺在侧。” 云娆微微颔首,淡笑道:“有劳张大人了。” 她心中微微不安,不由自主地按紧藏在怀中的卖身契。 云娆虽被折腾一夜,但还是在容珺离开之后,强打起精神,学着他那日在书柜后摸索,寻找机关,顺利将卖身契偷了出来。 幸好容珺没将卖身契另藏他处。 大慈恩寺本就为京城中香火最鼎盛的佛寺,如今临近乞巧节,到寺中的进香的香客又更多了,可说人山人海,到处都挤得水泄不通。 张识也没想到大慈恩寺人会这么多,不由得面色微沉,低声吩咐:“都给我打起精神,把人看好,莫让姑娘出任何意外。” 容珺独占欲极强,向来不许云娆抛头露面,出门帷帽不离身,今日亦不例外,雪白帷帽将她膝盖以上的大半身形都遮蔽,完全无法窥见容貌。 大慈恩寺人潮众多,其中也有不少戴着雪白帷帽,身边跟了众多丫鬟婆子的高门贵女,张识本来紧跟在云娆几人身后,但一下马车不久,就逐渐被汹涌的人潮隔开。 人实在太多,张识没办法,只能让兄弟们紧盯着云娆身边的丫鬟,她们没戴帷帽,自然要比云娆好认许多。 没想到,这么多人跟着云娆,最后还是出了意外,不止张识他们把人给跟丢,就连跟着云娆的丫鬟婆子们,也在拥挤的人潮中,把人给看丢了! “姑娘不见了?你们到底怎么看人的?不是贴身跟在姑娘身边,还能把姑娘看不见?”张识一听连翘说云娆不见,忍不住冲着她发火。 若是那日张识没有看到容珺为云娆失控,他可能还不觉得丢了一个小通房有多严重,但他现在已经知道,他们要是没将这个小通房寻回来,待将军回京发现人没了,怕是要疯。 连翘也很委屈,她和茯苓的确贴身跟在云娆身旁,可大慈恩寺的人实在太多,走到一半时,还遇上了前来烧香的三公主,三公主何其尊贵,人再多都得给她让道,于是本就人满为患的小道,瞬间推挤成一堆,差点就引发踩踏事故。 她真的不知道为何会一眨眼,姑娘就凭空消失了。 茯苓也急得要哭:“张大人,如今姑娘丢了,我们要怎么办?” 张识气得双眼通红,咬牙切齿:“怎么办?!还不赶紧分头去找,姑娘要是寻不回来,待将军回京,你们也……” 时间宝贵,他不想浪费在骂人上,简单骂了几句,就让所有人都去找云娆。 三公主就在大慈恩寺,到处都是皇城护卫,云娆被人掳的机率极低。 张识一开始只以为她是被人潮冲散,直到几个时辰过去,天色渐暗,大慈恩寺的人潮也散了,还是不见云娆踪影,他才猛地意识过来,这个被大将军放在心尖上的小通房,很可能是逃了。 但她为什么要逃?! 大将军对她那么好,一听说三姑娘要为难她,就亲自抱着她到明月轩替她出气,还每到休沐就带着她四处游山玩水,从没让她受过任何委屈,可说娇宠入骨,她还有哪里不满? 张识从来没见过容珺对哪个人这么好,这么上心,这么小心翼翼过,她凭什么逃! 他越想越替容珺觉得不值及抱屈,气得都要吐出血来。 “赶紧派人通知大将军,跟他说,云娆姑娘不见了!” 第24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三合一】“你真他娘…… 晋江文学城首发/作者三生糖 张识的出现并不在意料之中,云娆到大慈恩寺前心中无比紧张,再加上岑煊并未详细告诉过她,究竟要如何带她离开,她心中一开始也没底。 她原本想找机会甩开茯苓与连翘,没想到两人将她看得紧紧,根本寻不到机会,直到三公主突然驾到,人潮推挤起来的那一瞬间,她的手腕猛地被人拽住。 拽住她手腕的是个男人,面容看起来极其陌生,但云娆却认得那双冷峻慑人的墨眸。 她眼睛慢慢瞪大。 是岑煊。 下一瞬,男人用力将她拽到怀中护住,没有任何挣扎余地就被迅速带离人群。 云娆没想到岑煊会亲自现身带她离开,她原以为岑煊所谓的“安排好一切”,是吩咐好他的人带她走。 昨夜容珺折腾太甚,云娆双腿实在酸软得厉害,走路本就吃力,如今岑煊带着她往人潮反方向走,更加让她吃不消。 岑煊见少女走两步就踉跄一步,迟疑一瞬,将人打横抱起。 男人独有的冷冽的气息蓦地笼罩下来,云娆惊愕抬头。 她戴着帷帽,岑煊看不到她的神情,却也猜得七八分,在她出声前,早一步阻止她:“不要说话,张识很快就会发现你不见,你的声音太好认,要是被他的人认出来就麻烦了。” 云娆点了点头,却忍不住想,岑煊身高与容珺差不多,在人群中鹤立鸡群,扎眼得很,如今还带着她,难道就不怕被他的人认出来? 三公主驾临大慈恩寺,到处都是皇城护卫,见到可疑人物就会上前盘查,两人要离开时,自然也被护卫拦了下来。 “站住!你,叫什么名字?报上名来,这姑娘是你什么人?” 云娆戴着帷帽,衣着不俗,显然就是大户人家的正经姑娘,被一个男人抱着,护卫不拦他们拦谁。 “温延清。” 护卫听见他的名字微微一怔。 岑煊唇角微勾,冷笑了声:“怎么?不认得我的脸?那总该听过家父温斯年的大名。” 温延清为国相的次子,虽是京城四俊之一,却是也是京城出了名的风流浪荡子。 护卫听他自称温延清,有些迟疑地端详起他的容貌。 此人相貌极为出众,惊绝昳丽,俊美锋利的眉眼的确与国相有几分相似。 岑煊不耐烦的亮出刻有“温”字的玉佩。 护卫见到玉佩,一个激灵,想起温二公子的浪荡名声与阴晴不定的残忍凉薄,瞬间冷汗涔涔,连忙摆手让人退开。 “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扰了温二公子的兴致。” 云娆听着两人的对话,一双眼已是不敢置信地瞪得老大。 岑煊居然敢假冒国相的儿子? 直到两人上马车,她才心有余悸地问:“岑大人借用温二公子的名字,真的没关系吗?” 岑煊就坐在她对面:“无妨,他知道。” “?”云娆错愕,越发迷惑起来。 岑煊不以为意,说起正事:“我送你离京之后就会下马车,换我安排好的人上来,他们都是可靠之人。落脚处虽是江南,但不是苏州,苏州容珺一定会派人下去,你若想找亲人,最好过两年再回去苏州。” 云娆点头。 岑煊问:“可拿到卖身契了?” “拿到了,待会儿出城──” “待会儿出城用我准备好的文件,否则容珺很快就会知道你离京之后的去向。” 云娆微微一怔,点头:“好,多谢岑大人。” 她终于知道为何之前会觉得岑煊和容珺,分明性格天差地别,却给人一种相似感。 岑煊和容珺一样,皆是思虑周全,做事滴水不漏之人。 两人并不熟,马车内很快就陷入沉默。 云娆正想开口,让岑煊帮自己带几句话给钟钰,男人却早一步开口:“除了你的小名叫知知以外,还有没有其他有关于家人的记忆?仔细想一想。” 关于家人的记忆?怎么突然问起她的事? 她迟疑了下,说:“好像有,但都非常模糊。” “无妨,记得什么就说什么。” 记得什么? “隐约记得,被丢弃前他们也是对我万般疼宠,好像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 所以她上辈子总以为,是因为家里养了太多孩子,爹娘养不起她,最后才狠心将她抛弃。 上一世她觉得很委屈,恨透了他们,才会完全没有想过要找亲人。 岑煊墨眸沉沉,盯着她看了好半晌,才又问:“还有吗?” 云娆摇头。 “可曾有信物?”他忽然解下系在腰间的玉佩,递到她面前,“像是这样的玉佩?” 正是他刚才拿给护卫看的那一块,温氏嫡系子弟才能拥有的玉佩。 她垂眼,看向玉佩,浑然不觉低头端详的同时,男人却是抬眸,瞬也不瞬的盯着她。 像是在观察她的反应,又像是想透过她看谁。 那是上好的和阗羊脂白玉,玉质极为细腻白润,雕纹繁复,一看便十分贵重。 她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信物。 “没有。”云娆摇头,无奈一笑,接着打趣道:“就算真的有,也早被人拿走了。” 分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一句玩笑话,男人却敛下长睫,认真沉吟起来:“确实。” 云娆莞尔。 她觉得这位岑大人似乎与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看似冷傲难以亲近,实则不然,意外的亲切。 云娆想到前世岑煊和钟钰浪费了许多年才在一块,忽觉惋惜,这俩人都是她的恩人,她实在想不到要如何报答心中的感激,思量片刻,决定开口提醒这位表里不一的岑大人。 “大人若对阿钰有意,该跟她直言,否则依阿钰迟钝的个性,怕是一辈子也不会明白您的心意。” 岑煊微怔,撩起眼皮看向她,眼底有淡淡的情绪流转,少顷,垂眸淡道:“未必。” 云娆不解。 岑煊收回玉佩,低头系回腰间,举手投足间无处不透着浑然天成的矜贵气息。 “就连你都看得出来的事,她如何察觉不出?不过装傻不愿点破罢了,她若是无意,我也不想逼她。” 云娆偏过头,微微抿嘴窃笑。 这便是所谓的聪明反被聪明误?难怪岑煊上辈子等到钟钰要和人议亲时开窍。 至于不想逼钟钰?根本就是骗人的,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漂亮话。 上辈子这位岑大人得知阿钰议亲时,可急得很,几乎是各种威逼利诱,手段尽出,才终于抱得美人归。 云娆点到为止,不再多说。 离京时,有了岑煊事先准备好的文件,果然一切顺利。 岑煊将人送出京,便要下车,下马车前,云娆将他叫住。 “嗯?”男人回头看她。 “有请岑大人帮我转告阿钰,让她不要太过牵挂我,也请岑大人……”她眼里话里全是慎重,起身,在狭窄的马车中,朝他福身行礼。 云娆想到,自己很可能这一别,此生再也没机会再见好友,眼眶蓦地一热,鼻头酸涩。 她深吸了口气,眨了眨眼,将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意散去,声音里压抑着更咽:“请大人替我好好照顾阿钰。” 岑煊似是察觉到小姑娘离别的哀伤,静默半晌,沉声道:“好。” 男人猫着腰,掀起马车帘,眼见就要下马车,却蓦地一顿,竟是又回首看她,眸色微深:“无需难过,还会再见。” 马车外头,微风徐徐,竹影婆娑,明媚的阳光映照下,男人冷淡的眉眼瞬间柔和不少,生人勿近的冷漠犹如潮水般迅速褪去。 云娆一怔,几瞬后,莞尔一笑,正要点头,盈满笑意的眼瞳骤然瞪大,惊呼脱口而出:“大人小心!” 容珺此次巡营并非只身一人,明帝不止派了他,还让七皇子陆君平同行。 陆君平原本就是容珺的拜把子兄弟,如今背后又多了温家势力,声势一下拉高不少,风头简直就要盖过太子,昨日明帝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指派容珺带他巡营,偏爱显然易见。 巡营期间,底下的人自然不敢怠慢,战战兢兢的随伺左右,唯容珺神思恍惚,陆君平与之攀谈时,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话。 这原本京城到营地的时间,若乘马车,得费时一日,却因容珺坚持快马赶路,硬是将路程压缩到只剩半天。 陆君平知晓缘由,并不意外,更无迁怒责怪,就是没想到容珺到了营地之后仍心神不宁。 容珺向来公私分明,陆君平鲜少见他这般模样。 待天色全黑,两人巡视也告一段落,回到营帐内,陆君平终于开口:“怎么了?有心事?” 容珺自知失态,肃容拱手行礼:“是,请殿下责罚。” 陆君平失笑:“责罚什么?待在边关的那几年,刀剑无情的战场上,你为我挨过刀、挡过箭,我的命说是你护下来的也不为过,我们之间可说是比亲兄弟还要亲,无需说这些客套话。” 容珺微微笑了下,还想要说什么,营账外却传来通报:“禀七皇子、容大将军,军营外一人自称张识亲信,名唤张近,有急事求见容大将军。” 陆君平眉梢微挑,容珺唇边笑意尽失,面色微沉:“传。” “可要我回避?” 容珺摇头。 陆君平见不用回避,原以为不是什么大事,没想到来人一开口,便投下一枚惊天雷。 “将军,云娆姑娘不见了。” 饶是容珺早有心理准备,向来冷静沉稳的眸子犹是蓦地一缩,闪过一丝慌乱。 男人双眼迅速地暗了下去,逐渐盈满暴戾与愤怒的情绪。 无法压抑地暴躁从心头腾起,瞬间就将平时伪装得再完美不过的情绪烧个干净。 他最不想见,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陆君平皱眉:“说清楚一点。” 张近将来龙去脉简略交待,最后犹豫了下,小心翼翼地说:“张大人说,说云娆姑娘很可能是……逃了。” 逃了。 那小丫头居然逃了? 陆君平眼瞳骤缩,还想说什么,风驰电掣间,容珺已身形如风,上前踹倒来人,一脚踩在他胸膛上。 容珺凤眸猩红,脸色阴沉得可怕,与平时判若两人,浑身透着一股子的阴寒暴戾,低沉的嗓音充满冷酷── “你们都是废物?那么多人还看不住一个小姑娘?” 陆君平诧然。 张近显然也没想到素来温文尔雅,待人谦和如沐春风的容大将军会如此,怔愣了好半晌,颤声道:“张大人已经派人在城内四处搜寻,但始终……” 容珺本就是习武之人,气力又比寻常人还要大,刚才一脚下去,他已被踹得生生呕出一大口血,说到最后不敢再说,怕再将人惹怒,会小命不保。 容珺倏地将人踹开,扭头就要出帐:“来人,备马!” 陆君平回过神,连忙斥喝:“谁也不许备马!” “你疯了吗?!” 陆君平上前,用力地将容珺拽到一旁,扭头冲着躺在地上的张近道:“你,出去!候在营帐外,不许任何人靠近营帐。” 张近狼狈的爬起身,连忙退下。 “殿下,我得回京。”容珺挥开陆君平的手。 陆君平差点被气笑:“回什么京?你现在回京就是抗旨,那是要掉头的,只要她的卖身契还在你手里,她离不了京,你急什么急?回去我就派人帮你一起找,肯定找得──” 容珺打断他:“她有卖身契。” “什么?” 陆君平神色几变,目光复杂的看着他。 “你将卖身契给她了?” “她知道卖身契收在哪。” 这句话寻常人可能听不出什么,对陆君平来说,信息量却不是一般的小。 他实在太了解容珺。 陆君平瞠目结舌,好不容易从震惊中回过神,找回说话的声音:“你故意的?我记得你以前告诉过我,人是最禁不起考验和试探的,你忘了吗?你为什么要这样试探她?” 陆君平无法置信,气得不轻:“你疯了!” 疯了吗?容珺忽然笑了起来。 是啊,他早就疯了,早在前世她为他投井时就疯了。 男人瞳仁一片黑暗,微微涣散,从骨子里散发出一种无法言说的失落,像是丢了什么。 陆君平见他如此,一时间,冷意爬满背脊。 “我不管你与她之间如何,不管你为何要这样试探她,子玉,你清醒一点,冷静一点!她不过就是一个小丫鬟、一个女人,你不要忘了,我们都有大仇要报,当年你我结拜之时,你跟我说过什么?你说日后无论发生何事,勿忘初衷,一切都要以大局为重!” 谁知,容珺听完他苦口婆心的一顿劝之后,竟又微微笑了起来。 男人干净的眉眼尽是愉悦,目光却是说不出的悲凉。 陆君平一怔,瞬间毛骨悚然,竟不知如何再劝。 容珺记得,他上一世也曾用类似的话劝过陆君平。 那时温澜清被太子使计强占清白,被迫嫁入东宫,陆君平几欲崩溃,好几次都想拿一把刀冲到太子面前,与之同归于尽,次次都被他拦下。 他当时也劝陆君平,殿下,要以大局为重。 后来,云娆没了,父亲也劝他,子玉,要以大局为重。 “父亲,此次离京,长公主定会派人为难云娆,回京前,您务必代我看好──” 边关告急,皇帝急召,明帝身边的大太监就候在大厅,事发突然,刻不容缓,能托负之人唯有与自己血脉相连,同样背负血海深仇的亲人。 “知道了,你且放心,安心退敌。” 他还记得,当时父亲是这么对他承诺的。 那是他当下唯一可相信,可托负之人。 …… “子玉,我也没想到她对你用情至深,得知你要成亲,居然趁你离京时犯下傻事,人死不能复生,务必以大局为重。” …… “岑家的亲你不想结也得结,就只差临门一脚,你母亲的命,你那来不及出生就没了的妹妹,你隐忍负重的这二十余载,难道就要为了一个女人全都断送?!容珺,你给我冷静一点!” 当信仰崩塌,当最坚固的堡垒崩溃以后,该怎么办? 继续报仇?报仇之后呢?他还剩什么? 没人知道当年为何他要拦下那个小乞丐。 她上一辈子想要的,这次他都竭尽所能,想办法给她了,也准备好要放弃容家的一切,为什么还要逃? 他不是说过,再给他一点时间吗? 不是说,要等他回来,和他一块过乞巧节,上御街看唱神戏吗? 为什么要骗他? 为什么? 容珺闭眼,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毕露,下颌线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紧绷起来。 一想到自己很可能再次失去她,浑身血液仿佛都在倒流,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惧感袭遍全身,从里到外都是冰冷,如坠冰窖。 “文若,所谓的冷静,不过是未到痛处。” 男人涩然的嗓音,像是在压抑着偌大的痛苦一般。 说来说去还是要走。 陆君平觉得自己是没办法再和他沟通下去了,索性手中折扇一丢,提起置在一旁的佩刀:“我不管你在发什么疯,要走是吧?先从我尸体上踩过再说。” 他原以为容珺会退怯,至少会犹豫,没想到容珺居然毫不迟疑地拿起腰间的铁笛,一副真要与他动手的模样。 艹! 陆君平瞬间冷静下来,飞快地将手里的刀丢到一旁,抬手制止:“且慢。” 他可打不过容珺,尤其是发疯状态下的。 “我不信你明知那个小通房想走,却什么都没做,子玉,你肯定还有留有一手,你冷静点。” “有,但我不放心,此时我若不回京,一旦她真离京,天大地大,我何处寻她?” “?” 所以你明知她要逃,还要让她逃究竟是闹哪样?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陆君平简直快被气死,还想再说什么,容珺已经头也不回地走出营帐。 “站住!” 容珺去意已绝,陆君平眼见人是拦不住了,也不管他会不会真和自己动手,直接刀一提,冲出去和他缠打起来。 陆君平想,自己若被容珺所伤,起码有回京的理由,明帝也许会生气,但只要推说是切磋时不小心误伤,再生气也不会要容珺的命,总比容珺抗旨离营,必死无疑的好。 明帝对他过于偏爱,太子储君之位明显受到威胁,不知派了多少人盯着他和容珺,就准备趁他还未站稳脚跟,先卸掉他最得力的左膀右臂,若卸不掉也得先拿捏在手里才行,容珺这一走,那无疑是给太子送上一份大礼。 绝对不能! 陆君平提着刀冲容珺冲上去时,已经做好他还手的心理准备,没想到这小子根本没有还手,反而直直撞到自己刀上。 容珺身手,在凌国可说数一数二的好,不可能躲不开,陆君平当下就反应过来,猜到他想干嘛,想收刀却已来不及。 锐利的刀锋刷地穿过容珺左边肩头,温热猩红溅到两人脸上,鲜血淋漓,怵目惊心。 “你真他娘的疯了!”饶是陆君平脾气再好,见他如此,也忍不住暴了粗口。 他知道容珺是故意的,甚至很可能在听见那小通房不见时,就想要这么干了,所以方才才装做一副要与他动手的模样! 容珺漠然抬眸,仿佛嫌陆君平下手不够重,猛地捉住他手上的刀,再朝自己肩头狠狠一捅。 鲜血喷溅在男人昳丽绝伦的脸庞上,衬得本就倾倒众生的脸庞绝美如画,妖异非常。 男人的面容有一瞬扭曲,下一瞬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微微笑了起来:“文若,我想回京。” “艹!” 陆君平眼瞳一颤,吓得连忙扔掉手里的刀,扭头放声大吼:“军医呢?来人,赶紧给我把军医叫来!” 他知道容珺对那个小通房不一般,却不知道他已把人看得这么重,重得连命都能不要,还疯得不轻。 那小通房是给容珺下了情蛊是不是? 回过头,陆君平猛地倒抽一口气,见容珺试图拔刀,扩大伤势,终于忍不住一巴掌甩到他脸上。 儒雅清隽的男人被打得偏过头去,唇角渗出血来。 陆君平火大的攥起他的衣襟,咬牙切齿,低声怒道:“够了!行了!你给我适可而止,回京,我即刻想办法将你弄回京!父皇那边我来搞定!” 容珺抬眼,像以前两人每一次的闲聊一般,微微一笑:“多谢殿下。” 漂亮清隽的眉眼极为温柔,笑若春风。 要是他左肩上没插|着一把刀,浑身是血,陆君平都要以为自己此时其实正和容珺在茶楼里喝茶了。 “你再把自己往死里弄,待会儿连马都骑不了,你那个小通房照样找不回来!你给老子冷静点!” 容珺笑:“殿下金口已开,臣岂敢不从。” “……”你刚刚发疯时可不是这样的,啊! 陆君平简直没脾气了,张了张嘴,想破口大骂,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 “容子玉,我认识你这么久,怎么就没发现你其实就是个疯子呢?居然为了个女人把自己弄成这副德性。” “真是长本事了你!” “谢殿下夸奖。” “……”艹!老子是在骂你不是夸你! 容珺的伤很严重,军医并不建议他在此时回京,陆君平原想亲自驾马载他回京,没想到容珺嫌两人骑一匹马太重,会拖累速度,坚持自己骑。 陆君平差点又要骂人,觉得自己一辈子的修养都毁在今日。 一路上,两人不知跑死多少马,陆君平只知道容珺的伤口早就裂开,要是没能在城门关上之前赶回京,这个疯子今晚就要死在荒郊野外。 所幸两人赶在最后一刻进了城。 陆君平见容珺要直接回国公府,立刻上前将人拦下:“把你的人叫来,去我府邸。” 容珺脸上微微带着笑意,不发一语。 陆君平一直都知道容珺很有气人的本事,就是不知道居然也有被他气的这么一天。 “你听我的,你这身伤回去,就算言官不弹劾你,你那个继母也会要亲自到我父皇面前说上一嘴,子玉,现下城门已关,你先弄清楚那小丫头是否离京,再从长计议。” 城门已关,城中大半人家已熄灯入眠,唯有纸醉金迷之地灯火通明,街上行人寥寥。 容珺身上带伤,为免引人注目,披着披风,只有在夏夜微风掠过时,偶尔带起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陆君平透过微弱的月光,依稀可见容珺的披风正滴滴答答的淌着血。 他知道此时容珺已没什么力气,正考虑着要不要直接把人掳回府邸,就听容珺松口:“好。” 容珺伤口包扎好之后,陆君平就离府了,他还得进宫和明帝交待一切。 张识的人也在陆君平离开没多久,就赶了过来。 赶过来的,不止有张识,还有被容珺安排在云娆身边的两个暗卫。 两名暗卫都受了不轻的伤。 容珺不用问,已然知晓结果。 他的娆儿已经走了,她不在京城,又一次狠心地抛弃他。 容珺一路奔波,早已耗尽力气,就连想上前踹一踹那两名暗卫,问他们究竟是干什么吃的也无法。 他斜倚在拔步床上,薄唇微抿,神色极冷,长长的睫毛半落下来,俊美的面容因失血过多,显得格外苍白。 “是谁?” 容珺问得言简意赅,两名暗卫却是双双跪地答道:“丞相府二公子,温延清。” 温延清。 容珺眸光微闪,这个名字出他的意料之外。 一想到温延清的浪荡不羁,男人狭长凤眸蓦地涌现狠戾杀意。 “你们是被他身边的暗卫打伤的?” 暗卫摇头:“温二公子身边没有暗卫,是他亲自与我们交的手。” 容珺懒懒撩起眼皮,要笑不笑的睨着他们:“人一打二,你们还输了?” 两名暗卫惭愧地低下头。 “输了便罢,居然还连他不是温延清都不知。” 声音虽带笑,却冷得似三九隆冬的湖水,听得人心底渗出寒意。 容珺连发火的力气也无,就连此时盘问暗卫都是吃力,背上的衣衫早被冷汗浸湿:“温二不会武功,此人可还有何特别之处?” “没了。” 容珺忽地咳出一口血来。 “将军!”张识忍不住想上前,却被男人凌厉如刀的眸光给制住。 “将军,我已派人朝云娆姑娘马车离开的方向追寻,相信很快就会有云娆姑娘的下落。”张识不敢动,只敢说。 容珺恹恹的闭上眼:“说。” “她出门之后,发生的一切,全都仔仔细细说给我听。” 此时他已不指望这些人,只能靠自己。 张识不敢有所隐瞒,巨细靡遗地娓娓道来,说到三公主驾临大慈恩寺,容珺忽地打断。 “三公主?” “是。” 三公主是明帝最宠爱的女儿,从小就被养得无比娇气,就连节日里的宫廷宴席都不爱出席,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到人山人海的大慈恩寺。 是谁能那么有本事,策动得了她? 拔步床上的男人眉头微蹙,双眸紧闭,毫无血色的薄唇紧抿成一直线,安静得就像是睡着了。 饶是如此,跪在榻前三人依旧不敢有半分懈怠。 子时刚过,陆君平从宫里回来时,见到的就是这副诡异的景象,容珺侧卧榻上,似是入眠,底下三人跪得挺直。 陆君平上前,想探探容珺有无发烧,看似沉睡的男人却蓦然撩起眼皮:“殿下回来了。” “……”早晚被你吓死。 陆君平伸到一半的手抖了下,不着痕迹的收了回去。 简单询问底下三个人之后,陆君平很快就发现让容珺陷入纠结的盲点。 “你之前不是说,那小丫头与钟钰来往频繁,而钟钰身边身手好到能一个人打你两个训练有素暗卫的,也就只有岑煊办得到,你为何要纠结三公主及温延清?” “岑煊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易容对他而言并非难事,他们明显就是岑煊丢出来的烟|雾|弹罢了,你素来聪颖,善于运筹帷握,怎会如此轻易就被带偏?” 陆君平从没见过这样的容珺。 那个战场上能识破敌军各种诡计陷阱,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居然连这般简单不过的小计谋都看不透。 容珺微怔,缓缓闭上眼,眉眼间除了疲惫之外,还有着隐忍的痛苦:“多谢殿下提点。” 陆君平不忍再说。 他知道,这是关心则乱。 那个叫云娆的小通房逃了,那个向来是众人中最为从容冷静的男人早已方寸大乱。 翌日。 明晖堂的伙计刚打开大门,准备迎客,就见门口站了个人。 男人一袭精白锦袍,姿容不俗,气质非凡,伙计见他肩上缠着渗血的绷带,脸色苍白得厉害,不疑有他,很快就将人迎了进去。 钟钰还没到,她尚未出阁,平日夜里不会留宿明晖堂。 等她出现时,容珺已经饮了大半壶的茶水。 她初看背影,没认出人,直到走到男人身边。 钟钰没想到容珺会在这,差点吓得拔腿就跑。 容珺不是出城巡营了?怎么又回来了?难道阿娆也被抓回来了? “容、容大将军这是怎么了?怎么会伤得这么重?”钟钰笑容勉强。 “昨日巡营路上,不小心受了伤,太医说,得来一趟明晖堂,让钟大夫瞧一瞧,这伤才好得快。” 容珺笑容一如往常的温柔,语气温和,如沐春风,可不知是不是钟钰自己心虚的关系,她居然有种被阴冷的毒蛇盯上的感觉,骨寒毛竖,有些不舒服。 “我又不是神仙,容将军真会开玩笑。” 钟钰干笑几声,心里早已慌成一团,四处张望想找伙计,让人快去岑府找岑煊问个清楚,却发现明晖堂内竟无半个伙计,就只有她和容珺,安静得可怕。 容珺慢条斯理的起身,缓缓走到大门前,不发一语的关上。 钟钰听见关门声,一颗心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飞快地拿起一旁的笤帚,浑身不受控的发起抖,害怕的往后退去。 “容将军这是要做什么?光天化日,你别乱来。” 容珺极轻的低笑一声:“钟大夫为何这么害怕?我做了什么?” 钟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她知道云娆跑了,她怀疑他要来杀人泄恨吧! 容珺似乎看出她的想法,脸上笑意更浓了几分:“钟大夫别担心,你是娆儿的朋友,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只是想问你,娆儿去哪了?” 钟钰自然不会出卖好友,打死也不说。 容珺也不多问,微微颔首:“既如此,只能请钟大夫暂时到我那做客,失礼了。” 钟钰尖叫,拔腿就跑:“你敢伤我,阿娆知道会恨你的!救命──” 话未落,人已倒地,晕了过去。 姿容如玉,宛若谪仙玉人般的男人仍站在原地,负手而立,身姿如松,鸦羽般的长睫下浮现浓浓郁色,喃喃低语:“恨我也好。” 容珺没有回国公府,依旧住在陆君平的府邸。 岑煊一有空就会到明晖堂,几乎是在钟钰消失没多久,就冷着脸前来拜访陆君平。 陆君平昨夜忙到很晚才睡,这时才刚用完早膳,一听到岑煊来访,蓦地扭头看向坐在罗汉榻上若无其事低头品茶的容珺。 “你动了钟钰?” 容珺笑了笑,没说话。 他不说,陆君平也知道答案,岑煊虽是他名义上的表哥,两人却没有私交,绝不会无故跑来找他。 陆君平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你疯了吗?你现在伤成这样,跟岑煊动手没好处。” 容珺低首浅笑:“他敢动我的人,我自然也敢动他的人。” 陆君平几乎崩溃:“不是这个问题,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们两个加起来也打不过他!” 容珺伤口疼,维持不住平时大马金刀的坐姿,倚着引枕往,懒洋洋地右侧一靠,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棂,斑驳的落在他的脸上,打上一层阴影,教人看不清神情。 “打了我,他见不到钟钰,打死我,他一辈子也别想找到他的人。” “大不了一起死,不亏。” 第25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你把人送去哪了?”…… 岑煊身姿劲瘦挺拔,今日一袭玄色飞鱼服,腰系黑色銮带,带着排穗的绣春刀悬挂腰间,衬得他本就冷峻的气势更显冷酷,威武凛然。 他被带进来时,面上怒意毫不掩饰,浑身瘆人威压。 容珺却浑然不觉,依旧斜倚在罗汉床上,肩上随意披了一件外袍,单手托腮,闭眼假寐。 岑煊来到陆君平面前,意思意思拱手,一张俊脸都快冷出冰渣子:“元烨见过七皇子。” 陆君平听见他的自称,面色微变:“不知元烨今日前来所为──” 岑煊充耳不闻,径直走到容珺面前,沉沉的声音里透着几许强行压抑的怒意:“我的人呢?” 容珺闭着眼,漫不经心地笑:“既是岑大人的人,容某岂会知晓?” 岑煊懒得与他虚与委蛇:“你敢动钟钰一根汗毛,我能让你一辈子都找不到你那个小通房。” 容珺闻言,缓缓撩起眼皮看向岑煊。 如今他一脸憔悴,病容苍白,眸子不似平时温柔带笑,略显清冷慵懒,微微上挑的眼尾,带着几分冷意,唇边笑意难得轻狂。 “哦?指挥使大人此言,真叫容某害怕。” 他微眯了眯眼,冲着一脸阴沉的岑煊勾了勾唇,轻笑了声:“只好让岑大人一起陪容某尝尝这种摧心肝的滋味,一辈子都找不着心上人。” 艹! 陆君平听见容珺如此直白的挑衅,险些冲上去捂住他的嘴。 这个疯子! 岑煊倏地上前一步,手搭腰间绣春刀,眼里满是森然杀意。 容珺含笑看他:“动了我,大人也别想见钟钰。” 岑煊这辈子还没被人这样威胁过,冷冷一哂,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他:“容珺,你会后悔的。” 容珺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不想懂,只微微笑着:“你把我的人藏哪了?” 岑煊不语,他也不急,大不了玉石俱焚。 容珺垂眸,含笑的眼眸渐渐冰冷。 最痛苦的滋味他早已尝过,他不怕,该怕的人,是岑煊。 岑煊握着刀柄,指节泛青。 昨日得知容珺为了回京,不惜将自己弄成重伤,岑煊就知晓此人不会轻易放弃云娆,不止不会放弃,还会不惜一切代价、不择手段的找到她。 容珺既然敢动钟钰,必然做好所有准备,将人藏在任何人,包括锦衣卫都找不到的地方,绝不只是在吓唬他。 疯子并不可怕,懂得运筹帷幄而又不要命的疯子才可怕。 岑煊不敢轻举妄动。 两人无声对峙,脸上都看不出情绪,屋内气氛瘆人又诡异,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压抑得令人窒息。 陆君平不想遭池鱼之殃,安静的坐在一旁低头品茶。 岑煊率先松口:“先让我见钟钰。” 他的确比容珺更怕。 容珺低笑出声:“岑煊,只有让我先见到云娆,你才能见你的人,否则,我们谁也见不到想见的人。” 这是在告诉岑煊,他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岑煊垂在另一侧的手,猛地攥紧,抿直的唇线凌利如刃。 陌生而又难以压制的躁郁情绪,逼得他本就冷峻的眸子越发森寒。 容珺察觉出岑煊快要无法压抑的怒火,姿态慵懒地倚在引枕上,略微沉吟了一下:“岑大人若是觉得憋屈,想一刀砍了容某也行,反正黄泉路上有钟大夫相伴……” 他懒懒抬眼看向岑煊,笑容愉悦:“容某一点也不亏。” 陆君平已经放弃容珺,不对,是放平心态,听见容珺与岑煊的对话,不禁感慨容珺在气人这方面,实在是天赋异禀,不止有本事,还有胆量,实在过人。 就是有点像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大坏蛋。 “容钟两家为世交,你敢?”岑煊并不想透露云娆的踪迹,他要查的事还没查出来,尘埃未定前,他不想再让容珺与她有任何接触。 容珺笑了声:“为何不敢?” “容家如何,与我无关,我本来就打算放弃一切与她一起离京,若非你与钟钰多事,我们很快就会成亲。” 该做的事,该报的仇,上辈子他都做了,痛快的为生母和妹妹报了仇,仁至义尽。 “你要和她成亲?”岑煊墨眸闪过一抹诧然。 不止岑煊惊讶,就连陆君平都猛地抬头看他。 “岑大人若无其他事,恕容某失礼了。” 他与云娆之间的事,无需让其他人知晓。 容珺阖眼,浅色的唇轻抿着,看起来像是累极了,脸色苍白,模样虚弱。 岑煊没走,反倒是走到陆君平身边落座。 他已经派人去寻钟钰,日落前若还寻不到,再做决定也不迟。 岑煊帮云娆准备的马车外观看起来虽然极为普通,里头却整得十分舒适。 不止如此,岑煊帮她安排的人,不仅有身手极好的护卫,还安排一位年纪与她相当的丫鬟跟在身边,丫鬟名叫释月,也会武功,显然是岑煊特别挑选过的。 云娆非常意外,甚至觉得有些奇怪,若是看在钟钰的面上,岑煊这些安排也似乎太过了。 若不是离京时,容珺安排在她身边的人忽然现身,与岑煊动手,想要夺回她,云娆都不觉得自己是在逃亡,而是出远门游山玩水了。 离京时,云娆起初还有些不安,害怕容珺很快就会追上来,直到一夜过后,眼见离京城越来越远,也无任何的追兵,才逐渐安心下来。 “姑娘,昨夜您担心有追兵,所以让车夫连夜赶路,他一整晚都没休息,如今已累得不行,直言今日再无法赶夜路,待会儿天黑之后,怕是得找个客栈落脚稍做歇息,您若是担心,我可以跟车夫换手,由我来驾马车,继续赶路。” 说话的正是岑煊特地安排的丫鬟释月。 云娆听见释月不仅会武功,还会驾马车,不禁微微瞪大眼:“你还会驾马车?” 释月笑了下:“我不止会驾马车,还烧饭煮菜,女红也略懂,不止这些,会的可多了。” 云娆微怔,有些不确定地问:“你真正的身份,并不是丫鬟对吧?” 释月微微歪了下脑袋,笑眯眯的,不答反问:“我听说姑娘会的也很多,不止会女红,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么我也能说,姑娘真正的身份,其实不是丫鬟对吧?” 接着她故作愁眉苦脸,微微一叹:“哎,这年头,大户人家的丫鬟什么都得学,都不容易。” 云娆被她的表情逗笑,忍不住笑着摇头:“不必赶路了,就到客栈休息吧。” “是。” 容珺在罗汉床上小憩半个时辰,一睁眼,见岑煊还在,不止在,还站在他罗汉床前,俊脸布满狠戾阴郁之色,忍不住笑着问他:“岑大人怎么还没走?” 岑煊的人追查钟钰踪迹,居然从城内追到了城外,他自然再也坐不住,甚至没办法等到天黑再做出决定。 容珺很好,非常好,他帮云娆准备文件,把人送出京,容珺同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准备那些文件,需要时间,可陆君平身为皇子,还是当今明帝最为疼爱的那个,只要有他的令牌,随时都能离京。 岑煊当真没想到,陆君平居然会帮着容珺如此胡作非为。 “你把人送去哪了?”岑煊下颚紧绷,心头那股不安的躁郁戾意越演越烈。 容珺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眼底蒙上一层冷意,不答反问:“岑煊,这种摧心肝的滋味如何?难受吧?难受的话,就快点告诉我,我的人,在哪,否则天大地大,我也不知道钟钰会被送去哪。” 岑煊一个箭步,绣春刀剎那间已抵上容珺脖颈,声音从牙缝里迸出,压抑着杀意和暴戾:“卑鄙无耻!” 容珺眉梢微挑,笑笑:“谢岑大人夸奖。” “……”陆君平一进屋就看到岑煊拿着刀,一脸想从容珺脖子狠狠抹下,听见两人的对话,他蓦地顿住脚步,默不作声的倒退数步,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这两个要是打起来,他可劝不住,只有挨刀挨揍的份,不如眼不见为净。 “我可以带你去找云娆,但你若敢动钟钰一根汗毛,你──” 容珺打断他,漫不经心的表情逐渐变得阴沉,声寒如冰:“废话少说,备好快马,越快让我见到云娆,你越快能追回钟钰。” 岑煊眸光沉狠,脸色阴沉得像要滴出水来,却迟迟没有动手。 半晌,他不发一语地收回刀,转身大步流星离开。 陆君平见岑煊离开,这才慢慢悠悠的来到容珺面前。 “问到了?” 容珺人高大马,窝在小小的罗汉床上大半天,其实不怎么舒坦,不得不起身活动筋骨:“我让他直接带我去。” 陆君平瞪大眼:“你疯了?” 他用力的指了指容珺还缠着绷带的左肩:“你还想骑马?肩膀不要了?打算废了?以后要怎么上战场?” 容珺无奈地看着好友:“文若,要是有一天温澜清被人掳走了,你会只派人去救,还是自己去救?” 陆君平“呸”了一声:“你不要咒她。” 容珺不吭声。 陆君平脸色难看:“当然是我自己去,天涯海角也要想办法救回来。” 容珺点头:“我自然也是。” 他看着陆君平,想到上一世太子被废之后,陆君平虽然将温澜清夺了回来,但两人到底再回不去最初,忍不住问:“我之前让你派暗卫跟着温澜清,派了没?” 陆君平不太想这么做,虽然是为了温澜清的安全着想,但他私自派暗卫跟着她,感觉好像是在暗中监视,澜清要是知道了,肯定不开心。 他不希望她不开心,也不想两人之间有任何误会。 容珺见他不说话,就知道他没派,沉吟片刻,道:“快点派人跟着,还要再派人盯着太子,不要让他有机会接近温澜清。她身为丞相嫡女,还是温贵妃的侄女,母家势力丝毫不逊于皇后的母家何氏,是最合适的太子妃人选,如今皇上对你极为偏爱,太子绝不会让你娶她为妻。” 陆君平不以为然,冷哼一声:“他要如何不让?我与澜清两情相悦,他难不成还能硬抢?” 容珺盯着他,神色严肃地点了点头:“对,只要强占温澜清,夺了她的清白,她就只能乖乖嫁入东宫。” “他敢!”陆君平光是听到就要气炸,“不是,你为何今日一直咒澜清?” 容珺无奈一叹:“文若,我只是将可能发生的事分析给你听,你若不听我的劝,等到太子下手就来不及了。” 陆君平静默片刻,终是妥协。 岑煊行事雷厉风行,很快就备好快马,容珺虽伤了左肩,上马却一样利落,丝毫看不出身上带伤。 陆君平不放心容珺独自前往,只好再次舍命陪君子。 “岑大人,有劳了。”容珺握着缰绳,微笑颔首,语气温和。 夕阳西下,晚霞红艳似火,此时他整个人沐浴在落日余晖中,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端的是清隽矜贵,儒雅至极。 “衣冠禽兽,跟好本座。”岑煊冷嗤一声,夹紧马腹,领先策马奔驰而去。 陆君平还是头一次听见岑煊骂人,还来不及错愕,就见容珺策马跟上,紧追在后。 岑煊准备的马车虽然舒适,空间到底稍显逼仄,除了小时候被容珺捡回家那次,云娆几乎没这么长时间待在马车上过,自然疲惫极了。 一到客栈,沐浴更衣完毕,简单用膳之后,又和释月聊了一会儿天,就撑不太住,几乎是一上榻就沉入梦乡。 释月收拾好自己,也在床下随意寻了个位置睡下。 云娆不习惯舟车劳顿,自然睡得沉,释月却始终没有睡得太沉。 丑时刚过,正是夜深人静,外头却忽然响起一道接着一道的马蹄声,始终保持警惕的释月瞬间清醒过来。 她原以为是岑煊事先跟她提醒过的追兵,没想到推窗一看,一入眼便是岑煊高大挺拔的身影。 不止他一个,身后还跟了两名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其中一人腰系铁笛,模样清隽,气质儒雅,另一人后头则跟了许多带刀侍卫,一看就是身份非凡。 释月犹豫了下,还是立刻将云娆叫醒。 云娆听见她的话,立刻就知道跟着岑煊的那两人就是容珺和陆君平。 岑煊怎么会带他们过来找她? 她整个人慌成一团,紧紧捉住释月的手,害怕得声音都打颤:“怎么办?你能不能带我离开?我不想跟他回去。” 小姑娘这两天本来就没睡好,本就白皙如玉的脸更显苍白,此时眼眶还红了一圈,模样楚楚可怜,就连同为女子的释月看了都觉得不舍。 释月摇头:“我虽会武功,但远远比不上岑大人,假如你所言属实,另外两个是容将军及七皇子,那更无胜算。” 小姑娘听了她的话,瞬间跌坐于地,满眼都是泪,却死死的咬着嘴唇,没有任何哭声,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么无助与绝望。 释月虽不忍,却也爱莫能助,倘若岑煊没有出现,她肯定会拼死带着云娆,突破重围,但如今岑煊都来了,她不可能和他动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释月刚推开门,想下楼找岑煊问个清楚,就见门口已经站了一个男人。 男人容颜如玉,身姿如松,气质温和儒雅,面上笑容温柔,却给人一种淡淡的疏离感。 “你……”释月刚开口,男人已执起手中铁笛将她推出门外,不容分说地带上门。 云娆注意到门口的动静,含泪抬首,见到迎面而来的男人,浑身一僵,慌乱地爬起身,几乎是下意识跑到窗边,推开窗户就想往下跳。 可惜才窗户才刚开了一个小缝,她就整个人被人从后拦腰抱住。 “都见到我了,还想去哪?” 第26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以后我们就住这儿,再…… “都见到我了,还想去哪?” 男人嗓音低沉温润,淡淡的笑意中带着无可奈何的宠溺,结实的胸腹严丝合缝地贴上少女纤弱的后背与柔|软|腰|臀。 云娆眼泪无声的落了下来。 容珺无奈一叹,温柔地扳过她的脸,吻去她脸上的泪珠:“娆儿乖,我来接你回家了。” 她拼命摇头,不停挣扎:“公子,您放了阿娆吧,阿娆不想跟你回去。” 云娆并不知男人身上有伤,几乎是使劲全力挣扎,屋内很快就弥漫起一股浓浓血腥味。 她蓦地一怔,察觉到什么,浑身抖得越发厉害,却仍死命挣扎。 然而,无论她如何踢打挣扎,男人始终岿然不动,任凭伤口绷开,鲜血染满两人衣衫,双臂牢牢地将她锢在怀中。 男人从后抱住她,微微侧着头,长睫半掩,轻啄少女的耳根脖颈,嗓音一如既往地温柔,说出来的话,却瞬间让她停下挣扎。 “娆儿既然不想跟我回去,我也不勉强,只是可怜了岑大人,一辈子也要跟着见不到钟钰。” 云娆张了张嘴,不敢置信的回过头看他。 “你把阿钰怎么了?”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还是岑煊的心上人,你怎么能?你怎么敢!!” 容珺低眸看她,笑容温柔:“他们敢动你,我自然也敢动他们。” 四目相对,少女眼里不止流露出深深的不安与恐惧,更有好友被自己拖累的愤怒。 她红着眼瞪着男人,无法压制的怒火从心头腾起,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失控地大声怒吼:“容珺,你不许动她!!!” 这还是云娆头一回对他怒吼,连名带姓。 以前小姑娘虽然也会和自己发脾气,但都是无伤大雅的嗔怒,并非真的生气。 容珺心脏猛地一缩,怔了怔,一瞬间,无数的情绪自深不见底的黑眸,争先恐后地涌出。 无措,心疼,无助,痛苦,困惑。 他不想从她眼里看到那些愤怒和责怪的情绪,更不想看她哭,她一哭,他便浑身似被利刃不停来回切割一样难受。 但明明是她先欺骗他的。 他给了她想要的一切,给了她承诺和保证,就连避子汤都舍不得她喝,她却一心只想离开他。 要是不给她一个深刻的教训,她还会一次又一次的试着逃离他! 岑煊说他卑鄙无耻、骂他衣冠禽兽,对,他承认自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那又如何?他没办法承受再一次失去她。 他不能再失去她,只要她能乖乖待在自己身边,哪怕恨他也好。 男人似波涛一样翻涌的情绪逐渐恢复平静,瞳仁被黑暗占据,浓黑如墨,深不见底,再无一丝光亮与温度。 容珺皱眉,捏住她被泪水打湿的下颚,亲吻她沾满泪珠的眼睫。 “别怕,我没动她。”他解释,“只要你乖乖跟我回去,她会完好如初,平安回来,再次出现在你面前。” 男人染上细微沙哑的嗓音,似蕴含着无限温柔。他垂眸,笑着轻啄她带泪的脸庞,继续温声诱哄:“娆儿乖,跟我回家好不好?” 容珺本就带伤,赶了一夜的快马,伤口早就绷开,刚才怀中人又不顾一切的挣扎,一晚下来不知流了多少血,任是他再如何能忍痛,饱受摧残的身躯也因极力克制,过度压抑隐忍而紧绷轻|颤。 血腥味越发浓厚,云娆察觉到他的异样,眸光微动,看着他的眼里却仍旧充满防备与不信任。 “你先带我去见阿钰,见到她,确定她平安无事,我就跟你回去。” 男人失了血色的薄唇紧抿,清隽绝美的面容有一瞬的扭曲,不知被她冷漠的眼神刺伤,或是身体再也承受不住他肆意的挥霍,就在她眨眼的一瞬间,男人突然就失去意识,整个人压在她纤弱的背上。 云娆承受不住他全身重量,猛地一个踉跄,险些带着他一块滚出窗。 陆君平就站在客栈外,百般无聊地抬头赏月,四处乱看,见到两人差点摔下窗,瞬间一个激灵,冲着不远处的岑煊道:“快上去,出事了,容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钟钰就真的找不回来了。” 岑煊和释月闻言,对看一眼,极有默契的一块冲进客栈,一前一后上了二楼。 “他怎么了?” 待岑煊将容珺扛到拔步床,云娆终于忍不住开口。 岑煊冷声道:“自找的,死不了。” 释月半蹲在床边,俯身检查着什么,很快就皱着眉冲岑煊道:“这人疯了?肩都伤成这样了还敢骑马?你身上应该有带止血丸,快喂他一颗。” 钟钰下落不明,岑煊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照办。 释月已经从岑煊口中得知来龙去脉,知道这人还不能死,很快做出判断:“手边没有药,得马上回京。” 陆君平刚上楼,就见岑煊扛着容珺出来,连忙招手让跟在身后的侍卫上前接过人,又跟着一行人下楼。 马车虽大,却也坐不了那么多人,岑煊把容珺扛上去,云娆再进车厢之后,就坐不下了,陆君平和释月等人只能骑马先行离去。 云娆根本没脸面对岑煊,一上马车就低着头,不敢吭声。 岑煊和钟钰帮了她那么多,钟钰却因为她遭了罪,就算钟钰真的平安无事回来了,她也没脸再见好友。 或许是她的自责太过明显,岑煊忽然开口:“不关你的事。” “不,都是我的错。”云娆摇头,双眼熬得通红,却无半分泪意,她或许软弱,但鲜少在人前落泪。 岑煊沉默的看着她好半晌,道:“帮你,是我和阿钰自己选择的,没有人逼我们,在决定帮你时,我们就该想到有何后果,这些后果,也是我们自己该承担的,与你无关,我并不怪你,待阿钰回来之后,相信她也不会怪你。” 云娆原本低着头,听见这段话之后,猛地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男人。 岑煊双手抱胸,大马金刀的坐着,一贯的冰块脸,只在她看向自己时,用眼神询问她怎么了。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大,云娆难为情的笑了下,低下头,小声说:“只是突然想起来,公子以前也曾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就在她六岁那年,她刚被容珺带回京时。 当时长公主得知容珺在回京路上捡了一个小乞丐回来,还要养在自己院子里,立刻气得要他将人扔了,容珺如何也不肯,长公主当下就被气得病倒。 荣国公本来就不同意容珺带她回来,为此大动肝火,容珺不止挨了家法,还被罚跪在祠堂外。 回京路上,荣国公虽然未曾给过她好脸色,但容珺却不曾亏待她,不止给她买了新衣裳,还让她一路都待在那温暖舒适的马车上,从没想过要让她下车,去和后头的仆人们同乘。 那时对她而言,这个将自己捡回家的神仙公子,就是这世间最好的人,堪比神佛,是以当她看见容珺因自己被罚,就连下雨了,荣国公也不许任何人上前为他撑伞时,就觉得都是自己的错。 她趁着没人注意,偷了一把和自己差不多高的伞,跑去帮他撑伞挡雨,哭着和他说:“都是知知害了公子,公子还是赶紧跟老爷认错,说您不要知知了。” 伞很重,她拿不太住,瘦弱的身子摇摇晃晃。 少年跪着,身上还带着伤,却笑着从她手里拿走伞,撑在她头上:“与你无关,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在决定你抱回马车的当下,我早已想到后果。” “你要记住,以后一旦作出决定,就要准备好承担一切后果。” 虽然和岑煊说的话有些出入,却不尽相同。 云娆抬头,看了眼躺在软榻上昏迷不醒的男人,有些不明白当初温柔的少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就算他和自己一样都重活一世,也不至于性情大变才对。 岑煊误以为她在担心容珺,眸色微冷:“他不会有事的,阿钰没找回来前,我不会让他死。” 云娆有些心不在焉。 岑煊看在眼里,心里忽然涌起一阵陌生的烦躁:“我其实有个一劳永逸的办法,能让你彻底离开他。” 云娆茫然的“啊?”了一声。 “你不是不想回去吗?” “对,可是……” 她蔫蔫地缩着肩膀,丧气的摇了摇头,还想说什么,岑煊却不给机会:“你不是想找亲人?我已经寻到他们的线索,再过些时日就能确定他们到底是不是你的亲人,你不想见他们了?” “想见。”云娆毫不犹豫地答道,笑着追问:“岑大人真的寻到线索了?他们在哪?在江南吗?” 小姑娘被泪水浸泡过的双眸,此时闪烁着无比璀璨的光芒,特别地干净明亮。 此时笑起来的模样,真的很像,很像…… 岑煊从不说没把握的话,此时被她一双充满期盼的眼神看着,他却突然不忍心跟她说:其实还不确定,也有可能又是他认错了。 毕竟他不止认错一次。 每一次的错误都是一种痛苦与折磨,他不得不小心谨慎。 在找到玉佩之前,无论再如何像,都不能下定论。 男人向来冷冽的眼眸掠过一抹情绪,像是在笑,却犹若云烟,淡不可察。 “寻到线索了,但我不想骗你,一切未定,只是机会很大。” 云娆不介意,只要想到有可能找到亲人,就让她足够觉得幸福。 回京的路上,小姑娘不再愁眉苦脸,明媚漂亮的小脸全是笑,好像不久前的害怕与绝望都不曾发生过一般,只要给她一点点希望,她就足够快乐。 岑煊说会救活容珺,就真想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容珺清醒过来。 “如今人你已经带回来了,该告诉我钟钰在哪了。” 容珺醒来,第一件事看云娆在哪,见她窝在不远处的罗汉榻上打盹,立刻下榻朝她而去,连鞋都不穿,更是对岑煊的话置若罔闻。 岑煊对他的耐心已到极限,早他一步挡在云娆面前,素来冷冽漆黑的眸子浮现暴躁的杀意。 “我的人在哪?” 容珺一怔,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般,忽然低低笑了起来,接着抬手,指了指榻上的小姑娘,声音极轻,极温柔:“让我过去,我抱到我的娆儿,立刻告诉你。” 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疯子。 岑煊冷笑,侧身退开。 抱,就趁现在好好抱,之后再也没机会抱了。 倘若她真的就是知知,以后别说要抱她,想再见她一面都难。 容珺眼里只有云娆,丝毫没注意到岑煊别有深意的眼神。 云娆睡到一半,突然被人揽进怀中,瞬间吓得清醒过来,一张眼,就撞进那双温柔带笑的双凤眼里。 还来不及反应,一旁的岑煊已经开口:“钟钰在哪!” 容珺牢牢地将小姑娘按在怀中,头也不回道:“就在这啊。” 岑煊以为容珺出尔反尔,下意识就要拔刀砍人,容珺侧过头,笑睨他一眼:“钟大夫果然是岑大人的心尖子,关心则乱,钟大夫就在文若府中的西偏院,好生待着,吃好喝好睡好,保证一根汗毛也没动过。” “你就将阿钰藏在七皇子府中?”云娆难以置信。 岑煊微怔,意识到自己中计了,眼底闪过浓浓的懊恼,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宝贝终于回来,男人笑眼弯弯,开心得像个孩子,心满意足地将人牢抱于怀,大有再不放手的架势。 容珺笑容愉悦地亲了亲她的耳朵,嗓音中带着几不可察的幸福,语调轻快:“是,就在文若府里,我说过,我不会伤害你的朋友。” 素来沉稳儒雅的男人难得眉飞色舞,下巴微抬,浑身上下充满着张扬的轻狂与得意:“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岑煊再有本事,也不可能让锦衣卫进到皇子府中搜人,他更想不到,我居然敢将人藏在这。” 藏在岑煊亲自待了大半天的皇子府邸! 容珺上辈子与岑煊交手吃过不少亏,此次能将岑煊吃得死死,如何不得意,如何不痛快。 云娆并不知男人与岑煊的恩怨,更不知他幼稚的小心思,一心只想见钟钰,挣扎着想从他怀中离开:“那快,快带我去见阿钰。” 容珺垂眸,莞尔轻笑:“好。” 我能满足你所有要求,除了离开我。 被无视许久的陆君平,见到挚友在小姑娘面前变得异常温驯,乖得就像只小绵羊一样,与那日在军营为了回京不择手段的疯癫模样判若两人,终于再也看不下去。 “见完钟钰,你们也可以走了。” 陆君平突然觉得心好累,这句话说得莫名咬牙切齿。 云娆这才发现原来屋内还有人,瞬间羞涩无措,脸颊缓缓染上一层绯红。 云娆最后还是没能见到钟钰。 据陆君平府中的下人说,指挥使大人一找到钟姑娘,就一把将人扛在肩上,完全不理会钟姑娘说想见云娆,飞也似的走了。 云娆得知钟钰被岑煊带走,松了口气,也再无任何理由推拖时间,只能乖乖跟着容珺乘上回府的马车。 不过这次她再不像在客栈那样害怕与绝望,她还记得岑煊跟她说过的计划,只要再过一些时日,她就能全身而退,随着岑煊一块去见亲人。 想到很快就能见到亲人,云娆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什么事这么开心?”容珺忽然问。 云娆目光微闪,有些心虚的低下头,随口道:“我犯了错事,公子没有罚也没有骂我,阿娆觉得开心。” 她不知道,男人将她找回来之后,目光就未曾离开过她,将她一切神态看在眼中。 容珺听见她的话,眼中笑意忽然就淡了许多,明亮的眼眸渐渐暗了下去。 他的小姑娘还是跟以前一样,不擅于撒谎。 云娆原本以为容珺是要带她回国公府,直到下了马车,来到一间完全陌生的大宅前。 “公子,这里是哪?” 容珺笑了下,故作神秘的摇了摇头,牵着她的手,踏入大宅。 宅子很大,云娆都数不清到底有几进,好像是五进还是六进,亭台楼阁,假山流水,里头的一切布置丝毫不逊于国公府,明显就是大户人家。 “公子是要带阿娆见什么人吗?” 这里的仆人不多,身材魁梧的侍卫倒是不少,云娆觉得有点奇怪,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安。 进到屋内,容珺忽地单手将她直直抱起。 云娆惊呼一声,下意识撑住他没有受伤的右肩,乌黑的发丝垂落到男人如玉般的脸庞。 男人抬头看她,眉眼温柔,说出来的话却让她眼前一黑。 “国公府太危险,以后我们就住这儿,再没人能欺负你。” 第27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无论是什么借口……我…… 云娆有一瞬的晕眩,小脸煞白,颤声道:“公子……公子这是要我当外室?” 容珺闻言皱了下眉,将人抱到贵妃椅上落座,俯身捏住她的下颚,眸色微沉:“我何时说要让你当外室?” 小姑娘被迫仰起脸,看着他不吭声,眼里却清清楚楚的透着不信任,卷翘浓密的长睫,不安的颤动着。 男人温柔的眉眼忽然有一瞬扭曲,被他压在心底深处遭人背叛的痛苦与愤怒,逐渐从心底翻涌上来,一发不可收拾。 盈满幸福与满足的眸光慢慢变得空洞。 他还记得在客栈时,她的愤怒与责怪,她的防备与不信任。 也记得这个半月来,她嘴里答应他以后要永远跟他在一块,却趁他离京就迫不及待的逃开。 巨大的失望和无力感涌上心头,难受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容珺怔了怔,哑然失笑:“原来你打从一开始,就不信我会跟你成亲。” 他这人,心里越难过,越喜欢笑。 男人面上笑容极为温柔,双眼却无半分笑意,一点点猩红从眼角渲染开来,眼神压抑又疯狂。 疯狂得近乎扭曲。 男人的情绪明显不太对,与平时的温文儒雅不同,浑身散发出阴鸷冷酷的气息,目光涣散空洞,莫名瘆人。 云娆从未见过容珺这般,冷意似毒蛇般蜿蜒着爬上背脊,她倏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否认:“我没有,真的没有。” 容珺轻轻嗯了声,唇角微勾,靠得更近。 厚实的胸膛覆了上来,指腹掐在她的弧度优美的腰窝上,充满侵略的气息霸道地将她笼罩。 男人侧过头,咬住她的耳垂,唇角在她耳边轻轻厮磨,温柔低语:“既然没有,那为何要逃?” “为何要骗我、背叛我,辜负我对你的信任?” “我到底哪里还做得不够好,让你不满意?你告诉我好不好?” 男人的声音非常温柔,却有着绝对优势的力道与体魄。 云娆浑身都被制住,动弹不得,几缕碎发落在漂亮的脸颊上,朱唇微启,心跳不受控的加快。 除了紧张以外,还有着更多的害怕。 容珺这模样,实在太吓人。 她不敢胡乱回答。 容珺将她带来到这里,理由虽是冠冕堂皇,但明显就是要将她藏起来,让所有人都找不着她。 她想离开,还要倚仗岑煊,万一岑煊找不着她,那么…… 云娆光是想到自己又要被困住一辈子,哪里也不能去,瞬间就要被恐惧淹没,几欲窒息。 她记得离开京城时,自由的滋味有多么的美好与幸福,也记得前世死前,张妈妈对她说过的话。 ──“你不过是大公子养在身边的宠物罢了,主人对宠物厌了想抛弃,难道还要先哄一哄才能丢?” 她知道,不止是张妈妈那么想,当时国公府上下所有奴仆,包括岑时卿在内的那些京城贵女,也都是那么看她。 就算这里比飞羽苑要大上许多,是普通百姓一辈子也住不到的六进大宅院,也再没人能找她麻烦,她也不要。 容珺虽然是她的恩人,待她极好,但她是人,不是他的宠物,她不想再像前世一样,一辈子都只能待在容珺为她准备好的牢笼里。 她想要自由自在,想要无拘无束,想要随时能出门,就出门。 小姑娘闪烁多变的目光,全被男人看在眼底,少顷,他忽地低笑出声。 云娆心脏一紧:“我──” “嘘,别说话……” 少女洁白的额头沁出一层薄汗,好不容易想好理由,男人却不由分说地打断。 男人的嘴唇来到她唇边,轻啄她柔软的唇瓣,低声呢喃:“无妨,娆儿不必绞尽脑汁的想借口,无论是什么借口……我都不想听。” 不要再对我撒谎。 “我没有──”她刚开口,嘴唇就被人重重压住,狠狠辗转啃允。 男人以锐不可当之势撬开齿缝,温热窜进口腔,肆意而又无情地翻搅作乱,不断地搜刮嘴里的一切甜美与温暖,强势而又缠绵。 他眼中的疯狂越发清晰。 掌心温热,掌下温软。 凝脂白玉,柔腻似酥,所经之处晕开惑人心弦的羞红,绽出极致的艳。 云娆很快就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明亮的眼眸逐渐变得迷离,下意识的抬手,拼命捶打。 男人骤然停住所有动作,松开过分甜美的嘴唇与对她的钳制,带着薄茧的指腹温柔地抹去少女唇边的银丝。 他眼底浮现痛苦,对她近乎病|态的扭曲占有欲,却因为她这次的背叛与逃离,再抑制不住,如狰狞的藤蔓疯狂地蔓延,越发的执着与疯狂。 身体因为过分压抑与隐忍微微发|颤,几乎是费尽所有力气,才没有不管不顾强要了她。 他无声的看着她,低下头,温柔地抵着她的额,待小姑娘终于回过神,才缓缓开口:“不要再离开我好不好?” 云娆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不想再骗他,却也不忍拒绝。 那个在人面前向来从容淡定,气定神闲的男人此时嗓音嘶哑,此时说话的语气是那么地卑微而又小心翼翼,像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犯了错的孩子,充满着不安与乞求。 好像已经痛苦得快撑不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云娆心里有种强烈的预感,觉得要是自己拒绝,男人很可能会做出更可怕的事。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头,怯怯地亲了亲他的下巴。 容珺微微笑了起来,低眸看她,方才还在眼里涌动的疯狂已不复见,只剩下温柔到极致的笑意。 心里所有的暴躁与疯狂,忽然就被很好地安抚。 他知道,小姑娘这是在撒娇,她舍不得他。 “娆儿,我虽然没有办法马上找到你的亲人,但我还有另一个方法。” 云娆困惑抬头。 男人侧过头,轻轻吻住她眼尾下的泪痣,眷恋而又虔诚的。 “只要我们生个孩子,你很快就能拥有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 云娆倏地瞪大眼,觉得荒谬至极,想也不想就要拒绝。 男人看着她的眼神却突然沉狠,眸色深不见低,温柔的目光里隐隐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颤的冷意与不容拒绝的警告意味。 云娆不清楚容珺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一下子对她柔声细语,一下子又冷峻阴沉的让人害怕。 她却非常明白,自己已经有一次逃跑纪录,若是此时她再强硬地拒绝,容珺很可能会一辈子将她拘在这个大宅院中,哪里也不让她去。 她一定得想办法联系钟钰,让钟钰知道自己被困在这大院深宅之中,如此一来才有办法安岑煊所言,全身而退。 容珺的话乍一听,虽是无比荒唐,但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反正她本来就想要孩子,要是真不小心有了孩子,到时自己扶养便是。 云娆咬了咬唇,不发一语地抬起手,抱住男人,柔若无骨地依偎进他怀中,声若蚊蝇:“好。” 她一直都知道说什么、做什么最能安抚男人,让他放下戒心。 “乖娆儿。” 男人低低笑了声,眼角眉梢全是温柔的笑意,声音又低又沉,透着缱绻的味道。 珍而重之,小心翼翼地吻住她。 容珺是真的被云娆的私自逃跑吓得不轻,到后来,终究没能忍住,将人翻来覆去地折腾了许多遍。 一遍又一遍的要她保证,绝对不会再离开自己。 “还敢离开我吗?” “不敢。” “还敢离开我吗?”她分明回答过许多次,男人却不厌其烦,一问再问。 “不敢。” “娆儿还敢离开我吗?” 云娆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询问,只觉得自己就快被逼疯,忍不住更咽:“公子,阿娆再也不敢了。” 云娆早就知道男人远不如表面温柔,他向来疯狂,却也没想到这一次他竟会这般执拗。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失去意识,容珺又是何时离开,只知再次睁眼醒来,已是隔日傍晚。 屋内灯火通明,显然还没有人进来收拾过,一片狼藉,满室浓腻馨香。 小姑娘躺在软榻上,盖着清凉的蚕丝被,已经被换上一身干净衣裳,脸颊两侧的碎发全被汗打湿,明艳精致的小脸泪痕交错,白皙中透着嫣红,艳丽而又妖冶。 她刚吃力的坐起身,就见男人推开房门,端着什么走了进来。 云娆看着那熟悉的药碗,瞬间觉得自己昨天的挣扎极为可笑,她居然天真的以为容珺是真心想要孩子。 她眼中的冷意太过明显,容珺几乎是立刻就发现,知道她又误会自己,笑容有些无奈:“这不是避子汤,这是调养你身子的补汤,是我特地向钟院判讨要来的秘方,不止对身子有益,还能减轻来葵水时的不适。” 云娆知道男人又在花言巧语哄骗自己,不想多说,当务之急是将容珺哄好,让他放下戒心,答应自己在乞巧节那天带她上街,见钟钰一面。 她笑容乖巧,伸手想接过药碗,男人却稍稍挪开碗,笑容温柔:“我喂你。” 她早就知道容珺从少年时就时常笑着一张脸,喜怒不形于色,却不知他竟能如此面不改色,一而再、再而三的哄骗自己。 云娆手指微蜷,强压下心里的怒气与失望,乖巧的依偎进男人怀中,细软的嗓音一如既往,又娇又甜:“好。” 她没有急着跟容珺说乞巧节的事,只是接下来两天,都有意无意地透露出自己对乞巧节的期待与失落。 云娆不是没在有乞巧节时上街玩过,但除了小时候,容珺还未去边关前,两人就从来不曾在乞巧节一块出门。 终于,在乞巧节前一天,她忍不住跟男人开口,亮晶晶的眼里全是渴求与盼望:“公子,您明天真的不能带阿娆到御街看唱神戏吗?” “不能。” 容珺一口回决。 毕竟乞巧节那日人潮只会多不会少,他肩伤未好,要是云娆又趁机逃跑,那会很麻烦,他不想冒险。 “哦……”小姑娘蔫蔫地低下头去,坐在贵妃椅上,屈膝抱腿不语,像丢了魂一般。 容珺见她如此,心里突然烦躁起来。 他最见不得她失魂落魄,闷闷不乐的模样。 前世容岑两家准备议亲的那段时日,小姑娘也常坐在贵妃椅上发着呆,有时心事重重、有时失魂落魄,当时他一心只想报仇,未曾过多关注她,没想到当时她已抑郁成疾,早就想寻死,趁他被急召边关,当晚就留下一纸遗书,毫不留恋地投井自尽。 容珺就坐在一旁,手里握着一卷书册,安静地看着小姑娘。 许久,他无奈一叹,垂眼笑了下,叹息与笑声,纵容又宠溺。 “我明天可以带你出门。” 云娆听见他松口,立刻抬头看他,眼中笑意灼灼,面若桃花。 “但是,”男人声音非常温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我们得先约法三章。” 只要能出门,哪怕是约法十章也没问题,云娆点了点头,笑吟吟地扑进他怀中。 “我就知道公子最疼我了。” 容珺看得出她是真的开心,眼中多了几分真切的笑意:“首先,只能在御街的百味楼里看唱神戏。” “可是现在再去百味楼订雅间,恐怕已经订不到……”她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容珺轻飘飘的叹了口气,要笑不笑的看着她:“我早就订好了。” 云娆微怔,马上就明白过来。 要是她没有逃跑,他本来就要带她上百味楼看唱神戏。 “再来,”容珺低眸,看着依偎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小姑娘,满脸无奈宠溺的微笑,“你若是这次又意图逃跑,我会真的对钟钰动手。” “公子!”云娆不敢置信的看他,这人怎么能将威胁的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容珺不理她,径自道:“不止钟钰,就连负责伺候你的丫鬟及保护你的暗卫,也都会受到严苛的处罚。” 云娆心头一跳,紧张地问:“您这次也罚他们了?” 难怪回来之后,她始终没看到茯苓与连翘,她原以为茯苓连翘是国公府的丫鬟,所以不能带过来外宅,没想到容珺居然还罚了她们。 容珺微微笑着,不说话。 云娆脸色微白,脸上明显已经没了笑意,想起身,男人却一把扣住她的细腰。 容珺失笑:“不想出门了?” 她微微一僵,想到待会儿还要哄着他让自己见钟钰,不甘愿地窝回他怀里,小声地问:“第三呢?” “第三,我不能帮你约钟钰。” 如今他已与岑煊结仇,钟钰又是岑煊的人,与钟钰碰面势必遇到岑煊。 容珺非常清楚,岑煊是个有仇必报之人,再见面,绝对不会念在他有伤就不动手,往不往死里打说不准,但绝对不会让他好过。 “……” 云娆呆呆的看着男人,如何也没想到,这约法三章里,居然就将她这几日所做的努力全都打死。 容珺将小姑娘大受打击的表情尽收眼底,他微微蹙眉,略微沉吟,似在思索琢磨什么。 再开口,声音多了些无可奈何的笑意:“若是路上遇到,我不会不让你见她。” “真的?”小姑娘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容珺笑了笑,伸出手指,轻弹了下她的额头:“真的。” 翌日,云娆才发现自己根本就上了容珺的当。 两人出门,就直接乘着马车来到百味楼,哪里有机会让她“路上遇到”。 小姑娘一如往昔地戴着帷帽,一下马车就径自甩开男人的手,气呼呼的走进百味楼。 容珺很快就将人拉回身边,笑容无奈:“又在闹什么脾气?” 他本就生得好看,一笑起来,眼角眉梢更是处处都是勾人风情,惹得不少女郎频频回头。 云娆不说话。 她一开始不想理男人,后来见到许多年轻姑娘,双颊羞红的回头看容珺,想到自己出门都得戴帷帽,顿时觉得不公平,小声哼道:“阿娆觉得公子以后出门也得蒙面或戴帷帽。” 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糯糯,很是好听,再加上她说得极小声,听起来登时多了些撒娇意味。 “什么?”容珺难得怔了下。 “公子不想旁人瞧见阿娆容貌,阿娆出门就得戴帷帽,那阿娆现在也不想旁人盯着您瞧,公子是不是也该把脸遮起来?” 容珺忽然安静下来,在进到百味楼的雅间前,都没再开口,手倒是牢牢将人牵着。 云娆没其他意思,就是真心觉得不公平,觉得男人太霸道。 她心里还有气,完全没注意到身旁的男人耳根悄然泛红。 云娆难得出来,自然不会那么轻易放弃,在伙计领着她们上楼进到雅间前,一路都在想待会儿要如何开口,容珺才会答应带她上街。 “两位客官预定的雅间到了,请在里头稍等,饭菜马上就端来。”伙计朝两人点了点头,很快就转身离开。 容珺眉头微蹙,猛地拉住云娆的手,阻止她推开木门。 云娆一怔,正想问他怎么了,眼前的门已被人从里头推开,同时响起一道轻脆的嗓音。 “阿娆!” 云娆几乎不敢相信钟钰居然就在雅间里头,笑意从眼底漾出来:“阿钰!你怎么会在这儿?” “进来再说,快,唱神戏就快开始了。”钟钰却是一点也不意外,笑盈盈的从容珺手中抢过云娆的手,将人带进雅间。 容珺眸色微冷,淡淡的扫了眼雅间内的玄衣男子。 岑煊双手抱胸,大马金刀的坐在位置上,见到容珺,平时都是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难得微微上翘,勾起一抹冷笑。 第28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同样的小名,胎记位…… 方才百味楼的伙计没有亲自领着他们进到雅间,容珺便知里头已经有人,就是没想到,会是岑煊与钟钰。 钟钰见容珺站在门口,迟迟不进,似笑非笑地冲他道:“容将军不进来吗?” 现在有岑煊在,她已经不怕容珺。 那日她被岑煊强行带走之后,没见到云娆心中始终不安,当下就对岑煊各种威逼利诱,非得要他想办法让自己再见到云娆一面。 幸好她这个竹马永远不会让她失望。 容珺进到雅间,顺手带上门,脸上始终维持着一抹很淡的笑容:“这雅间是容某包下的,两位若想看唱神戏,恐怕得另寻他处。” 他说完,就想将云娆的手从钟钰那夺回来。 钟钰偏生不让他牵,故意将云娆护在自己身后。 容珺眼神瞬间冷了几分。 那股子冷意,就连站在钟钰身后的云娆都感受到了。 她担心惹得容珺不高兴,之后想再出门都难,不禁拉了拉钟钰的衣袖:“阿钰,你别逗公子了……” 小姑娘软糯的声音带着丝丝怯意,钟钰听了就觉得心疼。 “阿娆别怕。”她拍了拍云娆的手,接着看向容珺,“容将军方才是在下逐客令?。” 容珺虽微笑不语,眼中的逐客之意却很明显。 钟钰抬了抬眉:“今日我之所以在这,便是要找你好好算一算,前几日你在明晖堂将我打晕,强行掳走我的这笔帐。” 容珺微微颔首,正要开口,钟钰却又先一步道:“我知道你不在乎钟容两家世交之情,但是容将军,你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要是我将你软|禁在七皇子府中的事说了出去,不论是告诉温贵妃或是告诉太子,七皇子都要遭罪。” 云娆见到好友不仅没有责怪自己,现下居然还为了陪她一块看唱神戏,如此咄咄逼人,与钟钰握在一块的手,不禁加重了下力道。 眼眶微热。 阿钰真的没有怪她。 容珺失笑:“钟姑娘这是在要挟我?” 钟钰一脸无辜的摇摇头:“岂敢,我这个人向来大度,只要容将军今日请我吃顿陪罪饭,再让我与阿娆一块看唱神戏,说几句姐妹间的体己话,那么容将军与七皇子那日的失礼与唐突,我与岑煊都能当做没发生过,就此一笔勾销。” 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容珺:“不知容将军,意下如何?” 容珺那日的确失态,云娆的出逃让他失去理智,做事不择手段、不顾后果,还拖着挚友下水陪他一块胡闹。 后来寻回云娆,他虽与陆君平郑重的道歉请罪,同时也为陆君平想好那日犯下的荒唐事要如何善后。但将民女私囚皇子府邸,到底是一件大事,一旦此事传到太子耳中,太子欲要闹大,明帝再如何偏爱陆君平也不可能做视不管。 岑煊是太子的人,容珺原以为他会直接将此事告知太子,他与陆君平早已做好最坏的打算,没想到岑煊居然没那么做。 容珺沉默片刻,抬眸看向岑煊:“岑大人也同意钟姑娘方才所言?” 他动了钟钰,不相信岑煊会如此轻易放过他。 没想到岑煊竟真微微颔首:“我的确答应钟钰,只要你肯请这顿罪陪饭,我绝不会对任何人提起当日一事,包括太子。” 容珺非常清楚岑煊的为人,知道他向来说到做到,从不打诳语。 前世他虽是为了报仇才会刻意接近陆君平与之交好,但陆君平两世都待他如亲兄弟,这一世就算他能放下大仇,也不想拖累挚友。 容珺没有选择,心中再如何不想,也只能点头妥协:“好。” 钟钰脸上这时才扬起真正的笑容,转头想拉着好友到一旁落座,却发现云娆居然从进来到现在,都还没取下帷帽。 “你怎么还戴着这个帷帽?快拿下来。” 云娆不安的看了容珺一眼,男人的眼神果然如她所想,完全冷了下来,狭长漂亮的双凤眼似氤氲着一抹怒意。 她下意识的缩了缩肩膀。 钟钰发现到她的异样,很快就将她带到一旁。 容珺见钟钰伸手替小姑娘解下帷帽,还亲昵地抱着她的手,将人拉到一旁,两个人凑在一块说悄悄话,垂落在身侧的右手蓦地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暴起,指节青白咯咯直响。 “容珺,你不喜欢我看你的人,我也同样不喜欢你盯着我的人看。”岑煊的嗓音很冷,警告意味浓厚。 容珺知道自己该收回目光不再盯着云娆看,但此时他做不太到,自从她逃跑过一次之后,他再也压抑不住心中对她的那股病|态的占有欲。 不止想时时刻刻盯着她看,甚至还想将她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包括那些负责伺候她的丫鬟婆子,包括她那个总爱对她毛手毛脚,摸来抱去的闺密钟钰。 他看着钟钰亲密的和云娆靠在一块,甚至有一种冲动,想一刀砍了钟钰。 岑煊察觉出容珺一闪而逝的杀意,蓦地起身,绣春刀剎那间出鞘。 容珺虽受伤,反应亦极快,很快就抽|出腰间铁笛挡下,可虽挡下了第一刀,之后却是节节败退。 岑煊身手本就与他不相上下,他如今有伤在身,打起来自然极为吃力,且岑煊一如他之前所料,动起手来毫不客气,还专挑他受伤的左侧攻来,招招狠辣,刀刀刁钻。 几招下来,容珺面上笑意渐敛,迎击的身姿已显狼狈。 见岑煊和容珺打了起来,云娆和钟钰双双吓一跳,钟钰更是脸色一青:“岑煊!你不是答应过我吃饭时不会动手!” 岑煊眼神阴鸷,面色阴沉得可怕,他原本已经打算狠狠给容珺一个教训,听见钟钰的话,身姿一顿,右手绣春刀带开容珺的铁笛,左手朝他如玉的脸颊上狠狠一挥,接着才停手,像个没事的人似的,收刀回座。 “没动手,我们这是在打招呼。”岑煊面无表情,看向容珺,唇角微勾,“容将军说是不是?” 岑煊虽是左手挥拳,下手力道却是一点也不轻,容珺嘴唇微微渗血,眼中杀意未褪,却是笑着应了声:“是,我与岑大人向来都是如此打招呼。” 钟钰:“……” 云娆连忙上前,一边察看容珺左肩伤口有无裂开,一边用帕子替他擦拭嘴角血渍。 那日为容珺诊治的太医说,他若不好好休养,左肩恐怕要废了,以后再不能提重物。 容珺善使的战戟极重,要是无法提重物,那代表日后沙场上他再不能用战戟,云娆虽想离开他,却不想他再不能上战场。 容珺见到小姑娘如此担心自己,心中瞬间涨满幸福的感觉,忍不住捉住她拿着帕子的绵软小手,一把将人拽到怀中:“别担心,没有受伤。” 云娆微微一僵,细声道:“公子,这里还有别人。” 容珺垂眸,见脸皮薄的小姑娘双颊微红,乖巧害羞的模样,眼中温柔更盛。 虽然刚刚才被岑煊揍了一拳,心情却莫名的好。 他很快就将云娆松开,不愿她害羞的小模样被旁人瞧去。 钟钰看着好友的着急模样,还被容珺搂在怀中,心中再次恨铁不成钢。 但她没忘记云娆刚才跟她说的话。 云娆说,她已经没在国公府,容珺置了间六进的大宅子,将她藏在宅子里,哪里也不让她去,她只知宅子在西城,却不知正确的位置在哪。 之后用膳赏戏时,气氛倒是十分和平,钟钰更是和云娆肩并肩坐在一块,有说有笑,倚栏看戏。 云娆所在的雅间在三楼,可以将御街一切景色尽收眼底,她看着底下熙熙攘攘的人潮,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与满足。 她真的好喜欢这种感觉。 待唱神戏好不容告一段落,容珺已经有些忍耐不住。 他想带云娆回去,不想再看着她和钟钰姿态亲密的靠在一块,脸上还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容珺看着坐在窗边,在犹如点点繁星的盏盏灯火映衬下,姿容被亲得越发明媚昳丽,肌肤更显晶莹剔透的小姑娘,拳头反复捏握,手背青筋隐隐爆起。 心里像打翻了醋坛子似的,又酸又涩,不是滋味。 有一瞬间突然很害怕她会消失,害怕她结识了更多像钟钰这样的朋友之后,眼中再无自己。 害怕他发现这世间还有许多优秀的好儿郎之后,会想要离开自己。 得将她好好藏起来才行。 云娆一听容珺要打道回府,面上笑意飞快褪去,强撑着笑容问:“能不能下去逛一下御街再回去?” 容珺笑容温柔,语气却不容置否:“时辰已经不早,下次再逛。” 明年她早就不在京城了。 她突然安静下来,半晌,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突然抱住男人的手臂,另一只手的拇指与食指比划出一小段距离,低声撒娇:“公子,就逛一下下就好,您陪阿娆逛一下吧。” 钟钰知道云娆容易害羞,所以在人前一向与容珺保持适当距离,见到她突然软着嗓音撒娇,心中震惊不小,更是看得心都软了。 要是云娆撒娇的对象是自己,她肯定马上点头答应。 没想到容珺脸上却忽然没了笑意,甚至有点阴沉,语气强硬地拒绝:“不行。” 接着强势地揽住小姑娘的腰,连搂带抱的将人带离。 钟钰瞠目结舌,气得就想上前拦下容珺,问他为什么就不肯答应她呢? 岑煊却按住她的手,微微摇头:“再逛下去太晚,到时马车不好跟着他们。” 钟钰怔了怔:“你怎么知道?” 她分明还没跟他说云娆的事。 岑煊起身:“听到了。” 钟钰:“……”你是顺风耳吗?阿娆说话的声音细若蚊蚋,怎么听到的? 容珺心中有火在烧,怒意几乎压制不住,离开雅间时走得急,忘了给云娆戴帷帽。 两人下楼时,不少人回首,男男女女都有,看他也看她。 容珺眼中寒意越发冷冽。 “好疼。”小姑娘的声音又软又甜,听得人的心都要化。 他忍无可忍,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将她脑袋牢牢按在怀中,让旁人再也无法窥视与觊觎。 云娆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容珺不带她逛御街,她心里本来就烦,现在男人又莫名其妙的对自己发火,她突然觉得委屈,升起一股叛逆,使劲挣扎起来。 “我要自己走。” 容珺自然不理她,径自将人抱上马车。 一上马车就扣住她的下巴,嘴唇重重压了下来,强势地吻住她,不容反抗,甚至带着一点处罚的意味。 云娆气得狠狠咬他一口。 血腥味在嘴中漫开,男人却没有松开她,反而越发蛮横起来,狂风骤雨般铺盖下来。 她渐渐放弃挣扎,只希望钟钰能跟上他们的马车,找到容珺藏她的那间宅子。 翌日。 岑煊刚离开岑府不久,所乘的马车就被人拦下。 指挥使的坐驾敢拦的人并不多,岑煊坐在马车上,纹丝不动,正等着小厮通报何人拦驾,没想到马车帘就被人揭开。 岑煊看清楚来人容貌,微微一怔,就要起身,那人却先一步抬手制止:“不必多礼,坐。” “舅舅,”岑煊朝男人点了点头,“有事找我?” 温斯年虽年近五十,模样却依旧斯文俊朗,剑眉星目,眼神锐利,见岑煊每次见了他,依旧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不由得微微一笑:“是。” “听说你前几日,找景德讨要玉佩。” 景德是温延清的表字。 岑煊点头。 “可是又有线索了?这次有几分把握?”温斯年语调不紧不慢,面上亦神色淡淡,瞧不出情绪。 “同样的小名,胎记位置也相同,年纪也吻合。” 温斯年微微颔首:“可还有其他线索?” “她不记得自己究竟是不是在苏州出生,只记得三岁时被爹娘抛弃,丢进乞丐窝。” “苏州?”温斯年微微一怔,饱满威严的眼眸忽然掠过一抹怒意。 当初他们虽然猜想掳走知知的人,不会待在京城,却也没想到会直接下到江南那么远的地方,甚至那么狠心,直接将人丢到乞丐窝。 虽然也有派人下去江南打探过,但江南毕竟不小,找一个小娃儿犹如大海捞针,有关玉佩的消息更是次次都石沉大海。 后来甚至绝望的想过,也许她早就不在这个世间。 “是,我已经派人下苏州一带打探玉佩的消息,温氏嫡系子弟才能有的玉佩,不论是玉质及雕纹都十分有辨识度,如果她真的是知知,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第29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双更合一】这世上有…… “还有吗?”温斯年问。 岑煊:“她说,隐约记得被丢弃前爹娘也是对她万般疼宠,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 温斯年眉头微蹙,略微沉吟了一下:“三个哥哥、两个姐姐?确定她没说错?” “是。” 温斯年沉思许久,紧皱的眉头才又舒展开来,斯文的脸庞浮现淡淡笑意:“她现在京城,是吗?可是容大将军身边的人?是他的通房丫鬟还是外室?” 岑煊听出舅舅似是已经见过云娆,不由得微微一怔,脸色微变:“您见过她了?” 温斯年微微一笑:“昨日在百味楼偶然见到。” 容珺那身气质与那张脸,实在太过张扬,走到哪都是注目焦点,更何况他怀里还抱着一个姿容不俗的姑娘,想不注意到都难。 温斯年原本是上百味楼逮家里的那个逆子,没想到会意外见到模样与阿婉极其神似的少女。 那少女还被容珺牢牢抱在怀中,一路抱上马车。 温斯年回过神,敛起笑容:“不论是模样及其他线索,的确都是这些年来最像的一个,但不管她是容珺的通房,或是外室,除了你我之外,此事绝不容第三人知晓,更不能让人知道她的身份。” 岑煊沉默了下:“舅舅先别抱太大的希望,也许此次又是元烨认错,到时我们又要失望。” 温斯年像是想起了什么,倏地微微一叹,面色凝重:“也是。” 两人之间像是有什么默契般,在这之后,温斯年没再多问一句,甚至连她的名字都没问。 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他已经不想再失望。 云娆再醒来时,天色已是一片漆黑,屋内十分安静,榻旁的熏炉香烟袅袅,烛火微微摇曳,依稀可见两人胡闹时的痕迹。 到处都是。 她慢慢坐起身,握紧拳头。 这样的景象她其实很熟悉,昨日的疯狂她也应该早就习惯。容珺折磨人的手段很多,前世偶尔也会这般肆意,反复折腾。 可或许是因为她曾经有过短暂的自由,现在居然觉得难以忍耐。 她原本以为,容珺重生之后的一切行为,是想弥补她前世的惨死,或是终于发现,他或许有那么一点喜欢她,所以连要跟她成亲这种骗话,都愿意说来哄她开心。 但云娆发现她想错了,想弥补她或许是真,但容珺对她应该谈不上喜欢,应该只是习惯能完全掌控她。 他只是喜欢那种可以将她完全捏在手心的滋味,喜欢那个乖巧温顺的待在院里等他回来的她,喜欢在缱绻时百般配合,想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的她。 否则他怎么会连陪她逛一下御街,哪怕只有一刻钟,也不愿意。 甚至还对她那么不耐烦,莫名其妙就生气,在马车上就! 云娆低下头,耳根像有火烧上来。 如瀑青丝从脸颊两侧落了下来,掩住下弦月胎记下,红花遍布的雪肤。 昨日男人抱着她下马车时,虽有斗篷牢牢实实地遮住,可炎炎夏日,两人身上披了那么一大件斗篷,那斗篷还是到了宅子之后容珺突然让人进屋取来的。 哪怕奴仆们个个低着头不敢多看,想必也心知肚明。 云娆是那种特别容易害羞,骨子里很矜持的小姑娘,前世虽也会忍着羞|耻,万般配合,但也从未如此荒唐过。 她出逃失败被容珺捉回来那一晚,也曾觉得男人变得既陌生又可怕,她当时只以为,那是容珺过于生气愤怒,才会一时失了理智。 可显然并非如此。 容珺昨晚的模样也很吓人,一样反反复复地要她保证与承诺,绝对不会再离开他。 虽是极致的温柔却也强势、急切、不容违抗的。 让人觉得窒息。 容珺不知去哪了,屋内也没有半个人。 云娆觉得奇怪,忍着不适下塌,才发现门窗竟然都被人牢牢封死,打不开也推不开。 她有一瞬的无措,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公子?公子!你为什么要将阿娆锁起来?!” 她还记得容珺刚带她来宅子时,曾告诉过她,以后在这里她想去哪就去哪,再不用待在小院子里,也不用担心有人来为难她。 既然都将她藏在这里了,为何还要将她锁在屋内?! 外头显然有人,听见她的声音,低声问道:“姑娘可是饿了?公子如今不在宅里,不过他出门前有交待,晚上定会回来陪姑娘。” 云娆深呼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能帮我开门吗?或是开窗?这里头好闷。” 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沉默。 云娆觉得荒谬又愤怒,肚子分明饿得厉害,却气得不想吃任何东西。 容珺回来时,小姑娘就坐在贵妃椅上发呆,动也不动。 他的心头骤然一痛。 容珺知道小姑娘一整天都没吃东西,醒来后也没叫人送膳,一回宅子就让人备好饭菜。 进屋的同时,好几个丫鬟婆子端着饭菜跟在后头鱼贯而入,自动自发,井然有序的布菜。 布完菜之后,又一声不响的退了出去。 都是她爱吃的。 “饿了怎么不让人送膳?” 容珺来到她身边,微微俯身,修长的指尖温柔地抚过她的脸颊与耳根。 云娆别开脸,不肯看他,语带怒意:“公子为何要将窗户都钉死,还要让人将门锁起来?” 男人长睫半掩,凤眸微暗,沉默的看着她。 两人无声对峙许久。 直到容珺意识到,打从他回来之后,小姑娘连一眼都没看过他,忽然心烦意乱起来,再耐不住性子,无法像以往那般气定神闲。 “昨日回宅时,岑煊的马车跟了一路。” 云娆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容珺这么快就会发现。 “他跟了一路,公子就要将门窗都封死,哪里也不让我去?” 许是怕被男人发现自己的心虚,她说话的语气不自觉地大了些。 容珺微眯起眼,再无法忍受小姑娘不看自己,强势地掰过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 弯下腰,凑近她,直到两人鼻尖几乎相碰,才堪堪停下。 他微微着笑:“娆儿从回来之后就一直在骗我,其实还想逃对吧?” 容珺耳力虽然不像岑煊那么好,但他心思细腻,善于察言观色,揣摩人心,尤其是他的小姑娘,他对她再清楚了解不过。 单凭岑煊刻意跟着他们回宅,很快就推敲出背后真正的意图。 容珺狭长凤眼里浮现一点冷意与痛苦,隐有疯狂。 云娆对上他的目光,眼神下意识闪躲,不安地咬着嘴唇,眼眶微红,隐有泪意浮现。 泫然欲泣的表情,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容珺痛苦的闭了闭眼,终是不忍再逼她,退一步,将人打横抱起,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先用膳。” 声音很温和,更充满了无可奈何。 云娆没胃口,碗筷不动。容珺见不得她这般折腾自己的身体,亲自喂她,一口又一口。 容珺用膳时没有说话的习惯,屋内十分安静。 云娆吃了几口之后,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公子能不能不要锁着阿娆,要是一直将我关在屋里,我一定很快就会闷出病来的。” 也许是小姑娘的模样太过于委屈巴巴,男人忽然动摇,心脏处有一瞬的疼痛。 他也很痛苦,他不想这样关着她,但如果不关着,万一她又趁他不在时出逃了呢? 既然她那么想逃,那他就关到她不敢逃为止。 她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只能乖乖待在他身边,哪里也不能去。 任何人都不能觊觎。 云娆并不知道,男人对她的占有欲已经执着到接近疯魔,为了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就陷入天人交战的挣扎之中。 容珺沉默良久,痛苦万分地开口:“不行。” 他怕她再逃,他不能再失去她。 云娆失望的看着他,再吃不下任何东西。 夜里男人并没有折腾她,就只是将她紧紧抱在怀中,脸埋在她的肩颈中,有些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的淡淡香气。 云娆搬来宅子住之后,容珺几乎就日日在这过夜,天天都抱着她入睡,俨然就是将这个宅子当成自己的家。 但他到底是国公府的大公子,日日夜不归宿,荣国公很快就发现。 将人叫到书房仔细盘问,听见儿子居然在外头置了一间宅子,登时大发雷霆。 “就算你那个小通房逃了,寻不回来了,你也不能这样自暴自弃,学人养外室!胡涂至极!要是让人知道你养外室,以后还要如何议亲?哪家权贵敢把闺女嫁给你?你还想谈一门好亲事吗?” 云娆的卖身契虽然不在长公主手中,但她不见的事却很难瞒得住,几乎是出逃的当晚就知道了。 容珺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人早就找着了,国公府上下都以为他的通房逃了。 他沉默的挨着骂,待荣国公发完火,才抬头看他,微微笑了下:“父亲,我已经有想娶的人了,不需要一门好亲事。” “什么?” 荣国公脸色忽地一变,迅速来到他面前,说出口的声音接近气音:“你可记得你回京前,对我发过的誓?你忘了?” 容珺沉默了下:“忘了。” 他很快就挨了一个耳光。 荣国公脸色铁青:“你想娶谁?” 容珺不吭声。 或许是因为前世他曾将云娆托付给父亲,父亲却没能遵守诺言,让他心中有了阴影,这一次他突然不想再告诉父亲,他想娶的人其实是云娆。 荣国公像是想到什么,脸色越发难看:“难道你想娶那个外室?” “她不是外室。” “你将人安置在外宅,让人没名没份的跟着你,天天跟她睡在一块,你管这不叫外室?”荣国公觉得荒谬至极,像在看疯子一样看他,“子玉,不管你怎么想,在世人间中这就叫外室!” 容珺微微颔首:“父亲说的对,儿子不该如此委屈她,所以儿子很快就会跟她成亲。” “你疯了?我连她是谁都不知道,你就说要娶?”荣国公气得不知要怎么骂他,最后只憋出一句:“我绝对不会同意!” 父子两人自是不欢而散,不止不欢而散,荣国公甚至不许容珺出府,叫了许多护院过来拦人,态度十分强硬。 容珺回头看了荣国公一眼,眼里难得浮现失望:“父亲可还记得,您曾在我十三岁那年答应过我,往后将不干涉我及飞羽苑内的任何事,您没有权利禁足我。” “我也说过,一旦犯了家法,我就会管!” 所以打从他回京之后,他就将自己封存在一个框框之中,丝毫不敢犯错,行事谈吐向来完美,为的就是不让人留下任何把柄。 除了这一世为了护下云娆,收她为通房。 容珺失笑:“儿子犯了哪条家法?” “忤逆犯上!”荣国公铁青着脸,厉声斥喝:“来人,还不快将大公子请回飞羽苑!” 容珺不置可否的看着荣国公,低低的笑了起来,愉悦而又失望的。 那笑声莫名的悲凉瘆人,护院们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敢动,直到荣国公再次厉喝,才一涌而上。 容珺生了一张内勾外翘,天生带情的双凤眼,上唇微翘,唇瓣削薄性-感,笑起来的模样真的很温柔,自成风流。 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致命吸引力,让人挪不开眼。 然而这位向来以孝顺闻名,进退有度,浑身上下都挑不出一丝错处的国公府大公子,却突然横出铁笛朝围向他的护院动起手来。 哪怕他身上还有伤,这些护院也全然不是他的对手。 荣国公没想到他居然敢还手,瞬间勃然大怒:“逆子!你敢动手!” 容珺微微笑着,置若罔闻,就连荣国公来到他面前想拦他,也是利落地侧身闪开,几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顺利离开国公府。 他有点难以接受荣国公对自己动手。 当年荣国公下江南接他时,就曾告诉过他,世子之位不能给他,要给容子扬,一开始他自然不肯接受,世子之位本该就是他的,是属于他和娘的。 但当时父亲告诉他什么? 只有这样长公主才不会为了让自己的儿子继承世子之位,找他麻烦,而且还可以趁这个机会,让长公主答应不再过问他身边的人、院里的奴仆及他的一切作为。 他收云娆为通房时,父亲执行家法不遗余力,他当时只以为父亲是要打给长公主看,但现在父亲又在做什么? 男人双眸漆黑,空洞无神,突然无比渴望见到云娆。 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两人居住的宅院,没想到一进宅院,管事就一脸焦急的迎了上来。 “公子,姑娘好像病了,今日不止不用膳,气色还很差,负责伺候姑娘的丫鬟说她额头烧得厉害,不知要不要请大夫──” 容珺一听到云娆病了,还没请大夫,自云娆上次出逃之后就始终紧绷的情绪,突然间就断了。 他冷声吼道:“病了就请大夫,还用等我回来吗!” 容珺说话向来温和,时时带笑,鲜少有情绪如此外显的一面,管事突然挨骂,不禁怔了下,无奈苦笑:“您吩咐过,没有您的允许,不许任何人进宅,小的自然不敢私自请大夫。” 管事并不知容珺的真正身份,但看得出他非富极贵,管事也不晓得云娆究竟是什么身份,只猜得到她大概是主子瞒着家人偷养的外室。 主子起初极为宠爱姑娘,但后来姑娘不知犯了什么错,主子将她锁在屋内,哪里也不让她去,看守宅院的护卫还整整多了一倍。 容珺微微顿了下,忽然就冷静下来,朝跟在身后的云笙吩咐:“你亲自去一趟明晖堂,将钟钰请来。” 云笙看着脸上挂着笑容,眸子却无半分笑意,反倒漆黑一片的公子,心中说不出的担心,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开口,只能乖乖去请人。 钟钰过来时,还没进到屋内就发现不对劲,从外边看,所有窗户都被钉死,宅子里的护卫还不是普通的多,来到门口,门上挂着被解开的锁,显然就是将里头的人当成犯人一样关起来。 一进到屋内,钟钰就见到容珺将云娆抱在怀中,怀里的人不知是睡着还是昏迷,双眼紧闭,嘴唇发白。 她登时呼吸一窒,手脚发冷,快步上前,狠狠掴了容珺一个耳光:“你疯了吗?!你怎么能将阿娆关起来?” 容珺被打得偏过头去,却一点也不在乎钟钰动手,径自道:“先看娆儿到底怎么了,我试着喊过她,一直不醒。” 男人的嗓音沙哑得厉害,透着极力压抑的恐惧。 钟钰放下药箱,脸色难看:“你先将人放好躺平,去旁边待着,不要妨碍我。” 容珺照办,只是目光始终未曾离开昏迷不醒的小姑娘。 钟钰很快就诊断完毕,写好一副药帖,要云笙回明晖堂抓药。 “她怎么了?”他的嗓音干涩得发疼,许久才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了话。 钟钰冷笑,没忍住,又上前狠狠打了他一巴掌:“她怎么了?病了,被你关出病来了,你究竟把阿娆当什么?人还是宠物?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容珺抬眸看她。 钟钰瞬间吓得后退几步,防备的看着他。 容珺脸上虽然带着平时的温和笑容,眼神却非常不对劲,眼尾微微泛红,瞳仁漆黑一片,不透半点光,没有温度,也没有感情,徒有森然杀意。 “乞巧节那日,你与岑煊为何要跟着我的马车回来?” 钟钰诧然。 容珺笑:“不就是还想着要带走我的娆儿吗?” 那日在百味楼,是有岑煊给自己撑腰,钟钰才有底气对容珺放肆,现在她孤身一人,听见容珺的话,只觉得自己要完。 但看到一旁昏迷不醒的云娆,钟钰还是勉强壮着胆子佯装发怒:“你仅凭臆测就将阿娆关起来?你自己看看阿娆。” 她指了指又被容珺抱在怀里的小姑娘:“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 容珺低眸看着云娆,声音极轻,似在喃喃自语,答非所问:“她是我的。” 是我的,我的。 钟钰从没见过容珺这模样。 男人嘴唇勾着温柔浅笑,微微涣散的目光中透着浓烈到近乎病态的侵占欲,浑身都散发着黑暗压抑的气息,给人一种偏执而又恐怖的阴郁感。 一时间,冷意爬满钟钰背脊,瞬间毛骨悚然。 太恐怖了,她怎么从以前就没发现容珺是个疯子呢? 钟钰害怕的咽了口涶沫,小心翼翼地问:“之前阿娆曾跟我说过,你说你要和她成亲,这是真的吗?你是真心想娶阿娆,真心喜欢她?” 容珺笑了下:“是,我心悦她,想娶她为妻。” 钟钰表情一言难尽。 他抬眸,笑睨了钟钰一眼:“你不相信。” 容珺情绪明显不对,钟钰向来聪明,不会选择在这时乱说话刺激他。 她重重的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地劝:“你若真心喜欢阿娆,为了阿娆好,等她醒来之后别再这样关着她。” 容珺不语。 “你就不怕阿娆被你逼得想不开寻短?” 钟钰刚说完,就见到容珺抱着云娆的手臂,肉眼可见的抖了起来,下颚线条紧绷,双手紧握成拳,骨节发白,似在忍耐着巨大的痛苦。 钟钰见容珺这样,忽然有点不忍,不禁又多说几句:“真心喜欢一个人,就要明白她想要的是什么,而不是你给她什么,你觉得哪样对她好,她就必需全盘接受。” 容珺自幼失恃,长公主明面上看似待他极好,他却当年被接回京不久,就丢了世子之位。 钟容两家为世交,钟钰自然明白容珺是如何长大的,也明白长公主不是真心待他。 从小就没有受过疼爱的孩子,不是在宠爱中长大的孩子,恐怕连如何去爱一个人都不知道。 钟钰喂完云娆服下汤药之后,很快就离开容珺私宅,赶往岑府找岑煊。 容珺情绪明显有问题,她不能让云娆一直待在这种男人身边,得快点让阿娆离开他才行。 乞巧节那日,她曾问过岑煊,有没有办法再帮助云娆出逃。 岑煊说他有个万无一失的方法。 “只要让容珺以为她死了,再不想放手也只能放手。” “啊?”钟钰没听明白。 当时,两人就在跟踪容珺回府的马车内,岑煊就坐在她对面。 车厢内有些昏暗,唯有微微月光从车窗透了进来,落在他一贯冷峻的眉眼上。 岑煊看着人时,有着世家子弟特有的倨傲与贵气:“阿钰可知,这世上有一种假死药,服用之人会陷入假死状态,再无任何气息与温度。” 第30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娆儿真的有了我的孩子…… 容珺那日打伤护院离开国公府之后,再没回去过。 云娆病了之后,除了上朝以外,他几乎寸步不离的守着她,无论是喂药、擦汗、更衣,绝不假手他人。 原本封得死死的门窗,在钟钰离开不久,就让人全部恢复原状,将板子全都拆下。 云娆的烧其实隔日就退了,但不知为何,迟迟不醒。 两三日过去,容珺一日比一日阴沉,就连陆君平派人过来通传,让他过去皇子府一趟,亦置之不理。 每日就待在屋里,抱着昏睡不醒的小姑娘,哪里也不去。 云笙从没见过公子如此消沉。 公子一向恪守礼节,就算当年世子之位被夺也未曾顶撞过荣国公与长公主,没想到今天居然为了一个女子破了例。 还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容珺虽不再回国公府,但如今这件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容珺为了一个外室冲撞荣国公。 那日长公主得知容珺不服荣国公管教,和下人动了手,气得不轻,扬言要找出容珺藏在外头的那个外室。 不知是不是因为长公主这番大动作的关系,短短几日,容珺就被言官参奏不少次,连带陆君平也被明帝叫去训了一顿。 云笙不愿见公子为了一个女人将自己的前程毁了,忍不住劝了几句,容珺却不以为意,反倒突然对着怀中人自言自语起来。 男人唇边勾勒着恰到好处的温润笑意,眸色温柔的看着怀里的小姑娘,温声呢喃:“娆儿别怕,我不会让她的人找到你的。” 他看起来与平时无异,从小跟在容珺身边,伺候他长大的云笙,却是立刻就发现公子的不对劲。 男人双眸漆黑深沉,仿佛连光都透不进去。 情绪恍若濒临崩溃边缘。 云笙瞬间背脊发凉,就连呼吸也被一股毛骨悚然的冷意给占满。 公子的模样,明显不对劲。 云笙隐隐觉得,云娆姑娘若是再不醒来,公子怕是真的要疯。 所幸当天下午,昏睡数日的小姑娘终于睁眼。 云娆并不知道自己会病得这么重,醒来时,见到容珺下巴冒出了一点青胡茬,面上虽扬着开心的笑容,却完全掩不住憔悴,不由得微微一怔。 但很快的,她就想起自己为何的病倒。 容珺见到小姑娘默不吭声的撇过头,不再看自己,对少女近乎病态的执拗在血骨中肆意翻腾。 一股难以压抑的躁意窜了上来,夹杂着酸涩与火气,一路烧进心口。 容珺不想再吓到她,极力压制着躁意,不论是目光、语气,或是一切的言行举止,都充满了隐忍与克制。 留给她的只有如沐春风般的温柔。 “娆儿要是生气,打我便是,别再憋出病来。” 男人嗓音低沉温润,带着无可奈何而又宠溺的笑意。 云娆不说话,紧紧闭上眼。 不理他,不看他。 男人微凉的指尖抚上脸颊,想像平时那样安抚她时,她甚至烦躁地挥开。 之前被容珺锁在屋里,哪里也不能去时,她非常绝望,对容珺更是失望。 甚至有点不明白,为何老天要让她再重活一世。 也不明白,为何容珺明明也重生了,却还是重蹈覆辙犯下前世的错,将她收为通房。 云娆觉得自己逃不过前世的命运,就算现在容珺将她藏在外宅,等到将来他要成亲,她的下场肯定也和前世相差不远。 容珺怔怔地低眸,看着自己被挥开的手,眼中有些迷茫,充满受伤。 小姑娘分明醒了,却与昏迷不醒时差不多,对他不理不应。 甚至……抗拒他。 酸涩犹如蔓藤在心中疯狂滋长。 男人手指微蜷,蓦地紧攥成拳,喉咙发紧,手背青筋毕露,极力压抑内心的焦躁。 “娆儿。”再开口,满嘴都是苦涩。 男人胸膛急促起伏,终是再也忍耐不住,上榻将人紧揽入怀。 “钟钰那日打过骂过之后,我已经知道哪里错了,我以后不会再锁着你。” 所以不要再生气,别不理我。 他解释着,语调不似平时那般慢条斯理,反而带着急切、不安与……罕有的暴躁。 云娆听见钟钰的名字,这才有了反应。 “……我想见阿钰。” 容珺浑身一僵,从她一醒来就被彻底无视的躁意再也压抑不住。 男人眼神瞬间冰冷,狠戾而疯狂,点点猩红自眼尾晕开。 他突然无比嫉妒钟钰,甚至有一股冲动,想一刀杀了她,这样他的娆儿就不会一醒来只想着别人,却连一眼都不肯给他。 但是杀了钟钰,娆儿会难过的。 啧,他不想她伤心难受。 容珺沉默片刻,因为极力压制心中杀意而微微|颤|抖的指尖,再次轻轻抚上少女精致白皙的脸庞。 “娆儿乖,看我一眼,我马上让人将钟大夫请来。” 男人声音干涩,温柔到极致的语调中却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云娆觉得男人的要求很无理,极度不想理他,但她实在太想见钟钰。 她想问钟钰,之前岑煊说要帮她寻的假死药,究竟有无着落。 小姑娘似是犹豫,好一会儿才有些不甘愿的转过头,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就一眼,看完又飞快地扭开头。 容珺微怔,垂下眼眸,无奈苦笑,箍在她腰肢上的手臂圏紧了一些。 云娆早就习惯被男人从后抱住,起初不以为意,直到男人微烫的呼吸洒在颈侧,她才微微一僵,突然意识到危险。 她立刻出声,呼吸渐次急促:“公子不能出尔反尔,我刚刚已经看你了。” 耳边传来男人低哑的笑声。 “我如果就是想出尔反尔呢?” “……”无赖! 她就知道,公子果然就和以前一样的无耻,什么翩翩君子,都是假的。 云娆咬了咬唇瓣,眼波流转,眸色微冷,很快就软着嗓子小声哼唧:“公子,阿娆还难受,你赶紧让阿钰来给我瞧一瞧。” 就如钟钰所说,小姑娘一旦撒起娇,这世间没有几人拒绝得了,容珺也不例外。 那天在百味楼,那是被醋意淹没,才会气得一口拒绝,如今心心念念的小姑娘好不容易醒来,还似小猫一般,有气无力懒懒娇娇地说难受,他哪里舍得再逗她。 刚才因为钟钰而腾起的醋意与杀意,登时消逸无踪,立刻让人去将钟钰请来。 然而钟钰来是来了,容珺却始终坐在一旁。 前几日离开后,钟钰就已经从岑煊手中拿到假死药,就等着云娆醒来之后,将药交给她。 但现在,容珺就在一旁紧盯,她根本没办法把药交给云娆。 钟钰此时就坐在榻边,有模有样地替云娆搭着脉。 容珺坐的位置,只看得到云娆的脸。 男人全然不知钟钰面上故作沉吟,实际上正背着他,对云娆挤眉弄眼,用眼神意示她快点想办法将容珺支开。 云娆知道容珺在看自己,不敢与钟钰眼神交流,只能在钟钰的手背上轻点两下,表示她也没办法。 她醒来之后,容珺就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像是她怕会不见一般,紧迫盯人的毛病比第一次被捉回来后还要严重。 钟钰皱了下眉,一双眼滴溜溜的转,沉吟半响,忽地惊呼出声。 云娆并不知好友要做什么,瞬间就被她吓到,只以为自己的病并不单纯,面色煞白:“怎么了?可是我的身子有什么问题?” 容珺早在钟钰出声的剎那,飞快来到榻边,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下:“如何?” 钟钰愁眉苦脸的看着好友,脸上露出许些犹豫,接着看向容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男人清隽的眉眼微弯,笑容一贯温和,漆黑如墨的眼眸却是透着森冷的寒意:“娆儿胆子小,钟大夫有话直话便是,不要这样吓她。” “……”真凶。 钟钰忍不住撇嘴。 她飞快地扫了眼伺候在屋内的下人,像是在顾忌着什么。 容珺登时就意会过来她的意思,很快就挥手,让屋里的人尽数退下。 钟钰先云娆手背上轻拍两下,才终于开口:“阿娆的身子没什么大问题,只是……” 容珺笑了下,脸色微沉,平时温润的嗓音此时全是森然冷意:“说了别吓她。” 他本来就对钟钰有很深的敌意,如今更是毫不掩饰话中的警告意味。 钟钰故作害怕的缩了下肩膀,靠向云娆,表情委屈:“阿娆他好凶啊,我有点害怕。” 云娆自然知道钟钰是故意的,虽然不知道好友要做什么,却是十分配合地咬了咬唇,跟着缩起细肩。 “公子……您别吓阿钰,您这样我也有点害怕。” 小姑娘五官极其精致漂亮,不施粉黛便明艳动人,如今小心翼翼地瞅着他看的模样,更是教人心头一软,浑身都酥了。 儒雅清隽的男人微怔,抬手摸了摸腰间铁笛,无奈低笑。 只见他原本稍显凌厉瘆人的双凤眼,飞快地弯了起来,徒剩温柔笑意,目中的宠溺之情似流淌而出。 再开口,声音已如和风细雨,温润谦和:“抱歉,刚才是容某失礼了,请钟大夫见谅,不知是何事让钟大夫如此惊讶,还要容某屏退左右才能说。” 钟钰还是头一次看到一个人变脸速度能这么快,不由得意味深长的看了好友一眼。 看来这位国公府大公子,是真的对阿娆情根深种。 钟钰叹了口气:“我说了,你们别吓到。” 云娆好奇地看着她,容珺笑容温和,瞧不出情绪。 “我方才给阿娆搭脉,脉象滑数,似是喜脉,已有孕将近一个月。” 云娆猛地瞪大眼,紧张地抓住钟钰手腕:“我、我、我……” 竟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怎么可能有孕?她明明一直都有喝避子汤,难道容珺真的没有骗她?那不是避子汤,只是补药? 容珺身形微僵,如春风般温和的笑容凝在唇边,看起来亦是深受冲击。 钟钰趁机拍了拍云娆的手,偷偷在她掌心捏了下。 云娆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抹失落滑过心头。 “不过许是阿娆之前病了的关系,脉象有点不稳,恐怕要再跑一趟明晖堂抓药,只是……” 钟钰顿了下,大概是为了掩饰心虚,说话语速不自觉地快了起来。 “只是你那日与荣国公不欢而散,已有不少人知道你在外面藏了个外室,长公主如今更是派人满城找阿娆,阿娆有孕一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最好连容将军身边的小厮也不要透露,只能请容将军拿我写好的药方,亲自跑一趟明晖堂。” 容珺此时才回过神来,胸膛急促地起伏着,猛地上前一步,揪起钟钰的衣襟,微眯双眸:“你没有骗我?娆儿真的有了我的孩子?” 男人眼尾微红,凤眸里透着疯狂的喜悦与不敢置信。 他是真的很开心。 开心得连掩饰都不想。 云娆看着难得失态,眼角眉梢全是掩不住的狂喜的男人,心里忽然升起一股罪恶感。 但很快的,那股罪恶感就被她压了下去。 她与容珺的身份差距之大有如云泥,就算他真的想和自己成亲,荣国公也绝对不会答应。 而长公主前世怕她不小心有了容珺的子嗣,都敢下狠手喂她喝绝子汤,就算她真能和容珺在一块,长公主也绝不允许她怀上容家的血脉。 反正容珺前世本来就没打算娶她,最后应该也跟岑时卿成了亲,她没了,容珺或许会难过,但他终究是国公府大公子,是陆君平的义兄。 他有他的抱负,有他的理想,他在边关熬了六年,好不容易熬出头,再如何难过也会以正事为重。 容珺前世为了辅佐陆君平登上储君之位,忙得不可开交,今生恐怕亦是如此,人只要一忙起来,再难过的事都能抛诸脑后,他一定很快就能将自己抛诸脑后。 云娆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不管如何,她都得走,她已经受不了容珺一下对她温柔,一下又强硬不讲理了。 这次是她病了,容珺才愿意退一步,那么之后呢?只要他不开心,怀疑她想逃,他肯定又会将她锁在屋内,哪里也不让她去。 云娆真的怕了,一个人被锁在屋里的滋味实在太孤单、太恐怖、太让人窒息,这简直比前世被拘在飞羽苑还要难受数百倍。 就好像她不是个人,只是被容珺玩弄于股掌之间,毫无尊严的宠物。 他心情好时就惯着她,他不开心了就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囚-禁起来。 钟钰也没想到容珺会这么开心,但为了将人支开,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我没事骗你做什么?你要是不信,你现在就去找个大夫过来为阿娆诊脉。” 京城就钟钰一个女大夫,容珺连钟钰为云娆搭脉,见她的手腕被钟钰摸来摸去都极为不悦,想上前一把将两人隔开,更不可能让其他男大夫碰他的心肝宝贝。 “好,你现在就写方子给我,此事我绝对不会让第四人知晓。” 容珺立刻让人准备纸墨。 钟钰退到一旁写方子时,男人再也压抑不住心中喜悦,忍不住上前将小姑娘抱起来转圈。 “娆儿现在可相信我了?我没有骗你。” 他指的是避子汤的事。 云娆心中一言难尽,见男人这么开心,脸上盈满幸福笑意,实在有些不忍,不由得佯装羞涩的点了点头:“是我之前错怪公子。” 容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这还是他除了动怒以外,如此情绪外显。 云娆看着他,心中不禁浮现一抹疑惑。 如果容珺真的没有骗她,那么就是阿钰骗了她?阿钰为何要骗她呢? 云娆忽然被放回榻上,刚坐稳,男人便捧住她的脸,珍而重之、小心翼翼地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不带任何念想,只有珍惜与爱怜,温柔缱绻。 她心头微动,下意识地闭上眼。 钟钰一回头,就瞧见容珺将云娆亲昵搂在怀里亲吻,小脸霎时一红,飞快地别开头。 “药、药方已经写好,有劳容将军了。” 容珺也曾经幸福过,但自从六岁那年母亲怀着来不及出生的妹妹离世之后,他再也不知何谓幸福,这还是他头一次知道,原来幸福可以这么简单,他几乎再不想离开云娆。 但是钟钰所言极是,云娆有孕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绝不能将抓药的事托付给其他人。 容珺骤然俯下|身,额抵着小姑娘的额,两人鼻尖碰在一块,姿态十分亲昵。 屋内还有钟钰在,云娆的脸很快就不受控地红了起来,贝齿咬着红唇,含羞待嗔:“公子……” 她想提醒容珺,男人却不由分说的侧过头,含住她的嘴唇。 男人的吻极富侵略性却又不失温柔,**而又缠绵。 小姑娘十只可爱的小脚趾微微蜷缩,下意识想要逃开,腰肢与后脑勺却被牢牢扣住,动弹不得,只能仰头承受。 “我很快就会回来。”男人声音带着笑意。 甜蜜而又喜悦,充满着难以言喻的幸福。 待容珺离开,屋里的两个小姑娘脸颊都红彤彤的,像是初开的桃花。 对于钟钰没有事先商量,就撒下漫天大谎的做法,云娆其实有些生气:“阿钰再想──” 她刚开口,嘴就被钟钰猛地捂住。 “嘘……”钟钰倾身,凑在她耳边,用接近气音的声音说:“小声点,屋内有暗卫监视着。” 云娆点了点头,钟钰这才松开她。 “你就算再想支开容珺,也不能骗他我有身孕。”她凑在钟钰耳边小声道。 她想离开容珺,但不想再骗他了,她不喜欢欺骗人,被骗的滋味并不好受。 但钟钰话已出口,她总不能当面拆穿好友,只能硬着头皮配合她。 钟钰也很无奈,谁叫她每次过来帮云娆搭脉看诊,容珺始终守在一旁,像防贼一样的盯着她,深怕她会把云娆偷走一般。 她虽然也觉得撒这个谎不好,但那又如何,她早就看不惯容珺。 容珺打从一开始就派着暗卫监视阿娆,后来还把阿娆藏在外宅,害她被人当成外室,最后,甚至将阿娆关出病来。 要是不想办法让阿娆离开,阿娆早晚会被逼死,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先不说这个,岑煊要我给你一样东西。” 时间紧迫,容珺随时都有可能回来,钟钰不想浪费时间,飞快地从怀中掏出一包药,塞进云娆手里。 云娆呼吸一窒,心脏飞快地跳了起来,她愣愣地盯着手里的药半晌,才看向钟钰,缓慢张嘴,无声询问:这就是岑煊说的,假死药? 钟钰笑着点了点头,轻声道:“对。” 第31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云娆姑娘突然、突然就…… “澜清,真没想到容将军是那样的人,之前把身边的小通房宠得无法无天就罢,听说那个小通房逃了,找不回来之后,他居然在外边养了个外室,还为了她顶撞荣国公。” 丞相府花园内,假山旁的八角凉亭外,丫鬟婆子排排站,凉亭下,石桌上摆着许多瓜果糕点。 岑时卿懒懒的倚靠在铺着软垫的栏杆上,漫不经心的看着池中游鱼,话里的愤恨与轻蔑,显而易见。 眼下正值炎夏,凉亭下的几个姑娘身边都摆着冰盆,丫鬟们垂首不语,拿着冰丝团扇轻轻扇着。 园内百花齐放,各色花朵昂立其中,香气四溢,醉人心脾。 温澜清坐姿端正,抿茶不语。 她对于这个“表妹”,从小就没好感,若非姑母对岑时卿近乎溺爱,她根本懒得奉陪。 温澜清与岑时卿同年,两人同月出生,温澜清虽比岑时卿早出生十来天,算是她的表姐,岑时卿却从小就直呼其名。 岑时卿显然早就习惯温澜清的沉默,径自道:“你说,怎么那么凑巧?那个小通房刚逃,容珺就养了外室,该不会那个外室就是他身边叫云娆的那个小通房?” 听到云娆的名字,温澜清眸色微闪,淡笑:“就算是又如何,难不成到现在你还想嫁给容珺?” 岑时卿虽然从小就被养得过分娇纵,到底是个未出闺阁的年轻姑娘,听见如此直白的话语,忍不住脸热。 她红着脸,抬起下巴,细声轻哼:“不行吗?” 温澜清眉梢微挑,轻笑了下,不置可否。 “大姐姐,”岑时卿坐直身,转头看向来到凉亭之后就始终不发一语的温释月,“您此次回京,要待多久?是不是像以前那样,陪舅舅和舅妈过完中秋又要离京?这一次能不能待时卿生日宴后再离开?” 温释月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笑容慈和:“大概……不走了。” “太好了!”岑时卿眉眼弯弯,“大姐姐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可是终于决定听舅舅、舅妈的话,决定寻个好人家议亲,安定下来?” 她这个大姐姐是个奇人,分明是丞相府最尊贵的嫡姑娘,却从小就和大家闺秀、温婉贤淑这几个字扯不上边,自幼便勇武善射,精于骑马射箭,而非女红乐器。 最重要的是,大姐姐如此异类独行,舅舅温斯年却从未阻止反对,长女及笄之后非旦没急着帮她议亲,还许她离京四处游山玩水。 岑时卿都不明白,她这舅舅究竟是疼爱这个大姐姐,还是早就放弃她。 温释月面上笑容淡了些,忽然又将话题拐了回去:“听你方才与澜清的对话,你们似乎见过那位容将军身边的那个通房?” 温澜清捧起茶盏,垂首品茶,模样十分专心。 岑时卿想起那个身姿曼妙,模样看上去比春日里的桃花还要娇,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美得让人又惊艳又嫉妒的小通房,那日在明月轩受到的屈辱,再次浮现心头。 岑时卿眼底闪过轻蔑,勾唇冷笑:“见过,削肩纤腰桃花面,天生一双勾魂眼,身段风骚,模样娇艳妩媚,举手投足令人骨软筋酥,是个难得的大美人,也不怪容将军一回京就被她迷得转转团。” 这话明面上听上去像是称赞,实则不然,温释月与温澜清几乎是同时间微微一顿。 岑时卿毫无所觉,继续说:“我看她八成就是容珺藏的那个外室。” 她抬头,看向温释月:“大姐姐觉得呢?” 温释月笑着摇头。 温澜清也跟着笑:“长姐刚回京不久,怕是早就听得一头雾水,哪里清楚这些事。” 岑时卿觉得无趣,撇了撇嘴,又继续低下头,赏荷观鱼。 “不过……”温释月微笑,“听你这么一形容,我倒是有点想见见这位美人儿,究竟生得有多美。” 温澜清放下茶盏,美目微弯,乌黑眸子里的笑意明媚灿烂:“清眸流盼,雪肤花貌,姿色天然,一颦一笑皆风情,澜清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昳丽绝俗的女子。” 温释月看着岑时卿,一脸恍然大悟:“难怪此女能让时卿表妹开金口,称赞连连,也难怪能将那位貌若谪仙玉人的容大公子迷得神魂颠倒,不惜犯家规也要收她当通房。” “想必这两人站在一块时,定是郎才女貌,天然配合?” 温澜清抿唇,忍着笑意,微微颔首:“是。” 岑时卿最是娇纵,从来只有人称赞奉承她的份。 刚才她说的那番话就只是想羞辱容珺身边的小通房,没想到她这两位表姐却像听不懂一般,居然一搭一唱,反过头称赞起那个低|贱的小通房。 什么郎才女貌?!不过就是个小通房,也配站在容珺身边? 岑时卿笑容微僵,难以置信的咬着下唇,脸色有些难看。 温释月若无其事的吃着瓜果,温澜清则继续品茶。 凉亭内莫名就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之中。 不久,岑府来了人,说是岑夫人派人来接岑时卿回府。 岑时卿对着温家姐妹抱歉一笑:“我都忘了,母亲今日要带我进宫拜见姨母,两位姐姐可要随时卿一块进宫?” 温澜清想到陆君平前几日和自己提过的事,柳眉微蹙,微笑摇头:“今日身子有些不适,我改日再进宫给姑母请安。” 温释月更是夸张地愁眉苦脸:“不了不了,我可不去,去了姑母又该念叨不休,问我何时成亲,指不定又想让皇上给我赐婚,我向来孤家寡人自由惯了,还不想成亲。” 岑时卿蓦地一顿,眼神变换不停。 待岑时卿离去,温释月就挥手让随侍在侧的丫鬟婆子们全都退得远远,直到确定两人的交谈声不会被听见,才又开口。 “这容大将军究竟做了什么事,否则怎么会连他的小通房逃了,都还能这么让岑时卿如此念念不忘。” 温澜清将那日明月轩的事娓娓道来。 温释月蹙眉:“这个容珺,倒也不如传闻中冷静沉稳、进退有度,就这么直接抱着人过去明月轩给岑时卿下面子,这不是在给那个小姑娘招仇恨吗?” 温澜清笑了下:“可不是。” “只是,澜清有点好奇……”温澜清抬眸,双目一瞬不瞬的盯着温释月,“长姐为何如此关心这个小通房?难道长姐已经见过她?” 温释月微笑,不置可否。 她虽未答,温澜清却已经猜出七八分,垂眸道:“那日爹上百味楼寻二哥时也瞧见了……她。” “爹怎么说?” “稍安勿躁。” “……” “还下了封口令,要我紧闭嘴巴,有关她的事,一个字也不许透露给二哥知道。” “我们的国相大人,果然沉得住气。”温释月忍不住笑,斜靠在凉亭的梨木柱子上,“这么说那个叫云娆的小姑娘,景德还没见过?” “二哥他……” 温澜清想起温延清最近的情况,忽然就笑了。 “长姐也知道,二哥为了逃避议亲,这些年做了许多荒唐事,他如今都二十有五,身边分明连个通房都没有,却经常出入烟花之地,故意弄得花名在外,惹得京城里的正经人家没人敢把闺女许给他。爹已经忍无可忍,最近变着法子想将二哥逮回家,说是就算得五花大绑也要想办法定下一门亲事。” 温延清身为京城四俊之一,容貌自然不俗,可说极为出众,惊绝昳丽,俊美妖孽。 他年纪轻轻就已是正四品太常寺少卿,也曾是许多少女的春闺梦中人,可惜坏就坏在他的名声与脾气,一年差过一年,京城里几乎没人敢将女儿嫁给他。 温释月一脸同情,接着像是想到什么,摇了摇头:“也罢,景德不知道也好,否则,怕是要闹出人命。” 没闹出人命,也要将那容家大公子打成残废。 “长姐既然已经见过那个小姑娘,那么……”温澜清好奇,“那么你觉得她有可能就是知知吗?” 温释月忽然叹了口气:“不好说。” 温澜清眼里闪过失望,低头不语。 温释月看出妹妹的难过与失落,不由得开口安慰:“元烨已经派了好几批人下江南打探,很快就尘埃落定,水落石出。” 温家姐妹并不知道,她们口中讨论的对象此时已经碰在一块。 岑煊今日出马又被拦驾,来人也是未经通报就自己上了马车。 来人眸子清冷慵懒,眼尾微微上挑,浑身上下皆充满着一种张扬的漂亮、轻狂与肆意。 目光冰冷的睨着人时,与岑煊一样,都有着世家子弟特有的倨傲与贵气。 “元烨。”那人说,声音很冷淡,带着微微倦懒。 “何事?”岑煊面无表情,黑眸沉沉,差点都要以为自己今日出门乘的是私人马车。 指挥使座驾说拦就拦,放眼京城,也就只有温家父子敢。 “人在哪?” 温延清也是不喜欢废话的个性,跟他亲爹一个样,一上马车就开门见山。 岑煊不语。 “别这么看我,”温延清懒散而冷淡的看着坐在对面的男人,“这几日实在太忙,否则你找我讨要玉佩那日,我就该寸步不离的跟着你。” 冰冷冷懒洋洋的语调,带着点漫不经心。 岑煊自然知道他在“忙”什么。 他嗯了声,语气难得幸灾乐祸:“听说舅舅正准备帮你议亲。” “……他做梦。”温延清冷冰冰的嗤笑一声,神情极为淡漠。 “如何?确定了没?”这次开口,温延清已经敛起平时惯有的懒散。 “派人下江南要一段时间,回来也需要时间,没那么快。” “人还在江南?那么远?” 温延清微怔,随即眯了眯眼。 “我分明听人说,前几日‘我’出现在大慈恩寺,怀里还抱着一个姑娘,那位姑娘衣着不俗,看上去就是大户人家的正经姑娘,而‘我’被三公主的侍卫拦下后,模样语气还非常嚣张,直接亮出我爹大名。”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连着被我爹追问数日,问我这次究竟又祸害了哪家姑娘,要是真占了人家的清白,他就先打断我的腿,再上门提亲。” “我已经事先跟你说过。”岑煊不以为然。 “你只有说要借用玉佩跟我的身份。” 岑煊安静的看着他,冷峻黑眸里全是“当日一切所作所为,都很符合你的身份”。 “……”温延清不虞的低嗤一声,“我要见她。” 岑煊:“几年前我也寻到一个不论是容貌或是年纪,都与知知极为相符的姑娘,你可还记得当时你做了什么?” 温延清可疑的沉默了下,少顷,懒洋洋往后一靠。 岑煊继续说:“那个姑娘也是孤女,她从小就被人买回去当童养媳,可惜她的夫家对她并不好,她的丈夫更是不珍惜她,不止风流还时常对她拳打脚踢。” “当时,你差点把她丈夫活活打死,后来人虽然救活了,腿也残了。” 温延清俊美锋利的眉眼间浮现戾气,冷笑:“就算那个姑娘不是知知,那个男人也该打。” 他接着眉头一皱,追问:“你的意思是这一次寻到的姑娘也所嫁非人?” 这一瞬间,弥漫在男人周身的懒散与闲适全都消失。 温延清坐直身,神情十分严肃:“那混账在哪?不管那姑娘是不是知知,我先去打一顿再说。” 岑煊懒得理他。 温延清清楚岑煊的个性,知道他这次铁了心不会透露那姑娘踪迹,退而求其次,改问:“那你至少告诉我,这一次这个姑娘……” “她成亲了没?” 岑煊依旧沉默。 温延清耐心等他,姿态懒散的靠着马车壁。 良久,岑煊终于开口:“没有。” 温延清唇角微弯。 “但是。” “?”温延清抿直嘴角,眉心微蹙。 “她是大户人家的通房丫鬟。” 温延清沉默。 马车内忽然陷入安静,只有两人平缓的呼吸声与外头车轮滚动的声音。 沉寂半晌,岑煊才又开口:“所以,要是──” “那又如何?”温延清眉眼散漫,懒洋洋地打断他。 他知道岑煊要说什么,要劝什么。 “我不在意。” 岑煊微微颔首:“我知道,耐心点。” 温延清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所以,要是她真的是知知,你完全可以安心的把人抢过来。” 温延清满意的挑了挑眉,垂眼低笑:“一言为定,到时在知知面前记得帮我多说好话。” “一切未定,别高兴太早。” 温延清不以为然,仍低着头,不发一语的摸着系在腰间的玉佩。 向来惫懒的桃花眼,难得浮现温柔。 云娆服下钟钰为她开的“安胎”汤药之后,没多久,钟钰就被容珺亲自送出宅院。 钟钰想多留一会儿时间也没办法。 她看着已经紧紧关上的宅邸大门,恼怒的跺了跺脚,但她没有停留太久,很快就背着药箱离开。 如今药已经送到阿娆手里,她得尽快通知岑煊做好准备才行。 容珺将钟钰送离之后,很快就回到屋内。 见到小姑娘乖巧的坐在床榻上,心中一片温柔。 “之后如果有哪里不适,一定要马上告诉我。” 容珺上榻,将小姑娘拦入怀中,低眸看她,温声细语。 “我若不在,你就直接让管事将钟钰请来就是。” 云娆已经在容珺回来前,将药藏好。 这一次,她不想再连累钟钰,所以并不打算马上服下假死药。 她决定过几日,再趁容珺上朝不在时,再服下假死药。 钟钰说了,假死药的药效并不长,服下之后,假死状态只能维持三到五天。 到时钟钰会想办法劝容珺早日将她下葬,待下葬之后,钟钰会趁夜深人静时,开棺将她救出。 再之后,她就自由了。 想到之后出门再也不必戴帷帽,也不用担心自己再被容珺锁起来,云娆就忍不住想笑。 容珺的目光从来没离开过云娆。 见到小姑娘听完自己的话,唇角微微弯起,看起来显然也很开心。 他看着小姑娘白皙昳丽的脸庞浮现淡淡嫣红,嫣红中透着微微的幸福笑意,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狭长漂亮的双凤眼里全是温柔。 容珺忍不住将人揉进怀中,低头压住了她的嘴唇。 云娆微微挣扎:“公子,不可以……” 钟钰怕她又被欺负,临走前,告诉了容珺许多有孕初期的注意事项,还再三吩咐,云娆如今胎象极不稳,两人之间绝对不能有任何逾矩。 容珺自然记得,他很快就将人松开。 男人骨节分明,修长漂亮的指尖轻轻摸着她微红的脸颊:“别怕。” “我只是太开心,想亲亲你,没要做什么。” 容珺此时的模样,又是云娆记忆中,那个冷静而又温柔的公子。 她想到之后容珺会难过一阵子,不想再多说什么。 像以前那样,柔若无骨的依偎进他怀中,轻声道:“嗯,我知道。” 容珺实在太善于观察,在服药之前,她不能有一丝破绽。 接下来几天的日子极为安稳,除了容珺每天一下朝就立刻赶回宅邸外,一切几乎与前世无异。 只是前世她是待在小院子,而现在,她换了间大院子罢了。 这日,容珺上朝前,一如既往地吩咐管事及云笙要好生照顾云娆。 “公子您放心,云娆姑娘这几日心情都很好,还时常在庭园散步,散完步之后,就在大厅给您绣荷包──” “荷包?”容珺打断云笙的话。 云笙一脸懊恼地捂了捂嘴:“糟糕,我答应过云娆姑娘不说的,公子您还是装作不知道吧!” 容珺微怔,半晌,愉悦地笑了起来。 “好,我什么都不知道。” 或许是早上出门前听见小姑娘偷偷给自己绣荷包,这一日,容珺与陆君平商谈完,处理完所有事,回宅路上竟比平时还要急躁。 路上,他心头不知怎的微微不安,就和那天小姑娘趁着他离京偷跑那日一样。 容珺忽然就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小姑娘,确认她平安无事。 忍不住一再催促着车夫。 一下马车,就见到管事及云笙都站在门口。 两人脸色都十分难看,云笙更是惨白着一张脸,双眼微红,像是哭过。 容珺那股不安,瞬间被放大数倍。 “公子……”云笙焦急上前,欲言又止。 他不敢说,他实在太害怕了。 之前云娆姑娘就只是病了几天没醒,公子就几乎崩溃,要是告诉公子,云娆姑娘突然、突然就没了,那么公子肯定会疯的! 容珺猛地将人挥开,大步流星走进宅邸。 心跳得飞快。 就在快到屋内时,云笙终于忍不住上前,拦下容珺。 “公子,云娆姑娘她、云娆姑娘她……” “姑娘她早上明明人还好好的,但不知为何,下午睡完午觉之后,就突然、突然没了气息……” 第32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娆儿这次又想去哪?…… 云笙鼓起勇气,闭眼拦在容珺面前。 “云娆姑娘没了。” 跟在后头的所有人,包括管事,瞬间惶恐的低下头,就连大气都不敢喘。 云笙说得心惊胆跳。 他以为公子会像之前那么疯狂,或是愤怒,或是失去理智,但没有。 全都没有。 容珺只是冷静而又沉默的看着他。 男人狭长漂亮的双凤眼,缓慢地眨了两下。 像是根本没有听清楚他刚刚说了什么。 云笙张了张嘴,想安慰公子,但在看见公子逐渐猩红的眼尾,黑眸漫上一层水雾之后,他突然一个字也劝不出口。 容珺没有哭,只是泪意不受控的涌上,湿润了他的眼眶。 男人唇角甚至还噙着如春风般的温润笑容,只是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目光望着他。 目光微微涣散,眼神空洞茫然。 自近二十年前,夫人离世之后,云笙再也没见过公子哭过。 云笙知道,公子早在六岁那年,就把这辈子都眼泪都流光了。 但公子如今双目失神的模样,看起来却比哭还要痛苦,还要让人觉得难受。 云笙忍不住更咽:“公子……” 容珺这种像绝望到极致,仿佛世间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眷恋的模样,更让云笙觉得害怕与担心。 容珺站在原地不动。 痛苦犹如丑陋的藤蔓,于心中肆意蔓延,扎得心脏鲜血淋漓的疼,遍及四肢百骸。 他不是冷静,他是浑身血液与呼吸都在那一瞬间被抽走,手脚虚软,身体冷得发僵,窒息得动弹不得。 这种仿佛天要榻下来的滋味,他尝过。 并且不止一次。 那种感觉特别可怕,特别的无力与绝望。 第一次是在母亲怀胎近五月被活活逼死时。 那天是他的六岁生辰。 这世间最疼爱他的母亲却带着妹妹永远的离开了他。 当时他不知道,为什么娘只愿意带走妹妹,却不肯带他一块走。 “爹,娘和祖父他们为什么不带我们一起走?为什么?珺儿想跟娘一起,珺儿想祖奶奶了。” 那是他懂事以后第一次放声大哭。 记忆中的小男孩泪流满面,眼泪不停的落下。 他的睛酸涩胀痛,喉咙发紧,干涩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每一字都带着说不出的无助与痛苦。 他不停的追问着唯一的亲人。 他什么都没有了,就只剩父亲了。 他还记得当时爹沉默了好久。 记忆中的父亲颧骨紧绷,凌厉的下颚线条透着某种隐忍与愤怒,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因为你要帮他们报仇。” 那一次不止娘和妹妹没了,就连从小就疼爱他的祖父与祖母也都没了,不止他们,还有很多人,很多人。 那时的他还不明白,至高无上的皇权能有多霸道,京城几大家族间的斗争能有多残酷。 爹说娘没带他走,是因为希望他帮他们报仇。 “珺儿,你要学着坚强,学会隐藏情绪,不可有妇人之仁,当断则断,当舍就舍。你要记住,只有让自己足够强大,强大到没有任何人事物能够伤害到你,才能在豺狼环伺的京城之中立足,才不会再会像这样被人踩在脚下!” “文官若无权势扶持,最是无用,哪怕再过二、三十年,都无法爬到你想要的位置,想要快速地让那些人付出代价,只能想办法手握兵权。” “所以珺儿,将来一回京,爹就会想办法将你送去军营,你要想办法抓紧机会,立下大功。” 六岁的他,虽然聪颖,但到底只是个孩子,有些听得懂,有些听不明白,唯一牢记的只有一件事。 他要报仇。 是以当年父亲狠心将自己送到人生地不熟的江南,拜师习武时,哪怕过程再痛苦,哪怕曾经心有怨恨,哪怕思念唯一的亲人思念得不得了,他都不发一语的忍耐下来。 第二次是在他赶赴边关奋勇退敌,什么都不知道,一心只想着回京后要如何好好安抚那个总是选择委屈自己,却又一个字都不提的乖巧姑娘时。 当时他再次立下大功,手握重兵,再无需倚靠岑温两家的势力。 他想告诉那个总是乖巧等他回来的小丫头,他本来就没有打算和岑时卿成亲,议亲只是权宜之计,这次回京之后,他再不用受人牵制。 他想娶她。 回京之后才发现,他再也没有机会告诉她了。 她没有办法接受他要和别人成亲,早在他离京当晚就投井自尽。 那个从小身处绝境却未曾放弃,那个他从小当成妹妹疼爱,希望她能无忧无虑长大的小姑娘,最后却被他活活逼死了。 容珺知道,小姑娘看起来柔弱,实际上却和他的娘一样,都非常的坚强。 所以就算她从小就是乞儿,也不曾放弃自己,那双清澈明亮的杏眸里,永远充满了温柔的光芒。 这么坚强的一个姑娘,该是有多绝望才会选择投井自尽,才会跟娘一样再也不要他了? 是他害死了她。 他就跟当年逼死娘的那些人一样的可恶。 容珺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一片安静的世界才逐渐恢复声音,回过神来时,耳朵仍有些嗡嗡作响。 “公子?”云笙急得都快哭了,“您不要吓云笙,您怎么了?人死不能复生,您不要太过伤心。” 刚才他告诉公子云娆姑娘没了气息之后,公子就僵在原地不动,像失了魂一样,呆站在原地将近一刻钟。 容珺淡淡的嗯了声。 云笙见公子没有什么异状,只是眸色比平时还要暗沉一些,丝毫不似刚才那般空洞无神,这才松了口气。 没想到云笙刚要转身,带他进屋,容珺就突然抽起一旁侍卫的剑,猛地往自己的手臂挥下一刀。 云笙目光猛颤,登时吓得冲上去,不管不顾地夺下容珺手里的刀。 不止云笙吓到了,周围的侍卫及下人们也都被容珺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不轻,看着他的眼神都像在看疯子。 更胆小一点的,甚至已经腿软的跌坐于地。 “公子这是在做什么?!”云笙脸色煞白。 容珺低眸扫了眼不断涌出鲜血的手臂,微微眯起眼,轻啧了声:“原来不是梦。” “……”听清楚男人的话,云笙心中骇然,立刻将刀丢到一旁。 公子果然还是无法接受云娆姑娘没了的事实。 “钟大夫,钟大夫你赶紧出来!” 云娆出事之后,他们立刻就找人将钟钰请来。 容珺听见钟钰的名字,眸光微闪,一把将云笙推开,大步流星进到屋内。 他第一眼就往床榻看去。 小姑娘就躺在床榻上,安静的就像只是睡着了。 钟钰原本想好一堆说词,但刚才在门口偷看时,见到容珺眼睛眨也不眨的砍了自己一刀时,已经吓得有些不知所措。 容珺很快就来到榻前,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般,问:“娆儿怎么了?” 钟钰强压下心中的震惊与害怕,冷静上前:“容珺,还是先让我替你包扎──” 容珺轻笑了声,打断她:“无妨,死不了。” 他慢慢坐到榻边,低眸看着双眼紧闭的小姑娘,俊美精致的五官不带一丝情绪,下颚却紧紧绷出一道凌厉如刃的线条。 从刚才起就不带任何温度,微微失焦,黝黑空间的眼眸此时才逐渐浮现痛苦之色。 强装的镇定终是崩溃殆尽,再难维持从容。 她的手好冰啊,像被霜雪覆盖一般。 他微微俯身,也不管自己手臂还淌着血,径自将小姑娘揽进怀中。 将那双冰冷冷的双手揉进大掌里,不停搓揉,好像怕她会冻着一般。 可现在分明是炎夏,屋内还有着未化冰盆,哪可能会冻着。 钟钰见容珺神色温柔的抱着云娆,还低着头,亲昵的亲吻着她的耳朵,低声问她还会不会冷,蓦地呼吸一窒,头皮发麻。 好半晌,男人才又抬眸,看向钟钰,微微笑着:“钟大夫,娆儿的手好冰,她这是怎么了?” “……”这人疯了。 钟钰张了张嘴,艰难的咽了一口涶沫,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容珺,阿娆她已经──” 容珺忽地哂笑一声,要笑不笑的抬眼:“钟大夫,念在你是娆儿最好的朋友面上,我先提醒你一句。” 他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声寒如霜:“好好说话。” 再低头看向怀里的人时,眼神却又瞬间温柔,腾满浓烈的独占欲。 钟钰背脊整个发凉,毛骨悚然。 她突然不知该怎么办,甚至有点害怕。 云娆曾告诉过她,容珺一开始可能会很疯狂,无法接受她死亡的事实,要她到时不要被吓到。 饶是钟钰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也没想到容珺的“疯狂”竟是这般异于常人。 钟钰想到云娆是那么渴望离开,猛深吸几口气,硬着头皮开口:“娆儿她已经──” “死”字还没说出口,一颗硬枕已经迎面飞来。 钟钰瞳孔骤缩,狼狈的躲开。 容珺俯身,如鸦羽一般漂亮的长睫半落,略微急促的呼吸落在少女柔腻似酥的肌肤上,唇瓣轻轻吻上她的额头。 他轻柔的将小姑娘放回榻上,来到钟钰面前,一把将她拽到榻前。 “娆儿身子很冷,手很冰,是不是着凉了?治风寒的药可会伤到孩子?” 容珺微微沉吟,很快又低声呢喃:“会伤着孩子也没关系,只要能治好娆儿,让她平安醒来就好。” 钟钰不敢动。 容珺微微一笑:“钟大夫怎么迟迟不帮娆儿搭脉?可是有什么问题?” 男人嗓音温润,笑容温和,双眸却漆黑深沉,隐有毁灭一切的疯狂浮现。 钟钰浑身僵硬,抖着手替云娆搭脉,额上冷汗如雨,后背衣衫尽湿。 “应该,”钟钰声音止不住的颤,笑容勉强,“应该是上次的风寒还没好。” 她得快点想办法离开这里才行。 得快点跟岑煊说容珺疯了,阿娆她怕是带不走了。 钟钰现在更害怕的是,之后要是容珺发现云娆根本没死,他可能这辈子再不会让她再见云娆。 容珺似乎很满意她这个答案,微微颔首。 他目光缓缓落回小姑娘恬静姣好的脸庞上,抬手轻抚她毫无血色的脸颊,轻声笑道:“那就有劳钟大夫再开一帖药给娆儿了。” 钟钰走出容珺私宅,已是双腿虚软,几乎是扶着墙才没狼狈的跌坐于地。 容珺就是个疯子! “怎么了?” 岑煊收到钟钰的消息之后,就迅速赶了过来,他原本隐在暗处,其实是不该现身的。 容珺生性谨慎,狡诈多疑,很可能门口也有安排暗卫。 但当他见到钟钰脸色明显不对,模样摇摇欲坠,所有的顾忌瞬间被抛到脑后,立刻现身将人打横抱起。 岑煊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容珺私宅。 钟钰仍心有余悸,完全没注意到岑煊是怎么带走自己的。 等她回过神来时,两人已经在马车上。 “发生何事?”岑煊见钟钰脸色惨白得厉害,心口隐隐作痛。 钟钰双唇微|颤,头一次在岑煊面前红了眼眶:“怎么办?我带不走阿娆了,我带不走阿娆了……” 岑煊微怔,飞快地按住她的肩:“别怕,冷静点,先告诉我究竟发生何事。” 早在琳琅阁见到云娆时,岑煊就已经仔细地询问过钟钰有关云娆的身世,当时就已经派过一批人下苏州寻找玉佩了。 后来在明晖堂确定云娆的小名及胎记之后,立刻又派了第二批人,只要有一消息,就会快马加急赶回京。 他做事,习惯先做好最坏的打算,就算这一次假死药失败他也无所谓,只要能确定云娆的身份,他有的是法子将人带走。 钟钰将刚才发生的事,巨细靡遗地告诉岑煊。 向来面无表情的男人,在听见容珺的情况之后,亦不禁微微蹙起眉。 容珺对云娆的独占欲,远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还要疯。 “怎么办?”钟钰双眼通红,她方才被容珺吓得不轻,如今整个人六神无主,完全不似平时,“要是被容珺发现,阿娆根本没死,只是服了假死药,他一定、一定不会放过我和阿娆的,我──” 岑煊指尖微动,犹豫片刻,猛地将人揉进怀中。 钟钰一怔。 男人的大掌按在她脑袋上,冷峻的嗓音中难得透着几不可察的温柔:“信我,你们都不会有事的。” 钟钰没说话,像是再次被吓傻。 岑煊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容珺如果真像你说的一样疯了,那么云娆死而复生,他只会开心,绝对不会为难她。” 只是如果连假死也没办法摆脱容珺,那么云娆如果真的是知知,以后恐怕也难以脱离他的纠缠。 钟钰回过神,飞快地挣开他。 像是被他突如其来的逾矩吓到,她坐到马车最角落,撇过头不看他,只干巴巴地应了几声:“哦,好。” 怀中的温暖突然消失,岑煊微怔,心头划过一抹失落,却很快就若无其事的坐了回去。 云笙已经不知该怎么办。 云娆没了气息的那天,动静太大,不止请来了钟大夫,容珺还挥刀自残。 已经有不少奴仆被吓得不轻,私底下议论纷纷,都在说云娆死了,主子也跟着疯了。 容珺更是许多天没有上朝,整天都待在宅子里,弄得整个大宅人心惶惶。 “听说云娆姑娘已经死了两天了,公子两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里,整天像疯了一样,就抱着姑娘,不吃不喝。” “不止如此,我还听说云娆姑娘没了的那天,公子知道之后还狠狠砍了自己一刀,那天阿鸢在场,她说公子当时的表情阴森瘆人,跟平时完全不一样。” “哎哟!主子平时看起来温润斯文,怎么会这么吓人,现在云娆姑娘的尸首还好好的,可是天气这么热,怕是再几天就要烂……”那人说到这,猛地一个激灵,害怕的搓了搓双臂,“你们说,到时主子会不会发疯把我们所有人都砍了?” 话落,周围几人突然都噤了声。 前一刻还开口说着什么的人,像是意识到什么,害怕的回过头。 容珺不知道何出现,站在他们身后,见那人回头,还朝他微微一笑。 那人以为自己小命不保,当场吓得跪地求饶。 容珺倒是没如他所言,将人砍了,只是的召集院里所有奴仆,赐了板子。他全程就坐在一旁,漫不经心的看着,不论那人叫声有多惨绝人寰,皆文风不动。 待人咽气了,他才慢条斯理的交待:“好生安葬。”接着微微一笑:“姑娘好好的,以后别再让我听见有人诅咒她。” 容珺从头到尾都笑得极为温和,在那之后,整个宅院却再无人敢乱嚼舌根。 云娆没了,容珺却不许人说她死了,每天都让人准时熬好汤药,备好饭菜送进房里,他却自己一口都不吃。 如此连续四日下来,云娆模样没有什么变化,容珺倒是已经瘦了一大圈。 “公子,你吃一口饭吧?一口就好,你什么都不吃,身子会撑不下去的。” 容珺这几天都不吃不喝,云笙害怕极了。 他看得出来,公子不想活了,手臂上的伤被钟钰包扎过后,他就置之不理,连换药都懒。 容珺见云笙泪流满面,不禁好笑道:“哭什么?我只是不饿,饿了自然就会吃。” 云笙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容珺一直抱着云娆,云笙哭着哭着,忽然发现公子怀里的人睫毛动了下。 “公子,公子……”云笙张大嘴,抖着手指向云娆,吓得几乎晕厥,“我我我我,我好像看到姑娘的眼睛动了下。” 容珺眼瞳一颤,骤然低下头,屏着呼吸,伸手探她鼻息。 鼻息虽然微弱,却透着温热。 她没死。 男人脸上的神情五颜六色,脑中飞快地闪过许多思绪。 最后他像是想到什么,狼狈的扶着额头,低低哑哑的笑了起来。 欣喜若狂,却又痛苦绝望。 “你就那么想离开我吗?” “公子,云娆姑娘她、她这是又活来过来了吗?” 如今正逢鬼月,云笙胆小得厉害,深怕是自己光天化日见鬼了。 容珺却不理他,自顾自的扶额大笑。 向来极为克制情绪,淡定从容的男人,像是这一刻终于从噩梦中醒来,找到失而复得的宝贝一般,抱着小姑娘,不停的笑。 云笙只以为容珺是开心疯了,却不知此时他心里就像被人狠狠剜了一刀,再插|进无数把利刃,重重地绞碎他的心脏。 痛苦、茫然、无助、苦涩,无数的情绪随着那把把利刃在心中翻搅着,血淋淋碎烂地发疼。 明明是这么难过,男人始终笑个不停,清隽的眉眼全是愉悦而又温柔的笑意。 笑得眼眶都是狰狞的红。 云娆醒来时,周围很安静,几乎没有任何声响。 她觉得有些不对劲,钟钰如果就在她身边,不可能会这么安静。 云娆突然怕自己其实还被关在冷冰的棺木之中,很快就挣扎着睁开眼。 没想到一睁眼,就撞入一双含笑的黑眸中。 午时刚过,外头天光正盛,小姑娘睡了太多了,睁眼时,眼珠受不了刺激,蕴起一层水汽,雾蒙蒙的,看起来懵懂又无助。 坐在榻边的男人低眸看她,垂下的长睫在阳光的阴影下,在脸上投落出浅浅剪影,见她醒来,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云娆不敢置信的看着男人俊美绝伦的那张脸。 她无法相信就连服下假死药都无法离开他。 容珺似乎是看出她眼中的绝望之意,慢慢地俯下|身,捏着她的下巴,微微笑着。 男人带着薄茧的指腹,温柔的捻过她的唇瓣,俯身在她耳鬓轻轻厮磨,嗓音低哑:“娆儿这次又想去哪?” 云娆以为自己这次定能成功,发现自己还是被困住,几乎崩溃:“公子……” 容珺轻笑:“你是我的,还想去哪?” 云娆哭得梨花带泪:“我想去找我的亲人。” 男人轻轻的嗯了声,舌|尖缓慢地卷去她脸上的泪珠,极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大掌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你不是已经快要有亲人了?” 云娆非常绝望,索性破罐子摔破,单手捂住眼,泪水顺着指尖滑落:“没有孩子,我根本就没有怀上你的孩子。” “那只是我想离开你撒的谎!” “容珺,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不想再像前世一样,一辈子都被你关着,关到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和别人成亲,被人逼得投井自尽!” 容珺猛地一僵,脑子一片空白,只觉得整颗心像是被人硬生生撕裂,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刚刚说什么?” “你被人逼着……投井自尽?” 第33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玉佩已经找到了。”…… 容珺早就知道云娆重生了,在他发现自己重生的那一天。 那天太子设宴,为他接风洗尘。 凌国明帝膝下原有六子,除了太子陆滕之外,其余皇子不是太过平庸、没有主心骨,就是太过年幼。 太子陆滕为皇后为出,皇后并不得明帝欢心,连带着这个儿子也不得喜爱,只是碍于其他皇子无才及皇后母家权势,再加上陆滕是长子,才不得不立他为太子。 就算明帝再不喜这个太子,太子也从不在意,毕竟没有其他皇子能威胁到他,储君之位可说坐得极稳,如今,却突然冒出一个智勇双全,骁勇善战,且与太子年纪相当的七皇子陆君平。 陆君平不止有温贵妃当母妃,有温岑两家当靠山,还有他这个圣上亲封的归德大将军当义兄,太子储君之位明显受到威胁。 太子自然要趁陆君平还未站稳脚跟,先卸掉他最得力的左膀右臂,若卸不掉也得先拿捏在手里才行。 长公主与皇后交好,又是太子的亲姑母,如何会不知道太子的心思,她早就知道这个接风宴是个鸿门宴,就是没想到太子算计不到他,竟将自己的亲表弟给算计进去。 太子明目张胆的在他酒中下了迷情药,欲做局要让他强占太子外室。 酒一入肚,他便知不对劲,想方设法从宴席中脱身。 可惜逃过了仙人跳,却依旧逃不过美人关,就此铸成大错,一夜缠绵,一错再错。 前世他最后悔的,便是那夜没能控制住自己,鬼迷心窍的要了她。 他常想,若能重来,太子宴席那日,他一定不会选择回府。 他一定会狠下心,无论她如何哭闹,都将她送走,嫁得远远的。 一开始发现自己重活一世时,他欣喜若狂。 可当他睁眼醒来,听见张妈妈尖锐的嗓音,和慌慌张张躲进屋的小姑娘时,他就知道,老天爷跟了他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 老天爷给了他重生的机会,却不允许他后悔,不允许他推开他的小姑娘。 不但不允许他推开,还让小姑娘也跟他一样,都有着前世记忆。 是的,早在重生的第一天,早在他斥退张妈妈,让人备水,打算进屋带着小姑娘到净室清洗,她却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口口声声称她一时胡涂,犯下错事,要他原谅时,他就知道老天爷究竟对他有多残忍。 小姑娘千方百计的想离开他,起初他以为她是前世太过绝望,对他太过失望,才会一心想逃。 未承想,她想逃的理由居然与他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你刚刚说什么?” 他仿佛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眼睛酸涩胀痛得厉害。 容珺曾以为,前世失去云娆已是世上最可怕的梦魇,如今他才知道,真正的梦魇,现在才刚开始。 他眼眶猩红得可怕,声线隐隐颤抖:“你被人逼着……”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说不出口,喉头干涩,嗓音里全是压抑到极致的沙哑:“投井自尽?” 父亲骗了他? 他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为了报仇,不惜撒下瞒天大谎,骗了他? 容珺猛地偏过头去,俯卧在榻边,生生呕出一口血。 好半晌,才狼狈抬手,擦去唇边血渍,再次坐直身,看向云娆。 云娆的手自始至终都捂在眼睛上,丝毫没有发现男人的异状。 “是!公子明知他们逼着我投井,这一世却还是一心只想将我困在身边,公子,阿娆真的怕了,是阿娆错了,我本来就不该喜欢你,我再也不会喜欢你了,你放我走吧,我不想最后再被人逼着自尽!” 男人像是痛苦到极致,再也撑不下去,眼泪突然就滚了下来,直直落在小姑娘咬得发白的唇瓣上。 “娆儿……” 情绪完全失控。 温热的眼泪猝不及防地砸落到唇瓣,云娆猛地一震,终于放下手,睁眼看向容珺。 男人死死的咬紧牙,紧绷的下颌因为极力压制情绪,微微地抖着,永远教人读不出情绪的眼里全是黑暗,无法言喻的痛苦与崩溃。 他就像是失了魂的木偶一般,伸手想要抱她,动作却比平时还要迟钝许多。 云娆下意识躲开。 小姑娘脸色苍白,眼眶微红,整个人退到床榻角落,蜷缩着身体,紧抱双膝,整个人以一种防备的姿态看着他。 她不要他。 容珺微怔。 看着小姑娘强撑着虚弱也不想让他碰,心口密密麻麻的疼了起来。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男人难得说话语无伦次,他没办法思考,只想用最快、最直白的话语告诉她事实。 “我不知道你是被逼的,我一直以为你是投井自尽的。” 不知道? 云娆看着他,觉得荒谬可笑:“那公子现在总该知道了?你放我走吧,岑大人已经有我亲人的消息,你让我跟他──” “不行!” 听见岑大人这三个字,容珺瞬间从浑浑噩噩的巨大痛苦中清醒过来。 “不行,”他慢慢勾起嘴角,哑着的声音非常平静,眼神却是骤然阴狠,与他俊美温润的面容格格不入,“岑煊绝对不行,他对你别有意图。” 等他伤好了之后,就该一刀杀了岑煊! 云娆原以容珺知道自己是被迫投井之后,他会心怀疚愧的放过她,没想到他还是一样的自私。 他始终将她当成自己的所有物。 “娆儿……”容珺怕她又抗拒自己,这次靠近她,显得格外的小心翼翼。 “你别过来!”她的双手紧握成拳,纤细的手臂微微|颤|抖着,一看就知道紧张得有多厉害。 容珺停下动作,沉默的看着她,眸色晦暗不明。 半晌,突然他伸手将她拽进怀中,大手强势地揽着她盈盈一握的细腰,垂眼望着她近在眉睫的娇颜。 “我真的没有骗你,我真的想跟你成亲……” 男人薄唇附在她耳畔喃喃低语,说出口的话极为混乱,做出的动作也同样的毫无章法。 云娆挣了一会儿,容珺依旧岿然不动,只是不停地落下一朵又一朵淡粉色的红痕,修长的指尖四处捣乱。 她弓起腰,耳根似有火烧上来,纤细的手指哆嗦着按住他的手。 云娆气息微乱,咬了咬下唇,索性把心一横,闭眼道:“我知道,我知道公子没有骗我喝避子汤,说成亲也不是为了哄我开心。” 男人一片黑暗的眼眸微微亮了起来。 “可是这些我都不想要,我只想要你放我走,让我和亲人团聚。” 容珺僵住,低低笑了起来,神情却是哀伤、痛苦,让人看得心都觉得揪疼。 “你是我的,还想去哪?” 这句话他已经说过不止一次。 云娆浓密而卷翘的眼睫微|颤,始终闭着眼:“是,公子对我的恩情,我一辈子都还不清,但如果你要用这个理由,将我一辈子困在你身边,那我……” 她顿了下,嗓音依旧娇滴细软,语气却十分坚决:“我只能想办法把这条命还给你,乞求来生能有个完美幸福的家庭。” 她在逼他。 容珺明知她在逼自己,却再无法像以前一样狠心,不管不顾的威胁她。 他知道,小姑娘看似好欺负,可一旦决定的事,便不会再动摇。 他如果敢再像以前那样囚-禁她,她绝对说到做到,想办法永远的离开自己。 容珺已经失去过她一次,不,两次。 虽然第二次是假的,但失去她的恐惧却是真实的,挥之不去的。 他不敢赌,更不想眼睁睁的见她被他活活逼死。 那是他最害怕的事。 他根本就舍不得。 容珺垂眼看着怀里的小姑娘,指尖碾过她柔软湿润的唇瓣。 小姑娘双眼紧闭,纤细脆弱的脖颈与锁|骨上,还有自己留下的点点红痕,几缕发丝紊乱地落在她艳红的嘴唇,将她本就吹弹可破的肌肤衬得更若凝脂,雪腮因为紧张透着浅浅的绯红。 看上去分明与平时无异,她精致漂亮的五官却全是坚毅不可动摇,誓死如归般的绝决。 容珺喉头轻滚了下,脸上浮现痛苦而又狼狈的笑:“娆儿,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样能帮你找到亲人。” 云娆沉默了下,低声道:“公子不要逼阿娆。” 容珺苦笑。 是谁在逼谁? 男人眉眼渐渐阴沉,强|压|着心底燥意,慢条斯理的放开她,声音尽量温和:“我们各退一步,在找岑煊帮你找到亲人之前,你先待在我身边,只要他找到亲人,我立刻放你走。” 云娆不说话。 容珺心中燥意更盛,呼吸急促了起来,他猛地下榻,在屋内来来回回地踱步,神色极其不耐烦。 半晌,他终于停下脚步,像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困兽,痛苦的闭了闭眼,所有坚持与原则一退再退:“在找到你的亲人之前,我将钟钰接过来陪你。” 云娆还是不想,她想现在就离开他,耳边却忽然传来男人悲凉又痛苦的低笑声:“如果这都不行,那娆儿,这次我陪你一起投井好不好?这样下辈子我们还能在一起。” 放她跟亲人团聚,已经是他的极限,他绝不可能让她跟岑煊走,死也不可能! “……”容珺疯了。 云娆刚才以死要挟,不过是权宜之计,自然还想好好活着见到亲人。 她知道容珺已经不是前世那个从容淡定,冷静沉稳的公子了。 她不能将他逼得太紧。 “好。” “娘,您何时还要再带我进宫?女儿都已经有半个月没进宫给姨母请安了,实在想念姨母想念得紧。” 岑府内,岑时卿一大早就来到岑夫人屋内,抱着她的手臂撒娇。 岑母笑:“你以前不是最不喜欢进宫?说宫里规矩多,又闷又无聊。” 岑时卿抿了抿唇,眼神闪烁:“那是时卿以前不懂事,那日您带我进宫跟姨母请安之后,时卿想,姨母膝下无子,唯一的女儿三公主又从小就养在太后身边,跟她一点也不亲,身边只有宫女陪伴,时卿就觉得应该更常进宫陪伴姨母。” 温贵妃是岑母最小的妹妹,两人的母亲都是威永侯正妻,从小感情就好。 岑时卿这番话,岑母自然听得十分熨帖。 “时卿能这样想,你姨母知道了必定也很高兴,不过……”岑母微微敛起笑容,“不过你若是还想进宫求你姨母,想办法让皇上为你和荣国公的大公子赐婚,那就不必了。” 岑时卿面色忽红忽白,紧张的跺了跺脚:“我、我哪有!” 那日她听见温释月不愿进宫,怕温贵妃让皇上给她赐婚,当下就动了这个念头,趁母亲暂离时,私下拜托她的姨母温贵妃,帮她求赐婚。 没想到姨母不止不帮她,嘴上答应她绝对不会将这件事说给别人听,却一转头就全说了出去! 岑时卿心中愤恨。 她从很小以前就发现了,温贵妃对待她与对待温家姐妹的态度完全不同。 姨母对温家姐妹百般疼爱,无论温澜清或温释月提出什么要求,都会想办法满足她们。 可每次她学着两个表姐跟姨母撒娇,姨母却总是不咸不淡的四两拨千金。 岑母见岑时卿一张小嘴翘得老高,就知道刚才那番话她完全没听进去。 “荣国公家的大公子,以前名声的确不错,可自从他回京之后,便屡屡犯下荒唐事,不止不顾家规收了通房,还为了一个外室顶撞荣国公。” 岑母杏眸微眯,难得在女儿面前扳起脸:“容大非偶,这京城,你想嫁谁都可以,就只有他,绝对不行!” 岑家向来都是岑母做主,她因长年抑郁成疾,不论是岑父或是岑煊,一向都是顺着她的,只要岑母说东,他们绝不会说西,岑时卿知道,娘一旦决定的事,再不可能改变。 岑时卿再如何不甘,也只能暂时收起小心思。 岑时卿小时候曾因为某些缘由,被误认为三公主,遭叛贼掳走过。 当时岑母差点因为女儿寻不回来,过度抑郁,人差点就没了,甚至在寻回来之后,都还郁结于心,时不时就会做噩梦,梦见女儿在她面前被掳走,她却无能为力的场景。 当年不止岑温两家费了一番功夫,就连皇上也派人大肆搜寻,长达一年多的时间,才终于将人找了回来。 在那之后,岑母便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千依百顺,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自然将岑时卿养得娇纵无比,宠得无法无天。 夜里,岑太傅听见岑母说起岑时卿对容珺有意之事,岑太傅只是微微笑道:“你不是向来最疼她?她若喜欢,让她嫁进国公府也无妨。” 岑母听见丈夫的话,差点被气笑,柳眉倒竖:“这怎么行?我们家知知绝不能嫁给那种还未成亲就四处拈花惹草的人!” 岑太傅眸色微暗,笑容忽然淡了些:“好,知道了,不嫁就不嫁,我们再帮时卿物色更好的儿郎就是。” 岑母怨怪的看了他一眼,细声抱怨:“你怎么对女儿的婚事这么漫不经心,好像她是我一个人的女儿一样。” 岑太傅无奈苦笑:“我哪有,别胡思乱想了。” 他温声将妻子哄睡之后,才离开卧房,来到书房。 书房内,岑煊早已站在桌案前,等候他多时。 “爹。” 岑煊朝他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岑太傅却抬手阻止他:“尚未寻到玉佩下落之前,都不要跟我提起那个姑娘的事。” 岑煊再次寻到了知知的下落,岑太傅自然知道。 这几年,他们为了寻找知知的下落,可说心力交瘁。 女儿被掳那天,他并不在京城,她是在温斯年眼皮子底下丢弄的。 温斯年虽然十分歉疚,想方设法的想要弥补他们夫妇俩,从来没有放弃寻找知知,但一年等过一年,岑太傅已经怕了。 前几年,甚至还说寻到了知知,结果也不是,当时岑母误以为亲生女儿终于寻回来了,不知有多开心,后来才发现是乌龙一场。 在那之后,岑母的病又更重了。 她以前从来不会叫岑时卿知知,虽然没有人敢告诉她真相,她心中却隐隐知道,现在的这个女儿,并不是真的知知。 毕竟岑时卿锁|骨下并无胎记,只有一道伤疤,说是被贼人折磨时留下的。 但那一次找错人,可说让岑母完全陷入绝望。 她觉得女儿一定早就不在人世,她的丈夫与哥哥不过是怕她轻生,才会拼命找理由与借口,哄她说知知还活着,只是找不到。 岑煊见到父亲哀痛的神色,不禁微微一怔。 自从云娆假死出逃失败之后,钟钰就被容珺接到私宅里陪伴云娆。 岑煊可说一日比一日还要焦燥。 容珺就是个疯子,他完全不放心钟钰待在他身边,他原想将钟钰接走,没想到钟钰却如何也不愿,说她得陪在云娆身边才安心。 岑煊忍耐近半个月,直到刚刚,才终于等到从苏州快马加鞭传回来的信息。 “父亲,”岑煊低下头,从怀里掏出玉佩,伸手递到岑太傅面前,“玉佩已经找到了。” 岑太傅猛地回过头,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玉佩。 “确定这次不会有错了?” 岑煊英俊的脸庞难得露出笑容,他将玉佩翻了过去,修长指尖停在最下端纹雕上。 “爹若不放心,可以自己看,上头的确刻了‘知知’二字。” 岑煊与容珺同年,都大云娆六岁,当年他知知遭人掳走时,他已经九岁,几乎记得所有经过。 自然也记得这温家嫡系子弟才能拥有的玉佩,是如何刻上知知的小名,又是如何会随身佩戴。 那玉佩正是知知自己求来的定情玉佩,小时候知知可喜欢她的二哥哥了,从小就说非他不嫁,还吵着要二哥哥的玉佩。 就连被掳那日,也是不肯给他这个亲哥哥抱,非得她的二哥哥抱着她、牵着她才行。 温延清大岑煊一岁,大云娆七岁,小时候脾气极好,斯文有礼,对这个表妹更是疼爱有加。 温斯年夫妇也对她视如己出,非常乐意亲上加亲,与岑太傅夫妇商量过后,决定顺着小娃娃的意,不止给了她温家玉佩,还在玉佩上刻了她的名字,就此定下娃娃亲。 当然,温家夫妇也知道知知当年还小,也说了,要是知知长大后反悔,不想嫁了,到时也不会强迫她,定会解除婚约。 岑太傅手指微蜷,目光顺着儿子指尖所在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极小的“知知”二字。 他眼瞳骤缩,却很快就恢复平静,摇头道:“光有玉佩还是不够。” 他比温斯年还要害怕再次认错,在不能完全确定之前,他绝对不会轻易相信。 岑太傅知妻子再也受不起打击,他绝对不会再向之前那般,一时被喜悦冲昏头就莽撞行事。 岑煊沉吟片刻,道:“这一次不止有年纪与外貌符合,最重要的是,她记得自己的小名叫知知,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锁|骨下方还有着神似下弦月的胎记,那玉佩,虽不是在苏州寻到的,但拥有玉佩的夫妇以前曾在苏州开过客栈。” 岑煊在知道云娆和知知拥有一样的胎记时,几乎十分确定她就是知知,只是因为他前几年的失误,害了母亲大病一场,舅舅与父亲为此变得十分谨慎。 正因为十分确定,所以找起玉佩时,他更加地大胆,用了舅舅温斯年一直都不同意的手段,才能这么快就寻到。 岑太傅听见“三个哥哥、两个姐姐”时微怔,却很快就想通,但他还是摇头。 “既便如此,还是不够,明天你把人到你舅舅那,我亲自与她滴血认亲,一验便知。” 岑煊忽然沉默。 岑太傅皱眉:“怎么了?” “儿子还没跟您提过她的身份。” 岑太傅眉眼微沉:“不论她是什么身份,只要她是知知,她就永远是我们温岑两家的女儿。” “她名叫云娆,就是容珺传闻中的那个外室。” “什么?!”岑太傅不自觉提高音量,眉眼浮现怒意。 岑煊耐心解释:“她从小被荣国公大公子捡回府,原是容大公子身边的丫鬟,后来容珺在太子的接风宴上喝得酩酊大醉,将人强占收为通房。她并不想当容珺通房,想方设法的逃了出去,没想到又被容珺抓了回去。容珺怕她再逃,干脆在外头置了间私宅,将她锁在屋内,窗户钉死,哪里也不让她去。” 虽然还未真正确定这个叫云娆的小姑娘是不是知知,但岑太傅光是听见儿子的话就快气炸! 国公府那位大公子,强占丫鬟当通房便罢,人小姑娘都千方百计的逃了,他居然那么卑鄙无耻又将人抓了回去。 抓回去也罢,居然还将人当成禁-脔。 说好听点是金屋藏娇,说难听点就是私自将人囚-禁起来,这个容珺简直混账至极!! 岑太傅越听眉头皱得越紧,难得急躁地打断岑煊:“你的意思是,容珺不会轻易放人?” 岑煊点头:“是,他对云娆有过分的独占欲,完全就是个疯子。之前儿子试过许多法子,想帮助她离开容珺,却屡屡失败。” 岑太傅差点被气笑:“假死药可试过了?” 岑煊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试过了。” “……”岑太傅哑口无言,好半晌才又找回声音:“的确是个疯子。” 岑煊:“儿子也能带着人将人抢走,但如此一来,就会闹得人尽皆知,舅舅的想法是,尽量在不让任何人发现知知的身份下,将她带回来,否则一旦被人知道知知曾是容珺的通房,还当过她的外室,那──” 岑太傅厉声打断:“你舅舅此言有理,这些事,绝不能让人知道!” 岑煊安静半晌,终于说出最麻烦的一件事:“时卿她曾见过云娆,也知道她就是容珺的通房。” 岑太傅低声沉吟,似在思索琢磨什么。 “此事不用担心,若是确定那名叫云娆的姑娘就是知知,我和你舅舅自会想办法解决。” 岑太傅:“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将她安静的从容珺身边带走。” 岑煊垂眸:“其实儿子还有一个方法,只是一旦使了,容珺很可能疯得更厉害,我不确定他之后会做出什么事。” 岑太傅闻言不禁皱眉:“什么法子?” 岑煊抬眸,眼里闪着薄戾:“放火烧屋,让他以为云娆彻底死了。” 这一世,容珺原本一心只想带着云娆离开京城,远走高飞。 但当他发现上辈子父亲竟然背叛自己之后,他立刻改变了主意,他如何也无法原谅父亲。 既然前世父亲费尽心思,不肯让他娶云娆,那么这一世,他就要想办法,将人光明正大娶进门才行。 这也是他为何愿意退让,让小姑娘的亲人和钟钰与他一起分享她的爱。 容珺当初的确没骗云娆,他也派人下江南苏州一带打听云娆亲人的消息,但他毕竟什么都不知道,打听起来,自然极为困难。 自从云娆假死醒来之后,再也不愿与他亲近,容珺知道自己一定得赶在岑煊面前,早一步找到她的亲人,才能得回小姑娘的信任。 是以这半个月以来,他不再像之前那么荒唐,已经完全振作起来,将所有精力全都投入在寻找云娆亲人这件事上。 为了尽快找到她的亲人,容珺甚至拜托了陆君平,为此经常留宿皇子府。 自从云娆有了钟钰陪伴之后,每晚都是和钟钰一块睡,容珺忍耐已经快到极限。 他不知有多想一刀杀了钟钰,每天都想。 但他不可能那么做。 容珺清楚,一旦他动了钟钰,云娆也不会独活。 云娆对他而言,就像是一道紧箍咒,将他手脚完全束缚,死死地抑制住他想要疯狂毁灭一切的心。 这日,容珺照样留宿陆君平府邸,然而就在即将就寝时,外头却突然一阵躁动。 “何事?” 当时容珺与陆君平还在书房商谈一些事,听见外头有吵闹声,陆君平不禁将人叫进来问个清楚。 “西城那边走水了,烧得很厉害,所有人都过去救火了。” “西城?”容珺几乎立刻就站了起来,“文若,我得马上回去才行。” 他帮云娆置的那间宅子就在西城。 容珺心头极度不安,他总觉得这次走水并不单纯。 陆君平非常清楚挚友对那个叫云娆的小姑娘有多疯狂,微微颔首:“好。” 他原本想让容珺自己回去,但不知为何,当下忽然心头一动,瞬间又改变了主意,决定陪容珺回去一趟。 陆君平事后每每回想起自己这个决定,都无比庆幸当时他陪着容珺一起回去了。 第34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爹、姨丈,知知回来…… 马车太慢,容珺等不及,直接骑马赶往西城。 陆君平刚出府邸心头就重重一沉。 火很大,连他们在东城这么远都看得十分清楚,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几乎所有人都赶往救火。 这怕是整座宅子都烧了,并且,宅子还不小。 容珺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安,握着缰绳的手青筋暴起,隐约可见修长的手指已经紧攥到骨节青白,手腕微微颤抖。 其实他早在第一眼就看出起火的方位在哪。 但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她已经答应他会待到寻回亲人时,她不可能再做傻事的。 尽管他非常嫉妒钟钰,却也看得出来,这半个月来,小姑娘身边多了钟钰陪伴之后,脸上笑容明显多上许多。 她又变回记忆中那个开朗爱笑的小姑娘了。 她看起来是那么的单纯快乐,偶尔在他面前跟钟钰提起亲人时,脸上还会浮现幸福笑容。 容珺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赶回宅子的,他只记得,那个曾带给他无数幸福的宅邸,如今一片巨焰冲天,浓烟和火球都在无情的翻滚,整座宅子都陷入大火之中。 宛若噩梦降临人间。 管事和云笙灰头土脸,满身狼狈的站在门口。 容珺已经有些喘不过气,心脏疼得像要爆裂一般,面上却不显半分情绪,俊美无俦的脸庞甚至稍显冷酷。 他向来细心,置宅时,宅子里里外外各个角落都放了太平缸,就是怕有意外发生。 所以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怎么可能!! 容珺下马之后毫不犹豫地朝自己淋了一桶冷水,想也不想就要往里头冲,但就在这时,焰火中冲出一道颀长身影,明显怀里还抱了个人。 他很快就认出那道身影就是岑煊。 容珺飞快上前,想确认岑煊怀里的人是谁,尽管他已经猜到答案,却还是自欺欺人的开口。 “把她给我。” 岑煊身上还穿着玄色飞鱼服,显然也是临时赶过来,拼了命冲进去救人的,模样狼狈不堪,全身黑灰。 “她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容珺不理他,倏地伸手,扳过那人的脸。 是钟钰,脸上都是熏黑痕迹,人已经昏了过去。 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容珺耳边只剩自己的心跳声。 他不发一语地松手,没有任何思考,义无反顾的转身往里冲。 “你疯了?!火那么大你不要命了!” 容珺还没冲出去,陆君平已经冲上来从后将他抱住,一边大吼,一边将人死命地往外拖。 “都给我过来把容公子拦下!” “放开,”容珺开口的同时,已经跟陆君平动起手来,“她还在里面等我。” 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温度,甚至冷如三九隆冬的湖水,听得人从骨头缝里都透出恐惧的寒意。 她在等他,一定在等她。 小姑娘现在一定可怜兮兮地抱着膝盖,害怕缩在角落里,泪流满面,无助的等着自己。 等他像岑煊那样,冲进去将她平安的带出来。 容珺只要一想到云娆有多无助、有多害怕、有多绝望,眼前就骤然一片黑暗,耳朵轰隆隆地狂响,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倒流。 她前世被人逼得投井自尽,为何这一世还要这样对她?她明明是那么努力的想活下去,从小就一直那么地努力。 “拦下!他要是冲进去了,你们也都得死!” 陆君平才不管他,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容珺冲进去送死。 可惜容珺力气比寻常人大,他根本拦不住人。 陆君平带来的那些侍卫也拦不住。 他就像疯了一样,不管不顾,连皇子都敢动手,打伤一堆人也要往火里冲。 陆君平也快被他逼疯。 容珺是真的动手,刚刚铁笛悄然无息就往手臂砸,他瞬间痛得松手。 陆君平非常清楚,容珺那柄铁笛从来就不是装饰用的。 艹!他的手肯定断了。 陆君平痛得呲牙裂嘴,再抬头,容珺面无表情却泪流满面的模样就猛地撞入眼底。 男人凤眸全是狰狞的腥红,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狼狈又可怜。 陆君平呼吸一窒,眼眶跟着红了起来。 那个在战场上遇到敌军埋伏也面不改色,冷静到不像人,从来不乱方寸,运筹帷幄,从容淡定的男人,此时的眼神看起来却是那么的无助,那么地绝望。 他完全承受不了失去云娆的痛苦。 陆君平从没见过容珺这模样,心头骤然抽痛,忍不住放声大吼:“子玉,就算你现在进去也来不及了,火那大里头就算有人也已经──” “她在等我。” 男人微哑的嗓音里充满着痛苦到极致的绝望。 “你不要命了吗!”陆君平丝一缕缕的落下来,凌乱不堪,额头遍布冷汗,牙关咬得死紧,还是忍着痛冲上去,单手抱住容珺的腰,拼命的将人往外带。 容珺忽然笑了。 他当然要命,他的命就在里面。 陆君平几乎是瞬间就被摔飞出去。 跟在后头的侍卫们再顾不得容珺,全冲上去救陆君平。 “我说了不要管我,拦下他!” 就在陆君平崩溃的放声大吼,容珺已经冲到门口,再一个跨步就要投入火海之中,突然冲出一个人影将他挡下,与之缠斗。 陆君平被人扶起身,看清楚是谁那么不要命冲上前后,终于大大松了口气。 只见岑煊一身玄色飞鱼服,寒气习习,手上的绣春刀挥舞的速度,快得让人几乎看不清。 容珺身手本就非凡,如今又不想活了,自然只求狠不求自保,铁笛似惊雷一般,既快且狠。 两人交手数招,岑煊防守虽是密不透风,两人的情况却与在百味楼那日完全相反过来,容珺将他逼得节节败退。 岑煊知道,自己拖不了多久。 他眸光微闪,一面挥刀,一面说:“云娆临死前,有话要我转告给你。” 容珺动作明显停顿了下。 “她说,”岑煊身形如风,风驰电掣间来到他身后,“让你代替她,好好活下去。” 利落的一记手刀,直接将人劈晕。 容珺私宅起火,许多人都跑来救火,宅子外站了一圈又一圈的人。 其中一名女子脸上蒙着黑纱,看不清模样,身旁容貌昳丽,身姿如松的男子微微俯身,凑在她耳侧低声问道。 “知知现在可安心了?” 懒洋洋冷冰冰的语调中,透着漫不经心的温柔笑意。 容珺绝对猜想不到,他以为已经葬身火海的小姑娘,打从一开始就藏在人群之中,看着他极尽疯狂,不顾一切的想往火海里冲。 岑煊将容珺劈晕之后,陆君平就立刻让人找来绳子将他牢牢捆住。 云娆直到看见陆君平将容珺扛上马车,才朝身旁的男子微微点头,轻轻的“嗯”了声:“安心了。” 温延清向来惫懒的眉眼此时充满冷意。 一想到他的知知居然被容珺那混蛋欺负了那么久,就恨不得岑煊会故意失手没能将人拦住,放任他冲进火海之中,活活烧死算了。 可惜知知太过善良,坚持容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非得要岑煊发誓,说他一定会阻止容珺。 云娆并不恨容珺。 她一直都知道,如果没有容珺,她前世的一切与下场,必定远比现在更惨。 生不如死,才是最可怕的。 是以打从知道自己重活一世之后,她始终就只有一个心愿,找到家人,好好过日子。 “那走吧。”温延清笑着牵过她的手。 云娆微微一怔,下意识挣开:“我、我可以自己走。” 温延清懒洋洋地垂眼,俊美锋利的眉眼充满无可奈何的笑意:“抱歉,小时候我要是没牵你的手,你便会哭着吵着要我抱,一时没能改掉习惯。” “……” 云娆抿了抿唇,她总觉得这话乍听之下极有道理,但怎么听上去就带了点无赖的意味呢。 她抬头,有些狐疑的看着比自己高上许多的男子:“你真的是我的二哥哥?” 小姑娘脸上蒙着黑纱,就只露出一双眼,那双眼虽然有些改变,却与小时候一样,眼里缀满明亮温柔的光芒,亮晶晶的。 非常漂亮。 温延清的桃花眼又恢复平时的惫懒,他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温柔低笑了声:“嗯,我真的是‘你的’二哥哥。” 他刻意加重那两个字,可惜眼前的小姑娘一点也没有察觉。 云娆对温延清完全没有印象,但不久前,岑煊已经给她看过玉佩,玉佩上的确刻了她的小名。 岑煊出身极好,又是钟钰的竹马,绝不可能骗她。 一想到自己真的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云娆心里仿佛有糖化开,忍不住弯了弯眼,抿嘴偷笑起来。 小姑娘那双眼里的幸福笑意根本掩不住,温延清被她的笑意感染,勾了勾唇,懒散低沉的嗓音里多了几分笑:“回去再说,大家都在等你。” 他再次牵过她的手。 云娆还是有些不习惯。 除了容珺以外,她很少这么亲近的接触过其他男子。 上一次被陌生外男拉住手,还是岑煊帮助她出逃时。 她原本还是想挣开,但一想到他是自己的亲哥哥,很快又放松下来。 两人上马车之后,云娆还是忍不住开口,想问温延清有关家人的事:“二哥哥……” 这个称呼还有点不习惯,她说起来有些别扭。 坐在对面姿态懒散的男人听见她开口,那双惫懒的桃花眼,淡淡斜睨过来时,却满是温柔笑意。 “嗯,想问什么,想知道什么就问,我都会告诉你。” 她分明什么都没说,就只喊了二哥哥,男人却已猜到她的意图。 云娆心里对自己这位二哥哥的好感,顿时增加不少。 她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星星:“二哥哥刚才说大家都在等我,阿娆想知道都有谁。” 温延清听见她的自称,微微皱了下眉,心里有些不爽。 在行动前,他问过钟钰,云娆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钟钰说,是容珺帮她取的。 不过温延清心里虽然不痛快,脸上却不显半分神色,更没有说什么。 “你爹和你舅舅跟你两个姐姐都在,待元烨送钟姑娘回府之后也会过来。” “啊?”云娆表情有些茫然,“谁是元烨?” 温延清笑:“那是岑煊的表字。” 云娆点了点头:“阿钰从来没在我面前这样喊过岑大人。” “该改口了。”温延清说。 “啊?”小姑娘脸上茫然更盛。 这模样实在太可爱,温延清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这么可爱的知知,他们怎么就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才将人找回来呢? 温延清忍着笑:“岑煊他也是你的哥哥。” 还是亲的。 “啊?”云娆越发困惑迷糊了,“岑大人他也是我的哥哥?” “可是你们一个姓岑,一个姓温。” “他怎么可能是我的哥哥?” “???” 太可爱了。 温延清终于忍不住扶额,放声大笑起来。 云娆虽然不知这位二哥哥在笑什么,但看得他是真的很开心。 饶是她心中仍然充满困惑,却不妨碍她跟着开心的笑了起来。 她的家人找到她,知道她的身份之后,不嫌弃她,也不责怪她,还这么开心。 云娆突然觉得自己仿佛被人丢进蜜罐里泡着,从头到脚,就连呼吸,都是甜的。 她从来没有觉得这么幸福过。 温延清看着她笑了好一会儿,似是看出她之前拼命隐藏的担忧,微微倾身,抬手刮了下小姑娘的鼻尖:“别担心,对我们而言,将你平安无事的找回来,才是最重要的。” 云娆很少与人这么亲近,怔了怔,耳根不受控地热了起来。 像是怕她听不懂一样,温延清敛起懒散与笑意,郑重地重复一遍:“你要记住,从今以后,你无需患得患失,也不必妄自菲薄,因为你永远是最好,最重要的。” 云娆还在想,和亲人在一起,有哥哥的感觉真的好幸福啊,就听见他这一番话。 一股暖意蓦然涌上心头,在心中扩散,她的眼眶忍不住湿润。 这就是拥有亲人的感觉吗? 云娆怔怔地看了他,半晌,才发现自己的失态,难为情的低下头,垂眸笑道:“好。” 相府大厅坐满了人,却不见奴仆伺候左右。 温斯年虽然还不确定云娆就是知知,但为了知知的名声,他非常谨慎,今天一大早府内就不留任何奴仆,就连自己的贴身心腹也不留。 知知已经受了太多苦,回来之后,不止是温岑两家都不会让她再吃半点苦,甚至就连宫里那位都曾开过金口,说一旦知知寻回来,绝对不会再让她受半分委屈。 当年知知被掳走之后,不论是他和岑铮,都没有放弃寻找过知知,他们俩几乎有长达一整年的时间都没好好阖过眼,郁结于心的岑母就更不用说了,病得几乎没命。 而他们在深宫中的另一位妹妹,她也不好受。 毕竟是贼人错将知知当成三公主掳走的,知知可说是代替三公主才会遭受大罪。 当时还不是贵妃的温昭昭,也是一整宿一整宿的没能睡好,日益消瘦,为了知知被掳走和姐姐一病不起的事,心中自责不已。 明帝那段时间对温昭昭最是宠爱,对她近乎痴迷,可是无论他怎么做,怎么哄温昭昭开心,她始终郁郁寡欢,食不下咽。 这样的时间整整长达一年,直到明帝的人找到了知知,终博美人一笑。 当时温斯年与岑铮都不在京城中,两人收到皇上不止找到知知,还已经将人送回府消息之后,立刻马不停蹄的赶回京。 回京之后,两人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们与病入膏肓、神智不清的岑母不同,看出的寻回来的小娃娃根本就不是知知。 两人自然气愤,进宫想问个清楚,明帝却眉眼倨傲,态度强硬地告诉他们:“难道岑夫人丢了一个女儿,还要朕的爱妃跟着受苦?况且朕将人送回去之后,不止岑夫人病情迅速好转,就连昭昭脸上也恢复了笑容,如此皆大欢喜之事,有何不妥?” “朕找的那个小姑娘是个身家清白、无父无母的孤女,不必担心会有什么麻烦。” “皇上,臣如果只想安抚拙荆,随便找个人给她寄情,何必这一年来天南地北的四处寻找知知!您现在这么做,到时知知寻回来之后又该如何是好!” 岑铮觉得荒谬,气得红脸脖子粗,忍不住在御前放肆,大声问道。 “皇上,您就算要这么做,也该先与臣商讨一番才是,你这般一意孤行,到时人真找的回来了,臣该怎么跟阿婉交待?”温斯年附和。 阿婉是岑夫人的小名。 “人寻回来之后,理由有千百种,可以说岑夫人本来就生了双生子,只是一个自幼病弱,不得不远送乡下养病,也可以说双生子其中一个命中带煞,不得不送到佛寺修行。” “怎么能这般委屈知知!”岑铮第一个不同意,“我岑铮就只有一个女儿!” “皇上……”温斯年也不赞同。 明帝不以为然的挑了挑眉:“如今木已成舟,难不成你们要现在就去告诉岑夫人,跟她说,府里那个不是她的女儿,你们敢吗?” 岑铮心底的愤怒瞬间翻涌了喉咙口,双手攥得青筋暴起。 温斯年面色也沉了下去,眸色晦暗不明。 明帝温和一笑:“两位爱卿不必紧张,朕只是说理由有很多种,没有说一定要哪一种,岑府独女既然是代朕的三女儿受苦,朕自然不会亏待她。” 温斯年年纪比岑铮大上不少,到底比他沉得住气,恭敬微笑:“那么,臣胆斗询问皇上有何打算?” 明帝沉吟片刻:“朕可以封她郡主。” 岑铮瞬间被气笑:“皇上,您还不如现在就一刀杀了臣算了!” 明帝似乎也觉得自己方才所言太过轻率,这样不够足以弥补岑家女儿受的苦,思量片刻,终是严肃抬眸:“一旦人寻回来,朕会认她当义女,绝对不会再让她受半分委屈。” 岑铮根本就不想要女儿被皇上认做义女,他才不稀罕女儿有没有公主尊称,还想开口说什么,却被温斯年抬手制止。 温斯年笑容温和:“那么,到时知知的身份又该如何安排?” 明帝随口说:“到时看你们要让她当温家的女儿还是岑家的女儿,朕刚才说了,理由很多,你们若想不出来,朕也可替你们想。” 他顿了下,笑:“若是要她当朕的女儿也不是不可,反正她模样应该跟昭昭很像──” 岑铮绷着脸打断:“知知福薄,恐担不起皇上厚爱,臣多谢皇上好意。” 帝王被如此无礼的冲撞之后并没有动怒。 明帝知道此次的决定的确霸道了些,也理解岑铮为何愤怒,他更不可能真让岑家小姑娘当他自己的女儿,就只是挑眉笑笑。 当年温斯年还不是丞相,岑铮也还不是太子太傅,两人不过还是个小官,温昭昭也还不是贵妃,温斯年十分清楚,皇上能如此允诺已是最好,若再强求,极有可能适得其反,触怒龙颜。 岑铮为了这件事气愤许久,但妻子的病时好时坏,始终不敢告诉她。 不过他倒是一开始就清楚明白的告诉儿子岑煊事实真相,温斯年也从未对家里孩子有过任何隐瞒。 只是他们都知道,在未能拥有足够权势之前,也为了知知的名声,再如何不甘与憋屈,也只能独自往腹里吞。 否则岑煊也不会那么努力,费尽心机的往上爬,年纪轻轻就坐上了锦衣卫都指挥使之位。 相府大厅原本内十分安静,只有轻微杯盏茶盖的碰撞声,所有人都安静的等待着。 与温斯年同坐主位上的岑太傅却突然开口:“怎么还没来?” 岑煊跟岑太傅提过那个小姑娘大概何时回府,如今却迟迟等不到人,岑太傅不禁有些心浮气躁。 尤其是岑煊跟他提过,容珺就是个疯子,他绝对不会轻易相信云娆死了。 打从知知不见之后,岑铮的脾气就改变许多,温斯年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他如此毛躁,不由得笑:“是元烨带着景德一起亲自去接的,有他们俩在,绝对不会有任何意外。” 似乎是为了印证温斯年的话,说到一半,大厅的木门就被人从外推开。 众人齐齐转头看向门口,岑太傅更是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云娆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带到丞相府。 自从得知岑煊也是自己的哥哥之后,她脑中便一片混乱,待马车进到相府,她更是完全无法思考,整个人陷入一种茫茫然的状态。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干什么? 温延清见小姑娘一副被吓傻的模样,不禁莞尔,抬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到了,可要二哥哥像以前一样抱你下马车?” 许是话中的轻挑调笑之意太过明显,云娆猛地回过神来,双颊缓缓染上一抹俏丽的粉,连忙摇头:“不、不用了,我自己下马车就好。” 温延清懒洋洋的笑了声,不再逗她。 他可不敢对小姑娘做什么。 他要是真敢对知知做什么,不止会被他爹打断腿,还很可能会被知知的亲哥哥拿着刀追杀,被姑母叫进宫狠狠训上三个时辰。 啧,光想就觉得可怕。 随着温延清来到大厅前时,云娆已经紧张得几乎忘了呼吸。 她站在门口,迟迟不敢推开门。 温延清看出她的紧张与害怕,也不催她,只是用一种极为怜爱与珍惜的目光看着她,轻声鼓励:“别害怕,我们已经等你很久了。” 云娆还是不敢动。 温延清垂眼看她,惫懒的笑容中隐有温柔,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伸到她面前:“害怕的话,可以牵着我的手。” 他还记得,知知被人掳走的那天,也是他牵着她的手。 可是他实在太小又没学过武功,根本没办法保护她,但是现在已经不一样了,无论发生任何事,他都拼尽全力,护她周全。 云娆看着他,有些迟疑:“你真的是我哥哥吗?” 温延清懒洋洋地耷拉着眼,喉间仿佛含着淡笑:“嗯,不管将来如何,我永远都是你的二哥哥。” 或许是男人一路上都很有耐心,又或是他的声音太过温柔,云娆心中的怯弱不安瞬间一扫而空,她突然就有了勇气。 “嗯,二哥哥,我们进去吧!” 云娆笑,但她没有牵他的手,她握着自己的手。 温延清淡淡的嗯了声,停在半空的手微微一顿,改推向大门。 小姑娘鼓起勇气踏进大厅的同时,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温澜清眼眶微红,温释月笑容温柔,就连温斯年也微微笑着,目光和蔼。 岑太傅已经不自觉地站了起来,瞬也不瞬的盯着从门口走进来的小姑娘。 真的很像阿婉。 不止像阿婉,也像他。 云娆随着温延清来到温斯年与岑太傅面前。 温延清懒散地撩起眼,看向他们,嘴角轻勾:“爹、姨丈,知知回来了。” 温斯年见岑铮久久不语,不由得失笑:“如何?还要滴血认亲吗?” 岑太傅回过神,尽管看到云娆之后,就十分确定她就是自己女儿,却仍红着眼点头:“要。” 阿婉的病太重,不能有任何闪失,就算他心中已经确定也不行。 温斯年无奈一叹,温释月很快就将准备好的器具端到两人面前。 温延清微微蹙眉:“还要滴血?知知怎么能被针扎?那该多痛?我不同意!” 温斯年起身,笑着在儿子后脑狠狠一拍:“你是她的谁?你有什么资格不同意?不许胡闹。” “我是她的二哥哥,我还是她……”温延清忽然就噤了声。 小姑娘现在已经紧张得要命,他不想再吓到她。 被温延清这么一闹,岑太傅想到女儿要挨上一针,心里也有些不舍,温声问道:“可以吗?怕不怕疼?” 云娆看着眼前容貌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子,呼吸微窒。 她幻想过很多次与亲人相认时的场景,但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是今天这幅景象。 她站在相府里,相府大姑娘和二姑娘都笑容温和的看着她,眼前极有可能是她亲生父亲的男人要和自己滴血验亲前,还担心她怕不怕疼。 眼前男人身着锦衣华服,举手投足间尽显矜贵气息,一看就是身份不俗。 云娆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和容珺初遇的那一天。 那一天,是容珺让她知道,原来那么卑微的她,也能做出选择。 她突然很想知道,要是自己说不可以,她会怕疼,他们会如何。 “怕,怕疼。” 她怯生生地开口。 屋内的人皆是一愣,温延清更是瞬间将她拉到身后护住:“知知说了,她怕疼!不验了不验了!” 一副要是谁敢逼她扎针,就要跟谁拼命的模样。 温斯年微微一怔,连忙看向岑太傅。 岑太傅静默了下,也跟着看向温斯年。 两人四目相交片刻,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温斯年朝温释月摆了摆手。 温释月笑嘻嘻的将水碗及细针端走。 岑太傅上前,微微侧过头,看着被温延清护在身后的小姑娘,温柔笑道:“好,知知怕的话,咱们就不要了。” 云娆错愕的看着眼前的男人,眼眶逐渐糊模起来。 “别哭,别哭。”岑太傅微微一怔,“不是说不扎了吗?这么怕疼的吗?” “知知别怕。”温延清也转过身,焦急的在身上摸索帕子,他还没找着,温澜清就已经拿着干净的帕子,温柔的拭去流泪不止的小姑娘。 温释月回来,听见啜泣声也立刻上前。 温斯年虽然不语,却也从座位上起身,来到她面前,担心的看着她。 云娆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不敢置信的看着围绕在身边的男男女女。 她的眼泪根本止不住,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像是要将两世的委屈都倾泄完一般,在她的亲人们面前全部都流光。 几人七手八脚的哄了好一会儿,小姑娘才终于止住眼泪。 云娆从来没有被这么多人围着哄过,也从来没有这么多人紧张她、担心过她。 被温释月搀扶到一旁坐好时,脑袋都还有些晕晕乎乎。 像是还在做梦。 不,就算做梦她也不敢做自己是太傅之女或是相府嫡女的梦。 云娆像是想起什么,面色微白,看着岑太傅,有些不安地问:“请问您是太傅大人还是相爷?” 岑太傅听见她这么喊自己,瞬间哭笑不得。 温斯年代他答道:“我是温斯年,他是你的亲生父亲,岑铮。” 云娆忽然再度紧张起来,嘴唇刚刚哆嗦,手就突然被人握住。 那日温澜清就在明月轩,她知道云娆在害怕什么,微微笑道:“知知别怕,我们都会跟你说清楚的。” 温斯年微微颔首:“是,待说明白之后,这两日我们还得进宫一趟。” 当初他和岑铮官位都不高,如今他们已今非昔比,当年明帝答应他的事,他可没忘。 第35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容珺不知道,他正在哭…… “为什么要进宫?” 云娆不是没进过宫,以前容珺也曾带她进宫,但温斯年口中的“进宫”,绝对不像容珺带她进宫那样简单。 温斯年与岑太傅对看一眼,两人同时微微一叹,眼中掠过自责与痛苦。 岑太傅颓然地低下头的同时,温斯年已经开口,将当年一切娓娓道来。 云娆一直以为自己是被爹娘抛弃的,但刚刚在马车上,温延清告诉她岑煊也是她的哥哥之后,她就知道自己的记忆有误,肯定是她当时太小,所以记错了。 饶是她有一点心理准备,却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身世竟会这般复杂。 云娆不由得垂首愣怔许久。 大厅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安静地等着她。 好半晌,云娆才又抬头,看着温斯年,不安地、小心翼翼地开口:“丞相大人刚说……” 温斯年笑容无奈地纠正她:“不用这么客气,直接喊我舅舅便是。” 虽然所有人都告诉她,他们是她的亲人,但云娆还是觉得这一切太过不真实。 尤其是前世那个羞辱过自己的天之骄女岑时卿,竟然就是被皇上强塞给她的亲生父母的那个小娃娃。 云娆手指微蜷,看着温斯年的心跳逐渐加快,许久,她闭了闭眼,像是下定什么决心。 “舅舅刚刚说,我才是岑家真正的女儿,而岑时卿,只不过是当时皇上为了阻止我母亲病况,所以才送到岑府的?” 温斯年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对不起,当年我与你父亲得知之后,都非常愤怒,甚至进宫跟皇上讨要道理,但是当时我们都只是五、六品的小官,实在人微言轻……” 岑太傅沉痛道:“当时是我们人微言轻,是我太无能,我明知皇上蛮横,明知那个孩子不是你,却怕你母亲又想不开,一错再错。” 十数年如一日的愧疚与无能为力的自责,无疑是一种最残忍的折磨,几乎能将人逼疯。 这些经年累月下来,满到溢出来的愧疚感,让岑铮与温斯年心甘情愿地对这个好不容易寻回来的小姑娘有求必应,甚至是无止境的包容。 “知知,是爹对不起你,爹也知道如今再如何愧疚,也无法改变事实,所以无论你要怎么怪我,我都不会有任何怨言,无论你有什么要求,爹都会尽可能的满足你。” 云娆了然一笑。 她自幼卑微,孩童时,更是什么苦都吃过,最是明白这世间权势有多霸道。 前世她曾以为,容珺觉得自己配不上他,才会将她拘在小院里,哪里也不让她去,才会一回京就急着想将她嫁人。 重生之后,她为了离开容珺,经历过许许多多事,直到昨天她看到容珺不顾一切地想往火里冲,泪流满面、不要命的、发了疯般的想救她,她终于明白,容珺对自己的确是真心的。 他是真的喜欢自己,是真的在乎自己。 只是前世他一开始就知道他护不住她,所以一回京就想将她送走,所以当七皇子与太子两边势力逐渐紧张,他对她的限制也越来越多,因为太害怕有任何意外,太害怕失去,逐渐极端。 尽管他的方法错了,却也不可否认,他的确费尽心思的想保护她,但百密总有一疏,他终究还是没能护住自己。 而她的父亲与舅舅们也一样,尽管曾经是那么迫切地、渴望地、想方设法地寻找自己,但他们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在外面拼命奔波时,皇上居然会如此专权独=裁。 毫不讲理道、毫不在乎他们的想法,就只为博美人一笑,强硬地、蛮横地逼迫他们接受女儿已经寻回来的事实。 他们在帝王面前,又何尝不是和她在那些贵人们面前一样,犹如蜉蝣,缈小而又卑微。 所以他们能做的,就是拼命地往上爬,想尽办法位极人臣、权势舀天,让帝王再也无法轻视他们,随意将他们任何人的人生玩弄于股掌之间。 或许是因为小姑娘小时候吃了太多苦,所以她很早就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很早就明白怨天尤人改变不了任何事,唯一能改变的只有自己的心态。 但她终究曾经被容珺百般纵容的娇养过,有时候,心里还是会有一点点小脾气的,比如面对容珺时,比如现在。 云娆笑了笑,早在温斯年说完所有过往之后,她已心有所决。 “舅舅刚刚说,无论是我想当岑家的女儿或是温家的女儿都可以是吗?” 岑太傅猛地抬头,怔怔地看着她,他像是心所有感,知道她想说什么,面上笑容逐渐苦涩。 温斯年跟容珺是同一类人,都是心思缜密,善于察颜观色之人,也猜到小姑娘想说什么。 他微微一笑:“是,这辈子,就算日后你出嫁了,你也永远都是温岑两家的女儿。” 云娆垂眸:“那么,阿娆有几个要求,希望舅舅和……” 她突然顿了下,呼吸微微急促,小心翼翼中却又带了无法掩饰的喜悦:“希望舅舅和爹能答应。” 她很紧张,也有点害怕,怕其实这些人方才对她说的话,不过都是在哄自己的漂亮话。 只是因为多年的愧疚,让他们不得不这么对她。 尽管这一切太不真实,也许他们会觉得自己无理取闹,或是太贪心,但这些她都不在意。 不论前世还是现在,她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一直都知道。 就算他们只是出愧疚,有些事她也必需趁他们最为愧疚时说清楚。 既然好不容易离开容珺,好不容易与亲人相认,她不想再像以前那般委曲求全。 如果他们并不是真心接受自己,还是更爱皇上帮他们找的“女儿”,那么她也能叫阿钰带自己离开,到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重新开始。 亲人对她而言很重要,但不是全部,就像她前世喜欢容珺,但容珺也不是她的全部。 当她听见容珺要成亲,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继续待在他身边。 她从小无依无靠,对她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好好活下去。 “你说。”岑太傅面色颓然。 云娆右手紧紧抓住左手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第一,岑时卿曾出言羞辱我,百般地刁难我,我没有办法回岑家与她和平相处,我要当温家的女儿。” 温斯年微微颔首:“好。” 岑太傅沉痛地闭上眼。 温延清蓦地撩起眼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终究什么也没说。 “第二,我不想改名,想继续叫云娆。” 云娆是容珺帮她取的名字。 当时他不过十二岁,却已进退有度,喜怒不显于色。 少年面上总带着温柔的笑容,眼里却鲜少有真实的笑意。 云娆到现在都还记得少年替自己取名时,眼中那难得一见的灼灼笑意。 容珺帮她取名的那天,正是他挨完家法被罚跪在祠堂外淋雨,她哭着鼻子偷了伞去帮他挡雨的那一日。 当雨过天晴,湛蓝色的天空再次浮现几朵淡淡的白云,绚丽的彩虹悬挂于上时,容珺忽然说,他已经帮她想好名字。 “以后你就叫云娆。”少年说,“我希望你能像云朵一样自由,也像漫山遍野的花朵那般摇曳妖娆,尽管风吹雨打依然坚强地华丽绽放。” 六岁的她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却看得出他替自己取名时是带着真心实地的笑意与渴望。 温斯年面露难色:“你毕竟是在荣国公府长大的,不改名的话,恐怕……” 岑太傅也道:“我听元烨说,容大对你异常执着,你如今好不容易死遁,不改名的话,他肯定很快就会知道你根本没有死。” 这些云娆当然都知道。 她笑了笑:“容珺为七皇子陆君平的义兄,我就算改了名,不用等到皇上认我为义女,只要我一进宫拜,他很快就会从陆君平口中得知我根本没死。” 温斯年还是不赞同:“好,既便如此,国公府上下的人也都知道你叫什么,应该也有不少人见过你的模样,要是让人知道你曾经当过容珺的通房……” 云娆眼神暗了暗:“可是我很喜欢云娆这个名字,而且一旦我真被皇上收为义女,长公主也迟早会认出我。” 她很喜欢容珺帮她取的这个名字,这个名字跟了她两世,对她而言,有极大的意义。 虽然她知道知知就是自己小时候的小名,但毕竟很久没有人这么喊过她了,回来之后,所有人都叫她知知,一切都让她觉得很陌生,也很不安。 岑太傅见女儿如此坚持,说话还条理分明,心中不由得微微讶异。 他原以为知知从小吃了那么多苦,又是当乞儿又是当丫鬟,最后还被强占成为通房,被迫成为外室,很可能是个唯唯诺诺、没有主见与原则的小姑娘。 没想到小姑娘看起来虽然是胆小娇弱了些,却很有自己的原则,甚至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就算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太子太傅,舅舅是丞相,她也没有过于害怕或过于卑微,什么想法都不敢说。 岑太傅目光复杂的看着女儿。 温斯年沉吟片刻,道:“那,留下娆字,就叫温娆可好?如此一来,我们可以叫你知知,也能喊你娆儿或阿娆,你觉得如何?” 云娆稍做思量,很快地点头笑道:“好,以后我就叫温娆。” 岑太傅问:“还有吗?知知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有,”云娆说,“第三,我想见岑夫人。” 岑太傅沉默了下,似在斟酌用词:“你娘她……自从你被掳走之后,生了一场大病,之后就有点神智不清,前几年我们以为找到了你,结果那个姑娘并不是你,在那之后,她的病就又重更了,一直将岑时卿当成你。” 岑太傅语气沉重:“我会安排你们见面,只是我怕你会难过。” 难过吗? 云娆想了下,居然觉得自己一点也不难过。 大概是因为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被抛弃的关系,她心理早就做好最糟糕、最失望的准备。 她甚至想过,小时候那些倍受宠爱的片段,不过是她太痛苦而产生的幻想,她的家人就是那么狠心,从小就不爱她。 云娆看着岑太傅,笑了下:“您别担心,我不会难过,因为最痛苦最绝望的时候已经过了。” 岑太傅突然就红了眼。 云娆没有看到,她已经低下头,自顾自道:“我还有最后一点要说。” 温斯年心里也不好受,小姑娘短短一句话,就将这些年来的委屈全都道尽。 她远比自己预想中还要聪明,还要坚强。 她不太像乞儿出身,无父无母的丫鬟,自然也不像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却很像是从小就受过良好教养,饱读诗书的小家碧玉。 秀而不媚,清而不寒。 看得出来,小姑娘这些年其实被人照顾得很好,温斯年心中欣慰。 “知知想说什么就说,无需客气。” 云娆犹豫了下,抬头环视众人,语气不安,声音极小:“最后一点,可能有点无理取闹。” 她跟在容珺身边许久,其实也在他身上学了不少,明白何谓以退为进,明白何谓适时的示弱。 小姑娘微微低着头,蜷缩着细肩,双手已经用力的握得发白,一看就知道紧张得有多厉害,让人忍不住心疼,想要保护她。 岑太傅本来就内疚,见女儿这般谨小慎微,心里就更难受了:“知知说,不用怕。” “舅舅以后可以不要让岑时卿来相府吗?我不想看到她。” 温斯年笑了下:“自然可以。” “并且,”温斯年看着她,嗓音十分温和,“这不算无理取闹。” 得知岑煊找到玉佩之后,温斯年已经从两个女儿口中得知云娆与岑时卿之间的事,自然明白她今日为何提出这些要求。 如果说,云娆是自己的女儿,那么他为了女儿一意孤行,或许会就此跟岑家结下恩怨,但现在的状况完全不同。 她流落在外那么多年,吃了那么多苦,岑时卿却代替她了的位置,享尽荣华富贵,就算她说从今往后再也不想岑时卿出现在她面前,那都不算过分。 当初他也曾找岑铮沟通过,要岑铮先告诉岑时卿有关身世的事,如此一来,到时知知回来后,对岑时卿这边也好有个交待。 可惜岑铮太害怕会刺激到阿婉,无论他再如何劝,还是选择什么都不说。 温斯年明白妹夫的苦处和为难,遂不再坚持,但他始终不认为这个做法是对的。 当初知知就是因为他没能护住,才会被贼人掳走,如今既然知知选择当他的女儿,那么他自然该将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护到底,绝不会像妹夫那样委屈她。 “还有,”温斯年笑,“你该改口了。” 云娆的表情有些迷茫。 “你是我的女儿,不该喊我舅舅,得喊我爹。” “……”女儿刚回来就要喊别人爹,岑太傅突然有点不爽。 “那她喊我什么?” 温斯年好笑道:“她是我女儿,自然该喊你姨丈。” “……” 岑太傅怕这么一定,之后再也听不见女儿喊他爹,决定再替自己抢救一下。 “难道不能对外宣称她也是我的干女儿?” 温斯年不以为然的看向云娆,笑问:“娆儿意下如何?” 云娆听见温斯年对自己的称呼微微一怔,嘴角悄悄地勾了起来。 她突然发现,自己真的很幸运。 回来后,她不止有父母兄长,还有无条件站在自己身边,视自己如己出的舅舅。 云娆沉默了下,才抬头看向岑太傅。 小姑娘眨了眨眼,一脸为难:“姨丈,我怕时卿表妹知道后会生气。” 岑太傅哑口无言,现在终于明白何谓“个人造业个人担”。 温澜清听见云娆开玩笑,再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 其实当年若非知知吵着非要温延清牵着,那么被贼人掳走的就极可能是她。 温澜清也是懂事之后才知道这件事。 她对知知的愧疚,虽然不像父亲和二哥那么深,但知知到底是替她受了苦,如今知知好不容易寻回来,她自然希望知知能一切顺遂,更乐意视她为亲生姐妹。 东城,七皇子府 陆君平忍着痛将容珺捆回府后,立刻让人找了大夫查看伤势。 他不敢请太医,太医一来定会询问他是怎么受伤,要是容珺打伤他的事传到明帝耳中,那么容珺定要受罚。 陆君平看向一旁榻上,依旧昏迷不迷,被五花大绑着的容珺,心中五味杂陈。 自从巡营容珺疯了一般的想回京,陆君平就知道他极为看重云娆,如今云娆人没了,他完全不敢想象容珺会如何。 “禀殿下,您的骨头并没有断,应该是摔倒时撞到了重物,所以骨头有些裂了,只要用木板好好固定,约莫一个月后就能恢复。”大夫说。 陆君平松了口气。 没断就好,手要是断了,明日上朝他还真的不好跟明帝交待。 大夫离去之后,陆君平也跟着去沐浴,没想到沐浴回来之后,被捆在床上的容珺已不见踪迹,就只剩下被挣断的绳索。 “人呢?!”陆君平眼皮狂跳,立刻将外头的侍卫喊了进来。 所有人都说没看到容将军。 陆君平倏地眼前一黑。 “……”艹!他早该想到容珺天生神力,普通的绳索是困不住他的。 陆君平立刻让人备马,赶往西城。 容珺会去的地方只有一个。 果不其然,当陆君平赶到时,容珺就跟疯了一样,正在一片废墟里拼命挖着、寻找着什么,双目赤红,几近癫狂。 陆君平眼眶一热,上前拉住他的手:“别找了,你找不到的。” 他不敢说,就算云娆真在里头,火势那么大,人也早就被烧成了灰。 容珺像是没听到一半,甩开他的手,狠狠将他推开,继续重复着刚才的动作。 “她还在等我。” “我要带她回去才行。” 男人说话的同时,眼泪掉了下来。 “她眼睁睁看着岑煊救求钟钰,却抛下她不管,她该有多难过、多绝望……” “她肯定以为我又抛下她不管了,我没有,我这次真的没有。” 他没有,他前世也没有。 他要是早知道父亲会骗他,他肯定不会将她一个人孤零零留在京城,他肯定会想办法在离京前,派人通知陆君平,要他将人接走,替他好好护着她。 他真的没有抛下她。 他错了,他真的错了,他不该明知自己护不住她,还是动摇了。 他从小就只为复仇而活,前世的他,一心只想复仇,他知道云娆在他心中的存在并不一般,却也知道不论自己再如何心动,也很难将她光明正大的娶进门,让她当正妻。 他不想委屈她,所以一回京,见到小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姿容昳丽,他就知道自己该将她送走,否则长久下去,他一定会忍不住想将她据为己有,再不想放她走。 他明知道自己护不了她,他明知道当时应该不顾一切将她送走,不该有任何犹豫才对。 他明明都知道,却还是在知道因为自己的一时不察,居然让长公主得手,害得她误服绝子汤时后悔心软了。 他当初就该不管不顾的将她送走才对,否则她之后也不会为了他受尽委屈。 他以为老天爷让他重活一世,是为了让他知道自己错在哪,是为了让他明白他前世只为复仇而活有多而笑,是为了让他弥补小姑娘,但为什么…… 为什么不给他弥补的机会? 为什么要再一次将她抢走?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容珺不知道,他正在哭,眼泪汹涌的往下掉,一滴一滴落在被烧在黑炭的木板上。 他绝望而崩溃地找着他的小姑娘。 他永远都无法接受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宝贝,再次离开自己的事实。 所有人都不知道,小姑娘是他心中唯一的光。 是他年少时最绝望崩溃时遇见的唯一一道光,她是那么坚强而善良,温暖而又美好,她根本就不知道她对他有多重要。 陆君平看着他说话语无伦次,疯疯颠颠,又哭又笑的模样,心里难受得厉害,几乎透不过气。 容珺出身清贵,容貌俊美,家世不凡,他本是宛若谪仙玉人,气质温润谦和,待人如沐春风的翩翩公子,如今却变成这般。 陆君平鼻头发酸,有些狼狈的偏过头去,胡乱地抬手抹了抹眼角。 容珺失去理智无法思考,但陆君平没有。 陆君平觉得他不能再放任容珺疯下去,他得找件事让容珺做才行。 容珺再这么疯下去,指不定明天就会冲回国公府,不管不顾,一刀砍死长公主。 “子玉,你就没想过为何好好的会突然起火吗?”陆君平冷静道,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容珺的动作。 容珺僵了下,空洞失神的双目似有情绪浮动,但很快又恢复一片沉寂与黑暗。 他还是在找他的小姑娘。 “你不是说过,自从她成为你的通房之后,就一直想逃,想离开你吗?” 陆君平怕他听不清楚,刻意放慢语调,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 “她甚至为了离开你,不惜找来假死药。” 容珺疯狂挖寻的动作慢了些。 陆君平慢慢走近他:“我最清楚你行事有多谨慎,这宅子是你亲手置办的,肯定早就在宅子里里外外,各个角落都放了太平缸,杜绝一切意外发生。” “此次走水非常蹊跷,显然是人为的,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容珺停下动作,缓慢地抬头。 陆君平再次来到他面前:“云娆肯定没事,岑煊不可能会这么刚好赶到,还那么好刚好,在你面前将钟钰救出来。” 容珺看向他,空洞无神的猩红凤眸逐渐恢复清明。 “这一切,必定是岑煊做的局,为的就是要让你相信,云娆已经死。” 陆君平握住他的肩:“云娆肯定没死,她早就被带走了,她没死。” “子玉,信我,我现在就派人去打探她的下落。” “我们回去吧。” 第36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准备册封公主大典【双…… 陆君平连哄带骗,终于将容珺劝了回去。 其实他也不确定云娆到底还有没有活着,刚才那些话,也不过是他急中生智随口胡诌的。 容珺明显承受不了失去云娆的打击,陆君平没办法,只能一口咬定云娆还活着。 马车上,容珺始终很安静,那张向来时时带笑玉琢般的脸庞,如今没有任何表情,微微上挑的凤眸里,全是不带温度的冷漠,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消极的阴郁气息。 陆君平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容珺这副模样了,毕竟容珺从小就擅于隐藏自己的情绪。 他其实不懂容珺为何会如此,他还记得两人在班师回京的路上,容珺跟自己说过什么。 当时容珺非常冷静地替他分析着,他说,如今朝中势力复杂,其中以皇后母家何氏为大,但温氏及岑氏势力也不容小觑。 几个势力之间彼此纠缠,待他被皇上认回,恢复皇子的身份,恐怕没那么容易迎娶温澜清,要他先做好最后可能要放弃温澜清的心理准备。 陆君平自然听不进去,当下就说他仇要报,温澜清也不会放弃。 容珺只是微微笑着问他:“战场上,两军交锋时,若杀一人可胜,你可杀?” 陆君平毫不犹豫:“杀。” 容珺又问:“那么为了报仇夺嫡,为了江山,若舍几人可赢,你为何不能舍?” “文若,您若想坐上大位,不可有妇人之仁,当断则断,当舍就舍。” 容珺说得极有道理,陆君平却听不进去,反问他:“难不成你就能?” 陆君平还记得,当时容珺沉默了下,却很快就扬唇微笑:“能。” 陆君平不以为然,直到回京后,容珺立刻让人打探尚未入仕且品行良好的寒门学子。 说是要帮从小一把拉拔大的小丫头,寻个好儿郎嫁了。 就连国公府奴仆都看得出容珺对云娆不同,陆君平就更不用说了:“我一直以为你喜欢那丫头。” 容珺微笑着,倒是爽快坦承:“是喜欢。” “喜欢你还要帮她物色夫君?”陆君平难以置信,“你疯了?” 容珺笑而不语,神色一如既往的冷静,眼底却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狼狈。 陆君平回过神,透过微弱的月光,看着坐在对面容珺。 男人眼中的泪虽然已经干涸,一双眼却还是猩红得可怕,表情难过得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脸色苍白,无助而又脆弱。 陆君平忍不住问:“子玉,难道你真的要为了那个叫云娆的小姑娘,放下这十多年来隐忍,放弃未报的血海深仇?” 容珺的声音充满了浓浓的倦意,低沉而又冷淡:“嗯。” 前世他为报大仇,一世不敢放纵感情,但最后他得到了什么? “你可还记得你一个多月前还想把她嫁掉?” 陆君平目光复杂,心想,难不成容珺是十多年来一味压抑情绪,过于苛求自己时刻保持理智,将自己逼得太紧,隐忍压抑到了极限,终于再也克制不住,爆发崩溃了? “记得。” 容珺沉默片刻,再开口,声音里全是苦涩:“我后悔了。” 陆君平还想再劝,容珺却已经闭上眼:“殿下,臣累了。” 若舍一切可得她,他有何不能舍? 翌日。 陆君平一大早就派人出去四处打探有关云娆的消息,就连出京的各个城门,天都未亮就已派人留守,交待今日每个出城的人都得仔仔细细的盘查。 容珺醒来之后,昨夜的疯颠已不复见,看上去冷静许多,就是面无表情,两眼无神死气沉沉的模样有些瘆人。 陆君平有些头疼,这一副丢了魂的模样,岂不是摆明告诉别人他心里有事吗? “子玉,你振作一点,控制好你的情绪,不要让别人发现你的异样,像平常那样,笑一笑。” 容珺撩起眼皮,非常配合的冲他微笑。 男人的笑容却不似平时那般温柔,犹如春风,反倒透着一股子阴森恐怖。 他的眼神空洞,如玉俊颜上带着森然冷意,微微勾起的唇角十分僵硬,虽然散发着一种病态的美,却让人看得毛骨悚然,背脊发凉。 “……”艹!你还是别笑了! 陆君平连忙抬手制止他继续笑下去:“我错了,你笑不出来就不要勉强自己。” “有消息了吗?”容珺瞬间抿直嘴角,面无表情,眉眼冷峻。 “我已经派人跟着岑煊,很快就会有消息。” 容珺垂眸,不知在想什么,半晌,转身就要走。 “你冷静点,越是这个时候,越不可打草惊蛇。”陆君平立刻将人拦下,他哪里不知道容珺在想什么。 容珺现在就是个毫无理智的疯子,他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冷静思考一切,肯定是要去找岑煊打架,追问云娆下落。 “子玉,她逃了那么多遍,明显就是下定决心要离开你,难道你都没想过为什么吗?” “想过。” “但是想不通。” “……”陆君平哑口无言,这世上居然还有容珺想不通的事? “她说她想找亲人,我也答应她,一旦岑煊帮她寻到亲人,就让她回去跟亲人相认。” 陆君平点了点头:“放她跟亲人相认之后呢?” “我上门提亲,娶她为妻。” “……”陆君平突然觉得有点窒息,他好像有点理解那个小通房为什么一心只想逃了。 陆君平沉默许久,再三斟酌用词,才又开口:“我记得,你将人捉回来之后,就把人关在宅子里,哪里也不让她去?” “我怕她逃。” 陆君平其实挺能理解容珺的做法。 那小通房第一次出逃前,容珺不止没有限制她的自由,还给她令牌自由出府,带着她四处游山玩水,她却利用他对她的信任,转头就逃。 毕竟是她背叛容珺在先,容珺将人捉回来之后,怕她又跑,限制她的自由,实在是人之常情。 但有一点,他实在想不通。 “你说过,她曾经弄来假死药,想要死遁,在这之前,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否则那小通房不可能用这么激烈的方式。 容珺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就不说话了,沉默许久。 陆君平等了将近一刻钟,都不见容珺开口,终是皱着眉再次追问,并要他不能有任何隐瞒。 容珺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将七巧节那日及后来云娆被他锁在屋里,关出来病来,包括钟钰骂他的那些话,一字不漏地娓娓道来。 陆君平面色凝重,甩开扇子狂扇。 他实在有点难相信眼前向来冷静沉稳的挚友,居然会做出这些事。 半晌,陆君平看向容珺,表情一言难尽:“我大概知道她为什么要逃了,子玉,你且听我说,如今各个城门都有我的人,岑煊跟你一样,行事极为谨慎,他肯定不会选在今日将人送出城,她一定还在城内。” “但是,”陆君平见他又想走,强硬地按住他的肩,“你昨晚那么疯狂,他们现在肯定认为,你觉得云娆死了,这个时候你更不该去找岑煊,只有让他们放松戒心,才有可能找到她。” 容珺浓黑如墨的眼神微微亮了起来,微唇的唇角多了几分真实笑意:“她真的没死?” “对,她肯定还活着,”陆君平哪里敢说云娆没了,只能一口咬定她还活着,“在找到她之前,你都不能去质问岑煊,让他发现你已经知道云娆还没死。” 容珺此时就像个溺水的人,毫无思考能力,见到浮木就拼命想抓。 陆君平的话,就像是非常确定云娆还活着,对他而言无疑是最大的鼓舞。 他站在原地,愣怔许久,昨晚仿佛被人狠狠撕裂成碎片的心脏,逐渐拼凑回原状,半晌,他终于再次感受到缓慢的心跳。 男人的眼神迅速地恢复清明,狭长漂亮的双凤眸弯起来,笑得温柔又开心。 “好。” 相府 温斯年做事一向滴水不漏,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让下人们准备好院子,这是专门为知知准备的院子,当时他想,无论知知日后回来,是要留在相府或是回到岑府,他都该为她准备这个房间。 是以昨日云娆一说要当温家女儿,温斯年就带着她来到早就准备好的院子。 院子整理得非常好,不止有个小凉亭,还有着不大却极其精致的池塘,池塘里开满了荷花,简直比容珺的飞羽苑有过之而无不及。 温释月见云娆看呆了,不禁笑道:“喜欢吗?这可是我爹亲自监工的,我这个长女可都没这个待遇。” 云娆听见她的声音,缓缓瞪大眼:“你……” 她的容貌虽与印象中完全不同,声音及说话语气极为耳熟。 与当初她离京时,岑煊安排在她身边的丫鬟一模一样。 温释月狡黠一笑:“对了,你还不知我的闺名吧?我叫释月,以后你可以叫我长姐或大姐姐。” 温澜清并不楚清她们两人的过往,脸上全是疑惑。 云娆捂着嘴,眼里亮晶晶的,开心的笑了起来。 早上云娆是被丫鬟叫醒的。 相府下人们虽然不知为何府里突然多了个三姑娘,但温斯年早上亲**待过,云娆是他的亲生女儿,是二姑娘温澜清双生妹妹,任何人都不得怠慢。 温斯年虽然没有说是因为什么原因,隔了这么多年才将人接回来,但光看云娆住在当年由丞相大人亲自监工的明珠阁里,还指派了四个丫鬟、六个婆子跟在她身边伺候,相府众人就知道大人有多重视她,自然不敢怠慢。 明珠阁的主事妈妈姓赵,四个丫鬟年纪约莫十五、六岁,分别叫春梅,春兰,春竹,春菊。 云娆一早醒来,被几个丫鬟们围着伺候洗漱更衣时,整个人还有些恍惚。 直到温澜清笑盈盈的过来接她一块到膳厅用早膳,这才不得不相信,昨日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她真的找到家人了。 云娆抿了抿唇,完全压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温夫人已经不在,离世之后,温斯年也没有再娶,他本来就没有纳妾,相府一切大小,从很久以前开始,都是他一个人掌管。 几人刚用完早膳,下人们便说岑太傅来访。 温斯年昨晚梦魇,没有睡好,脸色有些差,听见岑太傅来访一开始不以为意,毕竟知知才刚认回来。 直到他见到岑太傅整个人极为憔悴,这才觉得有些奇怪。 岑太傅几乎是一看到云娆,瞬间就红了眼,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温斯年见情况不对,立刻将他们父女二人带到书房。 可惜到了书房之后,岑太傅依旧不发一语。 云娆有些不安地开口:“是因为我说要当温家的女儿,所以您才这么难过吗?” 可是昨晚岑太傅虽然难过,却也没有如此。 她不禁觉得奇怪。 岑太傅听见女儿的话,浑身一僵,以一种难以言说的苦涩目光望着她:“不是。” 他抬头看向温斯年,语气沉重:“玄成兄现在就进宫吧。” 知知失踪了那么多年,如今终于寻回来,恢复身份一事自然刻不容缓。 温斯年一大早就进宫向明帝禀明此事。 明帝听见当年的小娃娃终于找回来了,微微一怔,旋即眉开眼笑,让人到翊坤宫通知温贵妃这件喜事。 “温爱卿,你即刻带着朕的口喻回府,朕要召她进宫,昭昭这些年可对她挂牵得紧,赶紧带那个叫……” 明帝顿了下:“你刚才说她叫什么来着?” 温斯年眼底掠过一抹怒意,微笑道:“温娆。” 明帝微微皱了下眉:“怎么?她不回岑家,要当温家的女儿?” 温斯年笑容温和,语气却微微发冷,透着几不可透的恨意:“娆儿流落民间时,曾因身份过于卑微被岑时卿欺辱过。” “皇上,娆儿才是正正经经的岑府大姑娘,岑时卿如今的一切身份地份、荣华富贵本该都是她的,她却虎落平阳被犬欺,您说,她如何再当岑家的女儿?难道还要她回去看那‘岑大姑娘’的脸色?” 明帝原本充满喜悦的笑容里忽然多了几分尴尬。 当年自己的一意孤行被温昭昭发现后,温昭昭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对他不冷不热,还是他再三保证,待日后知知寻回来后,绝对会给她无上尊荣,弥补她这些年受的苦,才终于再次博得美人一笑。 明帝笑笑:“如今正主已经回来了,岑时卿朕自然会想办法解决,此事温爱卿就不必担心。” 最后又轻声道:“就别将这件事说给昭昭听了,否则她又要难过。” 温斯年微微笑着,心中怒火却完全无法压抑,宽袖下,双手紧握成拳,指节青白。 然而,温斯年虽没能来得及告诉温贵妃这件事,温贵妃闻风赶来时,面色却十分憔悴,一双漂亮勾魂的美人眼惨不忍睹,肿得像是两颗大核桃,明显痛哭过。 “爱妃这是怎么了?”明帝立刻起身将人揽到怀中。 温斯年垂首,目不斜视。 “臣妾只是昨夜做了噩梦。”温贵妃笑容勉强,神色紧张地四处张望,“知知呢?知知在哪?” 见到御书房内只有兄长身影,她脸上浮现深深的失望。 明帝眼里只有美人儿,哪里还顾得了那个叫知知的小姑娘,继续追问:“是什么噩梦让爱妃哭得这么厉害?” 温贵妃沉默了下,狭长漂亮的美人眼渐次浮现幽怨与愤怒:“臣妾梦见,知知被皇上找来塘塞姐姐的岑时卿欺辱,不止嘲笑她是个乞儿,还极尽羞辱,知知还因为她……” 她神色冰冷,话中全是愤怒:“被人逼得投井自尽。” 明帝眼瞳骤缩,脸色明显有些怪异,好半晌才回过神,连忙哄道:“爱妃这梦还可真吓人,没事没事,知知人如今好得很,朕立刻让你兄长带她进宫。” 他见温贵妃眼里还有泪,楚楚可怜的模样叫人心疼不舍,不禁失笑道:“那就只是个梦,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朕现在就吩咐礼部,准备册封公主大典之礼,待她成了朕的义女,成了尊贵的五公主,朕看谁还敢欺负她。” 温斯年听见妹妹的话,倏地抬头,向来冷静的眼里全是难以掩饰的震惊。 昨晚安置好云娆之后,他也做了相似的梦。 他原以为自己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没想到妹妹居然也梦到了。 温斯年面色飞快地沉了下来,眸色晦暗不明。 明帝最是舍不得美人落泪,见温贵妃一双眼哭得红肿,立刻不耐烦的催促温斯年回府,尽快带人进宫。 温贵妃只要一想到那个梦,简直愧疚得透不过气:“如今知知回来了,岑时卿要怎么办?” 她的声音带着微微颤抖,那个梦太真实,真实得就好像她亲眼所见。 美人娇嗔,动人嗓音犹如出谷黄莺,发怒的模样更是极为好看,明帝不由得心猿意马。 他沉吟片刻,立刻又让人到岑府,召岑时卿进宫。 岑府 岑时卿今日起得特别早,前几日还因为岑母不肯带她进宫,稍显闷闷不乐的脸蛋,全是掩不住的得意笑容。 岑母见她喜滋滋的模样,不禁失笑问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岑时卿微微抬起下巴,笑吟吟道:“女儿做了个好梦。” 岑母好奇:“什么好梦?” 岑时卿笑容灿烂,不论岑母如何追问就是不说。 她知道岑母不喜欢荣国公府的大公子,自然不会傻傻地告诉岑母,她昨晚做了个痛快无比的美梦。 梦里她不止将叫云娆的那个小通房,叫到明月轩狠狠修理一顿,还梦见自己就要和容珺议亲,不止如此,那小通房后来还受不住打击投井自尽了。 虽然就只是个梦,但并不妨碍她的好心情。 岑时卿有一种感觉,觉得所有事本来就该是这样才对,容珺根本不该替那个叫云娆的丫鬟出头。 那个小通房就该那么卑微才是。 岑时卿本就心情极好,听见宫里来人说,说皇上召见自己,心情不由得更好了。 加上昨晚的美梦,让她忍不住想,莫不是那日姨母虽然口头拒绝了自己,却还是心软了,帮她在皇上面前说了好话,替她求来容珺的赐婚? 岑时卿越想越有可能,抿了抿唇,很快朝身边的丫鬟使了使眼神。 前来召人进宫的小太监收下重量不轻,装满碎银的荷包后,脸上全是笑,微微躬身,搓手问道:“不知岑大姑娘有什么想问小的?” “你可知此次皇上召我进宫所为何事?” 小太监愣了愣,笑道:“这小的不太清楚。” 岑时卿面上笑容顿时淡了些。 小太监怕惹怒贵人,为难的皱了皱眉,接着像想到什么,低声道:“不过小的离宫前,倒是听人说皇上吩咐礼部准备册封公主一事。” “公主?”岑时卿怔了下,“我怎么没听说宫里哪个贵人有孕?” 小太监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宫里的确没有贵人产子,可皇上吩咐完礼部之后,这不是马上召您进宫了吗?” 岑时卿愣了下,难以置信的瞪大眼,心头涌上狂喜,立刻又让人塞了个荷包过去。 岑母身子并不好,每天清醒的时间不多,一天通常要小睡好几次,刚才和岑时卿聊了一下,身子便疲倦不堪,如今已回房睡下。 岑煊本来就忙,岑太傅则不知为何,一大早就不见人影。 岑时卿询问下人,下人们只说太傅大人离府时,神色十分痛苦似是身子不适,他却不让人请太医,也没说要去哪。 她最后只好只身一人,随着小太监进宫。 温斯年一早进宫前,已经吩咐过温澜清替云娆准备衣裳首饰,是以当他再回府时,云娆已换上十分正式的衣装,衣料是上好的杭罗做成的,做工极为精细,却没有过多繁琐华丽的绣纹,素净而又不失端庄。 少女一身的玉色衣裙,衬得本就欺霜赛雪的肌肤更显白璧无瑕,吹弹可破。如墨的秀发挽着双平髻,髻上缀着两朵掌心大小的粉色百合簪与珠花,耳垂上挂着一对赤金嵌红宝石凤蝶耳坠。 她本就天生丽质,未施粉黛,也足够惊艳,如今又上了点淡妆,更是衬得她本就精致的五官越发娇美。 “真的很像阿婉。”温斯年不由低声感叹。 温澜清附和:“的确很像姑母。” 温斯年见云娆神情有些紧张,想到梦魇中小姑娘的遭遇,眉眼略带阴沉,声音却尽量温柔下来:“温娆,不用紧张,从今往后,再无人可欺你。” “准备好跟我一块进宫了吗?” 云娆的心脏怦怦跳了起来,指尖微微发颤。 始终站在一旁不发一语的岑太傅忽然上前,牵起她的手,交到温斯年手中。 “知知莫怕,你的父亲是当今国相,姑母是宫里最受宠爱的贵妃娘娘,姨丈是太子太傅,两个表哥还是七皇子与锦衣卫都指挥使,再过不久,你就是圣上亲收的义女,尊贵的公主殿下,再无人敢轻视你。” 云娆怔怔地看着眼前分明是自己亲生父亲,却面不改色的自称姨丈的男人,心中不禁百感交集。 同时发现岑太傅眼中,再无昨日听见自己要当温氏女时的不甘与失落,只有更深的愧疚与痛苦。 她心头微动,却还来不及多问就被温斯年带上马车。 毕竟是皇上召见,不能让宫里那位等太久。 明帝要接见的不止云娆一人,还同时召见岑时卿,并不适合在书房面见。 温斯年再次带着云娆进宫时,两人被宫人领到了养心殿东暖阁。 两人刚走进东暖阁,就听见里头传来年轻女子的笑声。 笑声有些熟悉,云娆下意识地攥紧手中的帕子。 进到里头,果然看见岑时卿就坐在温贵妃身边,笑容灿烂地跟着她说着什么,温贵妃面无表情,眼睛还微微红着,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帝王则高高地端坐在主位,安静地看着美人儿。 直到宫人领着人进来,才将目光移到温斯年与云娆身上。 岑时卿原本心情极佳,见到云娆跟着舅舅一块进来时,脸色瞬间就变了,手中的杯盏险些没能稳住,差点就要在皇上面前出丑。 她愤怒而又不敢置信地看着云娆,紧紧的捏着手中的帕子,很想象在梦中那样盛气凌人的问她怎么敢来这种地方,却碍于帝王就在一旁,无法放肆。 岑时卿气得咬牙切齿,面上却极力保持平静,回过头,想跟温贵妃说什么,却骤然一僵。 温贵妃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跟在兄长身边的少女,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意再次涌了上来。 她果然就跟昨日梦里被逼着投井的知知,生得一模一样。 岑时卿顺着温贵妃的视线看去,目光再次回到衣着不俗,妆容服饰都凡常讲究的云娆身上。 她呼吸停滞了一瞬,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第37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温娆才是岑府真正的大…… 温斯年带着云娆来到皇上面前,他率先行礼请安,接着才是云娆。 云娆虽然不像一般的大家闺秀,小从小就接受严格的宫规教习,但小时候,容珺还是给她请过教习嬷嬷的。 再加上进宫前,温澜清曾极有耐心,手把手的教她如何行礼,跟她说,进宫见到皇上时又该说什么,云娆此时行礼请安的动作虽然生疏了些,但行礼姿态却是落落大方,十分标准。 “臣女温娆参见皇上,参见贵妃娘娘,愿皇上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岑时卿本就不好的脸色,在听见云娆的名字更是难看到极点。 她刚刚说她叫什么?温娆? 岑时卿觉得荒谬至极,心头涌动着愤怒和一股莫名的恐惧,她死死的攥紧手指,骨节发白。 明帝看着面前行为举止挑不出一丝错处的小姑娘,目光欣慰地微笑:“回来就好,这些年委屈你了。” “来人,还不赶紧给国相和温三姑娘赐座!”明帝大手一挥,立刻有两个小太监搬来两张铺着软垫的八仙椅,让温斯年及云娆坐下。 小太监刚摆好椅子,就又听明帝说:“将温三的椅子挪到朕身边。” 接着他朝云娆招了招手,笑容温和:“来这坐,让朕好好瞧一瞧。” 云娆虽然很紧张,一颗心都快得要跳出喉头,却也不矫情,很快就踩着小碎步,来到明帝身边坐下。 温贵妃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她。 见到皇上对云娆如此亲昵,岑时卿时中的愤怒及不安瞬间飙到最高点。 她再也按捺不住,面色不虞地起身,来到明帝面前,恭敬地福了福身:“皇上,臣女怎么从来不知道舅舅还有个三女儿?” 明帝见岑时卿分明气得满脸通红,却极力压制隐忍的模样,就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 他的目光来到温贵妃脸上,见到那双美人眼又盈满眼泪,模样泫然欲泣,心里就一抽一抽的疼。 在岑时卿进宫前,他已经向温贵妃再三保证,这娄子是他自己捅出来的,自然该他来收拾,绝对会好好解决这一件事。 明帝收回目光,再看向岑时卿时,眼里多了几分不耐。他却不拆穿她,只意味深长地笑了下:“你不知道的事可还多着。” 岑时卿咬了咬唇,不甘地捏着手中的帕子,但皇上既然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她虽然不知道云娆是怎么成为舅舅的三女儿的,但那不重要,舅舅要是重视她,也不会这么多年才将人接回来。 况且,就算是温府的三姑娘又如何?舅舅怕是还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当过容珺的通房,一旦知道,定会厌弃她的。 就算舅舅不介意,到时只要将温娆曾委身他人,当过通房这件事捅出去,传得人尽皆知,待她名声尽毁,舅舅也容不下她,很快就会将她送走。 她绝对不会让温娆有任何机会,借着相府嫡女的身份去接近容珺。 岑时卿轻抚了下鬓边珠钿,眼中掠过一抹得意。 更何况,皇上今日召自己进宫,是为了册封公主一事,她根本用不着为了这个叫云娆还是温娆的丫头在皇上面前失态。 如此一想,岑时卿心里顿时又舒畅几分,她勾了勾唇,优雅地回到位置上。 没想到,接下来明帝的一番话,却是狠狠打了她一记无形的耳光。 “当年她会离开相府,朕可说难辞其咎,朕也曾允诺,一旦人寻回来了,朕就会收她为义女,今日召你父女二人进宫,就是为了告诉你。” 明帝看向云娆。 “朕方才已经吩咐礼部着手准备,很快就会为你举行公主册封之礼,即刻起,你便是朕的五公主,你的封号,朕也已经想好,就叫长乐,日后,你便是我大凌的长乐公主。” 云娆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听见皇上这么说,心脏依旧不受控地重重一跳。 她连忙起身,郑重向明帝行了个大礼,叩首谢恩。 岑时卿脑子像是被重物狠狠砸了一下,耳膜“嗡嗡嗡”的不停响着。 她抬头,愤恨地看了眼坐在皇帝身边的云娆,眼里全是嫉妒、不甘与难以置信。 皇上是真的要收义女,真的要封公主,但那个人不是自己,而是云娆? 这怎么可能?皇上疯了吗?! 云娆凭什么?她凭什么? 岑时卿像是被人从头淋了一桶冷水,觉得这一切荒唐至极,她完全无法思考,“刷”地一声站了起来,再次来到明帝面前。 “皇上,在您收她为义女前,有一件事,臣女一定得向您禀明。” 明帝饶有兴致的看着岑时卿:“什么事?” “皇上,您莫要被她骗了,这个贱婢的名字根本不叫温娆,她就只是荣国公府里的一个小丫鬟,她的名字叫云娆,根本不是什么温娆。她怎么可能是舅舅的三女儿?肯定是哪里出了错,舅舅才会认错了。此女是容大公子从江南捡回来,从小养在身边的小乞丐,后来还成了容大公子的通房。” 岑时卿焦急地看向皇上:“皇上,时卿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您千万不要被这贱婢蒙骗,认一个小通房当义女!臣女一切所言属实,绝不敢欺瞒皇上,请皇上明察,待日后确此女真正身份,再做定夺也不迟!万不可随便就封她为公主!” 温贵妃听她一口一个贱婢,再忍耐不下去,拍案而起:“来人,岑时卿在皇上面前出言不逊,给本宫掌嘴二十!” 这京城里,谁人不知岑时卿是岑夫人的掌上珠,谁都动不得,一动岑夫人就要和他拼命,这件事,不说京城百姓,就连宫里的人都知道。 况且,刚才这岑大姑娘还坐在温贵妃身边,亲昵地喊着她姨母,东暖阁里伺候的宫婢们乍然听见温贵妃这一番话,瞬间都傻了。 一时间全部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岑时卿更是浑身一震,难以置信的看向温贵妃:“姨母,您在说什么?时卿何时出言不逊?她分明就是──” 昨日梦魇在温贵妃脑中翻涌不休,眼前岑时卿盛气凌人的模样与说话语气,恰与梦中不谋而合。 温贵妃心底骤然窜起一道以难解释的极端愤怒,汹涌的怒火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 梦魇中知知的绝望与痛苦,历历在目,梦醒之后,依旧深刻在她脑海中。 怎么可能那么巧,知知被寻回来的前一天,她就梦见了那些事? 那肯定不是普通的梦,普通的梦不会在醒来之后还有这么强烈的感受。 尤其是自从知知被掳之后,她再也没见过知知,梦中人不可能与眼前的知知如出一辙! 更何况,就算那些梦是假,但眼前的羞辱却是再真实不过。 温贵妃心里怒火翻腾,眸子里却满是寒冰。 她看着岑时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那样对知知? 如今岑时卿在她和皇上与温斯年面前,都敢这么对知知说话,她无法想象日后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岑时卿又会如何对待知知。 光是稍微想象知知被欺负的模样,温贵妃便手脚冰冷,浑身发寒。 她大步来到岑时卿面前,在那几个字脱口而出前,猛地抬手,狠狠甩了一个巴掌。 这一巴掌下去,温贵妃娇|嫩的手掌瞬间就红了起来。 明帝那叫一个心疼,皱着眉吼道:“没听见贵妃的话,岑时卿掌嘴二十,都干什么吃的?难道还等着贵妃再次动手?” 当初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帝王,为博美人一笑,可以手段粗暴的随便找来一个孤女,强塞给岑氏夫妇,如今他解决的手段,自然也不会温和到哪里去。 岑时卿很快就被太监拖下去,掌嘴二十,再被带回来时,眼里脸上全是辱屈不甘的眼泪,两边脸颊都肿得吓人。 云娆在岑时卿被拖下去时,就整个人吓得不敢动弹,面色苍白。 她一直都知道权势有多霸道,却没想到皇上对岑时卿居然毫不留情,更无任何顾忌。 云娆两世可说都被容珺护得极好。 前世她虽曾被岑时卿那些贵女找麻烦,但容穗穗到底顾忌着容珺,那些贵女们虽然对她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却也没真敢对她动手动脚。 她微微屏着呼吸,双手不安的交握着,始终垂眸不发一语。 岑时卿挨了打,学乖了,回来后只委屈的看着温贵妃。 然而她面上虽然装得委屈,但到底是从小像公主似的被人宠着,就连岑太傅都不敢打她,皇上见她时也总是和蔼的笑着。 岑时卿可说从来都没挨过罚,她走到哪都有人哄着捧着,何时受过这样的气,更别提被罚,声音里全是藏不住的愤恨与嫉妒。 “姨母,刚才时卿到底哪一句话说错了?您就算要罚时卿,也该让时卿知道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 明帝忽然摇头一笑:“果然被宠得无法无天。” 温贵妃还在气头上,美目毫不客气地瞪向帝王,冷声道:“当年知知在姐姐面前被掳,姐姐大病之后就时而清醒时而疯颠,若非皇上一意孤行,病急乱投医,强塞了个孤女给姐姐,如今何至于此?” 温斯年亦是微微一叹:“皇上,当年即便岑太傅有心想好好教这个孤女,可每当他想要插手,小娃儿便哭着躲进阿婉怀里,阿婉对她心有愧疚,舍不得她吃苦,一旦岑太傅想插手管教,便一哭二闹三上吊。阿婉本来就有病,岑太傅怕刺激她的病情,绑手绑脚,长年下来,如何能不被宠得无法无天,盛气凌人?” 明帝听出来了,这温家兄妹一搭一唱,明理暗理都在怪他。 说来说去还是他的错。 明帝头疼地扶着额,叹气道:“是朕的错,的确是朕的错,如今她也享受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岑氏更未曾亏待过她,也算是仁至义尽。” 他看向跪在地上的岑时卿:“如今真正的知知也找回来了,从今日起,朕就恢复她平民的身份。” 岑时卿怔怔地张着嘴,眼里的屈辱与不甘,逐渐转为不敢置信与错愕,而后尽数化为恐惧。 “什么孤女?谁是孤女?什么叫真正的知知已经找回来了?” 她瞪大着眼,看着明帝,声音里已经透着颤抖:“皇上又是要恢复谁的平民身份?” 尽管她心里已经猜到了什么,却依旧拼命否认。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云娆如果是岑府的女儿,那她为何被认回来之后是姓温? 岑时卿心头骤然慌乱,慌张的爬到温斯年面前:“舅舅,您和姨母还有皇上到底在说什么?” 温斯年本来也觉得岑时卿有些可怜,但当他知道妹妹和自己都做了同样的梦,接着又发现岑时卿的言行举止与梦中几乎毫无二致之后,那一丁点同情也随之消散。 在这件事内,最无辜的从来就是云娆,现在云娆是他的女儿,他该保护的人自然也只有她。 他若同情岑时卿,那么无疑对云娆是另一种伤害。 温斯年能在短短十年内就从一个五品小官爬到丞相的位置,行事自然无比果断,向来杀伐果决,他绝对分得清轻重缓急。 他很快就将当年的事如实告诉岑时卿。 也跟她说了,这些年来,岑家并没有亏待过她,岑太傅也曾想方设法引导她,但岑时卿从小就仗着母亲过分宠溺自己,从来都不管岑太傅的苦口婆心,不怕他这个亲爹发火动怒。 “温娆才是岑府真正的大姑娘,她才是知知。” 温斯年神色淡淡。 “而你,不过是皇上为了阻止岑母病情找回来的替代品。这些年来,你用她的名义代替她享受了岑家的一切,如今她回来了,你自然该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都还给她。” 岑时卿面色煞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我不相信。”她完全无法接受,一边摇头,一边落泪。 像是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打击般,她脸色忽然狰狞起来。 “就算是真的,我也不要!我为什么要还她?当初又不是我自愿来到岑府的,我都当了将近二十年的岑氏女,我才是真正的岑氏女!” 她双目赤红,含泪怨毒地看向坐在皇帝身边,衣着华贵的云娆:“而她,她当过容珺的通房,她已经丢了清白,你们还认她回来干嘛?!这种失了清白的女子如何能当公主?如何能当岑府大姑娘?!” 岑时卿从小就没有吃过苦,她从来都是傲视人间的,从来都是别人跪着仰视着她的。 她自然没办法接受原本只是小丫鬟、小通房的云娆,居然才是真正尊贵无比的岑府大姑娘这个事实。 而她自己,只是皇帝随便找来的孤女。 云娆垂眸,静默不语。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抬头看过岑时卿一眼。 岑时卿或许可怜,但那不关她的事。 从小就被丢到乞丐窝,受尽苦楚,孤苦无依长大的是她。 前世被岑时卿羞辱,那些被她小心翼翼藏起来的自卑和嫉妒,被岑时卿赤-裸-裸地扒了出来,痛苦难过的也是她。 前世因为身份卑微,被逼着投井自尽的更是她。 而岑时卿,她不止从小衣食无缺,还顶着她的身份享尽宠爱与荣华富贵,还两世都仗着岑府大姑娘的身份欺辱她。 岑时卿若有一点良知,就不会在得知自己真正的身份之后,还能对着她说出刚才那一些话。 “那你欲如何?”明帝笑了笑。 岑时卿的反应他并不意外,这个“岑家大姑娘”向来骄纵,心高气傲,她若能平静地接受自己并非岑氏夫妇的亲生女儿,那才奇怪。 岑时卿痛哭过后,已经冷静下来。 她看着像没事人一般的云娆,眼神阴鸷,勾唇冷笑:“她当她的温三姑娘,我当我的岑大姑娘,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她以前流落民间曾被人糟蹋的事,我会全当不知道。”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如何听不出岑时卿话中的威胁之意。 温贵妃瞬间就被气笑,温斯年则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 明帝沉默了下,语气有些不敢置信:“你这是在威胁朕?” 岑时卿擦干眼泪,起身微微一福:“臣女不敢,但臣女毕竟是无辜的,皇上当初既然将我送去岑家,如今她也选择当温三姑娘,臣女此言可说再公平不过。” “公平?”明帝笑了下,略微沉吟,似在思索琢磨什么。 明帝没有思考太久,很快就抬眼,对着岑时卿笑吟吟道:“坐吧,就按你说的,你继续当你的岑大姑娘,而她则好好的,平安无事的当朕和温爱卿的女儿。” 温贵妃立刻出声:“皇上!这怎么成!这哪里公平了?!” 温斯年看向明帝,眸色晦暗不明,不发一语。 明帝如果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当年他和岑铮也不会那么憋屈痛苦的忍耐这么多年。 在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面前,他说的、决定的,就是一切,从来没有什么公平或不公平。 明帝用眼神安抚温贵妃,转头温声询问云娆:“朕如此安排,长乐可觉得委屈?” 岑时卿紧张的看着云娆。 云娆起身,她同样心脏怦怦怦的跳个不停,紧张得就要喘不过气。 饶是如此,少女福身行礼的动作却依旧慢条斯理,优雅稳重:“皇上的安排就是最好的安排,臣女不委屈。” 明帝微眯了眯眼,充满威严的眼里流露着满意:“该改口了。” 云娆微微一怔。 明帝笑:“长乐是朕的五公主,自然该喊朕父皇。” 云娆还记得明帝刚才让人将岑时卿拖下去时,那模样有多可怕,福着身不敢起:“臣女惶恐。” 明帝眼里多了些许赞赏与几分真实的笑意,摆手道:“也罢,朕不逼你,待册封礼结束之后,再改口便是。” “坐吧。” “谢皇上恩。”云娆这才坐了回去。 岑时卿虽还福着身,眼里却全是得意。 “来人,刚才岑大姑娘受惊了,赐般若酒,压压惊。” 温贵妃眼底掠过一抹惊讶,因愤怒而紧蹙的眉心,渐渐疏展开来。 温斯年微微敛目,无声一叹。 岑时卿听见皇上赐酒,虽未曾听过酒名,心底却骤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惶恐,瞬间颤巍巍匍匐于地:“皇上饶命!” 明帝微笑:“岑大姑娘这是在做什么?不过就是杯压惊酒,你是朕亲自派人召进宫的,要是在宫里出了意外,朕要如何和岑太傅与你母亲交待。” 饶是明帝笑容非常温和,岑时卿心底却涌现一股巨大的恐惧,她甚至开始后悔自己刚才口不择言对皇上说的那些话。 “皇上饶命,是臣女一时胡涂,臣女,不,民女愿意听从皇上一切安排,恢复平民身份。” “臣女绝对不敢再贪心了,请皇上饶臣女一命!” 就在岑时卿不停地磕头时,宫人已经端着酒壶及酒杯来到她面前。 岑时卿不停的发着抖,心脏就快被恐惧感撑爆,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明帝笑容无奈:“真的就只是压惊酒,不必如此害怕,朕既然答应让你继续当岑氏女,自然不会出尔反尔。” 岑时卿还是不敢动。 明帝敛去笑意,冷冰冰地问道:“难不成还要朕亲自为你斟酒,你才肯喝?” 岑时卿哪敢,立刻害怕的捧起酒杯。 她闭着眼,双手抖得厉害,入口前,有大半的酒全都洒在了身上。 酒的味道虽不怎么好喝,喝下去后,却没有想象中的剧痛难耐。 难道真的就只是压惊酒? 岑时卿犹如死里逃生,不停的喘着气。 “酒都洒了,再喝一杯吧。”明帝说。 第二杯,岑时卿没了害怕,自然喝得极为爽快。 经过岑时卿大闹一番的关系,明帝显然失了认回知知的好兴致,很快就将人全打发走,只说过几日他会再召温家父女进宫。 云娆回到温府马车上,这才有些不安地开口:“皇上赐给岑大姑娘的那杯酒,真的只是压惊酒吗?” 温斯年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云娆瞬间毛骨悚然,害怕的缩了缩肩:“那、那是什么酒?” 温斯年微微一叹:“让岑时卿如愿以偿的酒。” 如她所愿,让她在岑府当一辈子的大姑娘,一辈子的废人。 云娆听不懂舅舅在打什么哑谜,困惑的“啊?”了一声,温斯年却不再开口。 另一头,回到岑府马车上的岑时卿,这时才完完全全放松下来。 她刚才以为自己触怒龙颜,皇上要赐死自己,没想到那真的就只是普通的压惊酒。 不止如此,皇上还真的答应她的要求。 岑时卿撩开窗帘,微眯着眼看着外头明媚灿烂的阳光,心中百般得意。 就算她已经答皇上和云娆井水不犯河水,但国公府上下都知道云娆的模样,她不说,别人也会说,到时云娆当过容珺通房的事,很快就会不胫而走,她根本不必担心。 岑时卿满心得意,许是方才在明帝面前受了不小惊吓,她很快就涌上一股浓浓倦意,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待马车回到岑府,岑时卿一如往常地被丫鬟们搀扶下马车,就在她困倦的打了个呵欠,想问管事,岑太傅回府了没,却倏地浑身一震,整个人僵在原地。 丫鬟见岑时卿突然停下,满脸惊恐的捂着脖子,连忙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岑时卿张了张嘴,拼命地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眼泪簌簌地滚落下来,想推开丫鬟们,像以前一样去到岑母面前找她诉苦撒娇,却发现手脚逐渐无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岑时卿害怕极了,后悔极了,却渐渐浑身都使不上力来。 “姑娘,姑娘这是怎么了?!” 岑时卿突然倒下,丫鬟们七手八脚的将人接住,又惊又急地吼道:“赶紧派人去请大夫,再去通知太傅大人与大公子!” 明帝今日大张旗鼓地吩咐礼部准备公主册封大典,准备收义女一事,很快就在宫里传开。 不止传到了后院各个妃嫔的耳中,更是传到了皇后及众皇子公主耳里。 温贵妃今日虽然特地免了陆君平进宫请安,但明帝要收义女,这义女还是温澜清的双生姐妹的这件事,还是无可避免地传到陆君平耳中。 陆君平还是永平侯三子时,便与温澜清为青梅竹马,他从来就没听说过她还有个双生妹妹。 他很快就品出其中的不对劲。 陆君平立刻马不停蹄的赶回府,向容珺提起此事。 “你说什么?” 经过一天的冷静,容珺如今虽然不像以前那样时时带笑,眼眸却已十分冷静。 一听见陆君平有云娆的消息,更是整个人瞬间从失去她的巨大打击中,完全清醒过来。 “我说,云娆很可能就是我那便宜舅舅刚认回来的三女儿,相府的三姑娘。” 第38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他难以忍耐,疯狂嫉妒…… 云娆是温斯年的女儿? 容珺微怔,眼底涌起狂喜。 她真的,还活着。 陆君平这几日为了容珺,四处奔波,累得不象样,没注意到容珺双眸逐渐亮了起来。 “据探子回报,温相昨晚才将人认回来,今日一早就带着进宫面圣,而这位三姑娘的名字……” 陆君平顿了下,抬眸看向容珺,胸有成竹的笑了笑:“就叫温娆。” 容珺唇角扬起短暂却充满幸福喜悦的浅笑。 云娆消失没多久,温家就多了个女儿,这女儿的名字还同样有个“娆”字,这世上绝对没有这么巧的事。 “原来你那小通房一心想寻找的家人,就是温家,怪不得岑煊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手帮她。” 陆君平剑眉微蹙:“不过,但此事还是有些蹊跷……” 容珺几乎迫不待及想冲去相府见她。 陆君平立刻拦下,按住他的肩。 “你听我说完,这位温三姑娘的身份,并没有那么简单。” 容珺安静地看着他,漂亮清隽的眉眼逐渐恢复昔日的温和,浑身上下流露出温润如玉的气质。 只是他还是笑不出来。 在亲眼见到云娆还活着之前,他都无法放心。 哪怕知道她极有可能还活着,内心的恐惧却依旧没有任何消减。 那一日,巨焰冲天、宛若噩梦降临人间的场景,早不知在他脑海中重演过多少遍,一次又一次地将他的心脏撕碎,反复地折磨着他。 “她如今是相府正经的嫡女,温斯年虽未大张旗鼓的召告天下,说他自幼病弱,寄于佛寺养病的小女儿已经接回家中,但相府上下都知道这位温三姑娘,的的确确就是他的亲女儿,不止如此……” 陆君平眉眼凝重:“她今日进宫,皇上就认她为养女,不久就要举行公主册封大典。” 公主? 容珺如玉竹似的长指微蜷,心头发凉。 他知道陆君平想跟他说什么。 陆君平说这么多,无非就是要告诉他:云娆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无依无靠,眼里只有他的小姑娘。 她现在的身份比他这位荣国公嫡子还要尊贵非凡,待日册封大典结束,日后他见了她,都得行大礼,非他能随意招惹之人。 那个姿容艳绝,秀丽绝伦,眉眼明艳精致得宛若玉人,娇美不可方物的小姑娘,他再没办法将她藏起来。 她再也不止只属他一人。 容珺光是这么想,心口就密密麻麻地疼了起来,似被利刃切割般的剧痛。 手脚冰冷,如坠深渊。 温斯年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亲自将云娆送回相府之后,立刻又乘着马车离去。 云娆回到相府,就被梅兰竹菊四个丫鬟及婆子们簇拥着进府。 以前容珺虽然曾配丫鬟婆子给她,但阵仗到底没这么大,一时之间,她还真有些不习惯。 不止她不习惯,就连早早被随着岑煊来到相府的钟钰也很不习惯。 那日为求逼真,为了让容珺相信云娆是真的葬身火海,钟钰不顾自己的危险藏身火海之中。 岑煊虽然是掐着时间点进去,平安无事地将人救了出来,但她到底是真的被浓烟呛晕过去,昏睡大半天,才终于醒了过来。 醒来时,钟钰发现岑煊居然为了照顾她,一整夜都没回府见自己的亲妹妹,心中五味杂陈,要他立刻,马上,带她过来相府。 钟钰家世虽然不俗,但她平时并不喜欢和京城这些名门贵女们打交道,她和温澜清并不熟,更别提长年不在府中的温释月。 她原本有些担心自己贸然来访,温家两姑娘会有微词,没想到她们得知她是云娆流落民间唯一的闺密挚友后,不停地询问她有关云娆小时候的事。 钟钰听见岑煊告诉她,云娆选择当温氏女时,原本还有些担心两位温姑娘会有意见,未承想,温释月与温澜清根本就不介意。 不止如此,当钟钰看到云娆被一堆丫鬟婆子们簇拥着回府后,她心中那块大石才终于真正放了下来。 “阿钰!” 云娆一见到钟钰,立刻笑容满面的迎了上去。 钟钰也是满脸笑容,蹦蹦跳跳的跑向她。 她看到云娆那一身装扮,眼中嘴角全是笑,雀悦地绕着云娆转圈圈:“呜呜,阿娆真的好美啊!你这一身打扮,我差点都要认不出你了。” 云娆难为情地抿了抿唇,眼睛却已经笑弯了。 “对了对了,”钟钰这才想起正事,连忙将云娆拉到岑煊面前,“昨晚我在火海里躲了太久,一时没能撑住晕了过去,岑煊怕我有什么万一,才会现在才来,他心理其实一直牵挂着你,否则也不会一直想帮你找到亲人。” 钟钰也是昨天才知道,岑煊居然是云娆的亲哥哥。 岑煊看着衣着华贵,妆容精致的云娆,向来冷峻瘆人的黑眸难得浮现温柔。 他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说,想告诉她,就算她选择当温家女,她也永远都是他岑煊的妹妹。想告诉她,以后不论是容珺或是其他王公子弟,只要她不喜欢、不想见的,他都会义无反顾挡在她面前,赶跑那些人。 但最后,岑煊只微抿了下唇,温声地“嗯”了一声。 钟钰见岑煊嗯完之后就不说话,表情一言难尽:“你就没有别的话想跟阿娆说?” 岑煊还是不吭声,漂亮的剑眉微蹙,像是在思考什么。 云娆对他本来就有好感,如今得知他就是自己的亲生兄长,心底的喜悦更是难以言说。 她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哥哥天生就不爱笑,总是一副冰冷冷生人勿近的模样,根本就不介意。 没想到就在她要和钟钰回到后院,说一些姐妹间的体己话时,岑煊突然伸手,小心翼翼而又极尽温柔地轻摸了摸她的头。 “这几日我会暂住相府,一切有我,不必担心。” 岑煊从钟钰口中得知,他的妹妹向来胆小怕羞,是以他一举一动都非常克制,很快就收回手。 其实小时候他也常这样摸知知的头,还因为知知总是缠着温延清的关系,兄妹俩人甚至常常斗嘴。 当时知知虽然才三岁多,口齿却是极为伶俐。 而岑煊也还不是这副万年冰山脸,常常被她嫌弃自己,眼里只有二哥哥的模样,气得心塞塞,哭笑不得。 云娆微微一怔,兄长的手掌厚实而又温热。 她的心头蓦然淌过一股暖流。这样的感觉在昨晚也有过,有点陌生,却充满温暖与幸福。 少女皎白如玉的脸颊,隐隐透出一抹晕红。 她脑海里突然闪过什么,画面非常模糊。 好像隐约想起,小时候自己的确有三个哥哥,除了大哥哥、二哥哥以外,还有一个哥哥,她从小就喊他阿兄。 云娆看着岑煊,有些不确定地小声说道:“嗯,有……阿兄在,我不担心。” 岑煊微怔,眼中冷漠尽褪,徒留温柔笑意,依然只是淡淡的嗯了声。 钟钰简直快要被他气死,傍晚离开相府时,忍不住问岑煊:“你在我面前一张嘴可厉害得很,怎么在自己亲妹妹面前,就那么惜字如金。” 岑煊依旧是那张冰块脸,只是眼里似有无奈:“你不是说她害羞?我怕吓着她,她突然多了这么多亲人,肯定还不习惯。” “……”钟钰诧异地看着他,“没想到岑大人也会如此细心温柔。” 岑煊面无表情,却说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他是我妹妹。” 所以她不一样。 一回到岑府,下人们便焦急上前:“大公子不好了,姑娘出事了。” 岑太傅至今都还没回府,岑母还在睡,没人敢吵她,一众奴仆见到岑煊回府,犹如看到救命仙丹。 岑煊是明帝手里最利的一把刀,他帮明帝暗中处理过许许多多事,明帝有什么手段他再清楚不过,听完管事描述就知道岑时卿为何如此。 他知道明帝心狠手辣,却也没想到他会直接赐岑时卿般若酒,让她生不如死。 岑时卿是没救了,岑煊眉眼微沉,冷声吩咐:“谁都不许将此事传到夫人耳中,就说大姑娘已经睡下,乱嚼舌根者,一律打二十大板,再发卖给人牙子。” 岑煊气势本就凛然,又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自然没人敢违抗他的话。 岑太傅很晚才回府,回府时喝得醉醺醺的,满身酒气。 一见到岑煊,就拉着他的手,颠三倒四地问:“元烨昨晚可有梦见什么?你是不是也梦到知知被人逼着投井了?玄成兄说他也梦到了,不,不止玄成兄,他还说温贵妃也做了类似的梦。” 岑煊皱眉,心里觉得荒谬至极,但岑太傅却说得斩钉截铁,煞有其事。 “我可怜的知知,是我对不起知知……” 岑太傅满眼茫然与痛苦。 眼泪突然就掉下来。 昨日钟钰昏迷不醒,岑煊守着她一夜未眠,根本不可能做什么梦。 这时岑母已经醒来,下人们虽然告诉她,岑时卿已睡下,她却坚持要看女儿。 一进屋,见到岑时卿躺在榻上,一双眼却睁得大大的,泪流不止的模样,当下就紧张地冲了过去。 可惜不论她怎么哄劝,岑时卿依旧动也不动,就只会哭,满脸都是眼泪鼻涕,模样十分狼狈,哪里还有昔日趾高气扬的模样。 岑母又慌张又害怕,听见岑太傅回府了,立刻冲了出去,正想告诉丈夫女儿出事,就听见他的那些醉言醉语。 她身子不好,身边向来跟着七、八个丫鬟,再加上院里本就有的小厮护院,周围可说一堆奴仆。 岑母听见岑太傅胡言乱语的诅咒女儿,顾不得那么多下人在,即刻上前与他理论。 岑太傅只要一想到那个梦就心如刀割,听见岑母开口闭口全是岑时卿,再也忍耐不住,抓着她的肩头,不顾形象的大吼:“岑时卿不是知知!” “她不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她就只是当年皇上随便寻来哄你的孤女!” 岑母猛地一僵,手脚发冷,想阻止岑太傅继续说下去,岑太傅却完全不给她机会。 “婉娘,这些年来大家都怕刺激了你,所以都不敢在你面前说这些事,但这是错的,是错的,因为我的懦弱,因为你的逃避,我们真正的女儿被人逼着投井了!” 岑太傅醉得实在厉害,全然不管旁边还有十来个下人在,就不管不顾地说出一切。 岑煊下意识想阻止。 手抬到一半,却又默默收了回去。 “岑铮!你喝了多少酒?在这胡说八道什么!”岑母一点也不信。 “我胡说八道?”岑太傅忽然笑了起来,边笑边落泪,边哭边摇头。 “岑时卿她,”他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锁骨,“她这里根本就没有胎记,你早就知道了,她不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她就是个假的!” 这个被埋藏将近二十年的秘密,终于再次公诸于世,被岑太傅毫不保留,赤-裸-裸的说了出来。 岑府下人纷纷垂首,个个听得胆颤心惊,大气都不敢喘。 岑母逃避般的捂住耳朵,眼神飘了起来。 岑太傅拉下她的手,热泪充斥眼眶:“婉娘,我告诉你,我明天就要把她送走,我要把她送到江南的庄子,我们的亲生女儿知知已经找回来了。” 岑母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可是她不要当我们的女儿。” 岑太傅大声的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却极为痛苦。 “她宁愿当温斯年的女儿也不肯当我们的女儿!婉娘,你可知这是为什么?你可知?!” 岑太傅已是不惑之年,他在岑母面前,向来是温柔的,坚强的,沉稳得像是一切都打不倒他一般。岑母一辈子都没见丈夫哭过,如今他却涕泪交下,痛苦而又崩溃。 “因为知知流落民间时,那个从小被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你的宝贝假女儿岑时卿,曾经不顾一切的羞辱她,嘲笑她是个没爹没娘没人爱的小乞丐。” 十多年如一日的自责与痛苦,本来就折磨得岑太傅喘不过气,如今这个梦,就像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逼得他再无法自私的只顾及妻子感受。 他像疯了一样的说个不停。 岑母哆嗦着嘴唇,不发一语。 她不知丈夫的醉言醉语是真是假,却很快就承受不住打击,整个人晕死过去。 相府 云娆知道岑煊那句话的意思,岑煊与容珺交手多次,非常明白容珺有多疯狂。 如今陆君平肯定已经知道温家认回女儿的消息,容珺为了确认她还活着,必定会千方百计想见她一面。 按容珺对她过份偏执的独占欲,极有可能这几日就会夜探相府。 云娆第一次出逃时,温释月就陪在她身边,亲眼见过容珺的疯狂。 听说他知道云娆跑了之后,为了回京,不惜一刀撞在陆君平剑上,后来更是连夜快马追到客栈,左肩差点就废了。 得知岑煊留宿相府,当晚也来到云娆所在的明珠阁。 “这些天还是我陪你一块睡罢。”温释月说。 相府虽然戒备森然,还有着温延清与岑煊镇守着,但温释月怕云娆不安,特地过来陪她。 当初温释月假扮丫鬟时,云娆就对她极为好奇,自然不会反对和大姐姐挤一张床。 “当初大姐姐为何要易容,还要装成丫鬟护送我出城?” 云娆刚沐浴完,只着一件中衣,白皙莹润的肌肤透着浅浅的粉红色,一张鹅蛋脸如出水芙蓉,像是能掐出水来,漂亮得不可思议。 温释月很早就天南地北,四处游走,饶是她见过不少美人,却也不得不承认,云娆的确与自己的亲妹妹一样,都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云娆一双美目媚意天成,妩媚中却又带着纯真稚气,唇角微微上翘,眼角眉梢就都透着甜。 温澜清则是大家闺秀的美,端庄大方,礼节周全,谈吐优雅,美而不媚,笑起来眼睛似弯弯小月,端庄中透着可爱,极富灵气。 温释月突然有些烦恼,两个妹妹都出落得如此漂亮,这可该如何是好。 “当初元烨几乎确定你就是知知。” 温释月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云娆的脸,嗷,她的脸果然就跟看起来一样,柔腻似酥,触感极佳。 “他知道我这些年一直在找你,我们也一直保持着联系,他不放心将你交给别人,就问我要不要扮成丫鬟跟着你。” 云娆没想到岑煊那么早就猜到她的身份。 两人天南地北的聊着,就在一股倦意涌上心头,云娆已经眯起眼打盹,外头蓦然传来些许动静。 她瞬间清醒过来。 温释月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臂,意示她留在屋内。 容珺想夜探相府。 陆君平虽然极力阻止过他,但没用。 容珺现在看起来虽然与平时无异,却仍旧是那个为了云娆可以不顾一切的疯子。 荣国公不过是五品小官,府邸就已是戒备森然,更遑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相府邸。 陆君平阻止不了,又怕容珺出事,只能舍命陪君子。 好歹他名义上是温贵妃的儿子,尽管两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温斯年依旧是他名义上的舅舅。 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有他在,温斯年这个舅舅好歹会看在他与温贵妃的面子上,放过容珺。 按理说,以容珺的身手,的确是可以在不惊动守卫下夜探相府。 假如温二公子与岑煊没守着的话。 陆君平身手虽不错,但和容珺一比,可就差得远,他不想拖累好兄弟,就只站在相府围墙外等着。 没想到容珺刚跃上围墙的檐瓦没多久,陆君平就听见刀剑相交的碰撞声。 陆君平心道坏了,二话不说跳了上去。 想要帮容珺,这才发现檐瓦上,等着容珺的不止温家公子,居然就连岑煊也在。 跟容珺交手,打得不相上下的还是那个传闻中不会武功,只懂得花天酒地的温二公子温延清。 岑煊正好整以暇的抱着手,从容不迫的看着他们打。 “……”陆君平觉得大事不妙。 或许是容珺顾及温延清是云娆亲生兄长的关系,出手并不像要冲入火海那日那般狠戾绝决。 他知道云娆有多在乎亲人,他不想伤害她的亲人。 温延清似是察觉到容珺手下留情,轻眯起眼,蓦地与他拉开距离。 温释月就在不远处观察着他们,她已经看着两人打了好一会儿。 就在她回头,想告诉云娆没事,让她安心入睡,却看见小姑娘早在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缩着纤弱的肩膀躲在她后头。 温释月笑容无奈:“不是让你待在屋里?” 云娆手指微蜷,目光有些不安地往上瞟。 温释月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最后落在一袭精白锦袍,劲瘦挺拔,身姿修长,俊美绝伦的男人身上。 月光下,男人如玉的脸庞更显苍白,抿成一直线的薄唇毫无血色,微微上挑的凤眸带着一股冷意,眼尾有猩红晕开。 容珺线条凌厉漂亮的下颚冒出一层青青的胡渣,看上去非常落魄,半点也不似云娆记忆中,那个儒雅温润的翩翩贵公子。 男人那双漂亮的双凤眼有些肿,看起来像是哭过。 云娆沉默的看着。 眼里虽然透着担忧与些微的紧张,除此之外,却再无其他情绪。 她的确曾经疯狂的,奋不顾身的喜欢过他,深爱过他,但那都已经过去了。 她不想再喜欢他,他太可怕了。 容珺的控制欲跟独占欲,实在太过于强烈,强烈得令人窒息。 她没有办法,也不想再忍受那种被他处处限制的感觉。 “你放心。” 温释月知道云娆是被容珺养大的,容珺对她来说,说是救命恩人也不为过。 “我已经交待过景德,容将军左肩还有伤,让他下手别太重,不要把人打成残废。” 温释月话刚落,云娆就听见温延清那贯有的,冷冰冰懒洋洋的声音缓缓响起:“不知容大将军如此大费周章夜探相府,有何贵干?” 容珺握了握手中铁笛,低沉的嗓音中某种透着压制到极致的情绪:“我只是想见娆儿一面,确认她平安无事即可。” 温延清懒散的垂下眼,勾唇冷笑:“我妹妹自幼病弱,自小就寄养佛寺,这几年身子才有好转,前几日才接回京,容大公子怕是认错人了。” 容珺低眸不语,握着铁笛的手指节青白,像是在压抑隐忍着什么。 好半晌,才又开口:“我知道她没死,你们不用费尽心思藏着拽着。” 他撩起眼皮,直勾勾地看向岑煊,身体因为过度克制而紧绷轻|颤:“让我见她一面。” 岑煊不以为然地说:“不,她死了,我亲眼看着她咽气的。” 容珺瞳仁逐渐被黑暗占据,浮现痛苦之色,他极力地克制着,心底翻涌着如何也压抑不住的愤怒火焰。 就在他想再次准备硬闯,眼角余光却蓦然瞥见躲在温释月身后的那抹娇小身影。 容珺僵住,一时间忘记了要怎么呼吸,双眸瞬间恢复清明。 他下意识地想靠近她。 温延清却丝毫不让他有任何接近的机会,毫不犹豫地,再次动起手来。 云娆近在眼前,容珺已经无法思考,忘了眼前男人是她的兄长,招招狠戾。 温延清身姿逐渐狼狈,岑煊挑了下眉,想出手,陆君平却一个闪身,挡在他面前。 “他就只是想见她一面,这里是相府,有你们在,难不成他还能对她做什么?” 陆君平说话的同时,容珺手中铁笛已狠狠砸上温延清的胸|口。 温延清猝不及防,生生呕出一口血。 他眸光微闪,故意偏过身,一脚踩空,直直摔了下去。 温释月脸色微变,立刻上前查看。 云娆紧跟在后,神色同样紧张。 “二哥哥。”云娆来到温延清面前,他已经闭上眼,看起来像是昏了过去。 少顷,容珺也跟落地,来到几人面前。 “娆儿……”容珺伸手,想将人拽回怀中,温释月却早一步拦在他面前。 她双手握拳,摆出战斗姿势。 云娆怕容珺又动手伤人,连忙喊道:“容珺,你已经伤了我的二哥哥,要是敢再伤我大姐姐,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容珺僵住手臂,慢慢将手放下来。 温延清就倒在云娆身边,她慌乱地拿出帕子,小心翼翼而又温柔的替他擦拭嘴角血渍。 此时少女眼里只有她的二哥哥,从她见到自己的那一刻起,就连一个正眼也没给过他。 她再也不是那个眼里心里只有他的小丫头。 再也不是。 容珺双拳紧握,即便那人是她的亲生兄长,也叫他难以忍耐,疯狂嫉妒。 岑煊来到云娆身边,蹲下|身,仔细查看温延清。 半晌,岑煊黑眸掠过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 “他没事。” 云娆这才放心下来。 “二哥哥没事就好,阿兄快带他回房。” 容珺听见她对岑煊的称呼,像是被人淋了一桶冷水,从头冷到脚。 “你刚刚喊岑煊什么?” “你为什么喊他阿兄?” 岑煊起身,将云娆护在身后,唇角挑起一抹冷笑:“因为我才是她的亲哥哥,她是才是我们岑家真正的大姑娘。” 陆君平愣了愣:“那岑时卿呢?” 岑煊看了他一眼:“她是皇上为博你母妃一笑,强塞给我们的,假千金。” 容珺脑袋空白一瞬,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个耳光,耳膜嗡嗡作响。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心口像是被人扎满了针,一根又一根的,不停落下,无穷无尽的痛苦与绝望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 他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 他到底做了什么? 容珺胸|口一阵翻涌,一抹猩甜涌上喉头,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第39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容珺呼吸一窒,手僵在…… “子玉!”陆君平转眼就到容珺身旁,“回去,我们现在就回去!” 容珺长年骋驰沙场,在战场上受过大大小小的伤,陆君平虽然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吐血,却丝毫不敢小觑。 “娆儿,”容珺却挥开他,看着被岑煊护在身后的云娆,声音打着颤,轻得近乎破碎,“对不起,对不起……” 他眼睫微微|颤着,声音哑得不象话:“我真的不知道。” 容珺说话没头没尾,所有人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有云娆听明白了。 他是在为了前世道歉。 前世他为了权势,不顾一切往上爬,最后选中了岑家,与岑时卿议亲。 虽然那只是权宜之计,但这个权宜之计,却将她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自以为聪明,自以为每件事都能运筹帷幄,无往不利,却打从一开始就是个错。 他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 他怎么能跟取代她一切的岑时卿议亲? 就算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要娶过岑时卿,他也无法原谅自己。 容珺一想到她还有着前世记忆,心里就难受得厉害,疼得整颗心都碎成一块一块。 懊悔,痛苦得几乎无法呼吸。 云娆没想到他在得知自己是岑家真正的女儿之后,会激动得吐血。 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慌乱。 得知自己的身世时,她从来没怪过容珺,更别提恨他,一开始就不存在原谅或不原谅。 见他这般,心里仍是有些难受。 不可否认,容珺重生之后,就想尽办法弥补她,想尽办法对她好。 所以他给了她前世想要的名份,给了她前世想要的陪伴,给了她毫无底的宠爱。 但有时候,不是你对别人好,对方就一定要接受。 容珺给的这些,他以为他是站在她的立场上,但其实不是,他是真的对她好,但同时也是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为了自己的歉疚。 所以他对她好的同时,依旧将她当成他的所有物,牢牢掌握于心,限制她的一切自由。 甚至不顾她的意愿及感受,将她锁在屋子里,肆意处罚折磨她。 一遍又一遍地,从后抱着她,犹如狂风暴雨,每一次都要将她逼疯一般,沙哑而又低沉的逼着她说,绝对不会离开自己。 直到她双瞳涣散,莹白如雪的肌肤泛满粉红,像是被他死死捏在掌心中的娇雀,再不能挣扎,再逃不开。 只能无助地攥紧手指,脚掌蹦得像是一张弓,脚趾紧紧蜷着,唇角溢出一声又一声的细碎更咽,带着哭腔重复他的话。 “阿娆绝对不会离开公子。” “阿娆只有公子。” “阿娆只喜欢公子。” “阿娆是您一个人的。” 听她一遍又一遍的保证,如此过了许久,才终于甘愿相信她,放过她。 他的确对她好,但他更想要的是她身心绝对的臣服。 她喜欢容珺,但她不想要容珺这样对待她。 她不想要他不讲道理的疯狂与瘆人的独占欲。 她想要的,她爱的,是那个光风霁月,疼她宠她,却不会强迫她做不喜欢的事的少年。 是六年前未投身沙场,不论人前人后,永远对她温柔且极富耐心,就算带她出门玩耍,也不会逼着她戴帷帽的那个公子。 云娆深吸了口气,起身,从岑煊身后走了出来,来到容珺面前。 少女身上散发着淡淡而又熟悉的清香,容珺下意识想象以前那样,摸摸她,抱抱她。 云娆却倏地后退一步,定定的看着他,神情严肃:“公子若不能自重,阿娆就要走了。” 容珺呼吸一窒,手僵在半空,不敢动。 好半天,才缓缓落回身侧,声音僵硬地说:“别走。” 男人微微上挑的眼尾晕满猩红,看着她的眼里透着脆弱,还有着微不可察的无助与卑微。 岑煊眸光微动,似是有些讶异。 陆君平认识容珺这么多年,从没听过他用这种口气跟人说话过,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毫不掩饰他的脆弱。 他知道容珺栽得很彻底,已经无药可救。 哦,不对,还是有药的。 陆君平不着痕迹的看了眼云娆。 她就是容珺的药。 可以叫他生,也可以叫他死,可以让他清醒,也可以让他崩溃,就此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阿娆从很小的时候,就不相信这世间有神佛,倘若真有神佛,那为何当我饿得没力气,僵得浑身发抖时,祂们从未听到我那些再卑微不过的祈求。” 云娆看着他,眼睛弯着笑了起来,笑容很温柔,声音也软软的,就好像以前她每一次看着他那样。 “直到六岁那年,遇到公子的那一刻,阿娆才愿意开始相信,这世间真的有神佛,明白何谓幸福。” 温释月听见她的话,眼眶突然红了起来,有些狼狈的偏过头。 岑煊垂目,双手攥得青筋暴起。 容珺看着她,双拳紧握,极力克制自己想不管不顾冲上去,将她狠狠揉进怀中的冲动。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你就是阿娆心中的神佛,是阿娆唯一的信仰。”云娆说。 “公子刚才要阿娆原谅你,可不管你前……”前世两字险些脱而出,她猛地顿了下,“不管你以前做了什么决定,我从来没有恨过你,我只是觉得很失望。” 小姑娘这一番话,并没有让容珺觉得解脱,或是减轻任何痛苦及恶罪感。 失望二字,反而像是一把利刃,狠狠穿过他的心口,疼得他脸色发白,眼前一阵阵发黑,从未感受过的痛苦,铺天盖地没顶而来。 疼得他差点崩溃。 对他心灰意冷的失望,远比被她憎恨还要可怕千百万倍。 “只是不喜欢你的霸道与不讲道理,你不喜欢我出门,我就不能出门,你不喜欢别人看到我,我就得将自己包得密不透风。只是讨厌你生气时将门窗封死,把我锁着,哪里也不让我去。” 云娆忽然笑了下。 她笑起来依旧是那么的温柔,却带着明显的疏离与冷淡。 “容将军,当年你捡回来的那个小丫头,已在前几日就葬身火海,这相府里,没有你要找的人。我的名字叫温娆,是温澜清的双生妹妹,自幼寄养佛寺,近日才刚回京,我不认识你,也从来没见过你。” “还请容将军为了我的名声着想,莫要再做出这种让人误会的事,说一些让人误会的话,不要再将我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她一鼓作气说完,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说:“还请阿兄送容将军与七皇子出府。爹今日带我进宫,送我回来后,就又马不停蹄的忙了一日,如今夜已深,莫要惊动他。” 云娆拉了拉温释月的衣袖,弯眸笑:“大姐姐,我们一块将二哥哥扶回去好不好?” 温释月抬手,狼狈的抹了抹眼。 就在她笑着,准备与云娆合力扛起温延清时,岑煊忽然上前踢了一脚昏迷不醒的温延清。 他直接将人拎了起来,用力的在他的后背,重重拍了两下,往前一推:“自己回房。” 岑煊转头,冲着云娆道:“他没事,我待会儿送完他们,就会过去你二哥哥屋里,好好帮他‘看一看’。” 云娆怔怔地看着岑煊与瞬间清醒过来的温延清,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温释月顿了下,原本还带着些许难过的脸庞,蓦然浮现阴森笑容,咬牙切齿的喊了一声:“温延清!” 温延清没想到岑煊会这么不给面子,懒洋洋的耷拉着眼,笑容无辜:“不是,姐你听我解释……” 说话的同时,头也不回,健步如飞的跑了。 “不是要解释?跑什么跑?温景德你给我站住!”温释月气急败坏的追了上去。 云娆看着温氏姐弟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发现,她这个二哥哥似乎没看上去那么乖。 她以前不常出府,并不知道温延清在外的名声如何,一开始,只以为他和容珺差不多,都是个温柔而又极有耐心的人。 现在她觉得,她似乎有必要好好了解一下二哥哥才行。 容珺见云娆笑眼弯弯,用同样温柔的眼神看着离去的温家姐弟,眸光狠狠一颤。 男人舌尖咬出了血,下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绷了起来,眼楮血红的看着她温柔而又灿烂的笑颜。 原本碎成了块的心脏,再次碎成了渣。 只要一想到云娆和她口中的二哥哥,并不是亲生兄妹,他几乎要疯。 不止如此,她以后还会日日为他人绽放这样的温柔笑容,他更是嫉妒得几欲发狂! 容珺以前总是笑着一张脸,情绪控制得很好,喜怒不形于色,今晚却半点也没做到。 他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甚至被云娆的一字一句牵动着。 岑煊最喜欢往敌人的痛处与弱点插刀,如今容珺这么轻易的将这两样亲手奉上,他自然不会心软放过。 他看出容珺眼底的痛苦与嫉妒,轻轻的勾了勾唇,冷声道:“你如果想让她更失望,你可以继续伤害她身边的人没关系。” 容珺面色惨白,身形微晃。 陆君平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就不牢烦岑大人相送。” “子玉,我们走!” 他拽了拽容珺,容珺却仍像失了魂一般,动也不动。 陆君平恨铁不成钢的闭了闭眼,附在容珺耳边,苦口婆心地劝道:“我听得出云娆心中还有你,只是你之前做的那些事,真的太过分了,她害怕想逃也是人之常情。” “最重要的是,她现在还好好活着,就像你常说的那样,做人眼光得放长远一点,有些事,无需急于一时。你现在将她逼得越紧,只会让她更讨厌你。” 陆君平好不容易将人劝走,岑煊却抬眸看了眼容珺离去的背影。 眸色晦暗不明,若有所思。 昨日岑太傅当着岑府一众奴仆的面发酒疯,抖出了惊天大秘密,府中上下可说乱成一团。 有人觉得岑太傅酒后醉言不可信,却也有人觉得岑太傅没说谎。 因为岑大公子将岑太傅扶进房,安置好后,居然没有像往常一样,将众人召集起来,要他们管好自己的嘴巴。 岑煊虽然只是府中的大公子,但岑太傅早就将岑府一切交给他打理。 他行事向来雷厉风行,可昨日那么多人听见岑太傅的话,他居然一个字也没交待,就连找管事过去说几句话也没有。 这代表什么? 这代表岑太傅字句属实,岑时卿真的不是岑家的亲身骨肉! 岑府年纪大一些的奴仆,自然还记得十多年前大姑娘曾被掳一事,当时大姑娘失踪了将近一年,后来才被皇上的人寻了回来。 没想到皇上根本没找到人,就只是随便强塞了一个小娃娃回来! 家主跟大公子都没有下封口令,这件事自然很容易就传了出去。 一开始是传到平日与岑时卿交好的那些贵女口中,没多久,就在整个贵女圈里迅速地传开来。 要知道,岑时卿从小就是个盛气凌人的主,以前旁人是忌惮着她的家世,忌惮着她是岑府大姑娘,她不止有个丞相舅舅,还有个贵妃姨母,自然没人敢惹她。 如今得知她非岑家亲生骨肉,岑太傅甚至还扬言要将她远送江南,那些素日里被她欺负,早就看她不顺眼的贵女们岂会放过这个机会。 岑时卿并非岑太傅的亲女儿这件事,很快就不止局限于贵女圈,很快就在京城各个角落流传开来,甚至是到了中宫皇后耳里。 这一日,凤仪宫内,太子恰好前来向皇后请安。 太子陆滕,俊美刚毅,斯文有礼,虽没能排上京城四俊,却也惹得京中无数闺秀们竞折腰。 他如今二十有七,东宫里,虽有好几位侍妾,太子妃之位却还未定。 今日何皇后召他前来,除了想跟询问他,几日后赏花宴的邀请名单上的这些贵女们,有没有他早就相中的以外,还想问他,有没有太子想见,她却忘了添上之人。 太子请完安后,何皇后并没有急着开口说起赏花宴的事,反而是问他:“不知太子有无听到近日坊间种种的流言蜚语?” 太子为何皇后所出,虽自幼就不得皇上宠爱,却与何皇后十分亲近。 何皇后虽然说得极为含蓄,他却是一听就知道母后想说什么。 太子微微笑道:“岑时卿非岑太傅亲生女儿这件事,如今传得人尽皆知,儿臣自然知晓。更何况……” 他捧起手中茶杯,轻抿一口,淡声笑道:“母后早就告诉过儿臣岑时卿的真正身世,儿臣就算消息再如何不灵通,也绝不会选她为太子妃。” 何皇后虽年过四十,却保养得宜,虽然不似温贵妃那般美艳无双,却也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依旧端庄美丽。 她摇头,轻笑了声:“难道除此之外,太子就没有听到其他传言?” 太子眸色微深,慢条斯理的放下手中茶杯:“母后可是说相府的那位三姑娘?” 何皇后安静的看着他,笑容和蔼,似是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儿臣是有听闻父皇要收她为义女,封为长乐公主。” 何皇后笑了笑:“何止如此,此次这位五公主,又要寄养在温贵妃膝下。” 太子想起明帝的偏爱,眼中掠过一抹冷意。 何皇后轻轻一叹:“难道太子就不觉得,这两个流言有何可疑之处?” 太子略微沉吟:“的确奇怪,温岑两家,为了岑夫人温氏的病况忍了这么多年,怎么突然就忍不了?当年也没听说过温澜清还有个双生妹妹。” 他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母后是说,那位温三姑娘,其实就是岑家失踪多年的亲女儿?” 何皇后笑容略带惋惜:“本宫原想召她前来凤仪宫,瞧上一瞧,可惜你父皇一开始就交待本宫,在温三行公主册封大典之前,不许私下召见她。” 太子冷笑:“父皇倒是宝贝得紧。” 简直就宝贝那个从小在民间长大的陆君平一模一样。 “说不定她真是父皇的亲骨肉,只是碍于母后的面子及何氏的势力,才故意鱼目混珠说是温相的三女儿。” 何皇后不置可否的笑了下,抬手按了按鬓角,这时才说起赏花宴一事。 看着他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知母莫若子,太子漫不经心的说:“既然母后对温家那位三姑娘如此好奇,就将她加入赏花宴的名单便是。” 何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让一旁宫人在名册添加上温娆的名字。 “母后若无事,容儿臣就此告退。” 太子知道何皇后在想什么,但比起那个温三姑娘,太子妃之位他还是更属意温澜清。 何皇后的掌控欲太强,太子从小就不受明帝喜爱,他在宫中的地位及背后势力,可说全靠何皇后扶持。 小时候,何皇后对他的控制欲还没这么严重,但随着他年纪增长,随着他背后势力逐渐庞大,何皇后怕他脱离掌控,开始处处限制他。 就连原本答应过他,绝不插手的太子妃人选,也因为明帝突然收了个义女而作罢。 太子只要一想到,他居然连自己的太子妃都没有办法做主,都得听何皇后的心意,心中便是一阵郁闷与不虞。 “对了,”太子离去前,何皇后突然开口,“本宫听说温贵妃今日召那位温三姑娘进宫了,此时前去御花园,也许有机会见上一面。” 太子觉得可笑,淡淡应了声,头也不回的退出凤仪宫。 翊坤宫 在明帝的再三催促下,礼部如今正如火如荼的准备公主大典,原本一个月的准备时间,硬是被明帝硬生生催到只剩十天。 这十天内,云娆要学礼仪规矩其实不少,温贵妃本不该在这时间召她进宫。 但那日岑时卿在东暖阁里说的话,始终在温贵妃海中盘旋不去。 为了以防万一,她决定亲口询问云娆,而不是只凭岑时卿那些话就自己胡乱猜测。 没想到温贵妃都还来不及开口问,早上已经进宫请过安的陆君平,这时居然又过来翊坤宫一趟。 陆君平看了眼云娆与温澜清,笑吟吟地说:“儿臣听闻自己多了一个妹妹之后,就一直想见她一面,今日听闻母妃召她进宫,特来一窥其貌,母妃应当不会怪儿臣吧?” 云娆此次进宫,虽没有温斯年陪在身边,却也有温澜清陪着她。 温贵妃似笑非笑的睨了陆君平一眼,又不着痕迹的瞟了眼温澜清:“本宫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温澜清听出温贵妃的取笑,恶狠狠的瞪了陆君平一眼。 陆君平无奈的耸了耸了肩,甩开折扇挡在脸旁,避开温贵妃,朝她挤眉弄眼,张嘴无声说道:澜儿莫气,我也是受人之托。 温澜清才不理他,低下头时,整张小脸都气红了。 云娆没有错过温澜清与陆君平的眉目传情,不由得忍俊不禁。 但她很快就想起一件事。 前世温澜清最后并没有嫁给陆君平,而是进了东宫,成了太子妃。 云娆见温澜清明显对陆君平有意,很快就想明白,前世她肯定不是自愿嫁入东宫的。 陆君平想瞧一瞧自己名义上的妹妹,并不是什么大事,温贵妃也只能无奈为他们介绍彼此。 有陆君平在,温贵妃也不好问云娆与容珺的事,最后只草草闲聊了下,就让她们回去。 云娆知道陆君平刚才那句“受人之托”是指什么,离开翊坤宫时就已做好心理准备。 没想到的是,在御花园等着他们的,并不是容珺,而是太子殿下。 陆君平就跟在她们后头,看到太子出现,面上笑容虽然不变,目光却瞬间阴沉不少。 皇后广邀各家名门贵女,举办赏花宴一事,他早就知道,也知道那并非是一场单纯的赏花宴,说是赏花,其实是想帮太子物色太子妃。 而温澜清,还是早在第一波收到请帖的人。 太子一开始并不想听何皇后的话过来御花园,直到离开凤仪宫前,何皇后身边的嬷嬷无意说了句,温二姑娘似乎也陪着温三进宫了,他才又改变心意。 他想看的人,原本是温澜清,直到看清楚温澜清身边那位温三姑娘的模样,居然当初他想弄到手的小丫鬟,容貌如出一辙。 “你便是温娆?”太子看着云娆,眼底尽是不可思议与难以置信。 太子偶尔会去荣国公府,云娆还是国公府的丫鬟时,虽然没事不会到大厅,但总有离开飞羽苑的时候,太子就是在廊间偶然遇到她的。 小丫鬟姿容艳绝,笑起来纯粹又干净,太子几乎是一眼就记住了她的模样。 回宫后对其念念不忘,没几天,他就又拜访长公主,想把这个小丫鬟要到身边。 不承想,长公主居然拒绝了他,还说她是容珺身边的人,卖身契在容珺手上,她做不了主。 第40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把所有人都杀了。【双…… 云娆的卖身契在容珺手上,长公主做不了主。 太子当下就被气笑。 他堂堂一个太子,在宫里、在皇上皇后面前做不了主便罢,居然就连在宫外,想讨要一个身份低贱的丫鬟,也没办法。 着实可笑。 饶是太子被何皇后捏在手中捏得死死的,但他好歹是凌国的太子,他陆滕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 只要容珺有把柄在他手里,这个叫云娆的小丫鬟他不肯给也得给。 容珺完全不知道,自己居然还未回京,就这么被太子记恨上。 太子眸光微暗,思绪与目光再次回到眼前的云娆身上。 小姑娘嘴角抿着浅浅的弧度,脸蛋小巧,五官明媚,清丽脱俗。 一袭湖蓝色的收腰衣裙,将优美的身段淋漓尽致地勾勒出来,玲珑剔透,曼妙诱人。 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目光更是干净纯澈得要命,看上去又软又乖。 太子凤眸微眯,喉头滚动了下。 云娆微微垂眸,抿唇不语,手指微蜷。 心底骤然涌起一股如针刺般被人盯着的不适感。 温澜清微微皱起眉,下意识拉过云娆的手,将她护在自己身后。 “文若见过太子殿下。”陆君平微笑上前,笑的时候,隐约可见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青年风流倜傥的俊俏模样,俨然不带任何威胁感,但他和容珺一样,都生得人高马大。 一上前,瞬间就将两个小姑娘牢牢挡在身后。 陆君平虽还不识男女之事,却也看出太子看着云娆的目光别有深意。 男人向来最懂男人,他如何不知太子到底在想什么龌龊事。 太子打他心上人的主意就已经很过分,现在居然连他好兄弟的女人的主意也想打? 想到容珺之前跟他提过,太子为了得到温澜清,极可能不择手段,陆君平眼神瞬间又冷了几分。 太子见到陆君平,眼底翻涌的念想瞬间消逝,余剩冷意。 他冷漠颔首,黑眸沉沉:“七弟,真巧。” 陆君平一双大眼笑眯眯的,不说话。 心想,太子再不走,待会儿容珺过来见到他看云娆的眼神,怕是要出事。 可惜,太子本来就想要那小丫鬟,想要得不得了,为了弄到她,不惜给容珺摆了场鸿门宴,如今见到温三姑娘与小丫鬟神肖酷似,哪舍得那么快离开。 “孤听说,温家自幼病弱,寄养佛寺的三姑娘如今不止接了回来,父皇还要收她当义女,”太子神色淡淡,气质冷峻,“听说连封号都定好了,就叫长乐。” 他目光掠过陆君平,直直望向云娆:“你便是温娆?” 太子记得,小丫鬟的声音不似寻常女子,特别地软特别地甜,现在他虽然还不能确定她们是否为同一人,但只要她开口,一听便知。 陆君平不知道太子在想什么,他只知道云娆如今是他名义上的妹妹,不管是为了他背靠的温氏一族或是容珺,他都有义务与责任,好好将人护住。 “五妹前些日染了风寒,嗓子还没好。”陆君平笑笑。 隐晦的提醒太子,眼前这位温三姑娘不止是相府嫡女,还是明帝的义女,他们名义上的妹妹。 要他将那些龌龊心思,尽快收敛。 陆君平此次进宫就是受容珺所托。 容珺原本和他一块进宫,却刚进宫没多久,就被明帝传召,才会到现在都还不见人影。 “受了风寒?”太子垂眸沉吟,嗓音微冷,“可请太医瞧过?” 温澜清福了福身,语气不卑不亢:“府医说三妹妹并无大碍,多谢太子挂心。” “那怎么行?”太子话说得漫不经心,语气却十分强势,“温三姑娘再过不久便是我大凌的五公主,不论有无大碍,都不得轻忽。” 他话锋一转:“来人,还不快去太医院请太医。” 太子目光不冷不热的扫过他们三人,冷声道:“要是让父皇知道你们温家如此怠慢五公主,那可就不好了。不如七弟就随着她们姊妹二人一块到孤的东宫坐坐。” 云娆心脏忽地重重一跳,下意识攥紧手中帕子。 她没想到太子居然会如此蛮横。 可太子虽然强硬,话里却丝毫挑不出错处,句句都是在关心她这位“五公主”。 云娆咬了咬嘴唇,正想开口亲自谢绝太子“好意”,耳边忽然就响起一道低沉温润的熟悉嗓音。 “太子殿下,温三姑娘恐怕不能随您走一趟东宫。” 云娆抬眼,一抹颀长优雅的熟悉身影出现在视野中。 男人又恢复以往的芝兰玉树,清隽儒雅,只是平时总是微微含笑的狭长凤眸,似氤氲着一抹怒意。 眉眼冷峻,眸似寒星。 言谈举止及周身气场,无不散发出一股冷意,浑身威势隐而不发。 云娆红唇微张,原本已经悬在半空的一颗心,莫名安稳的落回原处。 太子转身,见到容珺眉梢微挑,冷冷的“哦?”了一声:“容大将军何出此言?” 容珺来到陆君平身旁,一如既往的儒雅温润。 男人微微笑着,笑起来,虽然温柔,却自带一股咄咄逼人的强大气场,给人一种冷淡的疏离感。 举手投足间,更是无处不透着浑然天成的矜贵气息,气势丝毫不亚于太子。 太子眸色微冷。 “臣刚从御书房离开,皇上恰好要臣话给太子,说让您过去御书房一趟。” 太子微眯起眼,摸了摸拇指上的玉扳指。 “离去前,孤还一事想问容将军。” 容珺笑:“臣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容将军是七弟的义兄,想必也知道温家多了个三姑娘,如今她就站在你与七皇子身后。” 太子撩起眼帘,皮笑肉不笑的勾了勾唇。 “孤曾在荣国公府,见过一个模样与她极为神似的小丫鬟,孤记得那个小丫鬟正好是你院里的人,后来还成了你的通房。” 太子意味深长的看着容珺:“容将军不如现在就转过身,仔细瞧上一瞧,说不定,这位温三姑娘就是──” “臣不知太子所言何意。”容珺失礼的打断太子,平时他并不会在众人面前犯下这种错误。 他微微侧过头,冷淡而又不失礼貌的看了眼云娆,很快就回过头,看向太子。 “温三姑娘的确和太子说得那个小丫鬟有点像,不过很可惜……” 男人俊美绝伦的脸庞,浮现惋惜之色:“那个小丫鬟当初偷了卖身契想逃,臣捉回来之后,已按容氏家规处置,将其活活打死。” 太子神色一愣,听见小丫鬟被活活打死,漆黑的眸子隐隐燃起怒火,但很快就冷静下来。 “是吗?孤怎么听国公府的人说,那小丫鬟逃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怎么到了你这,就变成她已经死了?” 容珺唇角勾起些许无可奈何的笑意,声音非常温和。 “臣当时实在太愤怒,人还没带回国公府就将她处死,当时不止七皇子在场,就连太子的伴读岑指挥使岑大人也在场。太子若不信,可亲自问一问岑指挥使。” 云娆望着容珺的背影,眼中闪过几分惊诧。 男人说话慢条斯理,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气场,温和而又不过分强势,字字句句都挑不出错处。 饶是太子有心想要再试探,也无从下口。 好像前几日那个在焰火冲天的大宅面前,疯了一样,不顾众人阻拦,拼命地想闯进火海的男人并不是他。 当时他泪流满面,眼里映着绝望。 好像昨日还不要命的夜闯相府,只为见她一面,双眼赤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声音轻得近乎破碎的跟她说着对不起的男人,也不是他。 他又是那个不论遇到何事都进退有度,擅于运筹帷幄,把一切掌控在自己手心里,冷静而又从容的容大公子。 是她记忆中的容珺。 容珺微微笑着,指节轻轻敲击手中铁笛,模样闲适:“太子还是赶紧过去御书房,莫要让皇上久等。” 太子冷笑了声,拂袖而去前,仍不忘隐晦的看了云娆一眼,丝毫没发现自己转身离去的瞬间,笑容温和的男人眸色骤然狠沉。 陆君平见容珺又变回自己熟悉的好兄弟,这些日子以来,心里紧绷的情绪终于得已卸下。 容珺方才表现虽然十分正常,云娆却还是有些害怕,怕他又会像昨日那样,不顾一切的想要接近她。 她不安的垂下眼,与温澜清交握的手,不自觉加重几分。 温澜清看着容珺的眼神同样带着防备。 容珺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紧攥手中铁笛,指节青白。 漆黑双眸里,仿佛有晦涩的情绪在翻涌。 好半晌,他才转过身,抬眸看她时,眼里含笑,一贯浅浅微笑的儒雅模样。 “容珺见过温二姑娘、温三姑娘。” 男人微笑颔首。 除了开口那一瞬间的干涩以外,他的确遵守承诺,表现得毫无破绽,两人看起来就像初次见面。 没有做出任何让人误会,甚至破坏她名声的事。 云娆与温澜清同时微微福了福身。 陆君平很满意容珺的表现,有模有样地替他引见:“这位是荣国公府的大公子,容珺容大将军,同时也是我的义兄。” 他顿了,笑容意味深长:“我与子玉情同手足,如此想来,也可勉强算是五妹的兄长。” 温澜清困惑的看了他一眼,用眼神警告陆君平不要乱来。 陆君平心里苦,媳妇儿重要,但这个在战场上救过他无数次性命的兄弟也很重要。 心里再苦,也只能朝温澜清无辜的眨眼抿嘴。 早在容珺转过来,目光扫过两人时,云娆已经低下头。 少女长睫半落,垂眼看着自己的绣花鞋,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他一眼。 容珺安静地看着她。 温柔含笑的眸子染上一抹微不可察的苦涩,心头被她刻意的回避与忽视,刺痛的微微|颤|动。 小姑娘今天穿得很好看,美得惑人心神,柔若凝脂的手腕上,还戴了串墨色的玉珠,衬得她本就白皙的手腕越显莹润,玉骨冰肌。 想象以前那样将她揉进怀里抱着。 也好想听她软软甜甜的喊自己公子。 可是不行。 陆君平说得对,他不能将小姑娘逼得太紧,不能再吓着她,让她怕得将自己越推越远。 只要她现在平安无事的活着,能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他就该感激。 可是真的好痛苦。 好痛苦。 容珺深吸了口气,蓦地往后退了一步,微微笑着:“容某还有要事在先,恕先告退。” 他看了眼陆君平:“文若,走吧。” 陆君平诧异:“什么事这么急?” 容珺笑:“上次巡营出了点意外,皇上仁厚,虽不追究,但该巡的营还是得巡。” 离去前,容珺忽然又顿了下脚步,明知陆君平说她染了风寒,不过是为了塘塞太子,却还是忍不住吩咐:“温三姑娘身子若真有恙,还是要慎重些,派人进宫请太医才好。” 云娆心尖莫名一颤,疏离而又不失礼貌的朝他点了点头:“多谢容大将军关心。” 容珺一怔。 尽管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但真的见到她用这种冷淡而又疏离的态度对自己说话,依旧痛苦得难受承受。 一颗心又苦又涩,又酸又无奈。 “娆……三姑娘不必如此客气。”他低低笑了下,头也不回的转身,掩去眼中再也压制不住的酸涩。 陆君平看着容珺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心中那叫一个气啊,他都还没好好跟温澜清说上几句话! “澜儿,我──” 他可怜兮兮的回过头,想跟温澜清说几句话,却发现温家姊妹俩早就调头离去。 陆君平:“……” 他这么辛苦到底是为什么? 陆君平恨不得把手上折扇掰断,为了顾及形象,只能作罢。 容珺走得很急很快,好像后头有什么野兽在追他一样。 等陆君平追上时,只来得及看到容珺跳上马车的背影。 他觉得不对劲,快步跟上。 没想到一进到马车厢,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艹! 陆君平眼瞳骤缩,立马冲上去,空手接白刃,一把抢下容珺手里的刀。 “子玉!”他想骂人,碍于宫中眼线众多,不得已,只能压低嗓音,咬牙切齿的低吼:“你清醒点,正常一点行不行?!算我求求你了!” 容珺不说话,嘴角抿成一直线,刚才还温柔带笑的眼里没有一丝光,整个人像是被埋进不见天日的深渊里一样,浑身都充满了堕落的阴郁气息。 托容珺的福,陆君平左手还被两片木板固定着。 他头痛欲裂,把刀收好后,面无表情的拿起早就备好的细布,麻利地替容珺包扎伤口。 “文若不必管我。”容珺忽然开口,“我没有办法,只有这样做,我才能冷静下来。” “你不知道我刚刚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没有不管不顾的将她拉进怀中,”他两眼无神,喃喃自语,“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她,我想跟着她马车,想趁她回府时将人掳走,掳到没有人的地方,将她关起来,那里就只有我们。” 陆君平听得毛骨悚然:“你疯了?!你这么做她肯定马上死给你看!” 容珺点了点头:“我知道,所以我没那么做,所以我需要想办法转移注意力,你不用管我,死不了。” 陆君平瞬间被气笑:“你这样又是何苦?你折磨自己做什么?” 容珺还想说什么,却被陆君平恶狠狠打断:“给老子闭嘴!先听老子说完!” “我刚刚还以为你好了,”陆君平嘴里吐出一口浊气,“没想到你只是在勉强自己,既然如此,待你肩上的伤完全养好,你再次请战,领兵出关,将边疆附近那些小国一并收拾,到时回京直接请旨赐婚,都比你现在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好。” “领兵出关?”容珺低声重复这四个字,似呢喃,似自嘲。 半晌,他忽然笑了。 那笑声太过于悲凉,听得陆君平头皮发麻。 “文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前世就是在我领兵出关时,失去她的。当时边关传来急召,我前脚刚离京,她就被人逼着投井。” 陆君平没有当真,他只觉容珺已经疯了,彻底的胡言乱语。 “当时我也是这么想,我又立下大功了,这一次,可以直接向皇上求赐婚,可以娶她了,但回到国公府,等着我的,只有一间空屋,她早就没了。” 容珺说这段话时,非常的平静,像是在和他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可不知道为什么,陆君平居然隐隐觉得他说的是真的。 或许是容珺的眼神和语气都太痛苦,痛苦得像是快要撑不下去,才会让他有这种错觉? 陆君平明知容珺在说胡话,却仍不住问:“后来呢?” 现在云娆还好好活着,只是不能像以前那样只属于他一人,容珺都这么疯,陆君平无法想象云娆要是真的没了,他会做出什惊天大事。 容珺垂眸,低低的笑了下:“后来……”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不带一丝温度与感情,听起来莫名阴森,叫人背脊发凉。 “后来我把所有人都杀了。” 该杀的,不该杀的,全都杀了。 就连宫里高高在上,却早就该死的那位,也杀了。 “所有人是哪些人?”陆君平停顿几瞬,猜道:“你把长公主跟国公府的人全都杀了,给那丫头陪葬?” 其实也不算陪葬,毕竟当时他以为她是没有办法接受他成亲才会自尽。 他就只是,很单纯的,想毁灭一切。 想让所有人都下去陪她。 容珺安静的看着陆君平,少顷,失笑道:“我也不知道,随口说的你也信?” 陆君平:“……”艹! 明知道容珺在胡说八道,他居然还认真了! 陆君平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掀开车帘,想看看出城了没,这才发现马车根本不是往出城的方向。 “这是要去哪?” 容珺似乎已经完全冷静下来,眸色不再空洞无神,含着淡淡的温柔笑意。 “再看最后一眼再出城。” “……”陆君平终于听懂他们这是要去相府。 马车没有直接停在相府,而是停在相府两条街外的巷子。 容珺一下马车就飞上屋檐,身形如风奔向相府,最后躲在相府附近的一颗大树上。 这么一个将星入命,才貌双全的玉面郎君,现在居然像贼一样,偷偷躲在树上,就只为了看温三姑娘一眼。 这说出去谁敢信? 就连亲眼所见的陆君平都不敢相信! 陆君平很想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但他无奈的发现,他居然已经渐渐习惯容珺这种不合常理的疯狂,甚至觉得容珺这么乖乖的躲在暗处偷看也不错。 起码容珺在努力的克制自己,努力的不让云娆觉得难受,努力的不伤害任何人。 云娆和温澜清离宫后并没有马上回府,温澜清带着她去了趟琳琅阁,给云娆添了一些首饰行头,容珺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如愿以偿的看到想看的宝贝。 宝贝脸上的笑容依然软呼呼的,甜得想让他冲上去亲一口。 躲在树上的容大将军,再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控制住自己犯下荒唐的错误。 等云娆进府,再也看不到身影,容珺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到马车上时。 如今中秋还未过,天气依然炎热的很,不过是躲了这么一小段时间,容珺已是全身大汗,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陆君平,表情一言难尽。 但比起容珺做傻事,他居然觉得让容珺这样也不错。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陆君平骤然一愣,突然有点害怕,自己是不是已经被容珺带歪了? “走吧殿下,我们可以出城巡营了。”容珺虽然满头大汗,模样看起来有些狼狈,脸上的笑容却很满足,很幸福。 陆君平:“……” 算了,被带歪就被带歪吧。 容珺似乎想到什么,马车前进没多久,就吩咐车夫回陆君平府邸。 “不是要出城?”陆君平问。 “还骑马过去比较妥当,再过几日就是赏花宴,我担心皇后或太子在宴席间做什么手脚,得在赏花宴前赶回京才行。” 容珺可没忘,当初温澜清就是在赏花宴上出事的。 他也记得,刚刚太子看着云娆的眼神,十分……令人厌恶。 恶心得教人想挖掉他那一双眼。 “……”陆君平正想骂人,突然想到赏花宴上温澜清也会出席,骂人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几滚,又咽了回去。 云娆回府没多久,赏花宴的请帖就来了。 温澜清听见宫里送来请帖,帖子的主人还是温三姑娘,有点难以置信。 云娆虽识字,却不清楚赏花宴是做什么的,见温澜清表情一言难尽,不由得开口问:“怎么了?” 温澜清放下请帖,优雅的捧起茶杯,轻抿一口,才低声道:“这不是寻常的赏花宴。” 云娆还是不懂。 温澜清耐心的解释给她听。 “京城的世家贵女们都知道,皇后此次举办的赏花宴,并非寻常宴席,收到请帖的,全是家世及品貌兼优的嫡女。” 云娆很快就意会过来,有些不确定的问:“这赏花宴,是为了替太子物色太子妃才举办的?” 温澜清没想到她这么聪明,点头笑道:“是,皇后虽未明言,却所有贵女都心知肚明。” 云娆心蓦然一沉,皱眉道:“皇上都说了要收我为义女,封我为五公主,再过不久,我便是太子名义上的妹妹,皇后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怎么还会发请帖过来?” 温澜清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云娆沉默片刻,决定提醒温澜清提防太子。 “其实我昨晚,做了一个噩梦。” 温斯年刚好回府,听见云娆的话,马上就想起自己不久前做的梦,立刻追问:“什么噩梦?” 他担心知知也梦到了她被人逼着投井。 “爹,您回来了。”云娆与温澜清双双起身行礼。 温斯年摆手:“知知做了什么噩梦?” 云娆抿了抿唇,有些不安地看了温澜清一眼:“我梦见澜清她……” 温澜清听见这个噩梦和自己有关,一颗心顿时高高提起。 “我梦见澜清被逼着与太子成亲,被迫嫁入东宫之后,整日以泪洗面。” 第41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叫夫君。”【双更合…… 温澜清脸色微白,镇定笑笑:“都说梦和现实是相反的,有爹还有姑母在,我怎么可能被逼着嫁给太子?知知不必过于担心。” 云娆沉默了下,拍拍温澜清的手,再三交待:“不管如何,你都得再三小心太子殿下,一切小心为上。” 她也知道梦无法当真,但她总不能说,这所谓的梦其实都是前世发生过的事。 温澜清见父亲面色逐渐凝重,不由得失笑道:“爹爹别担心,就是个梦。” 温斯年微微笑了下:“好。” 倘若他都没有做过知知被逼着投井的噩梦,温贵妃与岑铮也没恰好跟他做了一样的梦,他或许也会不以为然,但如今,却不得不小心提防才行。 温澜清接着说起云娆收到赏花宴请帖一事。 温斯年略微沉吟,道:“这赏花宴的确推拒不得,皇后到底只是说想邀各家贵妃进宫赏花,从未说过是要物色太子妃。” 他微微一顿:“方才知知说的对,一切小心为上,那日进宫后,你们姐妹俩尽量不要落单。” 温澜清原本不以为意,见到温斯年如此慎重,不得不跟着紧张起来。 岑府 自那日岑太傅酒后失言,岑母受不住打击昏死过去后,至今未醒。 岑太傅清醒后,虽然痛苦难过,却不后悔自己对着妻子说出一切。 人终究得面对现实,他本就不该放任妻子一味逃避,逃避到后来反倒害得他们的亲生女儿吃尽苦头。 岑太傅原先的确想将岑时卿远送江南的,但当他得知她从宫里出来之后,就突然身子不适,不止无法开口,还连动都不能动,瞬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此时若将她送走,定要落人口舌;不送走,他又觉得对不起知知。 岑太傅可说每天都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痛苦难耐。 皇上听闻岑时卿突然得了这样的怪病,亦是唏嘘不已,接连几天都派了太医过来岑府,可无论看再多次,太医们都摇头,束手无策。 这昔风光无限的岑大姑娘,不止爆出身世秘密,甚至一夕之间就得了怪病,成了废人,顿时众说纷纭。 容穗穗向来与岑时卿走得近,听闻她病倒时,也曾想过要去岑府探望,没想到长公主听闻她要去岑府,立刻将她拦下。 “当初我就告诉过你,别和岑时卿走得太近,如今你已经知道她并非太傅夫妇亲生女儿,怎么还上赶着想去看她?” 自张妈妈走了之后,长公主明显憔悴许多,之前不显半分老态的脸蛋,也生出些许皱眉。 容穗穗表面上虽是个郡主,在外人眼里,长公主极为疼爱她,只有容穗穗知道,母亲从小重男轻女,实际上并不爱她,甚至不关心她。 旁人眼中的疼爱,不过是长公主向来极重面子,不愿落人口舌做做样子罢了。 容穗穗无法理解,母亲既然不关心自己,为何还要处处限制她,甚至还要管她和谁当朋友。 她知道自己不该违抗母亲,却还是忍不住反驳:“不论时卿是不是岑太傅的亲生女儿,女儿与她终归朋友一场,去探望她又怎么了?” 长公主冷笑:“这京城里好家世的嫡女都收到了赏花宴的请帖,就连相府刚认回来的三姑娘都收到了,岑时卿却打从一开始就没收到过,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 当初容穗穗收到请帖,岑时卿却没有收到时,她的确觉得奇怪。 长公主见女儿一脸茫然,愚钝至极,完全听不懂她的话,不禁怒从中来:“她前脚刚进宫,出宫没多久,人就跟着废了,接着身世也爆了出来,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你就不能稍微动一动脑吗?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女儿。” 容穗穗这时才反应过来,脸色发白:“母亲是说,是、是皇上他……” 长公主斥道:“闭嘴,有些事知道就好,不必说出来,你若还指望你舅舅给你指一门好亲事,就别这时往岑时卿跟前凑。” 容穗穗骤然捏紧手中帕子,饶是心中再如何不满,最后也能将所有不满全憋回肚中,乖乖的应了声是。 不去看岑时卿就不去,她出门逛逛街总行了吧! 就在她前往琳琅阁的路上时,马车突然被人拦了下来。 容穗穗心里憋了一肚子气,出门时,脸色自然好不到哪去。 莫名被人拦下马车,想也不想就撩开窗帘骂道:“谁人那么大胆,敢拦本郡主的马车!” 云笙没想到三姑娘会这么生气,连忙道歉:“三姑娘莫气,是小的惊扰了您。大公子路过时,恰好瞧见您的座驾,他马上就要出城了,说是有些话想跟您说,这才让小的过来拦您。” 容穗穗一看到来人是容珺身边的小厮时,气就消了大半,再听见大哥哥离城前,还特地停下来见她,心情顿时好了起来,原本气呼呼的一张小脸,也跟着堆满笑容。 “大哥哥在哪?” “公子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劳烦三姑娘随小的走一趟。” 云笙笑了笑,立刻将容穗穗带到容珺的马车上。 容穗穗上了马车,发现陆君平也在,登时有些手足无措,白净的脸面瞬间染上一抹羞红。 “穗穗见过七皇子。”容穗穗简单的福了福身,很快来到容珺身旁,“大哥哥可是有什么事要交待我?” 容珺微微笑了下:“三妹的确聪明。” 容穗穗刚从长公主那里挨了一顿骂,这时从兄长这听到称赞,心里可说美得不行。 容珺和陆君平还得赶回府邸换马,没什么时间,只能尽量长话短说:“这几日你若在街上见到温三姑娘,莫要太过震惊,待几日后的赏花宴上,我会再让七皇子为你俩引见。” 容穗穗听得迷迷糊糊:“我见到温三姑娘为何要震惊?” 容珺言简意赅:“她模样神似我们认识的人,永嘉只要记住,她们是不同人即可。” 容穗穗还想再问,容珺却道:“这件事有点复杂,我急着离京办事,此时不好说,回来再详谈。” 容穗穗向来听容珺的话,虽然听不太懂,但还是答应容珺,见到温三姑娘时,绝不会大惊小怪失了仪态。 “你还真是……”容穗穗一离开,陆君平马上开口,一脸无奈的扶额,“你还真是将云娆当宝贝护着,居然还在出城前,特地将永嘉郡主叫过来交待。” 马车继续前进,容珺一贯大马金刀地坐着,轻笑了下:“幸好以前娆儿出门总是帷帽不离身,真正见过她模样的人,实际上就只有国公府的人,只要能好好堵住永嘉的嘴,娆儿就多一分安全。” 陆君平不以为然:“就算长公主碍于明帝的面子,不好直接拆穿,难道你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容世子,也会乖乖闭口不提?” “容子扬那里,我已经派人盯着,在公主大典册封之前,他不会有机会见到娆儿。” 待云娆正式成为公主,成为明帝的义女,即便容子扬想说,他也不敢胡言乱语。 容珺担心的事,温斯年同样也想到了,更早在认回云娆的那天就交待过她。 不过他虽然语重心长地交待,能不出门就尽量不出门,却也没有哪里也不让她去。 云娆也知道自己以前的身份,就像颗未|爆|弹,要是有人非得说她以前是容珺的通房,到时明帝想认她当义女也麻烦。 在温斯年提醒后,她自然也担心在册封大典之前出意外,即便真的要出门,也会像以前一样戴上帷帽。 东宫 太子一离开御书房,立刻将岑煊召进宫。 即便容珺说得再如何言之凿凿,他也不相信这世上能有人长得如此相像。 始终觉得温三姑娘就是容珺身边的那个小通房。 岑煊过来时,太子正独自坐在棋盘前,自己与自己对弈。 太子并未抬头看他,始终专注面前的棋盘:“今日孤在御花园里见到温三姑娘。” 话落的同时,恰好响起棋子轻扣在棋盘上清脆声音。 岑煊沉默的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元烨可见过她了?” “见过。”岑煊答。 “那元烨可曾见过容珺以前的那个小通房?” 岑煊指尖微动,眸色渐冷,很快答道:“见过。” “孤听容将军说,他处死那个小通房时你也在场,此事……” 太子手腕一顿,抬头看他。 “可为真?” 面对太子的试探,岑煊神色如常,眉眼一贯冷峻:“是。” “若非臣当初亲眼见着容珺处置那个小通房,也很难相似世上竟有如此相似之人。” 岑煊自幼跟着太子,太子对他也颇为信任,听见他回答自己时,几乎没有任迟疑,太子眼底倏底闪过一抹冷意。 “老实说,孤得知岑时卿非你亲生妹妹,而温相又刚好多了个三女儿时,孤曾一度以为,温三姑娘才是你岑家的亲生骨肉。” 岑煊眸光微闪,忽地笑了声:“难道殿下以为温三是臣的妹妹,臣是为了维护她的名声,才会故意配合容珺的谎话?” 太子面色淡淡,不置可否。 岑煊目光冰冷,神情冷肃:“臣也是近日才得知岑时卿并非岑家骨肉,臣与殿下相识已久,殿下应该再清楚臣的脾性不过。倘若温三真是知知,臣岂会让容珺如此逍遥自在?饶是言官拿他没办法,臣也有办法将他‘请’进北镇抚司,将他千刀万剐,为知知讨回公道。” 太子听得出岑煊话中的怒意,笑容无奈:“孤不过随口一问,元烨不必放在心上。” 温何两家本为世交,何皇后与温贵妃更是尚在闺阁时便相识,可说姊妹情深。 两人当年进宫时,元后尚在,姊妹俩在宫中互相扶持,直到元后病逝,何皇后因为母家势力的关系,顺利坐上皇后之位,两人之间也未曾有变。 温贵妃原本有两个儿子,分别为二皇子及三皇子,可惜都不足三岁就夭折,唯一的女儿也因为险些被逆贼掳走的关系,被太后抱到膝下亲自抚养。 是以何温两家势力虽各据一方,却也因为温贵妃没有儿子的关系,始终和乐融融,岑煊也因而成了太子伴读。 如今温贵妃膝下多了个七皇子,太子不得不多些心眼。 太子却也知道,岑煊权势并不亚于容珺,甚至还是明帝手里最利的一把刀,他虽得提防,却也绝不能失去这颗棋子。 岑煊供手:“臣不敢。” 太子无奈摇头一笑,立刻将岑煊留下来用晚膳,直到宫门下钥前,才放他出宫。 岑煊上马车时,本就冷硬的脸庞渐渐爬上一层寒霜。 就如同太子了解他一样,他也同样了解太子。 太子方才那一番试探,分明就是对知知别有意图,且早在她还是容珺的通房时,就已起龌龊心思。 岑煊没有回岑府,直接来到相府,得知云娆收到赏花宴的请帖之后,好不容易因为见到妹妹而稍缓的神色,再次面罩寒霜。 “怎么了吗?”云娆问。 岑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冷意,饶是她再迟疑也察觉了。 “应该是生气了。”钟钰说。 自从云娆寻回亲人之后,钟钰很就常到相府陪她,有时还会留在相府过夜。 她如今虽然天天都得跟着宫里的教习嬷嬷学规矩,虽然辛苦,却也让她觉得很满意也很幸福。 钟钰大概知道岑煊为何生气,也知道皇后这个帖子来得蹊跷。 她吟沉片刻,拍了拍岑煊的肩,安慰道:“今日我也收到了帖子,赏花宴那日有我陪着阿娆,肯定不会有事,岑大人就别担心了。” 岑煊倏地抬眸,一张俊脸不止漫着寒意,已冷如冰雕:“你为何也收到请帖?” 钟钰哪里知道,她收到帖子时,还一度怀疑宫人送错了。 始终懒洋洋地坐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的温延清,突然啧了声:“赏花宴那日,钟姑娘得装作不认识知知才行。” “什么?”钟钰微微一怔。 云娆眼中闪过思量,很快就意会过来,点头道:“对,我才刚回京不久,不可能一下子就和阿钰熟识,而且……” 岑煊接过她的话:“而且只要稍作打听,就能知道阿钰以前和容珺身边的小通房是知己好友,一旦你们表现亲密,知知的身份怕是要瞒不住。” 钟钰呼吸一窒,表情一言难尽:“……所以说,皇后特地发请帖给我,是想要试探阿娆真正的身份?” 温延清起身,勾了勾唇,来到云娆身旁,笑得惫懒冷淡:“不是试探,知知有无当过容珺通房,皇后只要一问长公主便知。” “皇后怕是想让那些贵女们自己抽丝剥茧。” 岑煊点头,眸色似蕴含着深潭般的冷冽。 “如今皇上要收温三姑娘为义女一事,已经在京城权贵圈里传开,叫不少人眼红。朝中势力盘根错节,除去何、温、岑三家,各方势力亦是虎视眈眈,谁都想伺机而上,取而代之,一旦有人察觉到什么,定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必定闹得满城风雨。到时言官进谏,不止公主册封大典受阻,就连容珺都会陷入丑闻之中。” 温延清冷笑:“容珺之前才被御史轮着弹劾,一旦所有人都知道,知知曾当过他的通房,到时陆君平为免引火上身,平息御史怒意,势必得与他切割开来。如今后宫更是所有人都知道,五公主将来要记在温贵妃名下,到时温贵妃与相府也会沦为笑柄。” 云娆脸色煞白:“好个一石三鸟之计。” 钟钰听得头都昏了:“我还是不明白,假如皇后想要针对阿娆,她为何要绕这么一大圈?直接让长公主的人或自己找人放消息出去不就好了?” 岑煊耐心解释:“长公主行事向来谨慎,更何况,当初知知是自己逃出国公府的,她定以为知知恨透了容珺,知知成了公主,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坏事,她不会那么笨,轻易就蹚这趟浑水,置整个国公府于危险之地。” 温延清:“皇上要认知知当义女,皇后却在背后找人放消息,那无疑是在挑战皇上权威,一旦皇上知道是皇后做的,可就不是震怒那么简单。不止如此,温岑两家也绝对不会放过她,到时陆君平只是少了容珺这个义兄,太子却得与温岑两家为敌,如此,太划不来。” 云娆越听脸色越白,钟钰的脸色也不好看,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块。 温延清见云娆脸都被吓白了,不由得一阵心疼,抬手揉了揉她的头:“知知别怕,待公主大典结束,再不会有人敢提起你以前的身份。” 明帝极重视皇室面子,绝不容许有人挑战他的权威,只要云娆的名字记入皇室玉牒,成为名符其实的五公主,到时就算她曾为容珺通房的事,在京城中流传开来,也不会激起太高的水花。 云娆当初只想找到亲人,却没想过找到亲人之后会这么麻烦。 钟钰从小就讨厌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所以她很少跟同龄贵女来往,反而跟只是个小丫鬟的云娆玩在一块。 她忍不住垮着脸问:“我现在带着阿娆一块下江南还来得及吗?” 岑煊看着钟钰,冷峻的眼神霎时染上几分无奈:“……来不及了。” 云娆见到钟钰自己还要愁的模样,忍俊不禁,轻捏了捏她的脸:“找到家人我还是很开心的,尤其是……” 她看向岑煊,目光意味深长:“尤其是知道岑大人就是我阿兄后。” 而且在不久的将来,自己最好的朋友还会嫁给他,变成她的嫂嫂。 容珺巡完营再回京时已是七日后。 他回京的第一件事不是回国公府,而是直奔相府。 陆君平知道他又想做什么。 肯定又要躲在大树上偷看云娆。 陆君平看着那颗茂密的大树,心想,这夏天枝叶茂密,饶是容珺生得人高马大也能将他完全藏住,但一到冬天,树叶掉光光时,容珺又该藏哪? 他目光复杂的看着躲在树上的好兄弟,突然就替容珺忧愁起来。 容珺并不知道陆君平心中忧愁,他只知道自己已经有足足七天没见过云娆,如今思念得不得了,就只求她能出来给自己看上一眼。 他真的就只想看一眼就好,只要一眼,就足已满足。 可不知道云娆是不是出门了,容珺足足在树上刻了近半个时辰,居然都没能见到那抹日思夜想的娇影。 陆君平虽然好几次想扭头就走,但他又担心容珺会像上次一样,失控的冲进相府,只能窝在马车上的冰盆旁等他。 半个时辰后,容珺回来了,面上却没有半点笑,浑身又是一股死气沉沉的阴郁气息。 一回来就缩在马车角落自闭。 陆君平觉得自己肯定前世欠了容珺什么,否则怎么这辈子就摊上这么个一言难尽的好兄弟。 “要不明天再来?明天我……”陆君平想了下,“明天我上相府,替你看她是否安好?” 容珺忽然抬眸,微微笑着:“不如文若现在就上门,替我送礼。” 陆君平:“……”艹! 容珺:“你也能藉此见上温二姑娘一面。” 陆君平也好多天没见到温澜清了,思念得紧,很快就和容珺站到同一阵线:“好!” 云娆假死前,曾绣了荷包给容珺,容珺当时就已经想好如何回礼。 他打算将母亲留下的双鱼玉佩送给她。 这是一对成双的玉佩,两枚玉佩分别雕成弯曲着身子的小鱼,外观酷似弯月。 小鱼雕刻精细,巧色精妙,一个向左弯,一个向右弯,合在一块时,严丝合缝,犹如满月。 不论是前世或是现在,京城势力都盘根错节,许多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他。对于云娆,他向来不敢有任何冒险,知道自己表现得越是在意,她越是多一分危险。 前世他也曾送过这个玉佩给小姑娘,尽管当时他并没有告诉她,那枚玉佩其实是他亡母的遗物,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但是他记得很清楚,小丫头当时收到时开心极了。 甚至难得大胆的踮起脚尖,主动攀抱住他,害羞却又大胆地亲着他的下巴。 小姑娘弯弯的双眼里全是又娇又甜的笑,那一晚,乖得不得了,呜咽着低低的喊着公子。 他俯身亲着她,一边咬着她的耳朵,一边低笑:“娆儿又喊错了。” 小姑娘眸色迷离的看着他,似浸了水雾一般的双眸,满是依赖和害羞,仿佛他就是整个世界。 白皙似雪的肌肤透着羞怯的胭脂色,美得令人怦然心动。 “叫夫君。” 他曾纠正过许多次,她始终不敢喊。 那一日,她却乖得不得了,他让喊什么,她就喊什么。 只是害羞的闭上眼睛,到最后都不敢看他。 细软的嗓音,继继续续了一整夜。 第42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这个疯子!【双更合一…… 温斯年是陆君平名义上的舅舅,来访相府可说再正常不过。 容珺与陆君平是赶夜路回京的,回来时,天刚亮,城门都还没开,现下还是早朝时间,相府内只剩女眷。 按理说陆君平来访,该由温释月出面,可惜温释月一大早就出门了。 陆君平如愿以偿的见到了温澜清,心里美滋滋的。 温澜清也带着矜持的笑,就是没想到,陆君平居然会带着容珺一块上门。 但是这两人平日里就同进同出,温澜清也不便说什么。 陆君平注意到她略带责怪的目光,心里连连叫苦。 容珺察觉到他的犹豫,蓦地上前一步。 陆君平无法,只能笑吟吟地摇着折扇,硬着头皮问:“怎么没见到五妹?再过几日就是册封大典,母妃那日才交待过我,有空就常来探照五妹。” 温澜清要笑不笑的睨了他一眼:“知知还在跟教习嬷嬷学规矩,恐怕不太方便过来前厅。” 容珺面上笑容依旧,心却一点一点揪了起来。 不知是因为心疼小姑娘每天都要忙着学规矩,还是因为她又在躲自己。 陆君平听出温澜清委婉的拒绝,也不急,只是笑着让小厮将准备好的东西呈到她面前。 是一对翡翠玉镯,翡翠水头很好,玻璃种正阳绿,质地细腻,纯凈无瑕疵,一看就是极好的翡翠,坊间绝对买不到。 陆君平并没有准备礼物,可容珺要送礼,他又岂能落于人后,原本打算让人回府拿,没想到容珺却连上门礼都帮他准备好了。 那不是寻常的玉镯,这对玉镯是容珺凯旋回京时,明帝给的封赏礼之一。 温澜清垂眸,看向眼前的玉镯,一眼就瞧出这对镯子,与陆君平初回京时,送给她的极为相似。 他向来用心,送给她的东西,从不重复,这显然不是陆君平自己准备的。 “那日我赶着见五妹,忘了准备礼物给你们,澜儿不如现在就让五妹过来瞧瞧,要是她不喜欢翡翠,我立刻让人回府再挑别的。” 温澜清微微笑了下,陆君平三句不离云娆,她哪里不知道他想干嘛。 容珺居然还没放弃知知,还想见她? 温澜清不着痕迹的看了眼不远处的红木雕花屏风,面带歉意:“明日就是赏花宴了,知知和我都收赏花宴的请帖,她不得不加紧练习,将一切规矩礼仪熟记才行,怕是无法过来前厅。” 容珺闻言,眼底掠过一抹狠戾,略微吟沉:“赏花宴?” 陆君平亦面色微变。 温澜清笑:“是,到时京城里有名望的贵女都会到,知知担心拖累相府名声,这几日几乎日夜不休的反复练习,实在不方面出来见客。” 容珺还记得那日太子看着云娆的眼神,如今又得知云娆得去赏花宴,到时势必又得与太子碰面,心底的那股拼命压抑的暴躁与疯狂的独占欲,瞬间不受控起来。 一时间,男人浑身都是暴戾嗜血的气息在翻涌肆虐。 他身上的威压气势太吓人,温澜清下意识想开口喊人。 陆君平早一步牢牢按住容珺的肩,紧张道:“既如此,那我与子玉也不好打──” “容某有一物要还给三姑娘,还请温二姑娘代为转交。” 容珺面色如常,拿着双鱼玉佩的手背却已爆出条条青筋。 真想不顾一切冲进去找她。 温澜清看着容珺手上的玉佩,微微一怔。 若是容珺说他想送东西给云娆,那她还有理由拒绝,但他刚才是说“还”,意思是这枚玉佩本就属于云娆。 一时之间,温澜清居然不知该一口回绝还是收下才好。 云娆其实就躲在红木雕花屏风后。 她不是想见容珺,而是容珺向来能说善道,她担心温澜清被欺负或是被他的话给绕了进去。 容珺开的同时,她正透过屏风间隙看着他,也看到他手里的那枚玉佩。 她认得那枚小鱼模样玉佩。 上辈子容珺送她时,虽支字未提那是他亡母遗物,她却早就知道。 所以她才会那么开心。 云娆定定地看着容珺,长睫毛似小刷子般,轻轻扇动着。 正在温澜清烦恼之际,云娆身边的春梅忽然来到前厅。 “二姑娘,三姑娘听闻七皇子及容将军登门拜访,有话让奴婢转述给容大将军。” 容珺蓦地一怔,下意识抬首,环顾四周。 他知道,她正在看着自己。 男人目光很快就落在角落处,不起眼的红木雕花屏风上。 容珺指尖微动,心脏莫名地提了起来,心跳也仿佛乱了节奏一般。 “姑娘要奴婢在此先谢过七皇子及容大将军,姑娘说,她初回京,一切不熟,与二位更是只有一面之缘,二位贵人今日准备的礼物实在过于贵重,姑娘实在担不起如此大礼,还请二位贵人见谅。” 男人原本执拗中带着一点欣喜的眼神,慢慢暗淡下来,空落落的心头,逐渐盈满酸酸涩涩的滋味。 他忍着心里的难受,忍着想冲到屏风后头的冲动,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几句干涩的话:“这只是寻常玉佩,并不贵重,你让娆……” 容珺猛地噤声,喉结艰涩地滚了滚。 他好想再像以那样喊她娆儿。 可他再也不能,再也没有资格在人前这么亲昵地喊她。 半晌,他垂下眼帘,声音沙哑:“你让三姑娘必不担心。” 春梅满脸歉意:“容大将军,姑娘特地交待奴婢,说就算您送的只是路边的一颗小石子,她也不能收。” 这话实在太过直白,太不客气,陆君平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温澜清也微微讶异。 容珺微微垂首,抿唇不语,大厅陷入一种压抑的沉默中。 温澜清亲眼见到容珺含笑的双眼,逐渐盈满酸涩,顿时百感交集。 她不清楚知知与他到底发生何事,也觉得此时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有点可怜,但无论如何,她都会无条件支持知知。 再可怜也没有用。 陆君平怕他发疯,一边说:“明天赏花宴我绝对想办法让你见到她。”一边死命地将人拖出相府。 容珺手里的玉佩终究没能送出去,不止如此,就连人都没见到。 回府路上,再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翌日。 皇宫,御花园。 此次皇后举办的赏花宴就设在御花园,就连平时里只栽种在花房里的娇贵花卉,也全都搬了出来,奼紫嫣红百花齐放,着实赏心悦目。 南侧湖畔更是开满荷花,湖边杨柳轻垂,一片碧绿,粉红色荷花掩映其中,满湖荷叶片片相连,还有画舫停靠在岸边,美不胜收。 赏花宴还没有开始,御花园里面却已经聚集了不少世家贵女。 微风里夹杂着淡淡的花香与少女们的娇言笑语,好不热闹。 以往这种场合,岑时卿必定要和三公主及容穗穗站在一块,受众人围绕,犹如众星拱月。 如今她不止没收到请帖,就连人都下不榻,自然而自就成了贵女们聚在一块说话时的谈资。 “没想到岑时卿不是太傅的亲女儿。” “可不是,谁能想到呢?” “往日里太傅夫人宠她宠得跟什么似的,没想到居然不是亲生的!” “我听人说,岑时卿身世爆出来前,曾被皇上召进宫,当时召她进宫的小太监还告诉她,皇上吩咐礼部准备公主大典,她当时还以为皇上是要收她为义女。” 暗笑声此起彼落。 这开口的,正是齐家的二姑娘,齐家势力虽不如何温岑三家,但好歹祖上阔过,不止世代簪缨,更出过母仪天下的皇后。 如今她的姑姑虽然不是宫里最受宠的妃子,就只是个普通的妃子,却也是明帝为数不多的后宫其中一员。 三公主与永嘉郡主就在一旁,两人素日与岑时卿交好,贵女们虽在心中暗自嘲笑岑时卿却也不敢说得太过明目张胆。 不知是不是岑时卿出事的关系,两人今日特别安静。 容穗穗出门前,长公主才再三交待过她,但凡有关岑时卿的事,全都避重就轻的带过即可。 纵使听到有贵女问她:“永嘉郡主也不知道岑时卿的真正身份吗?” 容穗穗也只是微微颔首。 就在贵女们将话题绕到三公主身上,询问起她有关明帝新收的那名义女,温三姑娘时,百般无聊地四处看着的容穗穗倏地一愣。 赏花宴即将开始,各个府中的贵女也几乎到齐,宫人们纷纷过来请各家闺秀入席。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根据家世不同,席间安排也有所不同。 云娆在春梅的搀扶下,迤迤然的跟在温澜清后头。 两人都是相府嫡女,位置自然极为靠前。 云娆身份又特殊,即将成为大凌的五公主,席位更是排在三公主及四公主之后。 容穗穗的座位则与温澜清并排于她后头。 今日她与温澜清皆一袭盛装,未免引人注意,两人早早就入宫来到御花园,寻了个偏僻又清凉的角落,轻声细语的说着话。 “昨日容大离开时,脸色很不对劲,文若哥哥还说会想办法让他见到你,今日怕是躲不开了。”温澜清音量极小,接近气音,就连随侍左右的贴身丫鬟都听不到。 云娆早就知道,容珺对她的占有欲与执着早就远远超过正常人,并不意外。 昨日她原以为容珺会恼羞成怒,会不管不顾的与相府侍卫动手,想办法将她带走,但他没有。 男人眼神虽然空洞无神,偶有疯狂痛苦之色,但他什么也没做,像是在极力的压抑着自己,最后乖乖地被陆君平拖了出去。 容珺力气大,拿得起上百斤的兵器,若是他想硬闯,陆君平绝对带不走他,府中侍卫也拦不下他。 对比起之前的疯狂,他能如此冷静,云娆其实有些意外。 也更加确定,容珺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毫不顾忌。 她凑到温澜清耳边,温言软语地细声道:“没事,见到就见到,我装作不认识他就行了。” 温澜清向来不喜欢打探别人的**,昨日容珺离开后,她依然没有问云娆与容珺之间究竟怎么了。 听见云娆这么说,也只能笑着点点头。 “倒是你,”云娆说,“赏花宴上,千万别轻易离开宴席啊,要是有小太监小宫女说要带你去哪,千万得想办法推拒脱身。” 温澜清听见云娆还在纠结着那个根本就不存在的噩梦,不由得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多谢知知关心,不过我虽然低调,却也好歹从小就在贵女圈打混长大,姑母也时常耳提面命地交待,要小心提防哪里手段,宫里的那些弯弯绕绕,我可比你还清楚。” 云娆难为情的笑了下,忙垂下头:“是我失言了。” 娇俏的小脸,羞红滟滟。 “没事,知知关心我,我可开心了。”温澜清笑容矜持。 她一点也不介意,只是云娆和父亲似乎都将噩梦当真,让她觉得有些奇怪。 钟钰虽然没有和她们一块进宫,却也坐在两人附近。 她看着云娆和温澜清有说有笑的样,心中委屈的巨浪瞬间翻涌,眼里尽是哀怨,恨不得过去一块和她们坐着。 两人说话皆轻声细语,轻柔和缓,听起来很是温柔,教过来请她们入席的小太监,都不忍心打断。 小太监没见过云娆,更没见过这种千言万语都以难形容她的美的大美人,忍不住直勾勾的多了几眼。 直到背后突然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冷意,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有点像是被阴冷的毒蛇盯上。 御花园不止花多,树也多,且都长得又大高又茂密。 陆君平虽然答应让容珺看云娆,但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带他躲在人最多的地方。 两人的位置离席宴有一小段距离,但容珺视力极好,如此距离根本算不上什么。 陆君平原本还在想要如何带宫珺进宫,幸好今日皇上一大早就将容珺召进宫谈事。 明帝与容珺谈事时,屏退左右,陆君平并不在场,也不知道他究竟跟明帝说了什么,或做了何种交易,明帝居然准许容珺离宫前可以到御花园,在不惊扰任何人下,远远地看上温三姑娘一眼。 陆君平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也会躲在树上! 要是让澜清发现,他的一世英名可就全毁了! 他见容珺脸色都快冷出冰渣子了,像是想下去挖出那个小太监的双眼一样,连忙将人拽住,低声道:“子玉不是说,父皇说,只能在‘在不惊扰任何人下,远远地看上温三姑娘一眼’,要是被人发现,你就等着被御史臭骂吧!” 容珺微微笑了下,目光阴沉,漆黑深不见底的凤眸,闪烁着浓烈而又疯狂的侵占欲:“这个距离动手,足以不惊扰任何人。” “……”艹!这个疯子! 陆君平冷静道:“你这样云娆会讨厌你的。” 这句话仿若魔咒一般,死死地将他锢制住。 容珺立时浑身一僵,慢慢地放下手,长睫半掩。 感受到生命危险的小太监猛地一个激灵,瞬间低下头,目不斜视:“赏花宴即将开始,还请温二姑娘及……” 他顿了下,不知该如何称呼云娆。 “这位是我的双生妹妹,相府的三姑娘。” “多谢温二姑娘提点,是的小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温二姑娘及温三姑娘随小的入席!” 温澜清与岑时卿不同,向来低调,此时才出现,众人也不以为意。 倒是云娆是个生面孔,容貌又极其昳丽,肤若凝脂,白里透红,嫩得似能掐出水来。 少女柳眉雪肤红唇欲滴,素日不施粉黛,便已是倾城之色,犹若含苞欲放的出水芙蓉,贵而不矜,艳而不俗。 今日这般盛装打扮,更衬得本就美艳无双的小脸,更显明媚动人,娇艳华贵却又不失端庄。 容穗穗看着走在温澜清后头的少女,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温斯年还有个小女儿的消息,早就传遍整个京城,少女的眉眼虽然不像她的父亲,却与温澜清有几分相似,更与她的姨母岑夫人及姑母温贵妃有些像,显然就是传言中的温三姑娘。 容穗穗可算是终于明白,那日大哥哥为何要特意交待她,见到温三姑娘时定不能失态。 若非大哥哥事先跟她提过,她都要以为这温三姑娘,就是大哥哥以前的那个小通房。 容穗穗的反应太大,众人不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见到云娆时,齐齐一愣。 “她就是温三姑娘?” “不是说她是温澜清的双生妹妹吗?怎么两人长得一点也不像。” “就是,难不成她是温相在外头的私生女?” “何六姑娘慎言,小心祸从口出。” “可她与温澜清真的不像啊!况且,”何六姑娘说得急,音量不自觉放大,“况且何温两家素来交好,从未听闻过当年温夫人曾诞下双生子!” 众人的眼光瞬间微妙起来。 “可你们应该也听说了,皇上要收她为义女,如果她是温相的私生女,皇上怎么可能认她为义女,还要为她举办公主大典!” “不止如此,我还听说,这温三姑娘一回京就被皇上召进宫,当天就说要收她为义女!” 宫里人多嘴杂,认义女这么大的事,自然不可能瞒得住,早在云娆进宫那一日,后宫便传得风风雨雨。 除了温贵妃以外的妃嫔都在猜云娆的真正身份。 “皇上当然不可能认一个私生女当女儿。” 齐家二姑娘说完这句话,像是想到什么,低声说:“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如果不是温相的私生女,难道是皇上微服出访时,一夜风流后留下的多情种子? “但这温三姑娘眉眼间与温澜清有几分相似又是怎么回事?” “是啊,也有点像岑夫人或温贵妃。” “难不成是温贵妃的……” 众人七嘴八舌,一开始大家都不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直到三公主来到那名贵女面前,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扇过去。 霎时一片鸦雀无声。 三公主为温贵妃所出,虽然从小就养在太后膝下,与温贵妃一点也不亲近,但到底是温贵妃的亲骨肉。 听见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她不由得冷笑:“怎么不继续说了?嗯?” “三公主请息怒,是子晴不该乱胡言乱语,请平阳公主息怒!”那人连忙跪地磕头。 三公主当年差点被人掳走,太后就将她抱到永寿宫,从小宠爱非常,明帝更是对她百般疼爱,将她养得娇气无比,谁都知道她是明帝最受宠的女儿。 如今却凭空冒出一个五公主,这五公主的容貌还与温贵妃有几分相似,确实很难叫人不猜疑。 三公主揉了揉手,冷笑了声:“这个温三倒是挺有意思的。” 温贵妃与岑夫人都是凌国难得一见的美人,不止云娆承袭了母亲的美貌,三公主也是。 若是仔细观看她与云娆,不难发现两人都有着一双与温贵妃极为相似的美人眼。 三公主自然也看出来了,娇俏昳丽的小脸尽是傲倨与不屑。 那头的动静并不小,尤其是三公主动手之后,原本围在她身边的贵女们,瞬间像天女散花一样,刷地散开来。 只剩说错话的闺秀和三公主。 云娆注意到动作,虽然没有听到那些人都说了什么,却知道十之八|九与自己有关。 果不其然,没多久三公主便冷着一张脸来到她面前。 此时她与温澜清都被带到座位上,温澜清正要入座,见到三公主来者不善,立刻来到云娆身旁。 “臣女见过平阳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云娆跟着福身行礼问安。 三公主不发一语地盯着云娆的脸,越是细瞧,脸色越是难看。 另一头,陆君平拼命地阻止容珺跳下树。 他们附近虽然没有宫婢或侍卫,但要是让容珺冲进宴席里就不得了了。 “没事的,皇后跟我母妃已经来了。”陆君平指了指不远处的大部队。 这赏花宴虽然是皇后为了物色太子妃才举办的,却也邀请了各宫嫔妃与众皇子及公主,按理说陆君平也该现身了,但他实在不放心徒留容珺一人。 就怕他发疯时没人能制得住。 何皇后远远就看到三公主面色不虞的站在温家姐妹面前,温家姐妹还维持着行礼的姿势。 她不由得勾了勾唇。 太子就跟在何皇后身边,自然也瞧见三公主盛气凌人的模样。 他眸色微沉,立刻大步流星的朝几人走去。 “三妹这是在做什么?” 太子说话的同时,做势要将云娆扶起。 云娆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太子手微微一顿,面色冷沉:“孤有这么可怕?” 第43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云娆根本没办法说不要…… 早在太子出现在视野中时,容珺眼神就飞快地冷了下去,见太子朝云娆直直走去,更是猛地抬起手。 陆君平心惊胆跳地按下他的手:“你疯了?那是太子!你想害死云娆吗?” 对,太子若在娆儿身边出事,娆儿绝对难辞其咎。 容珺眸色几变,就在好不容易压下翻搅的杀念和妒意,就看到太子做势要扶小姑娘。 小姑娘被吓得后退一步,满眼惊恐。 同样看到的陆君平:“……”艹!要命! 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猛地推开。 陆君平险些摔下树,狼狈的稳住身子,身边已空空如也。 容珺不知何时下树,只见他唇边笑意轻噙,一面转着铁笛,一面朝宴席飞快走去,一副清隽儒雅的模样。 看上去与平时无异,眼里无半分笑意,狭眸犹似一汪冰潭,深不见底,带着彻骨的冷,杀气腾腾。 要完! 陆君平没时间崩溃,跟着利落地跳下树,追了上去。 “你没有请帖,你不能过去!我们的母妃都是温贵妃,她就是我亲的妹妹,人我一定帮你顾得好好的!” 容珺神情冷静,步伐却是极快。 两人周遭已有宫婢与侍卫,陆君平不敢与他拉拉扯扯引人注意,只能绞尽脑汁地劝。 容珺抿唇不语,健步如飞,眼见负责后宫安全的御林军已经朝两人走来,似要拦下,陆君平霎时心急如焚。 正想不管不顾将人拉走,一道威严的声音,由两人身后传过来。 “容爱卿这是在做什么?” 陆君平认出明帝的声音,头皮一麻,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完了完了完了。 容珺顿下脚步,手背青筋暴起。 另一头的赏花宴亦是剑拔弩张之际。 早前,太子大步流星来到三公主及云娆面前,冷声喝止三公主之后,作势要将云娆扶起,却被她极不给面子的避开。 太子手微微一顿,面色冷沉:“孤有这么可怕?” 云娆面色煞白,立刻恭敬跪地,按着规矩朝太子行礼:“是臣女失仪,请太子殿下恕罪。” 少女恭敬地低垂着头,几缕垂落在脸颊一侧,衬得本就雪白的肌肤更显娇柔透亮,平添几分的妩媚妖娆之色。 声音又软又甜,又娇又酥,与国公府那个小丫鬟一模一样。 抓到了你吧。 太子眸色微暗,幽深不见底的黑眸,隐有暗光浮动。 他垂眸沉吟片刻,薄唇轻勾:“倒是聪明,初次进宫就认得孤。” 贵女们听出太子声音虽冷,却透着明显的愉悦,看着云娆的眼神不由得多了几分不甘与愤恨。 “既认得孤,为何还要躲?” 太子上前一步,微微俯下|身,像是想伸手扶她或挑起她的下颚,却想到什么,骤然停下,改背于身后,负手而立。 差点忘了她现在不是国公府的小丫鬟。 云娆垂首,不疾不徐道:“臣女初次出席宫宴,并方有意唐突殿下,请太子殿下恕罪。” 温澜清也来到她身边,微微福身:“臣女的妹妹从小寄养于佛寺,近日才回京,她向来怕生,请殿下息怒。” 太子眉眼冷淡,声音里却带着笑意,极其轻淡地哼了声:“哦?你便是温相最小的女儿,温娆?” 那日在御花园躲着他不肯开口,现下看你还如何躲。 云娆抿了抿唇,正要开口,身侧忽地响起一道威严而又浑厚的嗓音:“这赏花宴,朕不过是迟来会儿,竟就这般热闹。” 众人见到明帝来了,纷纷跪地请安,就连太子也不得不转过身,供手请安:“儿臣见过父皇,父皇万福金安。” 明帝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长乐怎么跪在地上?”接着朝云娆身边丫鬟及宫婢们哼道:“还在等什么?还不赶紧扶五公主起身?” 五公主。 明帝此举无疑是在打太子的脸,替这位五公主撑腰。 太子面色微僵,手指紧攥,指节青白。 众人垂首不语,眼光却是微妙起来。 虽然大家早就知道明帝要收温三姑娘为义女,但只要一日未行册封大典,她便不是真正的公主,但如今,从皇上金口中亲自说出来又不一样了。 帝王当着众人面前,毫不避讳地承认她的身份,即便云娆还未册封,却再不能用寻常礼仪对待。 待云娆被搀扶起身,明帝才又朝众人摆手:“好了,都免礼起身罢。” “父皇,儿臣无意──” 太子想解释,何皇后却来到帝王身旁,打断他的话,柔声笑问:“皇上不是说今日没空过来?” 其实她早在云娆跪下时,就来到一旁。 过来前,她本想看着同样流有温家血脉的三公主与云娆吵起来,没想到太子会上前阻止。 更没想到,皇上会驾临。 要是知道皇上会来,她早就让人拦下太子。 现在,本该是三公主与温家该闹的笑话,却全成了她和太子的错。 何皇后简直要气死,更是无法谅解太子突如其来的冒失。 明帝私底下虽然极为宠爱温贵妃,但在正式的宴席上,还是很肯给何皇后面子。 尽管他不喜欢她,面上笑容依旧温和而又温柔,甚至还亲昵地揽过何皇后的肩,朗声笑道:“怎么?朕特地拨空过来,皇后不欢迎朕?” 他眯了眯眼,故作左右张望:“该不会连朕的席位都没准备?” 语气宠溺,明显就是在开玩笑,原本严肃紧张的气氛顿时轻松不少。 “皇上莫要冤枉妾身,昨日您在凤仪宫留宿时,妾身跟皇上提过这件事,还要您一定得来才行。”何皇后笑容矜持,言笑晏晏,没一会儿就和皇上一块去到主位。 温贵妃过来时,明帝刚好来到主位,与皇后并排而坐,眼底不由得闪过一抹讶异。 云娆自然听得出皇上有意护自己,心中不安顿时消散不少。 一抬头,却猛地一怔。 她怀疑自己眼花了。 容珺怎么会出现在赏花宴上?而且还紧跟着皇上。 温澜清同样注意到了,眉心微蹙,接着看向已经入席,席位就在自己斜对面不远处的陆君平。 用眼神询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君平神色无辜的眨着大眼睛,慵懒的靠在椅背上,笑容不羁。 分明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却有几分风流倜傥的味道,让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不止温澜清红着脸低下头去,就连周遭贵女也纷纷红了脸。 容穗穗就与温澜清并排而坐,耳根同样像有火在烧。 经过皇上方才那一番话,宫婢们再不敢怠慢云娆,就连搀扶她入座时亦是小心翼翼。 云娆坐在位置上,右手边就是四公主,再过去则是三公主。 三公主听到明帝的话之后,脸色就整个沉了下去,一张小嘴翘得老高。 见明帝就只淡淡的瞥了自己一眼,那一眼中还略带责怪之意,心中委屈更甚。 三公主不由得侧过头去,冷冷地睨了云娆一眼。 云娆有些神思恍惚。 容珺来到赏花宴后,虽然没有任何异常,始终低着头,她心底却缓缓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待所有人都入座,明帝才又开口:“众位不必拘礼,就当朕只是过来走个过场。” 皇上语气虽极为轻松,闺秀们却丝毫不敢放松。 “只是经过刚才小插曲,在赏花宴开始前,朕不得不多说几句话。” 太子神色冷峻,手指微蜷。 “众要收义女一事,想必各位早有耳闻,”皇上看向太子,“虽然如今长乐还未受封,但在朕心中,她已是我大凌的五公主。” 皇上虽未挑明,也未点名太子,太子却听出几许警告意味,面色不由得更冷。 何皇后凤眸微眯,以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明帝看向云娆,笑容亲昵地朝她招了招手:“长乐上前来。” 众人目光瞬间落到她身上。 云娆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她从未被这么多人注视过。 她深吸一口气,按教习嬷嬷所教导那般,冷静上前,恭敬地福身行礼。 明帝见她动作远比初次进宫还要流畅优雅许多,眼中笑意及满意更盛。 “这件事,本该等到公主大典结束之后再说,不过经过今日这么一出,朕突然有些不放心,决定提前告诉你此事。” 云娆微微笑着,始终恭敬垂首,安静地等待明帝继续说。 她的表现虽然可圈可点,明帝依旧瞧出她的紧张,不由得打趣道:“长乐难道就不好奇朕要说什么?” 帝王笑容和蔼,语气极为亲切,各家闺秀都看得出皇上是真心喜爱这位温三姑娘,这位五公主。 众人心中不由得疑惑更盛。 难不成这个温娆真的是皇上流落民间的私生女? “臣女好奇。”云娆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有时候做了再多的准备,但当自己真的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真的很难不紧张。 明帝本想纠正她的自称,见她紧张得小脸都红了,不由得作罢:“虽然再过两日才是封册大典,但朕还是决定先指派个贴身侍卫给你,好保护你的安全。” 云娆呼吸一窒,下意识看向站在明帝身旁那个清隽挺拔的身影之上。 容珺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同时撩起眼皮,看向她。 四目交接。 芝兰玉树,温润儒雅的玉面郎君嘴角微扬,看着她的凤眸含着淡淡的笑意,一贯的温柔似水。 云娆心中那股不安瞬间爬升到最高点。 容珺对她独占欲那么偏执,要是明帝指了别人做她的贴身侍卫,天天跟在她身边伺候保护她,他不知会做出什么事。 要是明帝指了容珺给她当侍卫,那更糟。 但是,应该不可能吧? 怎么可能! 容珺再怎么说,好歹也是战功彪炳、前程无限的大将军,明帝怎么可能同意让他当个小小的四品带刀侍卫? 而且她就只是个义女,不是真正的公主,当她的侍卫无疑是在自毁前程。 就算皇上同意,长公主与荣国公也绝不可能同意。 不,不对,就连她的爹爹们跟阿兄,他们也不会同意。 但是容珺听见皇上的话之后,眼神及一切举止都很正常,这是怎么回事? 思及此,云娆好不容易落回原处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她强作镇定的看着皇上,福了福身:“恕臣女斗胆,不知皇上指派了何人?” 明帝忽然轻叹了一声,微微扶着额,模样有些忧愁:“长乐才刚回京不久,对京城里的人还不熟,朕本该先为你们引见,再提此事的。” 说完,他又叹了一口气:“只是就连太子都以为你只是寻常贵女,实在叫朕担心。” 太子隐在席位下的双手紧攥成拳,黑眸极速地凝结起一层寒霜。 方才的事根本不是因他而起,分明是三公主在为难温三,明帝却连问都没问,就直接认定是他故意欺负温三姑娘。 这个锅背得实在太冤! 就算太子早就知道明帝偏心,心中依旧愤怒憋屈不已,手攥得青筋暴起,手腕微微颤抖。 明帝像是浑然不觉一般,自故自地偏过头,朝后勾了勾手指。 容珺微微颔首,很快就从明帝身边离开,来到云娆身旁,撩袍跪地,目不斜视行礼道:“臣容珺参见长乐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云娆浑身一僵,略微慌乱地捏紧手中帕子。 容珺何许人也,他不止是京城四俊之一,更是个才貌双全、风光无限的优秀儿郎,不知多少京城闺秀倾慕于他。 就算今日这个赏花宴是皇后为了物色太子妃才办的,但太子妃只有一个啊,也不是每个贵女都想当太子妃,也可能是收到请帖不得不来。 今日来了这么多名门闺秀,自然不乏心悦容珺者,见到容珺恭敬的跪在云娆面前,全都震惊不已,神情各异、精彩万分。 温娆凭什么?她凭什么? 这么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丫头,突然就成了相府嫡女,接着又成了皇上义女,大凌的五公主,现在皇上居然还要凌国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去当她的贴身侍卫? 她凭什么?到底凭什么! 那些爱慕容珺的闺秀,简直要将手中绢帕捏烂,简直就要气死! 偏偏她们又不能跳出来说什么。 那可是皇上自己提的,他根本就没问过温三姑娘,瞧,就连温三姑娘都满脸错愕,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显然她也不知道皇上竟会指派容珺当她的贴身侍卫。 云娆怔愣许久,她实在不知该做何反应。 人是皇上指派的,倘若她拒绝,等同于当众拂了皇上脸面,不止会惹得皇上不悦,还会让他心寒。 毕竟刚才皇上见到她被太子为难时,可是二话不说就向着她,问都没问过太子,直接让人扶她起来。 她要是拒绝,不止皇上心寒,就连在场的其他人都觉得她不识好歹。 云娆根本没办法说不要。 容珺依旧恭敬地低着头,单膝跪地。 明帝见小丫头被吓呆,不由得失笑道:“这位是荣国公的大公子,同时也是朕亲封的归德大将军,长乐虽不认识她,但应该也略有耳闻才是。有容爱卿顾着你,朕也放心。” 云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笑容勉强:“容大将军尊贵不凡,岂可让他纡尊降贵当臣女的贴身侍卫?臣女惶恐,怕受不起。” 明帝笑容温柔,语气却是不以为然:“长乐如今是朕的女儿,两日后,便是我大凌尊贵的五公主,怎么会受不起?” 在这之前,爱慕容珺的闺秀们,或许还会对云娆心怀怨恨,但如今听见她与皇上的对话,听见她分明也是不想要容珺当她贴身侍卫,那急着想拒绝的语气一点也不像装的。 事已如此,她们再没办法将一切怒气全推到云娆身上,心中的怨恨也转为羡慕与嫉妒。 谁叫温三姑娘命好呢? 不,温府这个三姑娘,从小就因病弱被远送佛寺,佛寺可不比相府,僧人们的修行又是极为清苦,温三姑娘不是命好,是终于否极泰来。 是她这十几年来都在佛前修身养性才得来的福报才对。 众贵女们如此一想,心里霎时又好过了些。 唯有三公主的脸色始终难看不己。 温澜清一开始,面色也好不到哪去,但她到底沉得住气,很快就恢复往常笑容温和的模样。 云娆听出帝王话中不容拒绝的威严与强势,知道自己即便再不愿,也不能再多任何推拒之语。 只能回去后,再叫爹爹及兄长们想办法了。 云娆跪地,叩头谢礼:“谢皇上隆恩,皇上所言极是,是臣女一时胡涂了。 明帝笑着摆手:“起身罢。” 云娆起身,容珺却依旧岿然不动的跪着。 明帝笑容无奈:“长乐,还不快请容将军起身。” 云娆这时才发现容珺居然还跪着。 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那个高高在上,尊贵非凡的公子居然会心甘情愿跪在她面前,甚至在没有得到她的允许前,动也不敢动。 云娆心飞快地跳了起来,低眸看了容珺一眼,开口前却又将目光别开。 “容将军请起。” “谢公主。” 容珺起身,漂亮清隽的眉眼满是温柔笑意。 但在见到云娆目光始终落在前面,就连半分眼神都不曾给他时,心口又密密麻麻地疼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这么做,她肯定生气了。 但他真的没办法再继续那种见不到她的日子,再那样下去,他真的会疯的,真的会疯。 他只能不惜代价、不择手段也要想办法靠近她,哪怕被她讨厌也好,哪怕她失望也好。 那一日夜探相府时,容珺曾以为小姑娘对自己失望便是地狱深渊,但经过这几日,他才了解,那些远远称不上深渊。 再也见不到她,那才可怕。 容珺闭了闭眼,飞快敛下眼中酸涩。 很快地,他又变回那个永远笑着一张脸,喜怒不形于色的容珺。 明帝显然很开心也很满意这个决定,就在他准备摆手让容珺跟着云娆一块回座,何皇后突然开口。 “妾身知道不该在此时扫皇上的兴致,但有件事,妾身不得不提。” 明帝侧眸看了她一眼,面上笑容淡了下来:“何事?” 何皇后似笑非笑的看了容珺一眼,目光才又回到明帝身上。 “妾身曾听闻容大将军为了外室冲撞荣国公,即便他身份尊贵,即便五公主非妾身的亲生骨肉,可容珺将军名声如此败坏,妾身也不放心让他待在她身边。” 明帝眉梢微挑:“哦?还有此事?朕怎么从未听说过?” 何皇后笑容微僵。 之前御史们为了这件事,不知弹劾过容珺多少遍,明帝不可能不知道。 明帝目光有些疑惑:“之前御史的确弹劾过此事,但朕已经亲自派人查过,容将军根本没有外室,当日是荣国公误以为他有外室,容珺解释过后,荣国公依然不信,父子俩才会不欢而散,何来名声败坏一说?” 何皇后瞬间哑口无言。 明帝笑吟吟地反问何皇后:“你们都说容珺有外室,却从来没人亲眼见过他的外室?” 何皇后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 当然从来没人见过他的外室。 “朕要挑选公主的贴身侍卫,自然早就仔仔细细的派人探查。不止如此,朕也亲自问过荣国公,可事实证明,所谓的外室,不过是荣国公自己的猜测,所谓的日日不归,不过是因为容将军为了辅佐文若,那些时日才会暂居皇子府,不止文若能帮他作证,就连整个皇子府的奴仆也可替他作证。” 明帝眸色转冷,漫不经心地扫视一圈,声音之中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容大将军可是我大凌不可多得的人材,凡事都得讲求证据,从今日起,朕不想再听见任何不带证据,信口造谣的污蔑之语。” 贵女们鲜少见到帝王,一开始都被明帝对待云娆那温和亲切的态度所蒙蔽,才会以为误皇上是个亲切之人。 如今被皇上冷冽的目光轻轻一扫,才明白,皇上并非天生如此亲切。 那种强烈的威严,那股与生俱来的帝王威仪与气势,更是直白的威慑着众人,众人纷纷低下头去,大气都不敢喘。 皇帝都说到这了,何皇后哪里还不明白,眼前的男人虽然不再年轻,但他依旧是个不容任何人质疑的帝王,他开口的事、决定的事,就不会变。 他说容珺没有外室,那就没有外室。 帝王金口一开,谁人敢违逆? 何皇后笑道:“皇上圣明,妾身不该只听闻御史弹劾就错怪容将军,的确是妾身的不对。” 容珺拱手道:“臣的确不曾有过外室,那些都是人云亦云的谣言,臣实在众口铄金,百口莫辩,多谢皇上今日在众人面前还臣清白。” 他再次撩袍跪地,叩谢皇上:“臣感激不尽!” 明帝笑着摆了摆手:“起身起身,跟着长乐公主回座便是。” 云娆抿了抿唇,即便回到席位上,依旧一眼也没看过容珺。 容珺此时就站在她身后,跟着伺候她的宫婢们站在一块。 明帝自知自己若一直待着,这赏花宴怕是要毁,坐没一会儿,便随口寻了个缘由离去。 待皇上一走,众人才纷纷松了口气,就连何皇后也明显放松许多。 何皇后不着痕迹的看了云娆一眼。 皇上今日如此抬举云娆,倒是让她确定,云娆肯定就是岑太傅的亲生骨肉。 若说在赏花宴前,太子对云娆还有那么一点小心思,如今皇上都说得那么明白了,那一点小心思,也早就没了。 太子目光再次回到温澜清身上。 半晌,他抬头看向何皇后,微微颔首。 一切计划照旧。 第44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活该。”【双更合一…… 皇上离开后,何皇后笑道:“今日就是个赏花宴,没平时那么多的规矩与拘束,不必非得坐着,就像刚才那样赏花闲谈即可。” 说话的同时,宫婢们端着茶点鱼贯而入,御花园的气氛才又逐渐轻松起来。 温贵妃笑了笑,正想将温澜清与云娆都叫到身边聊上一聊,就见何皇后身边的房嬷嬷已经去到温澜清面前,笑脸盈盈地将人请了过去。 何温两家为世家,温澜清小时候进宫见温贵妃时,温贵妃也时常带着她一块到凤仪宫给何皇后请安,何皇后可说是看着她长大的,叫过她过去谈话本不算什么大事。 可今日的赏花宴,并不如何皇后口中那般单纯,这是为了物色太子妃才举办的宴席,此时何皇后当着所有贵女的面,将她叫到身边坐着,那实在不让人多想。 再过两日,温家就要多一个公主,要是温澜清成了太子妃,那温家岂不是要上天了? 闺秀们看着温澜清的目光顿时意味深长起来,有嫉妒的,有愤恨的,也有看好戏的。 云娆并不清楚这些弯弯饶饶,见温澜清被皇后叫走,整颗心都提起来了。 温贵妃眼底也掠过一抹冷意与担忧,正准备起身去到何皇后身边,刚刚随着皇上离开的陈公公却又折了回来。 “贵妃娘娘,皇上说今日的日头过于毒辣,让您移驾画舫,皇上就在那里等着您,皇后娘娘那儿,皇上已经事先打过招呼,莫让皇上久等。” 温贵妃拧了拧眉心,跟贴身婢女低声吩咐几句话,这才随着陈公公离开。 众妃嫔见她离席,眼中的嫉妒都快要喷薄而出。 温贵妃一走,云娆又更加不安了。 “五妹,就算再如何担心温二姑娘,也不能这么一直盯着皇后娘娘。”陆君平不知何时来到她面前。 温贵妃离开前,让婢女转告他,务必将温家姐妹看顾好。 陆君平看了眼站在云娆身后的容珺,目光复杂的无声一叹。 云娆慌张敛目,起身朝他福了福:“多谢七皇子提点。” 陆君平笑:“不必如此生疏,喊我七哥即可。” 接着他就收到一道令人头皮发麻的警告目光。 陆君平嘶了声,正想阻止云娆,让她不用改口,小姑娘却早一步细声喊道:“是,七哥。” 那道警告目光瞬间转成杀人目光。 陆君平不用看都知道,容珺背在身后的双手,怕是已经攥得青筋暴起。 嘶,他会不会一离宫就被减口了。 容珺给压迫感实在太大,饶是云娆想忽视也没办法。 她抿了抿唇,突然有些恼怒,微微侧眸,用眼尾斜乜了他一下。 没想到男人冷冽如刃的目光,瞬间转为深沉的爱意,俊美绝伦的脸庞更是盈满温柔。 “……”这人有毛病? 云娆简直快要被气死。 “……”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陆君平忍不住在心中默默竖起大拇指。 他别开目光,强憋着笑,依旧时不时用眼角余光注意着温澜清。 云娆见何皇后仍亲昵地拉着温澜清的手,笑容和蔼的说着什么,一时半刻怕是回不来,她不禁抿了抿唇,转身来到容珺面前。 容珺飞快敛下眼睫,长睫半落下来,阴影落在眼下,在男人如玉的脸庞投落出浅浅剪影。 云娆偏过头不看他,冷声道:“我虽刚回京不久,却也知道荣国公是长公主的驸马,容将军身份尊贵,本不该纡尊降贵来当我的贴身侍卫,既然圣意难违,就请容将军记住自己的身份,以后再用刚才那种放肆的目光盯着我,莫要怪我不客气,按宫规处置。” 她恰好错过他微微勾起的嘴角。 那昙花一现的笑容里,全是幸福与满足。 容珺垂首,目不斜视,低声应道:“是,小的知错。对公主不敬,按宫规处置,应掌嘴二十。” 男人突然撩袍,单膝跪地,下颚微抬,目光依然落在下方,浓密卷翘的眼睫低垂微颤。 他毫不犹豫地扬手,往自己脸上掴掌。 啪啪啪的,一掌接着一掌,力道一点也不轻。 原本正笑吟吟地跟三公主说着话的四公主,听见掴掌声,困惑地转过头,见到容珺跪在地上给自己掌嘴,骤然瞪大眼。 四公主不敢置信的看着容珺,接着看向云娆,吃惊的捂着嘴。 三公主也侧过头,扫了眼容珺和云娆,眼底掠过几许思量,目光意味深长。 容穗穗猛地捏紧手中帕子。 她怔怔地看着容珺,接着又有些迷茫的看了眼云娆。 大哥哥脾气虽然温和,却从未对任何人如此低声下气过,就连在当今最受宠的三公主面前也不曾。 她心里突然升起一股荒谬而又可怕的念头。 容珺不想引起太多人注意,二十巴掌很快就打完。 快,却每一巴掌都不曾留情。 领完罚后,他依旧动也不动的跪着。 那是一种卑微而又绝对臣服的姿态。 早在容珺动手的时候,陆君平就来到他身旁。 容珺跪着,陆君平人高马大,再加上他一过去,就立刻让跟在身后的小太监们将容珺团团围住,除了坐在云娆附近的几位公主和容穗穗以外,注意到这件事的人并不多。 陆君平低眸,见容珺那张俊脸被他自己打得几乎不成样,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他一直都知道容珺对自己很狠,不论是年少时,或是在沙场上,或是两人巡营,云娆却趁机出逃的那一次。 每次当他亲眼看见容珺对自己狠时,还是很难接受。 不就是看了一眼吗?要道歉,就不能回到相府再打再道歉吗?怎么非得就在这么多人面前让自己难堪呢? 陆君平捏紧手中折扇,指节泛白,见容珺还跪着,云娆却迟迟没有开口让他起来,不由得强压下心中怒火,跳出来打圆场。 “刚才的确是子玉失礼,冒犯了五妹,如今罚也领了,不知道五妹气消了没?今日来了不少世家贵女,若还没气消,等待会儿离宫回相府,五妹再罚也不迟。” 云娆一开始就没有想罚容珺,那些话,不过是想吓吓他,见到男人一丝不苟,立刻当场领罚,亦是愣怔许久。 她刚才虽然生气,气明帝不讲道理,强硬地让容珺当她的贴身侍卫,气容珺用那种放肆,近乎痴迷而又爱意深沉的目光看着自己。 但当她看见容珺跪在地上,姿态卑微的领罚,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滋味。 她记忆中的公子,无论何时都是一副从容不迫,胜券在握的姿态,即便在皇上面前也游刃有余。 ……她总觉得,容珺不该是这样的。 云娆垂眸,安静地看着他如玉琢般的脸庞上,那一道道清晰入目的红指印,心底忽然一阵烦乱。 她抿了抿嘴,别过头,低声道:“容将军知错便好,以后莫要再犯,起来吧。” 陆君平刚伸手将容珺扶起,就听到主位上传来惊呼声。 他脸色蓦然一沉。 云娆心头一跳,再看去,只见温澜清被几名宫婢团团围住,一名宫婢跪伏于地,不停地朝她磕头。 何皇后面色冷沉,红唇张张合合,像是在责骂那些宫婢。 “简秋,你跟在本宫身边那么多年,居然连杯茶水都倒不好,还慌慌张张将糕点打翻,将澜儿的衣裙都给弄脏了!来人,将她拖下去重打十大板!” 何皇后微怒的美目轻轻一扫,气势不怒而威,原本说说笑笑的贵女们纷纷噤了声,不明所以的看向主位。 见温澜清大半边衣裙都被弄脏,这才明白过来何皇后为何突然生气。 “姑母素来温和,鲜少责骂宫人,没想到她居然为了温二姑娘发这么大的脾气。” “何六姑娘还看不出来吗?想来皇后娘娘心中已有太子妃人选。”齐二姑娘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皇后娘娘真是母仪天下的典范,都说肥水不落外人田,她却连选太子妃,也毫无私心,只顾大局。” 何六姑娘本来就对太子妃之位没兴趣,听见齐二的挑衅只冷冷笑了一声:“那是,我姑母可不像齐妃娘娘,为了固宠,不惜让忠心自己的宫女去伺候皇上,甚至还千方百计让齐大姑娘进宫当妃嫔。” “你!”齐二姑娘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要不是这里是皇宫,她肯定二话不说冲上去撕了她那张嘴。 何六与齐二就站在云娆附近,两人音量都不小,这些争执全落在她耳中。 云娆却无心理会两人,见何皇后摆了摆手,面色微沉地吩咐宫婢带温澜清去更衣。 只见温澜清摇了摇头,巧笑倩兮地说着什么,何皇后听完之后,脸色却沉了下去,云娆不禁心头一紧,立刻紧张上前。 “臣女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她先不疾不徐地福身行礼,才又道:“姨母离去前特地吩咐臣女,说皇后娘娘操持赏花宴本就费心,千万不可给娘娘添麻烦,要是我姐妹二人不小心弄脏了衣裳或是身子不适,就到翊坤宫偏殿。” 何皇后沉默了下,半晌,才撩起眼皮笑盈盈的看向云娆:“本宫真是没想到从小寄养佛寺的温三姑娘,竟是这般伶牙俐齿。” 云娆心跳如擂,不敢轻易接话。 或许是因为她知道前世温澜清的下场有多可怜的关系,打从今日进宫之后,她心头始终萦绕着一种不好预感。 何皇后轻叹了声:“如今温贵妃还在画舫上陪着皇上,人不在翊坤宫,你们若是此时过去,万一出了什么事,本宫可不好跟皇上交待。” 何皇后顿了下,姿态优雅的捧起茶杯,轻啜一口,才又微微笑道:“温三姑娘刚回京,可能不知道,上次七皇子私自将长公主的陪嫁妈妈,带到翊坤宫偏殿就出了事,那位妈妈还因此撒手人寰,在那之后,皇上就下过令,说往后温贵妃不在时,任何人都不得擅自进到翊坤宫。” 云娆这些话,温澜清适才也说过,何皇后一样是用差不多的理由回绝。 何皇后眉头微蹙,语气稍冷:“温贵妃从小与本宫情同姊妹,她体谅本宫,本宫自然也体谅她,她不在时,本宫自然该替好生照顾你们姊妹二人,不必与本宫如此客气。” 话落,何皇后再不给她们开口的机会,摆手让人将她们带下更衣。 云娆攥紧手指,下意识抬头看了不远处的容珺及陆君平一眼。 两人早在云娆上前时,也来到主位附近,自然将何皇后这一番话尽收耳底。 容珺知道温澜清前世就是在这个赏花宴上出的事,不过他并不担心,云娆也有前世记忆,她也知道温澜清的下场,肯定会坚持陪她一块去。 他现在成了她的贴身侍卫,有他跟着,她们俩都不会出事。 就在陆君平想上前之际,三公主突然上前:“皇后娘娘说得极是,两位妹妹不该与您如此生份客气,平阳在此代两位妹妹道歉,还请皇后娘娘莫要怪罪。” 何皇后凤眼微微眯了下。 三公主从小寄养在太后膝下,她与温贵妃不亲,与她这个皇后更是生疏,平日里见了她,这个被皇帝养得娇纵的三公主虽然不敢对她不敬,却也鲜少用将自己的位置摆得这么低。 何皇后登时看不太明白三公主想做什么。 不止何皇后看不明白,就连温澜清也摸不透。 三公主虽是温贵妃的亲生女儿,她却与整个温家都不亲,平日也比较喜欢与岑时卿来往,怎么会突然跳出来说这些话? 何皇后垂眸笑笑:“三公主说笑了,澜儿的衣裳也是因为本宫的人笨手笨脚才会弄脏,本宫怎么会怪罪于她,只不过两位温家姑娘仿佛怕是本宫会将她们吃了一样,居然三推四阻的不肯下去更衣,实在教本宫伤心。” 三公主笑了下,目光微冷:“娘娘说得是,只是两、三年前的中秋宴上,齐大姑娘也就是如今的齐嫔娘娘,才因为类似的事出了意外,也不能怪我母妃如此小心。” 何皇后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 三公主像是没看到一样,兀自笑道:“平阳向来口直心快,要是惹得娘娘不痛快,平阳先在此告罪。平阳与母妃同住翊坤宫,不如让两位妹妹随我回翊坤宫更衣,如此既能让母妃安心,皇后娘娘对父皇也有个交待。” 何皇后冷笑:“本宫一开始只是以为温夫人走得早,所以澜儿不懂规矩,没想到──” 三公主挑眉:“娘娘慎言,平阳可是太后娘娘亲手带大的。” 她福了福身:“皇后娘娘若没事,容平阳先带两位妹妹回去更衣,不过就是件小事,要是惊动到画舫上的父皇,那可不好。” 何皇后几乎将凤座扶手捏碎。 这丫头不愧是温昭昭的女儿,那仗着自己被明帝宠爱,在她面前的嚣张劲,简直与她的母妃如出一辙。 云娆与温澜清对看一眼,两人都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三公主怎么会突然帮她们? 两人跟着三公主离开赏花宴时都还一头雾水。 陆君平与容珺紧跟在她们三人身后,来到翊坤宫时,三公主转身,冷冷地扫了两人一眼:“这里你们不能进去,在外头等着。” 陆君平好笑道:“这是我母妃的宫殿我为何不能进?” 三公主冷笑:“那七哥只能问问自己,之前都做了什么‘好事’。” 陆君平:“……” 容珺上前一步:“臣是五公主的贴身侍卫,皇上吩咐过,公主在哪,臣就在哪。” 三公主目光轻轻扫过他还带着鲜明指印的脸颊,意味深长地笑了下:“容将军刚任职,恐怕还不清楚,这规定不适于后宫,我的贴身侍卫平时也是进不得翊坤宫,他都站在门口。” 她指了指身旁的玄衣带刀侍卫。 最后,两人被挡在翊坤宫门口。 陆君平抓了下头:“如今她们都到翊坤宫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了吧?” 容珺沉默了下,微微颔首:“你说过,翊坤宫里都是温贵妃自己的人,就连附近巡逻的禁军也都是皇上亲自安排挑选的。我曾听皇上说过,这里可说是除了皇上的御干宫外最安全的地方,就连皇后的凤仪宫都比不上。” 三公主领着两人进到翊坤宫时,云娆还是有些担心。 毕竟陆君平和容珺都被挡在门外,要是她们在里头发生了什么事,不止她们求助无门,就连温贵妃会受牵连。 但是…… 云娆目光悄然移到三公主身上。 但是三公主是温贵妃的亲生女儿,她应该不会害自己母亲才对。 温澜清倒是没云娆想得那么多,她很清楚,翊坤宫的宫婢都是温贵妃的人,她很快就随着嬷嬷进到内间更衣。 三公主刚落座,就有宫婢端着茶水点心走了进来,一个接着一个。 见云娆傻傻愣在原地,冷笑道:“坐,否则待会儿母妃和父皇过来,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三公主和温贵妃容貌相似,五官十分精致,清丽温婉,还同样都有一双美人眼,嘴角天生上翘。 只是温贵妃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三公主却总冷着一张脸,天生上挑带笑的嘴角抿着直直的,眼神还有点阴沉。 云娆落座之后,三公主却又刚才在御花园那般,直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像是在看她到底是不是真如那些贵女所说,真的是温贵妃的女儿。 云娆被看得极不自在,微微避开眼。 “方才在御花园,多谢三公主出手相救,温娆感激不尽。” 三公主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忽然咯咯的笑了起来,好半晌,才又道:“不要误会,我不是为了你们,我只是好奇你和容将军的关系,所以才大发慈悲地出手。” 云娆垂眸:“我与容将军今日不过第二次见面,并无任何关系。” 三公主眯了眯眼,兴味盎然的“哦?”了一声:“这么说我要是跟父皇将他要过来当贴身侍卫,应该也没关系?” 云娆微微蹙眉。 她觉得三公主有点奇怪,话说总是夹枪带棍,活像个刺猬一样,见人就扎。 “三公主随意。” 三公主见她说得云淡风轻,摇头冷笑:“五妹这番话,容将军听了该有多难过。” 云娆沉默。 温澜清出来时,只见两人各自低头不语。 三公主并没有马上带着两人回御花园,而是又在翊坤宫坐了半个时辰,才终于领着两人离开。 回到赏花宴上时,温贵妃已经从画舫回来,眼角眉梢犹带桃花意,正与皇后言笑晏晏。 云娆与温澜清被三公主带走之后,钟钰就很紧张,何奈她不能跟去,现在看到两人回来,才终于放心下来。 离宫时,三人特意待人走得差不多,才上马车。 容珺上不了马车,只能骑马跟在后头。 钟钰在赏花宴上憋了大半天,一上马车就拉过云娆的手:“三公主带你们去哪了?应该没有为难你吧?” 云娆摇头,沉默片刻,才又说:“她只是问我,若是她将容珺讨要过去,我介不介意。” 温澜清皱眉。 钟钰瞪大眼:“三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对容珺有意?” “不知道。”云娆也不清楚,三公主像是对她有敌意,却又在她和温澜清被皇后为难时出手,实在古怪的很。 回到相府时,温延清就等在门外。 见到容珺骑着马跟在后头,脸上惫懒的笑意瞬间淡了下来。 “容大将军就这么跟在我两个妹妹的马车后头,似乎不太妥当。” 温延清说这句话时,钟钰刚好从马车上下来,接着是温澜清。 温澜清目光复杂的看了容珺一眼。 赏花宴上她就坐在云娆附近,容珺自己给自己掌嘴时,她也全看到了。 温澜清:“今天在赏花宴,皇上指派他当三妹的贴身侍卫。” “什么?”温延清怀疑自己听错了,面色瞬间阴沉。 他上前,正想将容珺拽下马,叫他滚远点,见到容珺脸颊已经不太明显的红手印,蓦地一怔。 钟钰刚才离得远,完全没发现容珺被罚一事,同样吓了一跳。 “容将军的脸……” 温延清冷笑了声:“活该。” 相府大门人来人往,温延清不想在云娆面前失态,忍住脾气,上前来到她和温澜清身边:“先进去再说。” 容珺下马,想跟着进去,温延清却抬手将人拦下:“容将军,我上次应该说得很清楚了,相府不是你进便能进的地方。” “我是五公主的贴身侍卫,她的人身安全由我负责,温二公子这句话,应当找皇上说。”容珺挥开他的手。 温延清懒散垂着眼,直接按住容珺尚未痊愈的左肩。 紧紧捏住。 容珺蓦地停住身,肩头处精白色的衣袍逐渐透出鲜红,正要抽|出腰间铁笛,耳边却传一道熟悉甜软的嗓音:“二哥哥在干嘛,还不进来?” 第45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他要杀了温延清!【双…… 云娆看到容珺的手放在铁笛上,面无表情,眼里闪现着杀意,心脏猛地一缩:“你想对我二哥哥做什么?” 说话的同时,快步走向两人。 容珺指尖微动,松开铁笛,垂落身侧。 小姑娘已经来到他和温延清面前,看着他的那双漂亮杏眸里,满是警戒。 肩上的痛远不及心口的疼。 容珺垂眸,薄唇轻启,嗓子有点干涩:“没有。” 此时已近傍晚,柔和的晚霞落在他身上,在他轮廓优美的侧脸打上一层阴影,勾勒出清隽线条,挺拔的身形。 容珺嘴角勾起一抹很淡的笑容,凤眸微弯,似想努力维持那张万年不变的温润笑容,却笑得有点生硬。 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云娆微微怔了下,下意识抬眼看向容珺左肩。 温延清若无其事的松手,天生带笑的桃花眼再次浮现惫懒笑意,语气也懒洋洋的:“容将军说,他现在是你的贴身侍卫,得时时刻刻跟着你。” 云娆看着容珺,不说话。 容珺微微屏住呼吸,长睫低垂下来,漂亮优美的薄唇轻抿着,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 向来无所畏惧的男人,难得流露出几分不安。 赏花宴结束后,离宫前,陆君平曾经将他拉到一旁,问他是不是疯了,否则怎么会亲自跑到皇上面前求当云娆的贴身侍卫? 就算他属于一等的贴身侍卫,有着正三品的官阶,但当一个民间公主的侍卫完全就是自毁前程之举。 “你好好的大将军不当,去当她的侍卫做什么?”陆君平很少生气,但容珺一而再、再而三的疯狂,甚至今天还当众下跪自己掌嘴,已经超过他所能忍耐的限度。 那是他的挚友,那是曾带领几十万大军厮杀敌军,夺回失土,受全城百姓欢呼的英雄,他再如何喜欢一个人,都不该这样委屈自己。 陆君平见容珺仍是微微笑着,一如既往的温润儒雅,可脸上的红指印,却是那么鲜明,他忍不住破口大骂:“容子玉,难道你没有自尊心吗?” 容珺怔了下。 他脑中突然闪过某些片段。 前世陆君平也曾以类似的姿态与语气对他破口大骂。 当时他做了极尽疯狂的事,把所有人都杀了,最后心满意足的死在陆君平剑下。 临死前,陆君平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襟,一边掉着眼泪,一边对他破口大骂。 眼前的陆君平,虽然没有流泪,双眼却同样泛着狰狞的猩红。 看着他的眼神,就跟当时一模一样,痛苦,失望,还有着满满的困惑与不解。 容珺知道自己这段时日的行为举止,太过疯狂,陆君平对他的忍耐已经快到极限。 他低笑了声,抬手握拳,在陆君平胸膛前捶了两下:“文若这是要哭了?” 陆君平皮笑肉不笑:“不要故意转移话题。” 他沉默了下,笑着说:“没有什么比她重要。” 只要能看着她,只要能待在她身边,再疯狂的屈辱他也甘愿承受。 后面这句话他虽然没说出口,陆君平却像是什么都知道了。 陆君平忽然抬手揍了他一拳:“容珺,你要记住一件事,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去喜欢不要自己自尊的人,就算她最后真的原谅你,再次喜欢你,那也绝对是同情大于喜欢,你清醒点。” 容珺的腹肌太过结实,陆君平打完之后嘶了一声,疼得龇牙裂嘴:“我认识的容子玉,从来就不会喜欢一个人,喜欢到没有自尊。你的那个小丫头喜欢的你,也绝对不是现在这样的你。” 可是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该怎么做,她才能再像以前那样对他笑。该怎么做,她看他的眼里才不会充满防备。该怎么做,才能再引起她的注意。 该怎么做,她才愿意原谅他? 他真的不知道,要是她开口让他走,要是温斯年宁可违抗圣旨也不要让他待在她身边,他还能怎么接近她。 继续偷偷摸摸的躲在阴暗角落窥视她吗? 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成为公主,身边站着别的男人,取代他的位置,贴身守护着她? 光是稍微想象别的男人寸步不离的守着云娆,他对她绝对的独占欲与执念,便犹如野火一般,从心底深处疯狂蔓延开来。 他绝不允许陌生男人贴身守着她,他肯定会想办法杀了那个人。 容珺指尖微动,看着云娆的黑眸微微涣散。 他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幼时最无助的时候,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 相府就坐落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段,虽未与其他府邸挨着,却免不了人来人往,他的耳边却一下子安静下来,什么也听不到。 “珺儿,你现在还小,娘说的这些话你或许还不懂。但你要记住,即便你出生富贵,聪颖过人,长大之后也难免会遇到许多挫折与痛苦,但无论是面对恐惧、痛苦或是失败,我们都不能逃避眼前的困难遭遇。” “逃避只会让自己越来越痛苦,只有勇敢的面对它,才能不再痛苦,万事迎刃而解。” 他好像听到母亲的声音,她的声音依旧那么地温柔。 她分明这么教导自己,当年她却还是选择了自缢。 他还记得,当年他进到娘房里时,她悬在白绫上的情景。 当时她还怀着妹妹,五个月的身孕,肚子已经有点显出来了。 因为实在太痛苦,他已经有点忘了当初看到时,到底在想什么。 他只记得,他想把娘抱下来。 可没有办法。 他实在太小了,怎么做都没有用。 他疯了一样的大喊大叫,一边哭,一边吼着,嘴巴都被他咬破了,嘴里全是血腥味。 可无论他怎么喊,都没有人进来帮他。 没有人。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他只觉得好难受,好痛苦。 直到最后晕死过去,也没有人进来。 现在的感觉,跟那时好像啊,他到底该怎么做才对? 在云娆离开后的每个夜里,他脑中曾掠过无数次疯狂的念头,想不管不顾带她走,想象前世一样发狂毁灭一切。 让那些试图阻碍他们的人通通消失。 现在也是,他真想在她面前杀了温延清,把所有人都杀光。 可他不能。那么做她会伤心,再也不原谅自己。 如果他死了,还能再重活一次,回到过去吗?回到小时候,甚至是回到他刚回京时,他还没要了她之前也好。 应该一切都会不一样。 男人漆黑的眼眸晦暗不明,浑身充满堕落阴郁而又危险的气息。 他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躲到没有人看到的地方,用他自己的方法,抑制这些乱七八糟的疯狂念头。 温延清察觉到容珺突如其来的杀意,脸色微变,想再次按住容珺的肩,云娆却道:“二哥哥,你先进去吧。” 耳边传来小姑娘甜糯的嗓音,容珺浑沌不明的意识猛地清醒过来。 恢复理智之后,察觉到自己方才懦弱而又疯狂的想法,他倏地轻笑了声。 幼时那么痛苦,他都不曾选择逃避,现在他怎么能逃避。 他的视线终于再次聚焦,落在眼前的小姑娘脸上时,恰好对上她略带担忧的眼神。 剎那间,他心里突然涌出源源不绝的幸福与满足。 仿佛有一股温柔的暖流从心脏蔓延开来,淌过五脏六腑,窜遍四肢百骸,仔细地抚平他所有的痛苦与疯狂。 她还是会担心他的。 好幸福啊。 容珺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他突然想起来,小时候娘跟他说的那些话,他也曾一字不漏的告诉过她。 当时小姑娘才七、八岁,软乎乎的小脸每天都扬着甜甜的笑容,看着自己时,眼里也全是晶亮灼人的笑意。 他跟她说,这些话是他的母亲告诉他的,所以她要跟他一样,牢记于心才行。 小云娆歪着脑袋,冲着他甜甜地笑了笑:“公子的娘亲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所以公子才会这么温柔。” 其实他一点也不温柔,只有她这么觉得。 他轻笑了声,声音里带着些无可奈何:“那这些话娆儿记住了没?” 小云娆用力地点了点头:“记住啦,阿娆以后肯定也会成为跟公子一样温柔的人。” 小丫头纵使小小年纪就看遍世间百态,尝尽人间冷暖,却依旧保有天真,善良而又知足。 仿佛这世间在她眼里,一直都是这么美好的。 她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 少年凤眸弯了起来,真心实意地笑了。 那里头,有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笑意。 “我不放心。”温延清抬手一半的手,微微顿了下,停在半空几瞬,才又落回身侧。 他绕过容珺,站到云娆身边。 容珺一颗心顿时高高提起,安静地看着她。 又到了他该面对的时候。 比他第一次提刀上战场,还要令人紧张与害怕。 男人的身体与手臂因为极力克制情绪,微微发颤。 鲜红色的血早在他左肩蔓延开来,精白锦袍被浸染成一片暗红。 云娆看着他的左肩,沉默了一下,垂着眼皮,低声说:“你跟进我去。” “知知你疯了吗?你忘记他之前是怎么……”饶是温延清再气愤也记得压低音量,他一脸不敢相信的看着她,“你忘了他之前是对你的吗?” 云娆抬头,朝温延清温柔的笑了笑:“二哥哥,我没忘,就是因为记得,所以我不能明明看见我的恩人受了伤,却故意视而不见。” 温延清神色缓和了些,眼底浮现无奈笑意:“知知的善良不必用在这种人身上。” 云娆微微的嘟起嘴,故意垂眸扫了眼温延清左手。 她声音清甜,带着柔软:“二哥哥先进去吧。” 温延清愣了下,匆匆将左手往后一藏,抬起右手,宠溺而又无奈的刮了下她的鼻尖,懒散低沉的嗓音里全是笑:“小丫头,原来早就看到了。” 云娆嘿嘿的笑了笑。 半晌,她敛起笑意:“我知道二哥哥这是在为我出气,但无需如此。” 她想好好活下去,也想容珺好好活着。 他们之间没有深仇大恨,他还曾经是她的恩人,曾经被她视为神佛。 前世他一直都在想办法保护她,所以一回京就想将她送走,是她无论如何都要留在他身边。 他也不知道她是岑家真正的女儿,她身世的错,可以怪很多人,但不该怪到他身上。 她只是不想再回去过那种被囚-禁,被处处限制的生活。 容珺让她无忧无虑的长大,让她逃开沦为瘦马的命运。 被他带回国公府之后,在两人没有犯下大错,在她没有成为他的通房之前,她甚至可说没有受过什么委屈,还被他惯得有些小小娇纵。 若有错,那些错,也足已和当年的救命之恩相抵。 所以不论是谁,都不应该打着为她好、为她出气的名义伤害他。 温延清唇边噙着散漫的笑意,心底却有些不是滋味。 当年知知是在他手中弄丢的,他很小就发过誓,这一辈子若是找不回知知,他就不成亲。 若是找回了知知,她已经嫁人,只要她的夫君待她好,那么他就当她的二哥哥。 若是还没嫁人,那么他就娶她。 父亲曾问过他,为何迟迟不肯成亲,他把这些想法告诉父亲,父亲只觉得他疯了。后来,父亲想方设法地劝他放下过去,甚至想要帮他议亲。 他不肯,只能用激烈的手段来逃避,将自己搞得声名狼藉,让这京城中好人家的正经闺秀,再不敢嫁他。 温延清有时也觉得,自己疯了,竟然为了幼时的一个约定,为了幼时他无能为力的一件事就如此执着。 但没办法,在九岁那年,打从知知在他眼前被掳走之后,他就一直反复梦见当时的情景。 他忘不了三岁的知知泪流满面的对他哭喊:“二哥哥救我,二哥哥、二哥哥、二哥哥……” 小知知的声音充满无助,看着他的眼神却充满了信任。 她哭得凄惨,泪眼婆娑,却始终相信她的二哥哥一定能救她。 她伸手想要抱自己,他也伸手,疯狂的想要将她抢回来,却什么都没能抓到。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掳走,心口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那是他一辈子也无法忘掉的梦魇。 就算现在她成了自己名义上的妹妹,这个想法他也不曾放弃。 只要她愿意,他可以放弃温家二公子的身份。只要他们离开京城,去到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他们依旧可以当一对神仙眷侣,他一定会对她非常非常好。 她本来就该是他的,他们从小就订下亲事,她从小就说她要嫁给二哥哥当新娘子,就算被取笑了也还要说。 温延清心里苦得发涩,却漫不经心地耷拉着眼皮。 云娆见他许久不语,以为他生气了,小心翼翼地扯了下他的衣袖:“二哥哥……” 容珺见到两人亲昵的互动,见到云娆担心温延清生气的模样,感觉自己就要发狂,整颗心酸涩得厉害。 温延清不着痕迹地瞥了容珺一眼。 只见容珺薄唇抿得死紧,面无表情的盯着他,微微上挑的眼尾已经晕开一抹红,温润的眸子全是冰冷的杀意与疯狂的嫉妒。 看起来像是恨不得杀了他,却又惮忌着知知,怕知知生气,不敢有任何举动,只能站在原地,憋屈、愤怒而又痛苦的看着他。 温延清不禁勾了勾唇,心情又突然好了起来。 他想明白了,知知不是还喜欢着容珺,知知只是把他当恩人对待,所以才会对他说那些话,否则知知也不会担心他生气,还回过头来跟自己撒娇。 温延清的桃花眼又恢复昔日的惫懒,温柔低笑了声:“一起进去。” 容珺心中妒火与怒火一起不停地翻涌,见到温延清又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瞬间压抑不住,踉跄地上前一步。 他要杀了温延清! 云娆似有察觉,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 容珺猛地停住,眼神平静,模样乖巧的看着她,依旧是那副兰芝玉树的儒雅公子。 温延清站在云娆背后,冲他挑衅的挑了挑眉,张嘴无声说道:知知是我的。 小姑娘正抬头看着他,一脸狐疑的眨着大眼睛,他什么都不能做。 容珺双拳紧握,手背青筋毕露,像是在竭力压制着心中疯狂。 他早晚有一天要杀了温延清! 三人进到大厅时,温澜清与钟钰都愣了愣。 她们没想到云娆会同意容珺踏进相府。 云娆转头吩咐春兰:“叫府医。” 容珺原以为她会像以前那样,亲自帮自己处理、包扎伤口,听见她让人去请府医,心里顿时涌起一股说不出来的失落。 就在他失落的同时,耳边又传来小姑娘和别人说话的声音。 又甜又娇又软,似燕语莺呼那般地好听。 男人的双凤眼弯起来,虽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明目张胆的看着她,眼里却同样盛满了温柔与满足。 “为什么要府医?”钟钰问。 云娆说容珺伤又裂开。 钟钰抬了抬眉:“我来处理吧,府医的医术哪有我好。” 云娆抿嘴笑了下:“是啊,阿钰的医术可是钟院判手把手教出来的,府医自然比不过你。” 要处理肩伤,自然不能在大厅,容珺很快就被带到后头的耳房处理伤口。 容珺的肩伤很严重,如今虽然不像一开始那么触目惊心,钟钰看到他的伤口时,仍是忍不住低呼了一声:“你这伤怎么又弄成这样?我怎么记得出宫时你伤口还好好的。” 钟钰一边皱眉,一边替他清理伤口,脸色越来越凝重。 云娆见过他的伤,当时钟钰曾经很严肃地警告容珺,若不好好养伤,将来别想再提那些上百斤的重兵器。 听见钟钰的低呼声,原本在耳房外徘徊的云娆忍不住探头问:“怎么了?很严重吗?” 容珺原本面无表情,伤口再如何疼,也不见他皱眉,反倒是见到小姑娘探头,忍不住笑了,心底除了酸涩与痛苦之外,终于有了别的感觉。 他发自肺腑地感到愉悦,眉眼弯弯地看着站在门口的云娆:“不严重。” 钟钰不以为然啧了一声,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不严重?今天要不是我亲自帮你看,你这肩就要废了。” 云娆心头一紧,下意识就想进去看到底伤得如何。 容珺看见原本只在门口探头的小姑娘,着急的跑了过来,整颗心都甜得发软,像是整个人都浸在清甜温暖的泉水里,从外到内熨帖得不得行,满满的温软与幸福。 云娆刚站定,还来不及看清楚伤口,钟钰就起身取下腰间令牌,一把塞进她手里:“快派人拿着我的令牌进太医院把我爹请来。” “请钟院判?”云娆愣住,悄悄瞄了眼容珺肩上的伤,整个人猛地剧烈摇晃。 春梅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钟钰神色严肃的将她推了出去:“先让人准备一间厢房出来,不能让我爹在这耳房替他诊治。” “不行不行,你还是先让人准备笔墨,我大略写一下情况,如此才不会浪费时间。” 云娆脑中都是刚才那一眼看到的景象,整个人有些恍惚,直到钟钰又重复一遍,她才猛地回过神,立刻让人准备文房四宝,待钟钰写好,就吩咐小厮拿着令牌进宫,接着又吩咐春竹准备厢房。 温延清听见要帮容珺准备厢房,俊美锋利的眉眼不悦地一皱:“知知还要让他在相府住下?” 云娆摇了摇头,捏着帕子沉默片刻,才又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二哥哥,你刚才捏容珺的肩膀时,是不是很用力?是不是用了内力?” 温延清面色微变,意识到为何要准备厢房,神色坦然地摇头:“没有,我下手虽是重了些,但也不至于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那么明目张胆地内力废了他的肩。” 有钟钰的令牌,钟院判很快就赶了过来,过来时,身后还跟着陆君平。 陆君平在皇宫与容珺不欢而散之后,就独自回府,但他到底放心不下容珺,担心他又犯傻事,一直让人在相府外面盯着。 听见下人说温二公子对容将军动手,容将军左肩又开始流血之后,他就陷入到底要不要先过来相府的挣扎之中。 容珺今日那副卑微至极的模样,实在让他一想就来气。 没想到没多久,又有人回来禀报,说相府派人进宫请钟院判了。 陆君平马上就坐不住了,立刻让人准备马车,赶往相府。 相府大厅顿时热闹非凡。 晚上,温斯年先回到相府,岑煊也跟着赶了过来。 早在明帝将容珺指派给知知时,岑煊就收到消息,只是他当时实在太忙,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抽不开身。 岑煊一进到大厅,就见到陆君平正在跟温延清争执着什么。 他微微一怔。 陆君平在,代表容珺也在。 他还以为皇上就算强硬地将容珺塞到知知身边,让他当她的贴身护卫,知知也绝对不会让他踏进相府半步的,这是怎么回事? 岑煊飞快环顾一圈,却未见容珺的身影,本就冷峻的眉眼瞬间爬上一层寒霜。 就在岑煊打算进到后院将容珺拖出来狠揍一顿时,钟钰却将他拦了下来:“我爹在帮容珺诊治,你别进去,我爹诊治时最讨厌被别人打断。” 岑煊听到钟院判在,蓦地顿下脚步。 温斯年皱眉:“怎么还惊动了钟院判?” 钟钰叹气:“容将军的伤实在太严重,我处理不来。” 温斯年微微一顿,想到进门时管事说的那些话,神情严肃的看向温延清。 温延清:“……”我不是,我没有,真的跟我没关系。 第46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想阻止她往下说。【双…… 钟院判离开时已是戌时三刻,钟家父女一道离府,岑煊亲自相送。 岑煊一路都没说话,倒是钟钰问:“爹,容将军的伤不像阿娆说的那般,是被内力所伤,那明显──” 话还没说完,就被钟院判沉声打断:“告诉过你多少遍,行医者,最忌多语,言多必失。” 钟院判神色淡淡:“容将军只是旧伤复发,并无大碍。” 钟钰委屈的瘪了瘪嘴。 哪里是旧伤复发,那明显是伤根本没好过。 伤口持续受外力碰撞,还来不及长出新肉就重复受损,久难愈合。那些碰撞的痕迹十分干净利落,就好像有人故意拿刀往伤口戳一样,这是一种简单而又常见的凌迟手段,通常用来逼供犯人,虽不致死却能使人痛不欲生。 容珺显然每天都有叫人仔细处理伤口,伤口敷着药,虽未溃澜却已见黄,再过些日子不止整个肩都要废,就连人也要没。 离去前,钟院判似是不放心自己女儿的那张嘴,又撩开马车帘与岑煊吩咐:“有关容将军的伤,小女若是说了什么,还请岑指挥使莫要当真。” 钟钰:“……” 岑煊微微颔首:“钟院判且安心,您既然说容将军只是旧伤复发,定然再无它由。” 钟院判听完他的话,这才满意一笑,让马夫启程。 岑煊眸色微闪,回到相府大厅,里头又是一团乱。 本该在厢房休息的容珺被拽了出来,温延清正揪着他的衣襟,微眯着眼,要笑不笑地与他争执伤口一事。 陆君平一口咬定是他伤了容珺,温延清不背这个锅,非要容珺挑开刚被包扎好的伤口,让众人自己瞧个清楚。 且不说容珺愿不愿意,陆君平首先就不肯。 几人在大厅里争执不休,温斯年却坐在主位上慢悠悠的品着茶,温澜清素来喜静,此时已在后院准备就寝。 岑煊进到大厅,见到的就是妹妹独自站在一旁,安静地拧眉不语,似在思考犹豫着什么。 云娆见过容珺的伤口,早在钟院判为他诊治时,钟钰就跟她大略说过是怎么一回事,此时她心底已有大概的答案,知道二哥哥的确是无辜的。 “怎么了?”岑煊来到她身旁,“可是觉得他们太吵,说不上话?我有办法让他们安静。” 云娆看着他,迟疑几瞬,点了点头。 岑煊二话不说,拔刀上前,俊脸阴沉,杀气腾腾。 无形杀意蔓延,大厅内瞬间安静下来。 温延清眉梢微挑,扭头问:“元烨这是在做什么?” 陆君平趁机拍掉温延清的手,将容珺拉到一旁。 岑煊收刀,不理他,反而回头问云娆,嘴角微勾:“如何,阿兄厉害吗?” 前一刻还沉得像要滴水的眉眼尽是柔和,黑眸隐有笑意浮现。 “……”在场除了温斯年以外,其余三个大男人同时无语。 云娆弯了弯唇,轻声笑道:“厉害。” 她看向容珺,像是下定什么决心,垂眸朝他走去。 容珺指尖微动,静静的看着笑容明媚,缓缓朝自己走来的小姑娘。 方才温延清与陆君平争执不休时,他故意不做任何反抗,除了不想在她面前与温家人动手以外,也是有意让自己处于弱势。 他想留在她身边,无论用任何方法。 云娆抿了抿唇,看着容珺苍白的脸庞,毫无血色的薄唇,今日在赏花宴上的烦乱再次涌上心头。 她沉默片刻,才又说:“钟院判离去前说,容将军旧伤复发,这两日得好好养伤。” “我──”容珺几乎是马上听出她话中之意,想阻止她往下说。 “在公主大典之前,还先请容将军回府好好养伤,这期间,请容将军好生照顾伤口,莫要让它再受外力碰撞,难以愈合。待大典结束之后,我会再请钟大夫检查伤口,若是伤口愈合良好,容将军再复职也不迟。” 容珺面色微白:“养伤与担任你的贴身侍卫并不冲突,臣长年骋驰沙场,战场上受伤再正常不过,只要不是伤及筋骨,动弹不得,臣都不允许自己有一丝懈怠,让自己保持随时可以迎战的状态,所以──” 云娆想到刚才男人伤口血肉模糊的模样,又想到那日他得知她才是岑家大姑娘时吐血的情景,心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乱瞬间化作一团愤怒的火焰。 打自寻到亲人,发现自己的身世远比她所想的还要复杂之后,云娆每天都在告诉自己,现在她已经是温府的三姑娘,与容珺没有任何关系,千万不能在人前失态,得时时刻刻小心注意言词。 但根本没用,她发现自己还是跟以前一样,无论在人前如何假装冷静,遇事尽量从容有度,进退得宜,可一遇上容珺,却还是跟以前一样,很容易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早就被男人惯得娇了的小脾气,像有自己的意志般,总是不受控地往外冒。 就像这一世在琳琅阁遇到岑时卿之后,就像今日在赏花宴上时,就像现在。 “公子是故意折磨自己,不让伤口愈合的吧?你为什么──” 小姑娘不知是气得还是难过,眼眶微微泛红着。容珺看了心里难受,下意识想抬手,像以前那样抚上她的眼尾,想将人拉到怀里哄。 “娆儿。”原本安静喝茶的温斯年突然出声。 云娆自知失态,立刻噤了声,低下头掩住脸上的神情。 容珺抬到一半的手微微一僵,随着温斯年起身走向两人的同时,默默收了回去。 温斯年来到两人面前,微微笑着:“容将军既然是皇上亲口指派给小女的贴身侍卫,且身份又如此尊贵,自然是我们温家的福气。如今你有伤在身确实该好好休息几日,否则此事传到皇上耳中,怕是要误以为我温家不满皇上旨意才如此折腾你,到时皇上可要怪罪于我与娆儿。” 温斯年将话说得滴水不漏,且处处都踩在容珺最在意的点上,即便他再如何舍不得云娆,也很难找出拒绝的理由。 “丞相大人所言不虚,只是公主大典那日需游街,受万民朝拜,臣恐怕──” 岑煊上前一步,站在云娆身旁,截断他的话:“此事容将军无需担心,五公主游街那日有御林军及锦衣卫护着,再者,今日我已向皇上请旨,当日公主的贴身侍卫且暂由我担任,容将军就算跟着,也只能待在后头听命,不如在家好好养伤。” 温延清眉目低敛,漫不经心地整了整锦袍,懒洋洋地道:“来人,送客。容将军有伤在身,且小心将人送出府。” 他唇角噙着散漫的笑,抬手摆了个“请”的姿势:“七皇子,容将军,请。”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接着一个说,根本不给容珺开口的机会。 他下意识抬眸看了云娆一眼。 只见小姑娘偏着头,不愿看他。 “家父所言甚是,请容将军好好养伤,莫要叫我为难。” 她的声音带着淡淡的鼻音,容珺听得心都疼了,闭了闭眼,转身离开。 容珺与陆君平离去后,温斯年才撩起眼皮,凝眸看向云娆:“今日我收到消息时,已经进过宫想办法回绝,可惜皇上态度强硬,说一不二。不过,知知若是不想看到容珺,即便得违抗圣旨,那我也会想办法让他走。” 岑煊点头,温延清淡淡的嗯了声。 云娆还记得不久前钟钰说的话,并没有马上回答,厅中也静默片刻。 温斯年见她蹙着眉头沉默不语,心下了然。 不久,果然见她微微摇了下头:“我没有不想看到他。” 温延清脸色马上就变了,正想开口再劝,温斯年早一步伸手捂住他的嘴,将人带走。 厅里很快就剩下她与岑煊。 岑煊默了半晌,才低眸道:“爹要我跟你说,这几日他之所以没有过来相府,是因为娘病了。” 云娆微微一怔,她还以为岑煊会问她有关容将的事,没想到他只字未提。 岑煊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你决定的事,我都会支持,就算到时后悔了,我也会想办法帮你解决。” 这话说得好像她想如何任性妄为,就能如何无法无天一样。 云娆听见他的话,不由得笑了:“阿兄这样会将我宠坏的。” 岑煊眉稍轻挑,不以为然:“那又如何?” “那我岂非要变成第二个岑时卿了?“云娆开心地笑了起来,说到岑时卿,随即敛起笑容,“岑夫人为何病了?” 岑煊见她如此称呼母亲,心底不免有几分惆怅。 云娆见他不语,心底沉了沉,莫名有些难受,随即将心中猜想问出口:“可是因为岑时卿得了怪病,只能像个活死人一样躺在床上,口不能语,动弹不得的关系,岑夫人才会大受打击,跟着一病不起?” 岑煊不想她误会难过,立刻摇头解释,将那日之事一字不漏的说给她听。 云娆听完之后,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岑太傅梦见她前世被岑时卿欺辱,甚至被人逼着投井的事?不止岑太傅梦见了,就连温家兄妹都梦见了? 她觉得难以相信,但这一世她和容珺都重生了,他们梦见前世之事,似乎也不无可能。 难怪她初次进宫那日,岑太傅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温贵妃见了她时亦是双目通红,一副情难自持的模样。 倒是舅舅温斯年始终神色冷静,未曾泄露半分情绪。 “阿兄也梦见了吗?”云娆忍不住问。 岑煊摇头:“没有。” “娘自那日之后,就迟迟未醒,太医们也束手无策,皇上特地派钟院判为她搭脉。钟院判说,娘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按理应该早就清醒才对,猜测她可能是受了太大的刺激,所以不愿醒来面对。” 岑煊语气沉重。 “方才回府,爹让我过来问你,愿不愿意随着我回岑府,见一见他和娘。” 云娆本来就打算见自己的生母,只是皇后突然发来赏花宴的请帖,她不得不暂时专心学习宫规。如今赏花宴结束,宫规礼仪她虽然还未完全通透,但也不妨碍她拨半日的时间过去岑府一趟。 “现在就跟你回去吗?” 岑煊摇头:“如今天色已晚,明日再随我回府即可。” 自从那次与荣国公不欢而散之后,容珺再没回过国公府,即便私宅被毁,他也始终暂住在陆君平府邸。 他被温家人送出府后,上了马车,却告诉陆君平他要回国公府。 陆君平定定看了他许久,有些无语:“你离家多日,回国公府必又然又要挨家法,挨了家法,伤上加伤,你要如何跟云娆交待?你还想不想见她了?” 容珺有些疲惫的闭上眼:“我已经答应皇上要回去了。” 钟院判替他处理伤口时,那手劲与力道,远越不如钟钰那般小心翼翼,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下手重得很,早就痛到没什么知觉的左肩,此刻居然隐隐作痛。 一闭上眼,脑海里全是云娆刚才红着眼的模样,心口也跟着丝丝拉拉地疼了起来。 容珺双眼紧闭,难得有些狼狈地勾了勾唇角。 真是浑身上下哪里都疼。 陆君平听见容珺的话,却是立刻皱眉,当下就明白过来,霎时哑口无言。 许久,他才微微叹了口气,吩咐马夫改道国公府。 “我同你一起回去,你都在我府邸打扰了那么多日,我打扰你们荣国公府几日应该不为过。” 容珺知道陆君平这是在帮他,不由得抿唇浅笑:“自然不为过,七皇子肯赏面,寒舍蓬荜生辉。” 陆君平假笑:“不敢,你那继母可是长公主,比我还尊贵。” 容珺顿了下,难得朗声大笑起来。 荣国公听到下人禀报,说大公子回来了,即刻怒气冲冲地提棍去到飞羽苑,长公主随后而至。 果然不然,荣国公一到飞羽苑,就如陆君平所言,要动家法。 长公主原本想看好戏,没想到七皇子却跟着回来,不由得皱着眉上前,苦口婆心地劝阻荣国公。 她向来好面子,在外人面前更是慈母形象,最是护着容珺,断不可能放任荣国公在七皇子面前将家丑外扬。 荣国公被长公主带回寝间后,终是再憋不住一肚子的气:“殿下,难道你没听传闻吗?今日皇上在赏花宴上,亲口指派那孽子去当五公主的贴身侍卫,当公主的贴身侍卫能有什么前程?更别提那个五公主根本就不是皇上的亲女儿,我就算能不计较他有家不归,这件事我也不能就此善罢罢休。” 长公主哪里不知道,她听到容珺如此自毁前程的消息时,不知该有多开心。 “你不善罢罢休又能如何?难不成要违抗圣旨?” 荣国公不说话了。 他不过是个五品小官,大儿子的官位都比他高,他拿什么违抗圣旨。 长公主轻笑了笑。 荣国公现在还不知道那位五公主的容貌,生得与当初容珺身边的那个小通房一模一样,要是让他发现儿子居然为了一个女人如此堕落,怕是要被活活气晕过去,甚至有可能大发雷霆与他断绝父子关系。 凌国一向以孝为先,一旦荣国公赶容珺赶出门,到时容珺便真的前程尽毁,就连皇上也容不得他。 思及此,长公主又是莞尔一笑。 她突然有点开始期待两日后的公主大典了。 翌日。 温斯年得知云娆要随着岑煊回岑府,面上难得显露担忧之色。 云娆临去前,他有些不放心地交待:“要是阿婉……”他顿了下,改口:“要是你母亲说了什么不动听的话,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十多年前她就得了失心疯,病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像个正常人,坏的时候……” 温斯年说到这,忽然沉重地叹了口气。 他的妹妹温婉也曾是进退得宜的大家闺秀,这十多年来,却是活得不成调。 温斯年怕云娆见了温婉时会难受或是难堪,简略地跟她解释了下她的生母温婉为何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温婉为威永侯嫡女,这一生,哪里都如意,就连夫君也是她亲自挑选的,偏偏唯独在子嗣上,由不得她。 她虽是带着十里红妆的嫁妆,低嫁给了一个出门寒门的探花郎,所有人都不看好她这门亲事。 幸好这探花郎没有辜负她的真心,对她情真意切,甚至在上门求亲时当众发誓,愿与温婉一生一世一双人,绝不纳妾。 这个探花郎就是岑铮,两人成亲之后也的确鹣鲽情深,羡煞旁人。 可偏偏就在温婉生岑煊时,遇上了难产,后来虽然母子平安,大夫却直言她日后恐难再有子嗣。之后几年,果然如大夫所言,即便幸运地怀上了孩子,却每次都没能熬过三个月,孩子就没了。 她的身子本来就因为生岑煊时大受亏损,接连流了几次孩子之后,更是大不如前,岑铮不愿她受苦,久而久之,鲜少留在她房里过夜。 如此过了一年,温婉终于忍不住抹着眼泪质问岑铮,问他是不是在外头养了外室。 说自己不是不能容人,更不会怪他违背誓言,若是他真在外边养了外室,直接抬回府当小妾便是,不必如此偷偷摸摸,还坏了自己的名声。 也不怪温婉这么想。 岑铮没有纳妾,就只有她一个正室,可是他这一年来,虽然一样为她四处求医,想办法调养她的身子,却一次也没有碰过她。 正常男人怎么可能忍得住这么长的时间,都不碰自己心爱之人?府里又没有小妾,温婉自然只能往外想。 岑铮哭笑不得,耐心解释,温婉却听不进去。 她从小就特别喜欢小孩,尤其喜欢女孩,哥哥温斯年头一胎就生了个女儿,她不知道有多羡慕。 温婉是生性要强,除了新婚之夜,还没在岑铮面前哭过,岑铮一见她哭就乱了方寸,只能手足无措的哄着她。 这哄着哄着,自然又是一阵**,百般地温柔缱绻。 没多久温婉如愿有了身孕,不止温婉有了身孕,就连温斯年的妻子与已经进宫当妃嫔的温昭昭也在差不多时间有了身孕,可说三喜临门。 但也为此,岑铮跟温家人都比她还紧张,就怕这次孩子又没能保住。 怕温婉只能眼睁睁看着与自己同时怀上孩子的嫂嫂和妹妹生下孩子,又要伤心欲绝。 幸好,温婉孕期虽然百般折腾,害喜严重,甚至为了保住孩子,直到平安生下孩子前都不敢随意下榻。 可说有孕多久,就卧榻多久,害喜更是从未断过,可说一路吐到生。 温婉为了这个孩子,被折腾得不成样,叫岑铮心疼不已,所幸十个月后,孩子平安落地,还如温婉所愿,是个漂亮可爱的小姑娘。 这个在众目期盼下诞生的小姑娘,自然很快就成了温岑两家的心头宝。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温婉就此一生顺遂,一家四口幸福美满之际,没想到就遇上了大事。 她拼了半条命,盼了五、六年好不容易才盼来的女儿,居然被逆贼误认为三公主,被当街掳走,就此下落不明。 温婉亲眼见着女儿被掳走,大受打击,就此一病不起,没多久之后就得了失心疯。 她无法接受女儿没了的事实。 她承受不起,那是她十月怀胎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宝贝啊。 “再之后的事,你应该都清楚了。”温斯年说。 温斯年早在说这些话之前就屏退左右,屋里只有云娆与岑煊在。 云娆听完之后,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生母竟然为了生下她,费了这么多心力,又吃了这么多苦。 其实当她得知自己才是岑氏夫妇的亲生骨肉时,心中是有怨的,即便后来得知岑时卿是皇上强硬塞给他们的,也仍然是难过的。 毕竟他们对岑时卿那么地好,岑母甚至明知道岑时卿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还将她当成心头宝。 所以她不想当岑家的女儿,她选择了认温斯年为父。 她在心底,是不原谅他们的,但听完生母的过往之后,她突然茫然了。 温斯年见她情绪低落,不禁来到她面前,温声安慰:“知知无需自责,当年是阿婉不顾一切非要生下你,她虽然为了生你,吃了许多苦,但那不是你的错,一切都是阿婉自己的选择。我还记得当年岑太傅曾经跟我说过,阿婉怀着你时,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话,甚至觉得很幸福,因为这一次她终于能保下你,让你平安出生。” 云娆心中异常沉重,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滋味,勉强的笑了笑。 温斯年不再多言,摆摆手,意示岑煊可以带着云娆回岑府了。 兄妹俩一前一后上了马车,岑煊见她离开相府之后就一直不说话,敛目沉思片刻,沉声道:“如果你现在不想见爹和娘,不想去岑府,无需勉强自己,我即刻让人打道回府。” 云娆静默片刻,低声说:“其实我当初说想要见岑夫人,只是想当面问她,为何她认不出岑时卿并非她的亲生女儿。” 岑煊微微敛目,欲要解释,却又听见她自顾自的说下去:“但刚才听完爹的话,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因为她需要一个可以支撑她活下去的理由。 岑煊向来冷峻淡漠的眼里难得浮现一丝痛苦。 “那你还要岑府吗?” “要。” 她要去岑府,不止是要看她的亲生爹娘,还要看看那个前世今生在她面前始终耀武扬威、盛气凌人的岑时卿,现在究竟变成什么模样。 第47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二哥哥是知知的小夫君…… 岑煊鲜少带人回府,下人们见到大公子带了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回来,都忍不住投以好奇的眼光。 管事事先就被交待过,知晓她是温家三姑娘,倒是神色如常,躬身道:“公子,太傅让您回来后,直接带着温三姑娘到如意院见他。” 岑煊:“母亲可醒来了?” 管事摇了摇头。 云娆手指微蜷,心中竟莫名紧张起来。 就在岑煊带着云娆离开后,始终安静不语的下人们才又低声交头接耳。 “公子带回来的那位姑娘,虽然妆容清淡,打扮低调,却反衬得眉目如画,看上去犹如仙子一般,不知是京中哪家贵女。” 云娆今日穿着与寻常贵女相比,是低调朴素了些,月白色窄袖上衣,白色镶银丝合欢花苏缎长裙,发间簪饰也少,只一枝白玉凤纹钗点缀其中。 饶是如此简单的装扮,依旧叫人惊艳,过目难忘。 “和大公子站在一块真是般配。” “胡说,大公子分明与钟姑娘比较般配。” “除了夫人以外,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 “这么一说,那姑娘的眉眼似乎与夫人有几分相似。” 管事没好气的拍了下几人的头,沉声道:“胡说什么,那是相府的三姑娘,是大公子的亲表妹,再几日就要册封为公主,钟姑娘也不是你们可议论的人,再胡言乱语,小心被公子发卖。” 几人这才乖乖闭上嘴,不敢再乱嚼舌根。 岑府宅子虽不似相府那般富丽,却也装点的精致大气,庭院宽敞,假山流水,亭台阁楼,灵动雅致。 云娆本该是无心观赏这些,却又对自己幼时居住之地感到好奇,一路上遇到的奴仆并不多,但当岑煊带着她穿过迂回曲折的廊道与精致的垂花门,来到内院,她才发现,并非岑府奴仆不多,而是全候在这里了。 丫鬟婆子们排排站,见到岑煊与她亦是目不斜视,齐齐福身行礼:“奴婢见过大公子,见过大姑娘。” 云娆在相府也鲜少见过如此排场,不由得有些讶异,但最叫她惊讶的是这些人对她的称呼。 她分明是温三姑娘,为何叫她大姑娘? 岑煊似是看出她的疑惑:“这里是母亲的院子,这些都是签了死契的下人,是岑府最忠心的奴仆,他们都知道你才是岑府真正的大姑娘,这个位置本来就是你的。” 云娆诧异:“万一传了出去,岂非所有人都要误以为你们是寻回了我,才对岑时卿如此心狠手辣,到时若是被御史参奏……” 岑煊不以为然地勾了勾唇,一边带着云娆推开门,一边低声说道:“知知既与阿钰自幼相识,对我应该也略有耳闻才是,你忘了世人是怎么骂我的?都说我是阴狠毒辣、冷戾残酷的皇帝走狗,平时那些言官御史少参我了?再多这一条也不算什么,更何况,岑时卿会成现在这般模样,始作俑者为谁,皇上再清楚不过。” 岑时卿出事前曾进过宫,离宫不久就出了事,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她这怪病定与宫里那位脱离不了干系。当初京城里可是不少人等着看好戏,没想到没等到岑太傅进宫闹,反倒等来了岑时卿并非是岑家亲生骨肉的另一出好戏。 屋内弥漫着浓浓的药味,阳光从雕花窗棂透了进来,落在榻边,云娆一抬头,就看到坐在榻旁八仙椅上,身姿有些颓然的岑太傅。 她蓦地一愣。 云娆还记得初被温延清带回相府的那天,岑太傅虽年过四十,却依旧不显年岁,俊美刚毅,与岑煊并肩而站时,不像父子倒似兄弟。 不过几日不见,当时一头黑发的男人已是满头白发,不止容貌苍老不少,就连气色也不复当日红润。 像是短短数日,就瞬间苍老了二十岁一样。 岑太傅不知是不是睡着了,听见开门声与谈话声,居然动也不动。 岑煊似一点也不意外,领着云娆走到他身旁,微微俯下|身,在他耳边说道:“爹,我带知知回来了。” 岑太傅这才缓缓回过神,转头冲着云娆笑了下,眼睫却始终垂得低低的,像是不敢直视她。 又或者说,没有脸面对她。 无论是神态或是气色,男人的模样都与初见时相差甚远,云娆心口一紧,来到岑府之后,就一直萦绕于心的那道莫名情绪,骤然化作一股酸涩,涌上鼻头。 云娆下意识朝他走近一步,声音微微更咽:“您怎么……” 会变成这样?怎么就一夜白头了? 是因为妻子病倒,还是因为梦见了她前世惨死,或是两者都有? 云娆说完,眼泪突然流了下来,好似开了闸,百般收不住。 岑煊与岑太傅双双一惊。 岑太傅看到好不容易寻回来的女儿这样哭,更是心疼得要命,犹如刀绞。 他连忙起身,手忙脚乱地拿着帕子帮她抹眼泪:“怎么哭了?知知别哭,好孩子,别哭了。” 岑煊不会安慰人,如今云娆都这么大了,他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直接把妹妹抱进怀里哄。 就在他烦躁无比时,眼角余光忽地瞥见躺在榻上,昏迷多日的母亲眼角亦有泪珠不停滑落。 岑煊怔了怔,素来没有什么表情的俊脸难得浮现一丝慌张,匆匆掉下一句“我去叫人请太医”,转身大步离去。 岑太傅意识到什么,立刻扑到榻边,慌乱地握住岑母的手,微|颤的嗓音里全是欣喜:“婉娘,婉娘你醒了吗?” 云娆眼里还带着泪水,看了眼榻上的岑母,见到她与自己相似的五官,心中五味杂陈。 她默默擦干眼泪,跟着来到榻边。 只见岑母不停的流着泪,眼皮微动,眼睫轻|颤。 云娆见她似乎挣扎着想副来,却始终睁不开眼的模样,心跳不自觉地快了起来。 她心底怨着生母,却也渴望她能醒来,渴望她能像对岑时卿那样地宠爱她,那样地对她好,甚至更甚。 毕竟他们是她渴望了两辈子的亲人,虽然与她想象中有些差距,却也远比当初她以为的狠心抛弃她还要好上许多。 难道岑母也跟岑太傅一样,都梦见了她的前世?所以干脆放任自己沉浸在噩魇之中,不敢醒来面对一切? 云娆看着满头白发的岑太傅,又看着躺在床上泪流不止,却仍是昏迷不醒的岑母,想到离开相府前,温斯年说的那些过往,心里有个地方蓦地酸疼起来。 脑海里,倏地闪过一道道模糊记忆。 粉雕玉琢的小女娃被一名容貌昳丽的妇人抱在怀中,在屋内来来回回的走着,像是在哄小女娃睡觉,又像是在跟她玩。 “娘,明天就是上、上元节了,您答应过知知,要带知知赏、赏、赏……” 小女娃突然结巴起来,像是忘记要怎么说,秀气的小眉头纠结成一团,粉嫩嫩的小脸尽是苦恼。 美妇人笑着接道:“赏花灯。” 小女娃笑嘻嘻:“对,赏花灯,还要吃冰糖葫芦,豆沙馅味的。” 美妇人笑容无奈:“知知今日都吃了两串了,再吃便要牙疼。” 小女娃奶声奶气地说:“可是二哥哥已经答应要买给我了,他还跟我说不会牙疼。” 小女娃的声音软糯糯的,又甜又娇,听得人心都软了。 美妇人宠溺而又无奈的笑了起来,低头亲了亲她肉嘟嘟的小脸:“知知这几日又没见到二哥哥,他何时答应你的?” “我梦到二哥哥啦,他梦里答应我的。” 画面一转,来到人来人往的上元灯节,火树银花,亮如白昼,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小女娃梳了两个圆滚滚的包包头,别着漂亮的银色铃铛,穿着精致的小衣裳,可爱极了。 小女娃的阿兄要牵她,她偏不肯,就是要给她的二哥哥抱,精致秀气的小圆脸上,两片像带露花瓣的红润小嘴唇,高高噘着:“我不要阿兄,我要二哥哥牵。” 她一边奶声奶气地说,一边伸出肥嘟嘟的小手牵住身旁模样清隽的小男孩。 “我才是你阿兄!” “可二哥哥是知知的小夫君,知知以后要嫁给二哥哥,知知要给二哥哥牵。” “……”自称阿兄的小男孩仿佛遭受莫大的打击,俊美精致的小脸瞬间阴沉,气呼呼的甩开她的手。 画面再转,原本笑得又甜又开心,满脸幸福笑容的小女娃已成泪娃娃。 她泪流满面,撕心裂肺的哭喊着要她的二哥哥救她,发现二哥哥救不了她,又转头朝着美妇人和她的阿兄胡乱地挥着手,无助地喊着:“娘、娘、娘,娘你在哪,阿兄阿兄,呜呜呜你们在哪里,你们快来救知知,知知怕。” 她看到美妇人为了救她,奋不顾身地朝她扑来,却被贼人狠狠捅了一刀,往后一踹,生死未卜。 她看到容貌神似舅舅的男人正和贼人扭打,却敌不过那么多人,浑身是伤。 她看到容貌清隽的小男孩及阿兄神色慌张地想救她,却被身边的小厮及丫鬟婆子们拼命地往后拽,牢牢护住。 尖叫声四起,侍卫们赶了过来,场面一片混乱,他们终究离她越来越远,远到她再也看不到。 后来带走她的人兴许是嫌她太吵,直接一掌将她劈晕,她终于乖乖安静下来。 那些被掩藏在深处的幼时回忆,如走马灯般在云娆的脑海中一一浮现。 她蓦然呼吸一窒,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好不容易压下的泪意再次涌了上来。 她当初其实也是想回岑府的,只是她实在没有办法与岑时卿以姐妹相称,更没有办法原谅她的生父生母。 但早在见他们变成这个样子,尤其是得知岑母是费尽千辛万苦才生下自己,却又眼睁睁失去自己时,云娆就发现,她再无法像之前那样,对他们充满了埋怨与愤怒。 如今完全想起儿时爹娘有多疼她,她的阿兄与温家的两位哥哥有多宠她,就连舅舅和宫里的姨母也是待她百般的好,她小小年纪就常出入宫中,与三公主一块玩耍,心中更是有着百般复杂的滋味。 她有些难受又有些开心,除了原本的无法理解与痛苦以外,更多的是喜悦和心疼。 心疼娘亲为了救她挨了一刀,也心疼正值壮年的父亲再见已是白发苍苍。 当时情况肯定不乐观,不知经历多少凶险才将人救了回来,救回来后却发现女儿没了,进而得了失心疯。 云娆最清楚自己有多渴望与亲生父母相见,她为什么要明明与他们相认,却又赌气的不认他们呢? 他们或许有错,或许懦弱,或许曾经迷失,但这么多年来,他们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她。 她也许该怪他们,但最该怪的人,难道不是宫里那位目无下尘,蛮横霸道的帝王吗? 云娆不知不觉来到榻旁,泪盈于睫,心里的那些委屈与埋怨慢慢褪去,她忽然在榻边坐了下来,无声地握住岑太傅握着岑母的那只手,三人的手顿时交迭在一块。 岑太傅猛地抬头看向她,布满血丝的双眼全是难以置信,他艰涩,而又小心翼翼地开口喊她:“知知……” 像是怕自己在做梦般。 云娆弯了弯眼眸,被泪水浸泡过的眼楮波光潋滟,闪烁着璀璨的光芒:“爹,您别担心,娘不会有事的。” 岑太傅张了张嘴,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滴落到手上,沿着三人交握在一块的手,缓缓流下。 原本全是愧疚悔恨与痛苦的黑眸,逐渐绽出喜悦的光芒。 被他握在掌心里的手忽然动了下。 岑太傅忙垂下眼,果然见到昏迷多日的妻子已然睁眼。 云娆也看到了。 她睁眼的模样,又更像刚才记忆中的美妇人。 可美妇人却早已不似记忆中那般年轻与貌美,她不像皇后也不像温贵妃那般保养得宜,脸上满是无情岁月留下的刻痕与沧桑,带着与她年岁不符的苍老。 看着她的双眸除了泪水与温柔以外,还有痛苦悔恨与更多的心疼及自责,还有着许许多多她解读不出来的复杂情绪。 云娆蓦然心灵福至,不知为何,她就是知道娘肯定也梦到了她的前世,所以她才不敢醒来,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残酷而又绝望的现实。 母女两人终于相见,竟只能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许是她久久不语,美妇人眼睫忽地扑闪,满面羞愧,狼狈而又无措地躲开她的目光,死死地咬住嘴唇,无声痛哭。 当一个人逃避现实太久,催眠自己太久,懦弱太久,就会迷失自己。清醒过来不止需要极大的勇气,同时最是难堪。 云娆吸了吸鼻子,惯来娇柔婉转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哭腔:“娘。” 死死咬着嘴唇的岑母听见这一声娘,终是再也绷不住情绪,痛苦而又悔恨地放声大哭起来。 岑煊说要派人进宫请太医,却是自己亲自进宫,将钟院判请了过来。 钟院判没想到会在岑府又遇见云娆,不由得微微一怔,待他目光移到岑母脸上,又是一怔。 两人容貌神似,那双几乎如出一辙的美人眸都红彤彤的,眼里尚有残余泪意。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却始终安静不语,替岑母搭脉。 钟院判很快就诊脉结束,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说道:“岑夫人本就长年郁结于心,受了刺激才会昏迷不醒,如今清醒过来,只需再开几帖安神药,按时服下便无大碍,只是要注意避免再让她受到刺激。” 岑煊听母亲没有大碍,那张冰冷俊脸终于浮现一丝笑意。 “多谢钟院判,晚辈感激不尽,日后若有晚辈需要帮忙的地方,您尽管开口。” 钟院判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说:“那你可要再加把劲。” 跟在钟院判身边的小药僮听不懂他在打什么哑谜,忙追上去:“院判大人此话何意?” 钟院判笑而不语。 岑母身子本就虚弱,再加上昏迷多日,醒来后又痛哭一场,很快就体力不支,再次沉沉睡去。 岑太傅虽有心跟好不容易肯再次认自己当爹的女儿,说几句体己话,但这几日来他整个人处于紧绷状态,如今妻子醒了,女儿也喊他爹了,一个放松,瞬间昏睡过去。 好在当时钟院判还未离去,诊脉之后,一并开了安神药。 岑煊并不知自己不在时都发生何事,但看母亲与妹妹都双目通红,大概猜到了什么事。 他沉默几瞬,最后什么也没问,只说:“岑府也是你的家,你何时想来都想,如今爹娘都歇下,知知可要回相府了?” 云娆刚才哭过,妆容有些花,好在岑煊细心地叫人打来热水,伺候她洗漱,重新上妆,就连衣裳都换过新的。 这衣裳自然不是岑时卿的,在认回云娆不久,岑煊便早已让人准备好几套衣裳,以备不时之需。 如今仪容都已打理好,若不细看,很难发现她不久前才哭过。 云娆越与兄长接触,越发现他其实是个外冷内热之人,不由得抿偷笑了下,答非所问地揶揄:“阿兄如此细心体贴,阿钰以后可有福了。” 岑煊见她还有心情开玩笑,黑眸微凝,低沉的嗓音不自觉地放柔:“可还要去见岑时卿?” 云娆见他不理会自己的取笑,不禁觉得有些无趣,点头道:“要。” 直到岑煊转身,准备带她去见岑时卿,云娆这才发现阿兄的耳根微微泛红。 她突然觉得,自己或许该帮阿兄一把才对。 岑时卿的情况比她想象中还要差。 岑家虽然没有虐待她,也没有亏待她,但她到底从小没有受过苦,骤然遭逢这种打击,从盛气凌人的千金小姐变成动弹不得的活死人,明显整个人都陷入绝望的深渊之中,一心只想求死。 每日用膳,奴仆喂她时,她都不愿张嘴,如今已双颊明显消瘦下去,气色更是跟从前不能比。 见到云娆时,目光时而怨毒,时而害怕,但更多的,是愤恨不甘。 她呜呜咽咽的张着嘴,像是恨不得扑向云娆,将她拆吃入腹一般。 云娆并没有久待。 她突然有些不忍,但也不至于同情。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前世岑时卿将自己叫到明月轩,当着许多贵女的面,将她羞辱一顿之后,最后对她说的话。 ──“有人生来尊贵,有人生来注定只能待在肮脏的泥底。” 她还记得当时岑时卿看她的表情有多倨傲与轻蔑,其他人则以帕掩唇,低声轻笑。 ──“一个乞丐出生的乞儿竟然也敢肖想国公府的大公子?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还妄想日后容大将军会抬你为妾?敢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该想到今日,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再过一日,就是公主大典,云娆没办法一直待在岑府,离去时,岑氏夫妇都还未醒来。 回相府的路上,云娆忍不住问:“皇上赏赐的那杯酒,到底是什么?真的喝下那杯酒就再也没救了吗?” 岑煊默了半晌,低声道:“有。” 云娆点了点头。 “但是,”岑煊抬眸,神色冷酷,“一旦两杯下肚,无药可救。” 云娆蓦然捏紧手中帕子,再次意识到面上笑容温和的明帝,实际上有多残忍。 相府外的那颗大树上,今日再度迎来清隽儒雅,温润如玉的容大公子蹲守。 这一次,还多了一个人,那人五官精致,脸庞俊俏,端的是风流倜傥──要是没有陪着容珺躲在树上的话。 陆君平觉得自己越活越过去了,他还是永安侯三子时,可从来没干过这种偷偷摸摸的事。 原以为容珺成了云娆的贴身侍卫后,他们终于可以摆脱这种偷窥行为,没想到…… 陆君平沉重的叹了口气,安静地抬起头,透过重重茂密枝叶,无力地望了下苍天。 云娆那丫头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怎么还不回来? 陆君平扫了眼站在相府大门的温延清,突然又不想云娆回来了。 这温延清与云娆是表兄妹,看着她的眼神明显对她有意,如今两人又同在一个屋檐下,也不怪容珺要不择手段守在她身边。 就在陆君平快要忍耐不住的同时,视野里终于缓缓出现一辆马车,最后停在相府大门前。 回来了! 陆君平连忙提醒容珺:“看完就走。” 容珺淡淡的嗯了声。 他向来极有耐心,可以带着大军埋伏数日都不急躁犯进,悄然无息的将敌军一举歼灭,更遑论待在这还算凉快的树上。 岑煊将云娆交给候在门口的温延之后,就立刻回到马车,打道回府,显然还有急事要办。 云娆记起小时候的事之后,再见到温延清,瞬间多了几分不自在。 尤其是记忆中的小女娃,一口一句:“二哥哥是知知的小夫君,知知以后要嫁给二哥哥,知知要给二哥哥牵。” 简直羞死人! 难怪温延清接她回相府时,说她小时候总非得要他牵不可,不牵的话还会生气。 他真的没有骗她。 “怎么了?”温延清并不知道云娆去岑府之后发生何事,见她站在原地不动,不由得上前一步。 云娆下意识后退一步,耳根悄然无息地红了起来。 一想到自己小时候居然说过那些话,而且温延清都还通通记得,几乎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温延清略微困惑的眯了眯眼,注意到小姑娘耳根微红,讶异地挑了下眉,欲要再上前一步,目光却骤然冷了下来。 他蓦地抬头,朝东南方不远处的大树望去。 第48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容珺有些心猿意马【双…… 枝叶繁茂的参天大树自然瞧不出什么端倪,温延清却非常确定方才察觉到的杀意,便是从那个方位透过来的。 温延清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微眯了眯眼,眸子里,闪过一抹兴味盎然。 他大步向前,不由分说拉过云娆的手,牵着她一路走进屋内。 果不其然,方才一闪而逝的杀意,也在他拉过云娆时,再次直指而来,且更盛。 温延清手掌略显粗糙,温热的指腹落在白皙娇|嫩的手腕上的触感,与儿时记忆完全不同。 现在的二哥哥,名义上虽然已是云娆的亲兄长,但对她来说,完全就是个陌生男人。 云娆吓了一跳,小脸一瞬涨红,想挣开,温延清却漫不经心地笑道:“册封大典那日要穿的吉服送来了,尚衣局的人正在堂屋内候着你,说要做最后一次的裁量。” 明帝逼着礼部将大典时间压缩到最短,但细节却由不得他们马虎,短短数日,宫里的人就来了好几趟。 除了为她量制吉喜服之外,明帝更是每隔几日就有赐赏,不是贵珍的绫罗绸缎,就是奇珍异宝,就连番邦进贡,百年难得一见的血玉珊瑚都赏赐给她。每一样都足已昭显帝王对这位民间公主有多重视,叫京城一众贵女,纷纷眼红,又是嫉妒,又是羡慕。 云娆闻言不再挣扎,羞涩的垂下眼眸,任由他牵着自己走。 心想,许是自己走丢时才三岁,所以在二哥哥眼里,还将她当成孩子?但她如今都是可以议亲的年纪了,还是得找个时间跟二哥哥说清楚才行。 温延清见她如此乖巧的模样,不由得愉悦地笑了起来。 殊不知,不远的大榕树上,有人已经气炸,要不是被七皇子拦着,早握着铁笛跳下树,冲进相府,将他给活活劈了。 你冷静一点这五个字陆君平已经说倦了,只道:“温二刚才抬头望来,想来已察觉有人在窥视他与云娆,你现在去,就是如了他的意,又要功亏一篑!” 这次容珺倒是出乎陆君平所想,很快就冷静下来。 陆君平略微讶异的挑了挑眉,松开手,慢慢悠悠地问:“终于想明了?” 容珺微微垂首,落日余晖透过层层枝叶缝隙,斑驳地洒落在他脸上,微风中枝叶微微摇曳,光影随之摇动,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是,这些时日让殿下如此费心,是臣的不是。”容珺微微笑着,就着单膝跪在树干上的姿势,朝陆君平行拱手礼。 昨日小姑娘跑进耳房内察看他的伤势,还让他好好养伤时,容珺就知道,小姑娘心里还是担心牵挂自己的。 只要她心里还有他,那么就都有解,他无需再像之前那般自乱阵脚,折腾自己。 陆君平满意的收起折扇,往掌心一拍:“好,这才是我认识的容子玉。” 翌日傍晚,云娆就在温斯年的陪伴下进宫。 明日就是册封大典,若无意外,待礼成之后,云娆就要和其他公主一样住在皇宫,直到来日成婚才会搬到皇帝赏赐的公主府。 温斯年心里有些不舍,知知好不容易接回来,就要住在宫里,好在自己的亲妹妹温贵妃也在宫里,知知也是寄养在她的名下,日后他们要相见也不困难。 云娆也是几日前,宫里派来教习嬷嬷教导她学习宫规时才知此事。 她当时就有些动摇,甚至不想要这个公主之位,如今明白明帝就是个笑面虎,更是害怕哪天自己无意冲撞了帝王,在不知不觉中就惹来杀身之祸。 但当不当公主,又岂是她说了算? 是以即便云娆心中再如何不安,亦只字未提。 两人就在如此离情依依下进宫拜见皇上。 没想到当温斯年委婉地询问云娆被赏赐在哪座宫殿,明帝却笑眯眯道:“温爱卿这么一提,朕才想起来,还有一事忘了交待。” 温斯年眸色微变,笑容温和。 云娆略微不安地攥紧手指。 明帝低眸,见面如凝脂的少女神色紧张,不由得失笑道:“我大凌的公主,按老祖宗的规定,未嫁前的确都得待在宫里,朕原本也是如此决定,不过……” 皇帝说到这,忽然顿了下,云娆本就紧张的心,瞬间被高高吊了起来。 少女长睫低,两排浓密卷翘的睫毛不停地扑扇着,一股娇弱气质油然而生,煞是惹人怜惜。 尤其她还生了一双与温贵妃神似的美人眸,明帝不由得凝眸注视。 恍神片刻,明帝方又道:“不过那日赏花宴后,朕突然又改变主意了,平阳说得对,你于佛寺养病多年,如今好不容易与亲人相聚,朕不该勉强你一定要住在宫中,是以待册封大典结束后,依旧可暂回相府先住着,待公主府建好之后,再搬过去也不迟。只是──” 他话锋一转:“到时你就是我大凌的五公主,再不可那么任性,随意撤掉贴身侍卫。” 明帝看向温斯年:“朕知道相府戒备森严,但到底与皇宫不是同一个层级,若无容将军看着你,朕实在放心不下,到时就只能将你接进宫中,由朕亲自看照。” 云娆闻言,先是一愣,接着心底涌上一股莫名怒意。 容珺居然找皇上告状了?! 云娆虽然什么都没说,可她到底不是在宫里长大,也非从小经过严格规束的大家闺秀,脸上藏不太住心事。 明帝有些玩味的看着少女微带怒意的眉眼,半晌,忽然笑了声:“长乐不会以为,只要容将军不说,朕就什么事都不知道罢?” 云娆心头一跳,忙不迭福身道:“臣女虽生于民间,却也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宽厚仁爱,心系黎民百姓,自然熟知天下事。” 明帝微笑:“如此甚好。” 他皱了下眉,纠正道:“明日你就是大凌的五公主,再称朕为皇上,实为不妥。” 云娆小心翼翼地抬眸,细声喊道:“父皇。” 温言娇语,悦耳动听,明帝显然对这一声父皇极为满意。 帝王龙心大悦,又抬手赏赐了一套珍贵的东珠给她,这才摆手吩咐宫人,将五公主带往事先就为她准备好的宫殿。 温斯年离去前,对她小声交待:“容将军对你虽然过分执着,但他素来进退有度,对你只会比对别人更加小心翼翼,绝不敢将事情闹到皇上面前,让你为难。后宫外男止步,爹不能送你过去,知知莫怕,待会儿你姑母就会召你过去翊坤宫。记住,在宫里务必谨言慎行,心思也不能全写在脸上。” 云娆点了点头,有些懊恼自己的不争气。 温斯年安静的看着她,温和的黑眸里,尽是宠溺与无奈。 也不知容家大公子当初将知知捡回去,是抱持何种心态照顾着她。 容珺显然是有意将她娇养长大,所以才能让她在国公府为婢的情况下,还将她养出一副天真单纯的性子。 护得太好,以至于小姑娘还不太会藏心思。 温斯年眸色微沉,他想,他有必要私下会一会这位容大将军才行。 云娆很快就被带到景阳宫。 宫里嬷嬷婢女及太监排排站,见了她更是齐齐跪地行礼:“奴婢参见五公主,五公主万福金安。” 云娆有些不习惯的摆了摆手,让他们免礼。 此次进宫,皇上准许她留下身边婢女,梅兰竹菊四人依旧陪在她身边,让她不那么紧张。 只是她们四个虽是相府的一等丫鬟,却也从没进过宫,心里也同样紧张。 春菊垮着小脸:“姑娘,奴婢比您还紧张。” 春竹虽然也紧张,却是一脸嫌弃的看了春菊一眼:“你有什么好紧张的,都是伺候姑娘,在相府伺候跟在宫里伺候还不是一样。” 春菊:“哪能一样啊!” 云娆见她们像平常一样斗嘴,不由得抿嘴笑了起来,心里的紧张感同时被冲淡许多。 不久,翊坤宫就来了人。 云娆原以为温贵妃会派她的陪嫁妈妈过来接自己,没想到却是三公主亲自前来。 三公主脸色虽然一样冷,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但对她说话时,终于不再夹枪带棍:“走,母妃等着。” 云娆有些意外。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步辇。 来到翊坤宫,云娆终于安心不少。 温贵妃更是起身,亲昵地拉过她的手,亲自将她带到座位上。 云娆落座后,发现三公主脸色忽然冷了许多,但又像是忍耐什么,与她四目相对时,竟又僵硬地扯了扯唇角,像是在示好。 就是笑得太过生硬,让人毛骨悚然。 “……”这位三公主真的好奇怪。 云娆神色微妙的点了点头,礼貌回笑。 温贵妃瞧见两人的互动,不由得掩唇轻笑:“知知不必如此拘束,宫里都是我的人,将这儿当成相府便是,至于平阳……” 她微微叹了口气,来到三公主身边,轻拍了拍她的手。 三公主一脸嫌弃的挥开手,倨傲的偏过头去:“母妃,五妹妹明日一早就得起,不如先传膳吧。” 云娆是被容珺跟飞羽苑的妈妈们带大的,虽然她不知母女之间究竟都是如何相处,却也察觉出三公主与温贵妃之间不似寻常母女。 晚膳上,温贵妃亦是对云娆百般关爱,时不时就夹菜给她,当然也夹给了三公主,三公主却连瞧都不瞧,直接将温贵妃夹的菜拨到一旁。 云娆这才发现,三公主似乎不太喜欢温贵妃。 她曾听闻三公主自幼寄养在太后膝下,与温贵妃不亲近,却没想到她们之间竟会如此生分。 席间,三公主暂离,温贵妃倏地对云娆歉然一笑。 “平阳被宠得娇纵了些,之前她若有言行不对的地方,知知莫要怪她。皇上不愿让平阳想起幼时的一些事,所以一开始,她并不知道你真正的身份。赏花宴那日后,我已经告诉过她,你才是岑府当年走丢的大姑娘。” 温贵妃边说,边注意三公主回来了没:“只是她这个孩子,因为一些关系,性格比寻常姑娘还要别扭,再加上她以前与岑时卿交好,才会一时半刻还无法接事实,不过她已经知道你才是当年救了她的恩人,定不会再像之前那般唐突失礼。” “其实三公主也没有对我做什么事。”云娆笑了笑。 温贵妃摇头:“若不是你,当初被逆贼掳走的人便该是平阳,你是平阳的救命恩人,于情于理,她都该对你心存感激才是。” 云娆来不及开口,就见温贵妃又朝她摇了摇头,用眼神意示她噤声。 她愣了下,即刻低下头,若无其事的继续用膳。 不久,果然见到三公主回到席间。 温贵妃平易近人,三公主虽然沉默了些,也始终不给温贵妃好脸色看,却不至于让人不自在。 用膳结束之后,三公主回到自己寝间,温贵妃则趁此追问云娆与容珺之间的事。 云娆知道这件事瞒也没用,便如实告之,还将以前曾在国公府遇到过太子的事也一并说了。 温贵妃得知她曾当过容珺通房,不由得难过的红了眼,气愤问道:“知知受苦了,当通房一事,可是容将军强迫你的?” 云娆静默片刻,摇了摇头。 温贵妃得知不是被强迫的,虽然还是伤心,却也不由得松了口气,否则她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姐姐。 “我听说你母亲昨日已经醒来了,你当过容珺通房一事,暂且不要让她知道比较好,她身子太过虚弱,实在再受不起刺激。” 云娆也是这么想。 “至于太子……”温贵妃眸色微冷,“知知,太子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纯良温和,就算如今他是你名义上的兄长,往后遇到他,你也得尽量避免与他独处。” 温贵妃像是想到什么,有些不放心的交待:“还有,以后若是皇后召你去凤仪宫,里头的茶水,你尽量能不碰就不碰。” 之前是有明帝一直压着,皇后才无法召见云娆,待明日公主大典结束,云娆回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去凤仪宫给她这位名义上的母后请安。 日后,皇后也能随时将云娆召过去。 温贵妃在皇后手上吃了太多亏,在这件事上,不得不小心谨慎。 云娆手指微蜷,见温贵妃面色凝重,逐渐明白宫里远比她想象中还要可怕,不止人多,手段也多,更是危机四伏。 她微微点了下头:“姑母放心,娆儿定会谨记在心。” 她没有办法想象,要不是三公主开口让皇上开变心意,册封大典结束之后,她住进皇城之后要如何面对这些弯弯绕绕的小心眼。 思及此,云娆蓦然一怔。 难道容珺早就想到这些,担心她住进皇宫后会出什么事,才会明知会惹她生气,还是想方设法让皇上指派他当她的贴身侍卫? 虽然温贵妃很想云娆留宿翊坤宫陪她,但明日一早云娆还得在景阳宫接受册封圣旨,只能让云娆在三公主的陪伴下,再次回到景阳宫。 “温娆多谢三公主亲自相送。”云娆下了步辇,福身道谢后,准备转身进宫,三公主却突然喊住她。 “等等。” 云娆困惑地看着她。 “不用那么多礼,以后喊我平阳就好。” 三公主说完,也不管她还有没有话要说,立刻摆手让人起驾回翊坤宫。 云娆怔怔地看着三公主逐渐没入夜色之中的背影,莫名笑了出来。 今日听完温贵妃解释,她终于知道三公主为何会这么奇怪了。 的确是个脾气古怪又别扭的公主殿下。 似乎……有点可爱。 云娆在翊坤宫用膳时,春梅春兰四人并没有伺候左右,不知发生何事,见姑娘突然笑了,春兰不由得好奇问道:“什么事让姑娘这么开心?” 春梅一脸正经的纠正:“错了错了,该改口喊公主或殿下才对。” 春竹是四人里最调皮的,春梅才刚说完,她立刻来到云娆面前,有模有样地恭敬福身道:“奴婢见过五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云娆向来脸皮薄,她以前也是丫鬟,在她们四人面前本就没什么架子,相处时不像主仆,倒似姐妹,被春竹这么一逗,不由得红了脸。 五人说说笑笑进到殿内,走在最前头的春梅却突然停下脚步。 云娆觉得奇怪,抬头一看,也跟着停了下来。 看清楚殿内男子容貌,梅兰竹菊四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男子一袭精白锦袍,负手而立。 殿内高悬的琉璃宫灯,透着柔和暖黄的光亮,映在他颀长的身影上,将他本就昳丽绝伦的俊容衬得越发清贵隽逸。 这不是容大将军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四人心中疑惑,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们知道容珺是皇上指派的贴身侍卫,但他不是被姑娘赶回去了吗? 容珺却是在她们怔愣时来到云娆面前,单膝下跪,恭敬行礼:“臣容珺,见过五公主,公主万福千金。” 云娆本想赶他走,想到明帝下午那些话,蓦地沉默片刻,摆手让殿内所有人退下。 春梅有些不安地问:“真的不用我们四人留下来陪您?” 云娆笑了笑:“没事。” 她低眸看向仍跪在地上的容珺,轻声说道:“想来容将军是经过皇上同意,才得以进到景阳宫,是吧,容将军?” 容珺垂首:“臣原本按公主吩咐,专心在府中养伤,的确是酉时收到皇上口喻,才不得不进宫。” 云娆闭了闭眼。 果然。 待殿内所有人都退下后,跪在眼前的男子才小心翼翼地抬眸,低沉温和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臣进宫前曾巧遇温相,温相写了一封信让臣转交给您,臣可否起身了?” 云娆这才发现他还跪着,不禁有些恼怒:“我没说,你就不会自己起身吗?” 就算以前在国公府,她在容珺面前别说不用自称奴婢,更从来没对着他这么跪过。 容珺在她心中,一直都是高高在上,值得受人尊敬的大公子,如今他见了自己就是跪,这感觉……简直说不出的奇怪。 容珺垂眸:“臣不敢。” 云娆听出男人温润的嗓音透着几分微不可察的笑意,不由得赌气的轻哼一声:“那就继续跪着!” “是。”容珺抿唇,无声轻笑了下,低下头,从怀中取出温斯年要他转交的信物,伸手递向她。 云娆来到他面前接过手中信物。 温斯年亦是个细心之人,早在她回到温家第一天,就亲自教过她,如何辨识他的字迹,以防有心人假藉他的名义骗她,陷她于不复之地。 舅舅的字很漂亮,龙飞凤舞,瘦劲清峻,但是固定几个字会特别潦草,寻常人很难注意到这种细节,若是舅舅没告诉她,她也不会发现。 容珺的确没有骗她,那的确是舅舅的亲笔书信。 云娆读完信件内容,心里最后那一点点怒气也没了,她抿了抿唇,有些别扭地说:“还不起来!” 舅舅在信上说,是他向皇上请旨,让容珺进宫的。 用字极简,没有多余的话。 这封信显然是要她安心相信容珺。 云娆怔了怔,有点不明白为何舅舅要这么做。 容珺慢条斯理的起身,他本就身得高大,足足高出云娆一颗头,站直身子之后,背对着宫灯,高大挺拔的身影完全将近在咫尺的少女完全笼罩。 他好久没有和她站得这么近了。 容珺有些心猿意马,还想伸手摸摸她的脸,却始终低眸不语,不敢乱动。 熟悉的沉木香萦绕鼻端,云娆倏地回过神来。 男人强壮结实的胸膛近在眼前,夏日单薄的衣袍将他漂亮的肌肉线条勾勒出来。 只要他微微俯身,便会挨上她的鼻尖。 少女脚下忽地没了力气,差点又要软|绵|绵地往他怀中倒去。 云娆咬了咬唇,双颊绯红,蓦地后退数步。 她心中气恼,知道他肯定是故意的,正想要开口,外头却传来通报声。 “殿下,钟粹宫来了人,说是齐嫔娘娘听闻您进住了景阳宫,特地让小厨房做了桂花糕及核桃酥,派人送过来给您。” 云娆困惑:“齐嫔娘娘是谁?” 容珺低声道:“齐家世代簪缨,齐嫔为齐国公嫡长女,齐贵妃侄女,与温岑两家都没有任何交情。” “我与她素昧平生,她为何突然让人送糕点来?” 容珺耐心解释:“可能是想趁此与你结下良缘,也可能……”他声音低了下去:“别有意图。” 云娆想到不久前温贵妃提醒她的事,垂眸思量片刻,刚开口让人进来,再转头,却已不见容珺身影。 “……”人呢? 第49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原谅我好吗?(已补齐…… 容珺不知藏去哪了,云娆来不及找,春梅已经领着钟粹宫的宫人进来。 云娆严阵以待,原本心底还盘算着要如何应付,没想到宫人恭敬朝她行礼问安,再将点心食盒交到春梅手中,便又礼数周全地退下。 春梅收着点心,笑道:“公主方用完晚膳,此时再用点心恐夜间积食,影响明日大典便不好了。” 云娆本来就不想吃,春梅这一番话刚好顺了她的意,食盒原封不动地被收到一旁。 “所以这位齐嫔娘娘只是想与我结缘?” 春梅退下后,云娆坐在主位上喃喃自语。 “娆儿先不要那么早下定论。” 刚才消失无踪的男人,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她面前。 还臭不要脸,明目张胆的直呼她的闺名。 云娆唇线紧抿,抬眸狠狠斜乜了他一下。 她笑起来很漂亮,生气瞪人时,半是恼怒半是嗔的美人眸,在灯火幽然下,更是极为好看,夺人心魂。 容珺眸色微暗。 可她接着说的话,却让他彻底一僵。 云娆被气笑,咬了咬嘴唇,美目波光潋滟,眼尾的红色泪痣更是平添几许楚楚动人,尚未语,便已叫人心生不舍。 她深吸了口气,第一次坦然地将两世埋藏在心底的委屈,一鼓作气地说出来:“阿娆其实很想知道,公子以前究竟将我当成了什么,养在身边的宠物吗?高兴时就哄着我喊你夫君,不高兴时就将我拘在小院,锁在屋内,强迫着我、逼着我允诺绝不会离开你。” 容珺愣怔一瞬,似是没想到前一刻还好好的小姑娘,怎么突然之间就开始控诉他。 他难得不知要如何组织词汇,下意识答道:“我没有,我是真的心悦你,想娶你,想对你好,我──” 云娆忽然笑了。 她起身,上前一步,抬头对上他的视线,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心悦我便是将我当成你的所有物,牢牢握在你的掌心中?心悦我便是前世不许我出府,不让我上街,今生派暗卫时时刻刻监视我,假装给我自由,却其实根本从来不信我?对我好便是不顾及我的意愿及感受,将我锁在屋内,在床笫之间肆意地惩罚折磨我,逼我臣服?” 容珺见她双眼熬得通红,却无半分泪意的模样,心底一阵阵的疼,抬手想抱她,她却飞快的躲开,后退一步。 “我没有,”男人手僵在半空,言简意赅,飞快解释,“我只是害怕会失去你。” “是吗?”云娆抿了抿唇,拼命地涌上眼眶的酸涩与泪意压下,倔傲的抬着下颚与他对视,无丝毫闪躲,“我以为你夜闯相府那日,我将一切说得很明白了,之后你在人前亦表现的十分规矩,可一旦我们二人独处,你却还是跟以前一样,轻挑又亲昵的喊着我的闺名。” 有时候有些事,心里可以理解,却不代表可以毫不介意的接受,不表示不会觉得委屈。 她理解容珺前世为了保护自己的所作所为,理解他今生害怕失去自己的疯狂行径,可再如何能理解,她仍是觉得快要委屈死了。 尤其是男人刚才又一副对自己游刃有余,胸有成竹的模样,更是瞬间将她好不容易拼命藏住的自卑与恐惧,完全激发出来。 心底的委屈再也压制不住,泪水奔涌而出,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不管阿娆身份再如何尊贵,公子心底始终觉得我那个是乞儿出生,无论你如何赶都赶不走,可以轻易将我捏在手心吃得死死,喜欢你喜欢得无法自拔的小婢女对吧?” “只是现在你没有办法像之前那样囚-禁我,所以才换另一种方式接近我,耐心的等着我踏进你筑起的笼子里,待日我心软动摇与你成亲,你就会像以前一样,将我关起来,哪里也不让我去。” 否则不会她一有动摇,一对他心软,他就又立刻故态复萌。 她突然再也说不下去,抬手捂住脸,慢慢地蹲了下去,将自己缩成一个小团子,任由抑制不住的泪水打湿下巴与掌心。 听出她说出藏在心里一道一道的委屈与恐惧,容珺先是一阵茫然,随后满满的自责懊恼与愧疚后悔之情,争先恐后地涌上他的心头。 他终于意识明白过来,为何陆君平一直说他之前做得太过分,为何自己明明这一世能想到的全做了,她却还是费尽心思地想要逃。 为何她分明认回亲人,两人之间再无身份阻碍的问题,他百般卑微,她却仍不肯原谅他。 前世他们的身份从来就不对等,她一直都是自卑而又缺乏安全感的,她从来就不相信他是真心喜欢她,就算这一世意识到他对她的感情,但她心底其实还是不信的。 他到底还是伤她太深,不论是前世,或是这一世她出逃之后,他那些疯狂瘆人的言行举止。 容珺眉头微蹙,心里疼得似有钝刀在割一般。 他很想象以前一样,将她抱进怀中耐心细哄,但他知道,现在还不行。 他的小姑娘比他想象中还要自卑,还要容易不安。 尽管她现在已经是相府明正言顺的嫡出三姑娘,尽管她明天就是要接受万民朝拜的五公主,但她依然是他当年见到的那个不安又无助的小孩儿。 她只是习惯性压抑自己,习惯性的讨好别人,假装坚强,假装开朗与快乐,只有在他面前,才愿意显露她最真实的情绪。 容珺跟着慢慢蹲下,单膝跪地,两人之间隔了一步的距离,分明触手可及,却仿若横着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之前将你拘在外宅,让人误以为你是外室,我很抱歉,以后我再生气也不会将你锁在屋里,我不会再那样对待你。之所以不带你回国公府,那是因为容氏家规有言,奴仆私逃一律处死,是以我无法带你回国公府,只能暂时将你置在外宅。” 云娆根本不信。 她不看他,不理他,始终无声的流着泪。 容珺见她如此,心脏疼得让他连气都不敢喘,比那日得知她葬身火海还要痛苦十倍,甚至百倍。 眼里总是亮晶晶,闪烁着灼灼笑意的小姑娘,从小到大就没在他面前这样哭过。 他以为他从来没让她受委屈,原来她早在他没有看到的地方,早在前世他醉心复仇之时就受尽委屈与苦楚。 容珺指尖微|颤,蓦地抬手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又重又狠,清晰无比的比掌声在大厅中回荡开来。 云娆身子一僵,喉间终于溢出一道细小的呜咽声:“你不以为每次用苦肉计我都会心软。” 容珺听见她气冲冲的声音,忽然低低笑了起来,他抬手,轻弹了下她的小脑袋,微哑的声音里全是心疼:“娆儿想哭就哭,不要全憋在心里,哭出来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她本来就委屈,听见他又用那么亲昵的语气喊娆儿,骤然放声大哭。 容珺心疼得受不住,却依旧轻笑了声,声音里有些无可奈何:“小点声,外头的宫女们听见会冲进来的,到时我百口莫辩,皇上不处死我也要将我流放边疆。” 云娆怔了怔。 一下叫她哭,一下又说不能太大声,到底要怎么样,他果然就只会欺负她! 大抵是心底的怒意逐渐盖过委屈,啜泣声果然小了下来。 容珺眼里满是温柔与心疼,耐心解释:“我喊你娆儿,不是你所想的那样,更不是觉得自己能将你吃得死死。不管你是国公府的小丫鬟,或是相府三姑娘,或是五公主,不管你的身份再如何变,对我而言,你就是云娆,就是我喜欢且无人可取代的宝贝。” “前世被急召边关后,当时我再次立下大功,回京路上,满脑子想的都是我可以娶你了,我是真的想娶你,真的。不是失去了你,也不是为了补偿你,这辈子才说想娶你。” 她虽然没说,他却猜得到她肯定曾这么想过。 容珺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才能让她安心,再次相信自己。 他就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微微往前挪动半步,小心翼翼的卑微与哀求:“娆儿,你原谅我好吗?我保证,我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对你,你相信我好吗?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云娆不说话,依旧小声的哭着。 “乖,别哭了。” 他心疼。 容珺迟疑几瞬,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她拉进怀中,像以前哄她那样地轻拍着她的背。 小姑娘不知道是哭得太难过或是哭得脑子迷迷糊糊,居然就这么乖乖的靠在他怀中,没有任何挣扎。 “你是岑太傅的亲生女儿,是岑煊的亲妹妹,是温斯年名义上的女儿,是皇上的义女,在这京城之中,谁敢欺你?我要是敢对你做什么事,岑煊马上就会提着绣春刀上门砍我,你的那个二哥哥……” 男人说到这,蓦然顿了下,原本温和的语气突然多了浓浓的酸味与微不可察的杀意。 “你的那个二哥哥也要拿着刀上门跟我拼命。” 容珺低声说着,怀里的人却始终没有开口。 她虽不语,却也没有挣扎。 容珺终于安心了些,继续耐心地解释着,像之前的每一次怕她误会那般,将一切掰开揉碎说给她听。 不知过多久,怀里的人慢慢地止住了哭。 容珺耐心的等她开口,却发现怀里的人过分安静。 他垂眸。 只见少女双眼紧闭,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呼吸声轻浅而匀称。 容珺这才发现她不知在何时睡了过去,不由得有些无奈。 也不知刚才的解释,小姑娘究竟都听进多少。 他垂眸片刻,很快动作轻柔地将人打横抱起。 罢了,这不是什么难事,没有听到,他就耐心的,一遍一遍解释给她听。 只要她愿意听。 将人安置好后,容珺坐在榻边,垂眸视注着她哭得满是泪痕的小脸,视线缓慢而眷恋地,细细描摹她的眉眼唇鼻。 就只是看,什么也没做。 他也没有待太久。 刚离开寝间,就见春梅神色凝重的走了过来。 “容将军……”春梅见到容珺守在寝间门外,微微一怔,“姑娘呢?” “殿下累了,已经歇下。” 春梅觉得有点奇怪,进到寝间看了一眼,见姑娘的确躺在榻上,盖着丝被,和衣而眠,这才安心下来。 云娆脸上的泪痕都已经被擦干净,只是眼尾还有点红。 刚才云娆叫她们全都退下时,春梅就觉得有点奇怪,如今想来,姑娘应该是在被相爷接回来前,就与容将军相识。 她看得出姑娘哭过,但她们四人,皆是签了死契的家生奴,如今好不容易能当上一等丫鬟,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翌日。 天未亮,云娆就被叫醒,一大早就坐在梳妆台前,被一群宫婢围绕着梳妆打扮。 尚宫局连日赶制出来的吉衣也已经送了过来,不论是做工或是刺绣、用料皆极为精致,丝毫看不出是短短几日中赶出来的成品。 宫婢们手中捧着的首饰亦是精致华丽,公主凤冠上,更是嵌饰了十一颗大大小小的匀圆东珠。 册封大典极为隆重,云娆的妆容及服仪自然也极其繁复,不止要画黛眉、贴花钿、抹胭脂,涂口脂,就连十根纤纤玉指,也得仔细染上大红蔻丹。 光是梳妆打扮下来,居然就整整费时近两个时辰。 云娆不记得昨日是怎么睡过去的,再醒来时,春梅春兰她们也什么都没说,容珺虽在,却是安分守己的待在大厅大门外。 醒来时,伺候她更衣的宫婢嬷嬷们都来了,她自然也没办法将容珺叫进来问个清楚。 待好不容易一切准备就绪,云娆也被妆扮得像个精致的娃娃,在层层宫人的簇拥下坐上步辇,离开景阳宫,穿过御花园,快到宫门口时,她终于才又看到容珺。 容珺身边还站了另一个身姿挺拔的玄衣男子,两人身后各自站了几排护卫,个个人高马大,仪表堂堂,见到她时,更是动作更是整齐划一,干净利落地跪地行礼。 云娆本就生得好看,眉眼精致,如此打扮下来更显娇艳动人,一袭妃红描金宫装,更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肌肤玉白通透。 容珺双拳紧握,一想到从天坛回宫时,会有更多人看到她的姿容,五脏六腑仿佛被成千上万的蚂蚁啃咬着,痛苦难受却又无计可施。 他今日所能做的,唯有好好守着她,不让她出任何意外。 云娆认出玄衣男子就是岑煊,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 那日阿兄在相府说向皇上请旨,暂当她的贴身护卫一日,果真不假。 只是…… 她不着痕迹地瞄了两人身后那两排护卫一眼。 人数会不会太多了? 云娆没有时间胡思乱想,册封大典行程紧凑,不止要到启驾到天坛祭天,回宫路上还要接受万民朝拜,最后要在帝后面前三跪九叩大礼,晚上还有宫宴,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 其实公主册封大典并没有这么麻烦,只需册封使们在公主宫殿门口,于吉时宣读册封圣旨,走个过场就行,但是云娆是明帝从民间认来的义女,她的身份需要昭告天下,是以才会如此繁琐。 步辇很快就来到宫门口,云娆被宫婢们搀扶下步辇,换乘轿辇,看到齐整站在一旁,看不到队伍尽头的御林军时,人已经有些恍惚。 原来刚才在看到的护卫根本不算多。 随后明帝的轿辇也到了,几百御林军在前面开道,左右锦衣卫随行,明帝与云娆的轿辇被团团围绕其中,后头还有为数不少的护卫军,一行人再次浩浩荡荡离宫。 若说之前云娆知道自己真正身世时像在做梦,那么此时此刻又更像在做梦了。 祭天仪式极为隆重,礼节繁复,不可出错。 所幸云娆动作虽然僵硬了些,却没有出任何纰漏。 只是日头毒辣,一趟仪式下来,少女已是满身大汗。 被搀扶着回轿辇时,面色微微发白。 春梅心疼极了,与春竹两人忙不迭地帮她扇风,春兰则拿着子小心翼翼地帮她擦着汗。 春菊则拿起事先准备好的玉壶,添了杯水给她解渴润喉。 容珺虽守在一旁,却靠近不得,见她满头大汗,更是心疼,一双黑眸直勾勾地盯着。 岑煊冷冷的瞟了他一眼:“容将军,大庭广众下,目光且收敛点,待会儿游街时莫要恍神。” 容珺敛下眼睫,微微笑了下:“多谢岑指挥使提醒。” 岑煊冷哼一声。 他虽然不明白舅舅为何改变心意,昨日居然到皇上面前请旨,连夜让容珺进宫,但今日看他容珺全程双拳紧握,眉眼隐忍却又无法可发的模样,倒是挺舒心的。 那日容珺以为云娆葬身火海时,他就知道容珺对她是真心的,但那又如何?他不顾知知的意愿就将她囚在宅子里,实在不能原谅! 知知生来就该众星拱月,被人捧在心尖疼着,他无法理解容珺那种接近病态的占有欲。 回宫路上,百姓夹道相迎,个个都想一窥这个民间公主的姿容。 “听说这位长乐公主自幼病弱,从小就寄养佛寄,近几年身子好转之后,才被国相大人接回府。” “什么国相大人?” “你不知道吗?这位长乐公主就是国相的三女儿,温二姑娘的双生妹妹。” “我怎么没听说过温家还有一个女儿?” “嘁,国相大人行事谨慎,听说十几年前,他还只是个五、六品的小官,短短几年就位极人臣,树敌自然不少,有个病弱女儿寄养在外之事,如何能到处宣扬?万一有人起了歹心,跑到佛寺劫走三姑娘要挟他,那该如何是好?” “这么说也有道理。” 忽然有人大喊:“我看到公主模样了!” 周围群众追问连连:“如何、如何?” 那人说道:“面如凝脂,唇如朱丹,美若天仙!” “……”他的用词实在过于夸张,众人纷纷无趣的别开头,更加拼命地想往前挤,将公主姿容看得更清楚。 京城大街,处都是御林军和官兵,皇上公主轿辇所经之处,更是两旁都被他们堵得滴水不漏。 可惜围观百姓为数众多,你推我挤,每个人都想将这位五公主的姿容看得更清楚一点。 御林军不停地大声吆喝,一再命令众人后退,场面热闹极了却也混乱不堪。 云娆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发现自己心里除了紧张之外,并没有其他情绪。 公主身份虽然尊贵,可历朝历代的大多数的公主们,命运却不能由自己摆布,尽管她只是明帝收的义女,并不是他真正的女儿,依旧让人忐忑难安。 云娆隐隐知道,成为明帝义女,不是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何皇后并没有跟着去祭天,并不知这位五公主有没有在仪式上出丑,不过她倒可从明帝的神色窥得一二。 此时明帝笑容满意,显然对五公主今日的表现极为满意。 而刚才,五公主朝她与明帝行大礼时,亦是一举一动都挑不出错处。 何皇后有些讶异,毕竟她知道云娆的真实身份,更知道她这十几年来都在荣国公府为婢。 她原以为云娆今日定会出丑,没想到她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将一切规矩牢记于心。 何皇后微微勾唇,眸底冷芒一闪。 无妨,晚上还有宫宴,到时宫宴上,他们这位民间的五公主还得接受众人的敬酒,她要面对的,就不是死板的规矩,而是那些长袖善舞的贵女了。 回到景阳宫时,云娆已经累到快要散架,下步辇时,险些摔倒,幸好身边宫婢围绕,春梅与春兰更是及时扶住她。 岑煊今日暂为她的贴身侍卫,祭天|行程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但见妹妹累成这般,心里难得生起一股陌生的不悦感。 垂眸沉思之际,见容珺似要上前接近云娆,他立刻二话不说大步上前,将容珺狠狠往后一拽。 岑煊动作虽粗鲁,却记得避开容珺受伤的左肩。 容珺原本只差一步就能扶到人,没想到还来不及伸手,就错失机会。 他不由得回过头,要笑不笑的看了岑煊一眼:“不知岑指挥使有何指教?” 岑煊黑眸微眯,也学他要笑不笑地说:“你虽是公主贴身侍卫,但在无论是今日在景阳宫或是日后在相府,公主所在的宫殿与院子你都进不得,只能守在大门口。容大将军长年征战沙场,定熟知带兵之道,知晓为上者更要遵守纪律,若是对宫规有任何不明白,本座今日暂为五公主的侍卫统领,倒是很乐意‘教’你。” 云娆已经被宫婢们扶进殿内,完全不知道外头发生何事。 见容珺没像昨日那般理直气壮的跟进来,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春梅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微微猫着腰,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奴婢听宫婢们说,容大将军被岑指挥使拦下来,狠狠的训了一顿,如今现在正在外头罚背宫规呢。” 云娆:“……”阿兄果然厉害。 第50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在心中给容珺记上一笔…… 此次还是云娆头一次以五公主的身份,正式在众人面前亮相。 那日赏花宴上虽然已在贵女们面前亮过相,但赏花宴到底非正式,人数也不多,此次宫宴却不同,宴席间不止有贵女,更有着众多朝臣,文武百官,勋贵子弟,极其盛大。 这让云娆明确的感受到,温三姑娘与五公主的身份到底有多不同。 且不说侍卫宫婢们见了她就得福身行礼,就连来到宫宴,门口的太监刚掐着嗓子唱完:“三公主、五公主驾到──” 原本略微吵闹的保和殿,亦瞬间安静不少。 保和殿极为宽敞,男女分席而坐,众贵妇闺秀忙站起,齐齐福身行礼:“给三公主、五公主请安。” 另一头的世家子弟亦朝两人微微颔首,就连素日里与三公主同样心高气傲的荣平郡主,也不得不恭敬地屈膝福身。 众人本就对温家突然认回的三姑娘极为好奇,如今成了五公主,还与三公主走在一块,前来逢迎攀附者,自然只多不少。 大公主与二公主早已出嫁,一个远嫁临国,一个被送去和亲,唯独三公主被明帝及太后捧在手心里疼。赏花宴那日,三公主明显与云娆不对付,今日不止何皇后等着看好戏,就连贵女之中也不少人暗自盼着。 比如江北王的女儿荣平郡主。 江北王与明帝同为当今太后所出,“荣平”这个封号,还是太后亲赐的,足见太后对她的喜爱。 就在众人言笑晏晏,客客气气的奉承着这位新得明帝喜爱的五公主时,唯有荣平郡主眉眼倨傲,漫不经心地说道:“听闻赏花宴那日,皇上将容大将军赏赐给五公主当贴身护卫。” 众人瞬间安静下来,纷纷回过头看向荣平郡主。 只见原本隐在人群之中的荣平郡主下颚微抬,来到云娆面前,十分不客气地上下打量她,嘴角随之勾起嘲讽的笑容:“容大将军可是为我大凌立下大功,赫赫有名的战神,芝兰玉树、能文能武,不知道是多少大家闺秀的梦中人,五公主再如何倾慕容将军,也不该仗着皇上宠爱你,就趁机将人讨要过去。” 云娆到底不是皇室血脉,寻常贵女虽会忌惮她的身份,对她恭恭敬敬甚至于谄媚,可这位金枝玉叶的荣平郡主却不以为然。 大凌以孝为先,百姓都知皇上最是敬重太后,荣平郡主有太后撑腰,说话不免放肆了些。 平时与荣平郡主交好的几个贵女,在她说完后,亦是有意无意的小声附和:“让容大将军去当公主护卫,岂不是大材小用了些?” “就是,可想而知,容将军该有多委屈。” “容将军一心为国,如今这般屈就,说不委屈,三岁小儿都不信。” 荣平郡主几人一搭一唱,说得声情并茂,气氛顿时一僵,陷入微妙的沉默之中。 郡主这是在暗骂五公主不知羞,仗着皇上宠爱抢了容将军?还顺道替容将军叫屈?! 原来容将军之所以会突然变成五公主的贴身侍卫,居然是五公主自己求来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不知要如何接下去。 云娆并不认识这位荣平郡主,却知道她为何对自己怀有敌意。 她还记得钟钰跟她说过,容珺初回京时,不少勋贵人家都在打听他的婚事,荣平郡主就在此其中一。 云娆沉默的看着眼前趾高气扬的荣平郡主,不忘在心中默默的记上容珺一笔。 这男人就是个祸害。 之前是岑时卿,现在是荣平郡主,就没有消停的时候。 温释月与温澜清姐妹二人,早在荣平郡主开口不久,就来到云娆身边,两人听到这一番话,面色同时沉了下去。 可她们虽是相府嫡女,身份到底比不上有郡主封号的荣平,再气也不能在此时替云娆开口。 云娆微微捏紧手中帕子,抬眸迎视荣平,微微笑了下:“郡主那日未受邀赏花宴,怕是误会了什么。我自幼在佛寺长大,回京才不久,在赏花宴之前,仅于容将军有过一面之缘,何来倾心之说?容将军并非我向父皇讨要来的,就算容将军是郡主的梦中人,你再如何倾慕于他,也不该将这个帐赖到我头上。” 容珺能说会道,她跟在他身边这么久,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虽然还是说不过他,却不表示她被人欺到头上时,只能像以前一样,什么都不说,乖乖当个逆来顺受的哑巴。 昨日容珺说的那些话,的确提醒了她。 她现在的身份,除了皇宫里的那些贵人,谁敢欺她?她再也不是那个任人可欺,不能随意回嘴的小丫鬟,就算荣平郡主是江北王的独女也不能。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是她先招惹的,那么就不能怪她说话不客气。 温释月原以为云娆没见过这种场面,被人刁难时,会不知如何应对,没想到她居然马上反击回去,丝毫不落下风。 她不由得讶异且赞赏地看了云娆一眼,笑吟吟地点头附和:“就是,五公主回京不到一个月,除了进宫参见皇上以外,平日里都待在相府,可说足不出户,哪来的时间结识容大将军。” 荣平郡主不以为然的哼笑了声,红唇微张,欲要再说。 温澜清却早一步开口,淡淡笑道:“臣女倒是曾听闻容大将军初回京时,有不少人家上荣国公府说媒,听说其中就有江北王府的人,不知此事可为真?” 原本安静看戏的闺秀们,见平时最为低调谦和的温二姑娘都开了口,不由得眼神微妙起来。 她们今日本就有意与五公主结好,没一会儿便纷纷站好队,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起来。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听说当时好几家都上门提亲了,不止江北王府,就连岑何两家,齐国公府及安康侯府都派人上门打听。” “可惜容将军心怀天下,说他暂时还不考虑儿女私情,无娶妻意愿。” 就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之际,谁也没想到,那日对温三姑娘倨傲非常的三公主,不止今日待她和颜悦色,甚至在听到荣平郡主如此言词犀利,待云娆一说完,便毫不客气的甩了荣平一脸冰渣,开口怼了回去。 “荣平,不会说话就闭嘴,那日你又没在赏花宴,瞎说什么?” 三公主的脾气众所皆知,她怼人时,才不管你是谁,向来不知委婉为何物。 “父皇开口说要容将军当五妹护卫时,五妹可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推拒过了,可偏偏父皇就是宠她、疼她,说他担心,怕有人不知五妹的身份,怕她受委屈,这才非得指派容将军当她的护卫。” 三公主往前站了一步,似是有意将云娆往后护。 她比荣平郡主还要高上不少,再加上总是冷着一张脸,居高临下的睨视她时,更是倨傲得叫人不敢逼视。 荣平郡主下意识后退一步。 三公主冷笑:“未免日后再传出这种乱八七糟的流言蜚语,不如就趁今日这个宫宴,把容将军叫过来问个清楚。” 就在众人以为三公主要呼喝容珺上前时,她却蓦然转身,看向云娆。 三公主眉眼本就冷峻,此时对着她挤眉弄眼的模样更是一言难尽,说不出的诡异。 猛地被她这么一瞧,云娆再次成功被吓到,却看出三公主似是想用眼神意示她开口。 云娆微微颔首,身上的气势端了起来,佯装不悦地皱起眉,冷声喝道:“容珺,还不上前来!” 荣平郡主听见心上人被这么喊,登时气得柳眉倒竖:“容将军就算是你的护卫,他也是大凌的英雄,五公主岂可对容将军如此无礼!” 云娆想了下昨日从宫婢们口中听来的那些话。 她轻轻吸了口气,唇角微勾,淡笑了声:“这样就算无礼了?那么荣平郡主未免太瞧不起不容大将军。” “什么?”荣平郡主原想这个五公主从小被养在佛寺,应该从来没见过这种大场面,是个性子温吞,好欺负的主,没想到她居然如此伶牙俐齿,还反而倒打她一耙。 而且不是说那日赏花宴上,三公主很是讨厌温三姑娘,还上前为难她,最后被太子制止才不得不作罢。 不止如此,宫里的人也都在说,三公主与温三姑娘不对付,甚至故意使计不让她住进皇宫,让她就算成了五公主,也一样只能乖乖留在相府让人笑话。 三公主分明如此厌恶她,怎么会突然帮她说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预期与事实不符,甚至有着极大的落差,荣平郡主不由得急躁起来,气得双颊微红:“五公主莫要血口喷人,我何时瞧不起容将军?” 就在荣平说话的同时,原本与宫婢同样候在后头的容珺,已穿过人群,来到云娆面前。 他素日里总是一袭精白锦袍,白衣翩翩,宛若谪仙玉人,如今换上玄色劲装的侍卫服,虽然不似平日那般温润儒雅,这一袭修身的侍卫服,却完美地勾勒出他宽肩窄腰和肌肉曲线,双腿笔直修长。 他本就生得好看,此时浑身充满力量感,丰神俊朗的模样,更是俊美绝伦的叫人看了心儿怦怦直跳,不敢直视。 容珺回京之后,鲜少在宴席中露面,贵女们也不曾这么近距离看他,再加上头一次见他如此装扮,瞬间就看红了脸,纷纷羞怯的低下头。 “臣在,公主有何吩咐。”男人气质不似平时那般温和,眉眼稍显冷峻,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疏离的威严肃杀之气,莫名给人一种禁欲感,惹得不少贵女芳心暗动。 这股酷帅劲,简直和岑指挥使有得比。 没想到一贯儒雅清隽的容大将军,居然也有这一面! 不愧是常年驰骋沙场的大将军,出得了战场,上得了厅堂,可文可武,可暖可冷。 众贵女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前飘去,分明不该多看,却又忍不住一看再看。 云娆见贵女们个个小脸通红,含羞待怯地偷瞄着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莫名恼怒,不禁再次在心中给容珺记上一笔。 以前他总规定自己出时帷帽不得离身,现在她觉得,容珺才该将他那张祸害脸蒙上面罩,遮起来才对。 对,以后他出门,就该蒙脸。 云娆低眸看了他一眼,正要开口,容珺似是心有所感,竟然也跟着抬头看向她。 原本冷峻的眉眼,此时哪有半分冷意,那眼神似暖阳一般地和煦,温柔得似要将人融化般。 两人对望的猝不及防,云娆心头重重一跳,耳根像有火烧上来。 容珺抬头不过是眨眼一瞬,就又飞快地垂首,目不斜视。 云娆咬了咬唇,飞快地整理情绪,尽量不去注意他,维持着冷静的声音:“容将军,方才我直呼你姓名,你可觉得被冒犯了?可觉得我无礼了?” “在其位,谋其事,尽其责,臣如今身为您的贴身侍卫,公主要如何称呼臣皆是臣的荣幸,公主金枝玉叶,天潢贵胄,何来对臣无礼。” 男人温润的嗓音不卑不亢,字字透着春风般的暖意,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温和语调。 “荣平郡主说是我倾慕容将军,仗着皇上宠爱,这才趁机将你讨要过来。”云娆顿了下,天生甜软的嗓音染上几许愠怒,“还有劳容将军趁此机会,好好澄清。” 荣平见不得容珺这么卑微的跪着,不由得冷笑:“五公主这般咄咄逼人,逼着容将军在众人面──” 向来温润谦和,举止得体的容珺此时却骤然失礼插话:“事关公主清白,恕臣失礼冒犯,荣平郡主所言并非事实,且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荣平眉心跳了下,困惑而又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什么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臣不知郡主那些话从何听来,但郡主确实说反了,其一,赏花宴前臣与五公主仅有一面之缘,何来倾慕之说?其二,皇上将臣指给公主担任贴身侍卫之前,就已询问过臣的意愿,臣一直都是自愿的,从来就不觉得委屈或屈就。” 容珺缓缓抬头,仰首看着站在眼前的少女,目光温柔:“能随侍公主左右,是臣三生修来的福气,臣荣幸至极。” 荣平郡主难以置信:“容将军不必为了维护五公主,故意说出这种──” “维护?”容珺垂眸,从头到尾目光都未曾往她飘去,“郡主此言差矣,臣若真有心要维护五公主,方才便会说,臣于御花园对五公主一眼钟情,是以才会倚仗皇上的宠爱,趁此向皇上求旨,谋得其位。” 三公主皱眉:“容将军慎言。” 容珺垂首:“是臣失言,请公主责罚。” 云娆还记得上次容珺说完这两句话之后,当众自掴二十掌,抿唇道:“你不过护主心切,何需责罚,解释清楚便好,退下罢。” 帝后未来,宴席便如此热闹,男席那头见女席那边姑娘们全聚在一块,围成了一圈,不由得频频好奇张望。 凌国男女之防并不大,宴席间男女亦可正常交谈,荣平郡主与五公主起争执的当下,就有不少勋贵子弟过来围观。 这还是他们头一次见到五公主真容,虽有传闻说温三姑娘姿容艳绝,尤其是那一双美人眸神似温贵妃,实际上却没有几人相信,只觉得传言过于夸大。 如今真亲眼瞧见真容,才发现,那传言一点灌水成份也无。 五公主的确生了一张令人惊艳的芙蓉面,雪肤花容,仙姿玉貌,腰若纤柳,肌如凝脂,美得恰到好处。 再听她与荣平郡主说话的嗓音,那是真真好听,娇中带软,软中带甜,如翠鸟弹水,如黄莺吟鸣,听得人心都酥软了。 虽然说,按大凌惯例,一旦尚公主就不能过问朝政,等于自毁前程,一般有抱负的儿郎,断不会考虑尚公主,毕竟一旦做了驸马,想再往上一步,都得比别人多付出十倍、甚至百倍。 然,这位五公主是民间公主,不止如此,还听说皇上许她继续住在相府,她既非正常的公主,来日她的驸马,兴许有所不同也不一定。 就算没有不同,能得如此秀色可餐、妍姿妖艳的女郎为妻,似乎一点也不亏! 如今这位五公主早就过了及笄之年,是时候该议亲了,她恰好与温澜清为双生姐妹,姐妹俩都还未议亲……是时候回家,让爹娘带他们登门拜访国相了。 各家世子们目光一下落在五公主,一下落在温澜清脸上,心中的算盘可是一个比一个打得还要响。 陆君平自然也在他们围观时就靠了过来,听见他们在那边窃窃私语,甚至最后还把主意打到了温澜清身上,尤其不爽。 不过他们有一句话说得没错,陆君平想,他的确是时候该向明帝求一求赐婚圣旨了。 待帝后过来时,宴席已是一片和气,完全不见方才剑拔弩张的情况。 何皇后见云娆席位居然与三公主并排,心中诧异,又见荣平郡主神色恹恹,时不时怒眼看向云娆,登时心下了然。 真没想到,就连荣平也拿她没办法。 宫宴结束之后,何皇后传来保和殿的内侍,询问宴席上一切,得知云娆丝毫不畏惧荣平,再次对她改观。 是夜,明帝夜宿凤仪宫,何皇后一边伺候他更衣,一边轻声问道:“皇上怎么不多留五公主几日?她都还没到永寿宫拜见太后,怎能让她就这么回到相府?” 明帝笑:“明日再让进宫见母后不也一样?” 何皇后不以为然:“大凌以孝为先,她连太后都未拜见就回相府,足见其孝心……” 明帝皱着眉打断:“皇后都说,我国以孝为先,那孩子好不容易被接回温家,再不久就要议亲出嫁,此时自该承欢膝下。” “说到议亲,”何皇后声音蓦然转柔,“太子如今也二十有七,是时候该娶太子妃了。” 明帝淡淡的嗯了声:“皇后这么说,可是上次赏花宴后,太子心中已有人选?” 何皇后就等着他问这句,柔若无骨的挨进他怀中:“是,滕儿说,温二姑娘不论是容貌或是气质都让他十分喜欢,妾身也觉得温澜清贤良淑德,秀外慧中,足以担当太子妃之位。” 搭上相府的马车,离开皇宫之后,云娆这才整个人安心下来。 自古宫闱之内尔虞我诈,步步惊心,她不过应付一两日便觉得累极了,实在难以理解为何会有那么多贵女想着要进宫当皇后,甚至是当皇上的妃子。 马车内,温释月与温澜清都在,云娆想到前世温澜清最后嫁入东宫,不由得问:“刚才七皇子离去前不是塞了个荷包给你,里头装了什么?” 那荷包此时正被温澜清藏在袖中,听见云娆的话,她不由得一惊:“什、什么荷包?” 陆君平递东西给她时,向来隐晦,从来没被人发现过,云娆是怎么发现的? 温释月刚才就和温澜清站在一块,就连她也没察觉,听见云娆的话,好奇怪地看向妹妹,意味深长道:“你与七皇子……” 饶是温澜清再如何镇静,此时被两人这么直勾勾地瞅着看,亦不由得双颊微红:“长姐都没有发现,知知又是如何察觉的?” 云娆见温澜清难得娇羞,不禁抿嘴窃笑了下。 “七皇子府邸与温家是反方向,我本以为刚才他过来,是想顺道接容将军回府,但容将军最后却没有上他的座驾,我觉得有些奇怪。” 所以她问容珺,陆君平特地绕这么一圈,究竟所为何事。 温澜清:“……” 容将军不知道有些事就该视而不见吗? 他不是陆君平的义兄吗?怎么能转头就出卖他? 很好,记下了。 温释月倒是不讶异,容珺那么喜欢云娆,甚至为了她连前程也不要,跑来当她的侍护,自然对她有求必应。 “所以七皇子究竟递了什么给你?” 温澜清在长姐的连连逼问下,不得已,只好从袖中取出荷包:“我也不知道,原本想回府后再看的。” 温释月催促她打开。 温澜清打开荷包之后,里头就只有一张纸,纸上只写了短短几个字,字迹行云流水。 只一眼,温澜清整张脸迅速涨红起来,羞赧得说不出话。 温释月低眸看了一眼,不由得失笑:“欲求旨赐婚,澜儿可愿?这七皇子,要求赐婚直接求不就好了,居然还要先问过你?难道你不愿意,他就不求了?” 温澜清难得无措的将纸塞回荷包,再次将荷包藏进袖中,脸颊烫得快要冒烟。 云娆也没想到,陆君平平时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在这种事上,居然这般小心翼翼。 此时越是看温澜清与陆君平两情相悦,心中便越发不安,不由得故作轻松,跟着温释月一块调笑:“是啊,既然七皇子与澜清姐姐两情相悦,就该直接请旨才对。” 温澜清红着脸说:“你们不要胡说。” 云娆笑:“如今你已是议亲年纪,就算七皇子不提亲,总有别人提亲。况且,上次赏花宴上,皇后娘娘还特地将你叫过去,讲了好一会儿话,说不定有意让你当太子妃,澜清若对七皇子有意,未免夜长梦多,还是趁早答复七皇子为妥。” 温澜清这才羞怯地点了下头,说她明日一早就叫小厮递信给七皇子。 云娆担心温澜清会重蹈覆辙前世悲剧,是以今日宴席上都小心留意着太子,太子虽然没有任何动作,目光却也是动不动就朝温澜清看去。 她不知为何有点不安,思量片刻,又试着开口说服温澜清,叫她回府就写好答复,让容珺连夜送到陆君平手中。 温澜清听见连夜送去,整个人都要羞晕过去:“倒、倒也不必这么急。” “不急,万一太子明日一早就跟皇上请旨赐婚,要你当太子妃呢?” 温澜清心里其实也有点怕,毕竟上一次何皇后莫名强硬要带她下去更衣。 她想了下,很快就答应云娆。 一行人回到相府之后,几个小姑娘们自然一块进到后院,温释月回房梳洗,温澜清则随云娆一块回到明珠阁。 容珺虽然进了相府,却进不得姑娘们的后院,只能待站小院门口,乖乖站岗。 今日宫宴温延清并没有出席,他见到容珺明目张胆的跟在温斯年身后,进到相府,心中可谓极度不爽。 看他守在明珠阁外,心中的暴躁几乎完全无法压抑。 “容大将军好手段,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究竟是如何说服我爹的?他居然同意让你守着知知?” 第51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堵住她柔软的嘴唇【一…… 容珺手握铁笛,双手抱胸,姿态难得散漫不羁,银色的月光洒在他玉琢般的侧脸,衬得他本就清隽的眉眼越显清冷。 像是没听到温延清说话一般,容珺连眼皮抬都不抬,兀自看着幽深的夜空。 温延清素来惫懒的桃花眼染上冷意,盯着他看了片刻后,垂着眼,懒散低沉的嗓音里带着明显的挑衅意味:“容将军可知道,为何知知分明是岑氏女,却有我温家嫡系子弟才能有的玉佩?” 气氛沉默胶着片刻,容珺终于懒懒地掀起眼皮,冷淡的扫了他一眼。 容珺一如既往的微微笑着,唇笑意温润的恰到好处,深不见底的黝黑眼眸,却是透着几许寒意。 温延清似乎对他的冰冷冷的目光很是满意,嘴角微扬,笑容惫懒:“容将军不知道,没关系,我很乐意告诉你缘由。” 一阵微风轻吹过来,空气渐渐凉了,吹散了炎炎夏夜中的闷热难耐。 “知知从小就吵着非我不嫁,说我是他的小夫君,那玉佩,是我们的定情玉佩,我们从小就定下婚约。” 容珺视线落在温延清带着明显得意笑意的嘴唇,狭长双眸眯了眯,目光越发阴冷。 他到底是长年在战场上刀口舔血的人,身上本就自带一股久经战场的肃杀之气,平时刻意隐藏,此时则完全显露出来,带着慑人的气势,不怒而威,直教人从心底沁出寒意。 温延清在外的名声并不好,阴晴不定,残忍凉薄,他的贴身小厮虽是没有被容珺的气势吓到,却是默默往后退了数步。 听到温延清那些话的瞬间,容珺的确心中腾起漫天杀意,也没有想要隐藏,他却没有温延清预想中的勃然大怒,或失去理智。 容珺静默片刻,一边漫不经心的转着手中铁笛,一边看向他,笑容温和疏离:“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温延清唇边笑意微凝:“……?” 容珺的声音非常温和,甚至带着明显的愉悦笑意:“五公主现在可是温二公子名义上的‘亲妹妹’,佩戴温家嫡系子弟玉佩再正常不过,既然你们是兄妹,又怎么会有婚约呢?” 那双笑意温柔的双凤眸里,更是写满了:就算你们有婚约,那也早就不算数了,你终究娶不了她,真的是好可惜啊,好阿惜。 简直能将人活活气死,再生生气活过来。 温延清:“……” 他从来没有这么轻易就被人挑起怒火过。 脸像沉得似能滴出水来。 知知选择当温家女儿,成了他的妹妹,一直是他心里最痛的那根刺,温延清平日里刻意忽视,如今被容珺赤-裸-裸的挑明,简直是鲜血淋漓的疼。 温延清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言行举止很是幼稚,但他就是见不得容珺能这么大辣辣的走进温家。 他不虞地低啧了声:“就算知知是我名义上的妹妹又如何?她从小就喜欢我,吵着要嫁给我。这么多年来,我也一直在等她,从来没有放弃寻找她,一直都想娶她。只要知知愿意,我可为了她放弃温家一切,与她远走高飞,低调而又幸福的共度一生。” 温延清眉眼倨傲,冷漠一笑,话方落,就见温澜清和云娆从小院里走了出来。 云娆面色微红,与他四目相交时,显得有几分尴尬,几乎是一对上他的目光就飞快地撇开。 温澜清看着他的眼神则是有点难以置信。 显然是刚才两个大男人的幼稚对话,全都一字不漏的听完了。 容珺站姿挺拔,负手而立,一副低眉顺眼的乖巧模样,像是全然不知刚才发生什么事一般。 “我……知知你……”温延清笑容微僵,难得词穷,正想着要如何开口解释,温澜清已朝他走了过来。 “二哥,夜已深,妹妹恰好还有些事要与你说,不如你顺道送我回如意轩罢。” 温澜清听见二哥刚才那一番话,想死的心都有了,现在只想把他带走,问他刚才到底都在说什么。 她知道,二哥从很小时就发过誓,要是知知被寻回来后,还未许人,他便要履行儿时承诺娶她。 但如今知知都成了他们的妹妹,就算二哥心底再如何喜欢,他也不该再对知知有任何逾矩之心才对,否则叫知知该如何面对他?以后该有尴尬! 云娆的确很尴尬,再加上她已经记起来小时候的事,听到温延清方才那些话,简直尴尬得无地自容。 她见温延清似乎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只好转过身,快步回到明珠阁内。 容珺没错过云娆转身离去时,耳根脸颊都泛着羞涩绯红,心里的醋坛子瞬间打翻,酸得剜心蚀骨。 男人心中的杀念和妒意还来不及翻搅,耳边便传来一道声音:“容将军,三姑娘有请。” 容珺微怔,心情迅速变化,如微风般轻飘飘的,脸上虽无多余表情,眼底却全是掩不住的幸福笑意:“是。” “这么晚了,知知还有什么事要找他?”温延清第一个不同意。 容珺跟着春梅进到明珠阁,头也不回的低笑了声:“二姑娘说得对,如今夜已深,温二公子还是快点回去得好。” 温延清惘然若失的站在原地。 温澜清很少见二哥这般,他平时总是肆意妄为,就算名声遭透了也从不在乎,不由得有些不忍:“二哥,你要是真心喜欢知知,那么为了她,为了温家,你该清楚,有些话哪怕是再想说,你也说不得。” “她现在是温家的三姑娘,是你的亲妹妹。” “再喜欢,也只能止于亲情。” 心底的寒意不停地往外窜,凉得让人一扫炙热夏日的烦躁,徒留无能为力的失落。 云娆进到屋内,喝了一大杯凉茶,才终于将心底的尴尬压了回去。 她原以为二哥哥还是将她当成当年那个三岁的小知知,所以之前才会对她如此亲昵,没想到他居然……他居然说他一直在等她,还说想娶她…… 一缕羞意透上心来,云娆不禁又灌了杯茶。 容珺跟着春梅进到屋内时,就见小姑娘玉颊绯红,眼带羞赧。 酸酸涩涩的感觉逐渐充盈满心口,除了酸意与妒意以外,更多的是铺天盖地而来的恐惧。 恐惧这个一直被自己藏得好好的小姑娘,会为了其他人心动,会被别人拐走。 容珺眸色冷冽,不带任何温度,修长手指缓慢而有节奏的捏放着。 好半晌,云娆才注意到容珺早已站在一旁,想起温澜清的事刻不容缓,下意识起身,来到他面前。 “我想拜托容将军一件事。” 容珺低眸看她,指尖蠢蠢欲动,眸光一点点幽暗下去。 朝思暮想,就连梦里都是她的小姑娘,如今就近在咫尺,她身上散发着干净香甜的气息,只要抬手,就能将她揽入怀中,就能像以前一样,堵住她柔软的嘴唇。 他还记得少女的唇瓣有多甜多软。 越是靠近,越是诱人沉沦。 想亲她,想抱她,想捧着她的脸,求她只看自己就好。 不行。 不行。 容珺蓦然痛苦的闭上眼,往后退了一步,恭敬的垂首躬身道:“不知公主有何要事吩咐。” 长长睫毛半落下来,掩住眼里快要压抑不住的情感,一双漆黑的眼眸不敢直视她。 云娆怔了下,看着眼前一身玄衣侍卫服的男人,气质冷峻,身形如松,他像是将自己的感情关闭起来一样,不论是对谁,甚至是对她也都礼貌到近乎冷淡疏离。 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感。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那天在景阳宫,分明是她先发脾气的,她先控诉他过于轻挑,说他还是把自己当成以前的那个丫鬟。 很不安,却又莫名的想依赖他。 那日在景阳宫他说的话,她都听到了,只是她不知道要如何响应他。 她怕,却又忍不住的想相信他,毕竟她曾经那么那么的喜欢他。 她曾经以为他们永远不可能有并肩而站的那一日,如今一切却都不同。 她再也不是那个身份卑微的小丫鬟,他们站在一起时,再没人敢看轻她。 但是之前逃离他时是那么的绝决,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 也不确定,他的允诺与保证是否真的能相信。 最后才会哭着哭着,睡了过去。 云娆静默几瞬,将手中的信封递了过去:“我想拜托容将军帮我送信给七皇子,现在就送去。” “是。”容珺低眉顺眼接过,不发一语地转身。 他本该毫不犹豫的离去,却在出了堂屋不久,又忍不住回头,一步一步,缓缓地来到她面前。 他脑中全是小姑娘桃腮绯红,透露着无尽的娇情羞意的模样。 她害羞的模样他见过无数次,但这一次,让她露出这副小女儿姿态的人却再不是他。 那一瞬间,无法言说的恐惧漫上心头,将他淹没,他觉得自己若是什么都不做,也许很快就会再一次失去她。 云娆仍略微失神的站在原地,随着男人颀长优雅的身影再次回到视线中,心脏也随着他的步伐,莫名的快了起来。 “怎么了?”她问。 他没有靠得她太近,两人之间约有一个手臂的距离。 男人低眸看她,昏黄的烛光下,他长睫微颤着,眼里似乎落满了光芒,眸底深处,忽明忽灭的情愫,几乎要压制不住。 他抬手,像是想摸她的脸,却又生生停在半空。 他不敢。 云娆不自觉屏住呼吸。 少顷,她终于听到他开口。 “在这之前,公主能答应臣一件事吗?” 云娆下意识问:“什么事?” 他嘴角微微抿着,像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好一会儿,才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几句干涩的话:“再给我一次机会,不要喜欢别人好不好?” 小声而又卑微地,恳求她。 他突然敛下眼睫,似不想再让她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 容珺喉头滚动了下,换了更慎重的语气:“再给我一次机会,相信我,好不好?” 已经好几次了,在人前向来是游刃有余的男人,在她面前却时常局促不安,一点也不像他。 像是本该傲视苍穹,在空中翱翔的雄鹰被人拔光羽毛,再也飞不起来。 像是出尘如谪仙的玉人,终于从神坛上摔了下来。 他竭尽所能,用一切行动告诉她,他是真的心悦她,不止愿意为她放弃前程,甚至愿意为她压抑忍耐那异于常人的病态独占欲。 她看着男人微微上挑的眼尾渐次晕满猩红,捏在掌心的帕子,跟着慢慢攥紧。 他像是不知道要怎么办,声音里充满了渴望与期盼,只会用笨拙而又真诚的简言词,一再重复着── “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第52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将驸马人选的画像送到…… 云娆怔怔地看着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似是突然被人戳了下。 她觉得他怎么就那么笨呢?他真的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容珺吗?真的是那个摸不清脾气,强势而又霸道的公子吗? 云娆还记得今生第一次见到陆君平时,容珺因为吃醋,不发一语就将她整个人揉进怀里,直亲得她透不过气来,当时她害怕极了,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现在却是完全相反过来,换他小心翼翼,如临深渊。 云娆抿了抿唇,心中生出莫名的欢喜与雀跃,却不想让容珺知道自己其实对他这模样几乎没有抵抗力,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其实早在景阳宫时就动摇了。 其实那日容珺夜闯相府时,温斯年当下就已察觉,他并未就寝,只是隐在暗处没有现身,隔天一早,舅舅就将她叫到书房。 那日,温斯年什么都没问,只微微笑着告诉她:“知知,不论你对容珺还有无情意,都要记住一件事,人都有一个劣根性,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往往不懂得珍惜。” “尤其,你们之前的身份实在过于悬殊,你们之间,他早已习惯站在上位者、掌控者的位置。是以就算你还对他有意,或是你们仍两情相悦,我也会多留你一年。” 当时她听不明白舅舅的意思,一脸茫然,殊不知,温斯年目光素来精准毒辣,早在听见她对容珺说的那番话的当下,就知道她始终未曾放下他。 温家家训有言,宁缺勿滥,如今云娆成了他的女儿,温斯年便觉得自己有责任为她好好把关,挑选一个适合她的好儿郎。 就算她心里还放不下那位容大公子,他也得想方设法引导她。 温斯年笑容有些无奈,索性将话说得直白粗暴:“一年内,不管谁上门求亲,我都不会答应。至于容将军,他若是像昨天说的那般,对你有意、对你是真心的,疼你,爱你,那更不必急于一时,让他慢慢等,先磨一磨再说。让他明白,你们之间是对等的,你再无需仰视着他。” 他是男人,自然最懂男人。 男人若是真心喜欢一个姑娘,哪怕明知她是在故意吊着自己,亦甘之如饴,并且愿意费尽心思追求她。 温斯年妻子早逝,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是父兼母职,和她说起这种寻常母女间才会出现的体己话,自然不像岑太傅那么绑手绑脚。 云娆虽然和容珺做过最亲密的事,但她天生脸皮薄,听见舅舅如此直白的话,脸上一阵阵的热,害羞得想捂脸。 舅舅位极人臣,在人前,他的威严和气势很足,在她面前却从未端起上位者气势,总是笑得非常温和。 气质温润,如沐春风。 他微微笑着的模样和言词举止,总她让莫名想起容珺,很容易就让她心生好感,自然而然就将他的话记在心中。 到现在都还记得牢牢的。 云娆垂眸,纤长乌黑的睫毛轻|颤,似是没听懂男人卑微的请求一般,兀自说道:“此信极为重要,还请容将军尽速送到七皇子手中。” 容珺见她刻意回避话题,最后甚至避开他的目光,再不像以前那样专注的看着他,心脏处有一瞬的疼痛。 他滑动了下喉结,把苦涩压下去,后退一步,微微笑着:“是臣唐突了,臣这就去送信,公主请早点歇息。” 几乎是在转身的同时,目光渐渐黯淡下去。 他太习惯从前她对他千依百顺的模样,以至于始终难以接受她对自己这么疏离冷淡。 他受不了两人每一次见面就像陌生人,就连对他的称呼也始终是“容将军”。 男人虽然掩饰的很好,云娆却敏锐的察觉到他的失落。 她犹豫了下,终是在他即将踏出门口时开口:“容将军左肩的伤可好些了?” 容珺顿下脚步,嘴角不受控地上扬,原本趋近死寂的心脏,激烈的撞击着胸腔。 娆儿是在关心他? 喜悦不过一瞬,他随即想起之前云娆要他好好养伤的事。 当时她说,如果养不好伤,便不能踏进相府半步。 是了,她不是在关心他,否则也刚才也不会无动于衷,避而不答。 容珺再次被巨大的失望感铺天盖地笼罩。 求而不得的感情向来最是折磨人,你全心全意,渴望得到响应,哪怕只有一丁点也好,为她患得患失,甚至付出一切也要接近她。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她近在咫尺,只要一个转身,几个跨步,就能抱住,却好像不管自己再如何努力,依旧无法靠近半分。 男人好不容易亮起来的眼眸再转为暗沉,心头可说一会儿甜得发软,一会儿又苦得发涩。 “多谢公主关心,已经无大碍。” 他的精神长久以来都处于崩溃边缘,此时拼命压抑在心底深处的感情更是几乎沸腾。 再不走,恐要铸成大错,不得不狼狈的逃离明珠阁。 昨日陆君平早早就睡下,没想到刚睡下不久,容珺就带着温澜清的回信来找他。 信上只一个“愿”字,便叫陆君平彻夜未眠,翌日一早就迫不及待进宫。 明帝没想到,昨日皇后才刚开口定下太子妃人选,今日他最疼爱的七皇子,竟也说他已有意中人,欲求赐婚。 这本该是双喜临门之事,坏就在坏兄弟俩的意中人都是同一人。 陆君平见明帝沉默不语,心底忽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迟疑了一会儿,想着要怎么试探才好,斟酌着用词:“父皇可是觉得儿臣……配不上温二姑娘?” 陆君平到底从小养在民间,与寻常皇子不同,明帝认他回来时,虽然为他安排了温氏这个强大的母家,然圣心难测,在尘埃未定之前,一切都说不准。 明帝闻言嗤笑了声,正想训他两句,却在看到眼前容貌与自己极为神似,唯独那双大眼睛与小虎牙随了他生母的陆君平,心头又是一软。 “不是那样,”明帝眉头微蹙,“只是很不巧,昨日皇后才跟朕说温澜清不论容貌品行及家世,都是太子妃最合适的人选,堪当──” “父皇答应了?”陆君平整颗心差点跳出喉咙。 明帝见他那么紧张,似笑非笑的睨了他一眼:“文若就这么喜欢温二姑娘?” 陆君平这才惊觉自己刚才居然失态打断帝王的话,二话不说,撩袍单膝跪地,拱手道:“是儿臣失态,请父皇恕罪。” 明帝不以为意摆手:“朕没答应皇后,只是皇后都开口了,朕也不能直接驳了她的脸面,为你和温二赐婚。” 他话锋一转:“你若真有意娶温澜清为妻,不如现在就过去永寿宫给你祖母请安,好好求一求她。朕听说,今日五公主进宫拜见太后前,太后让身边的大太监到相府传口谕,让温澜清也跟着进宫。” “说是温家两位姑娘如今都到了议亲年纪,太后有意为两人安排婚事,你现在过去永寿宫,或许还来得及。” 永寿宫 当今太后与明帝为亲生母子,江北王与长公主皆为她所出。 顾太后在今日之前,虽未见过明帝认的这位民间义女,却早从皇帝与长公主口中知晓一切。 明帝是直接告诉她,云娆便是岑太傅的亲生女儿。 长公主则是说,这位温三姑娘并非如传闻所言,自幼病弱寄养佛寺,而是自幼流落在外,甚至被温斯年认回之前还当过荣国公大公子的通房。 顾太后心中约莫有底,目光落到面前不远处的少女身上,静默不语的盯着她那双与温婉极为神似的美人眸,微微恍神。 云娆原本以为,今日进宫给太后请安奉茶,应该就跟昨日给帝后奉茶一样,只需走个过场,未承想一进到永寿宫,就见皇后与长公主亦端座上首,就连昨日那位盛气凌人的荣平郡主也在。 三公主与温贵妃虽然也在,云娆却知今日怕是不会太好过,就是没想到她与温澜清双双福身行礼之后,太后便迟迟未应,让两人这么一直半福着。 她心中不禁有些忐忑。 好在三公主很快就开口解围,顾太后这才回过神来,笑容亲切的赐座。 荣平郡主昨日在宴席上吃了亏之后,宴席一结束,便直奔永寿宫请安,缠着顾太后撒娇说了许多话,没忘记将宴席上的事加油添醋说上一番。 如今见云娆一来永寿宫请安,太后就先给了她一个下马威,心中自是痛快无比。 长公主倒是神色淡淡,她之前的确厌恶云娆,瞧不起她乞儿出身,可如今容珺为了她一再荒唐行事,看她也跟着顺眼许多。 没想到,就在荣平郡主痛快之际,顾太后满脸慈爱地开口,先是称赞五公主颜色极好,昨日在祭天大典及宫宴上的表现更是进退得宜。接着又怜惜她在苦寒的碧云寺养病多年,一连赏赐了许多见面礼,还件件都是珍贵而不易见之物。 荣平群主当下脸色就变了,不止难看,更是难以置信,长公主与皇后面色亦是微微一变。 顾太后长期吃斋,自从三公主长大,回到温贵妃身边之后,便是经常出京礼佛,一去就是几个月,常伴青灯古佛这么多年,知晓他们母子几人以前犯下太多罪孽,早已清心寡欲,一心礼佛。 她原本不欲再掺和后宫之事,不过当年,毕竟是明帝为了维持后宫前朝平衡,才不得不让岑家的独女代替三公主被掳,岑夫人为此得了失心疯,岑家可说半毁,如今人好不容易寻了回来,于情于理,她都不该亏待这个小丫头。 就是没想到,岑家丫头如今都认祖归宗了,荣国公府的大公子居然还对她不死心,甚至成了她的贴身侍卫,不止如此,还因为他被她另一个孙女给记恨上了。 顾太后接着看向温澜清,见到她,心中又是微微一叹。 今日一早,何皇后才过来跟她请示过太子妃人选。 何皇后主意打得极好。 如今温家已有一位公主,要是再娶了温家的另一个女儿,到时与何氏势力不相上下的温岑两氏,势必要与他们靠拢,如此一来,太子储君之位再无人可动摇,何氏亦可横行京城,再荣数十年。 太子从小对何皇后言听计从,一旦太子登基,难保何皇后不会有独揽朝政的想法,就算没有,亦定会大权旁落,沦为外戚干政的局面。 顾太后眸光微转,满脸慈爱道:“哀家还记得,当年你们姐妹二人,时不时就会进宫陪伴平阳,没想到如今一转眼,你们一个一个都到了议亲的年纪。” 云娆与温澜清悄然对视一眼。 太后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提起了议亲? 不止两个小姑娘心中惊疑不定,就连温贵妃亦是一惊,正要开口,何皇后却早一步笑吟吟道:“太后娘娘说得极是,如今几个小姑娘年纪都小了,是该为她们物色个好人家。” 昨日何皇后向明帝提了太子妃人选,说想让太子迎娶温澜清,明帝却避而不答,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何皇后恐生变量,当下就决定转求顾太后。 太子虽不得明帝疼爱,顾太后却是从小就喜欢他,时不时便说,为太子挑选太子妃,最重要的不是家世,而是品行与太子喜欢与否。 如今温澜清不止品行相貌好,就连才德家世都好,甚至还得太子倾心,无疑是太子妃最佳人选。 顾太后见温氏两姐妹一脸惶恐,不由得失笑:“哀家也不是那种霸道不讲理之人,倘若你们已心有所属,或是早有钟意的儿郎,哀家亦断不会做出捧打鸳鸯之事。若有,只要你们跟哀家说,哀家今日便为你们做主,若无……” 话未落,永寿宫门口同时响起通传声:“禀太后娘娘,七皇子于殿外求见。” 何皇后稍怔,即刻道:“太后娘娘,如今后宫妃嫔都在此,若在此时接见七皇子,恐怕不适,依臣妾──” 顾太后却充耳不闻,笑意盈盈的挥了挥手,让人将陆君平传了进来。 她正想着要如何为温澜清指婚,而又不至于将场面闹得太难看,没想到陆君平就来了。 陆君平生母低贱的宫婢,并不讨顾太后喜欢,不过明帝既有意抬这私生子的身份,与其让他另娶高门贵女,再得旁的勋贵支持,不如就让他从背靠的温家里挑人,让他讨不到更多便宜。 来得甚好。 顾太后满意一笑。 陆君平见到永寿宫里坐了这么多人,亦是心中一惊,一个一个请完安,被赐座之后,再听到顾太后笑盈盈的问温澜清可有属意的儿郎,更是心头突突直跳。 父皇没有骗他,太后果然想要指婚! 半刻钟前。 容珺进不得永寿宫,他原本守在永寿宫外,见到陆君平神色匆匆赶来,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今日太后召进温家姐妹二人,用意并不单纯。 太后欲要指婚,这对容珺而言,无疑是巨大的噩魇,他当下就想跟着陆君平一块进去。 可永寿宫又岂是他想进便进的地方?陆君平自然无法带他一块进去,只说:“温贵妃与三公主都在里头,即便太后再想为云娆做主,我们母子三人也会尽量拦着。” 陆君平见容珺脸色迅速沉了下来,又道:“早在得知太后有意为温家姐妹指婚时,我就派人将消息传了出去,岑煊与温相很快就会进宫,更何况,温三姑娘昨日才刚被封五公主,即便太后真有意插手她的婚事,那也得皇上点头答应才行。” 温澜清也在里头,陆君平就怕自己迟一步便要错失佳人,实在没心思安抚容珺,匆匆交待几句之后,立刻随着内侍进到永寿宫。 容珺什么都做不了,就只能等。 即便他明知太后不可能真帮云娆指婚,脑中却依旧不受控地闪过无数种可怕的念头,每一个念头都能轻易让他发疯,一颗心像被人放在烈火上煎烤熬煮,折磨得死去活来,痛不欲生。 他嘴唇抿成一直线,脸上没了笑意,下颚绷得很紧。 云娆好不容易从永寿宫脱身,见到男人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俊脸,冷沉得几乎要结冰,心尖像是被小猫爪子轻飘飘地挠了下,莫名温软。 他笑的时候很温柔,不笑时,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见到云娆,容珺顾不得此时的身份只是她的侍卫,快步上前。 他的动作急促,完全是出于下意识。 容珺动作太大,温澜清与温贵妃同时转头看他。 走在最后头的陆君平拼命挤眉弄眼,用眼神暗示他:兄弟,没事、没事,冷静点! 容珺微微喘着气,宽阔的胸膛不断起伏,饱受折磨的一颗心终于安稳落回心头。 他低下头,若无其事的绕过云娆,如寻常侍卫一般,安静的跟在她身后。 温贵妃眉头微蹙。 虽然云娆说当初不是容珺逼她成为通房的,她依然对这位容大公子没有好感。 今日太后突如其来的指婚,倒是提醒了她,得快点帮知知物色好儿郎才行。 她原本不急,也不舍得,但如今连太后都对知知起了心思,遑论京城中的其他权贵子弟们。 只是婚姻到底是大事,即便她有意替知知找个好夫君,那也得她喜欢,得温斯年及岑家夫妇都点头同意才行。 温斯年赶过来时,云娆与温澜清恰好要离宫。 温贵妃没有送她们,倒是平时总冷着一张脸的三公主,亲自将两人送到宫门口。 见到温斯年过来,三公主连招呼都没跟他们打,不发一语地转身离去,好像跟谁都不熟一样。 温斯年见到容珺还乖乖跟在云娆后头,一副安分守己的模样,就知道云娆的指婚肯定没成,他很快就将目光移到温澜清身上。 温澜清刚刚才被赐婚,人还有些晕晕乎乎,见到父亲,又想到赐婚的事,白皙小脸瞬间烧红。 温斯年登时心下了然。 陆君平倒是有意想在泰山大人好好表现,立即上前问安行礼,不过也只是寒喧几句便乘上马车离去。 如今太后都开口了,再加上明帝的心本就偏向陆君平,未免夜长梦多,这个赐婚圣旨很快就会下来,陆君平这是赶着回府让人准备迎娶事宜。 回府路上,温家父女三人自是同乘一辆马车。 温斯年一问之下,才知道顾太后原本竟然还真的有意替云娆指婚,只是云娆到底刚认祖归宗不久,她一说舍不得父亲,还想再侍奉父亲几年,顾太后这才念其孝心,勉为其难的打消念头。 “那么太后原本想将你指给谁?”温斯年难得好奇。 云娆顿了下,想到太后说的那些话,双颊缓缓泛起嫣红,犹若盛开的海棠花般娇艳欲滴。 温澜清见知知害羞了,强忍着笑意替她答道:“太后说,按大凌例律,驸马人选必须长相俊美、身体强健,京城符合条件的儿郎着实不少,她虽有意想帮知知挑个好的,但也要知知喜欢才行。太后原本是打算待知知回府之后,差人将驸马人选的画像送到相府,让知知亲自挑选,若是有钟意的,立刻安排试婚宫女测试驸马的能力。” 温澜清虽然不像云娆那么容易害羞,但到底是未出闺阁的少女,最后“能力”二字,亦跟着羞红了脸。 温斯年微笑颔首。 看来太后本来就没打算为知知指婚,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澜清。 温斯年原以为这件事就此揭过,没想到太后虽然打消了指婚的念头,但驸马人选的画像,却依旧在翌日送了过来。 此时刚用完早膳不久,云娆刚回明珠阁,就见下人们忙里忙外,一个个怀里都揣着卷好的画像,成捆成捆的送进她的书房,不由得觉得奇怪。 一问之下,才知道太后娘娘居然还是将京城儿郎们的画像全送了过来。 云娆看得眉心直跳,下意识就是想去书房找舅舅问太后娘娘究竟何意。 没想到主仆几人才刚离开明珠阁不久,就迎面刮来一阵强风,眨眼的瞬间,原本被梅兰竹菊护在中间的云娆已不见人影。 春菊率先回过神来,慌张问道:“公主呢?” 春竹也白着脸喊:“容将军、容将军去哪了?公主不见了!” 春梅则和春兰对看一眼,心中隐隐有底。 相府戒备森严,外人不可能进得来,更别提云娆身边还有个容珺守着,容珺可是大凌身手数一数二的儿郎,若真有贼人潜入,绝不可能毫无所觉。 ……除非监守自盗。 第53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男人的唇已不由分说的…… 整个人失去重心,落入温暖而又熟悉的怀抱里时,云娆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被人悄然无息地带上屋脊,疾掠而去。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男人紧绷的下颚,优美的喉结近在眼前。 她心头重重一跳,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容珺疯了吗?! 他是她的贴身侍卫,他怎么敢在相府将她掳走? 他又要将自己关起来了吗? 她男人紧紧揉在怀里,动弹不得,鼓鼓的雪脯被厚实的胸膛紧抵住,一呼一吸间,全是再熟悉不过的沉木香。 云娆细腰倏地一软,心脏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容珺垂眸,瞧见她眼底有恐惧浮现,心完全沉到谷底,一顿一顿的痛。 眼底暗沉沉的,透不出光。 眼前的蓝天很快就被茂密的枝叶遮挡住,不是预想中的私宅,而是一颗大树,并且就离相府不远。 她感觉到自己被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不安的心刚落回原处,脸就被他的双手捧起。 她听到他说:“对不起。” 云娆心还在狂跳着,发现自己就坐在粗粗的树干上,容珺正单膝半跪在她面前。 她脚下是空的,怕高,怕摔,不由自主地抱住他的腰。 容珺低眸看着她,微微上挑的眼尾一片猩红,狭长双眸里是她未曾见过的痛苦,一片漆黑,空洞而又无神,像是无法距焦一样。 她张了张嘴,想问他到底怎么了,男人的唇已不由分说的落了下来,滚|烫紊乱的呼吸,重重地落在她脸上。 和煦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落下来,两人身上泛着细碎闪烁的金色光晕,美得像是一幅画。 云娆脑中轰然一响,眼前一片空白。 无措地攥紧他的衣衫,却没有想过要将人推开。 脸颊上有他的呼吸,嘴唇上也有他的温度。 心脏像是要爆炸一般,跳得异常急促,撞得胸腔泛疼,像是两人从未如此亲近过般,浑身都麻了。 男人的嘴唇与温热皆如记忆中那般柔软,嘴中的味道亦一如既往的清甜。 他虔诚又痴迷地吻着她,微微侧过头,慢慢、慢慢地加深这个吻。 她没有办法思考,脑袋没来由地一阵眩晕,感觉自己重心不稳,直直的摔下树。 抱着他劲腰的手直觉地收紧,云娆这才发现自己还好好的坐在树上。 这才发现,容珺浑身都在发抖。 包括他捧着她脸的双手,包括勾着她的温热翩然起舞的舌,包括他健硕的身躯。 像是深深恐惧,又似极尽克制。 他的吻与以往都不同,以前的吻总是充满了十足的占有欲与掌控欲,时而温柔,时而粗|暴。现在则是温柔中带着极尽的克制,带着明显的恐惧与焦躁,痛苦得仿佛就在崩溃边缘的挫败感。 他的呼吸是热的,捧着她脸的指尖与嘴唇却有点冰。 察觉出他的害怕与不安,她瞳孔猛地紧缩,像是有什么骤然从心底划过,带起一丝类似于疼痛的感觉来。 在她快要不能呼吸时,他终于将她松开,低低的说了声:“对不起。” 声音干涩,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沙哑。。 云娆脑袋糊成一团,几乎是下意识的,抬手甩了他一巴掌。 容珺被打得偏过头去,他却不以为意,反而低低笑了声,抓起她绵软的小手,凑到唇边。 唇瓣轻缓而又温柔的抿过她的纤纤玉指,笑声里全是无可奈何的宠溺。 她脸上一热,不自觉屏住呼吸,不止觉得手上像有火在烧,就连耳根也像有火在窜。 她慌张无措地别开眼,试图遮掩眼底的羞赧。 “疼吗?”他在问她的手。 一字一句轻缓而低哑,声音里充满了心疼与愧疚。 她刚才使劲全力打的巴掌,手掌的确还有些隐隐作痛。 云娆不说话。 容珺又轻笑了声,拉下她的手:“公主以后若再遇到这种事,不要害怕,直接用膝盖或脚,踹这里,用力的,往死里踹,知道吗?” 掌心的触感,陌生而又熟悉,云娆脸瞬间就红了,睫毛胡乱扑扇,眼神飘移,呼吸也乱得一塌糊涂。 他始终没有抬眸,她也躲着他目光,丝毫没有发现他眼底充满了绝望。 “公主金娇玉贵,无需自己动手。”他说完,重重甩了自己一巴掌,“臣会自请领罚。” 接着又是好几个耳光,就如那日在御花园自领二十掌那般,十下,二十下,甚至更多。 他像是屏弃所有感情的死卫,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沉默而又安静地惩罚着自己。 云娆心底再次升起一股异样感。 这股异样感,在她出逃之后就一直存在着,之前她一直不想承认,公子病了,甚至是疯了,但在那之后他所做的每一件事,却都一再显示着,他早已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容珺。 她突然难受得厉害,像是心脏被人紧紧捏住。 好疼。 云娆猛地捉住男人的手,精致漂亮的美人眼,被眼尾的绯红衬得娇艳夺目。 “你不要这样,你到底怎么了?我没有生气,我刚才只是……” 他像是听不到她的话一样,还想继续自掴,云娆忍不住放声大喊:“容珺,你住手!” 她终于喊他的名字,没有再叫他容将军了。 容珺怔了下,缓缓的回过神来。 他终于抬眸凝望她,嘴角微扬,修长微凉的手指,缓缓抚上她的脸颊。 他的神情专注、郑重,每一下都带着无比的珍视与小心翼翼,指尖轻柔得仿佛她是这世间最珍贵易碎的宝物。 男人低哑的嗓音里全是掩不住的愉悦笑意,说出来的话,却明显不对劲:“我也不知道,对不起,不要害怕,是我不对,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话落,他又低低哑哑的轻笑了声。 自嘲的,绝望的。 是他太看得起自己,以为只要能待在她身边,就控制得住自己。 他不能,他根本不能,一想到她会认识更多更好的儿郎,浑身的血液就控制不住地沸腾,疯狂的杀意在他四肢百骸里乱窜。 他只想将她藏起来,藏起来,藏起来,让她眼里只有自己,只能看着自己。 “对不起。” 他就是个疯子。 就是只会让她害怕,给她带来恐惧的疯子! 陆君平说的没错,没有一个正常人,会喜欢一个疯子。 她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的,毫无芥蒂的,全心全意的,单纯的喜欢他。 他也想当个正常人,像前世一样的冷静自持,可他发现他做不到,他没有办法。 他没有办法。 “对不起。” 他一再重复。 云娆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不明白他为何要一直道歉,想再问得更清楚,男人却又将人按入怀中,抱着她跃下大树,回到相府。 一路上,都在低声道歉。 公主不见,梅兰竹菊自然不敢隐瞒。 虽然没有惊动到外人,温家内却早无乱成一团。 容珺刚带着云娆回到相府大厅,温延清就冲上前去,毫不留情地挥拳,狠狠往他脸上挥去。 容珺没有躲,乖乖站着挨打。 这一拳力道极大,他口中立刻泛起血腥味。 云娆眼尾微红,泛着不明显的桃花意,嘴唇微肿,温延清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愤怒得无法言喻,眼中泛起了浓郁的杀气。 没忍住,直接将人拽到角落拳打脚踢,像是疯了般的将人往死里打。 容珺没有任何闪躲,拳脚落到尚未痊愈的左肩时亦是岿然不动,唯有一声低沉的闷哼声从喉咙里传出。 喉间不停有血腥味涌上,嘴里也有血腥味肆意着,他却始终垂着眼,空洞无神的双眸,毫无焦距地望着虚空。 温斯年此时并不在府中,没有人敢上前阻止温延清。 云娆被温澜清及温释月围着,两人着急的问她有没有被欺负。 温释月更是拉着她,上上下下仔细地检查着。 她们原本想将云娆带回后院,本来只弥漫在角落的血腥味,如今却浓郁得连她们也能闻到。 云娆原以为容珺不躲开,至少也会保护自己,但他没有。 他什么都没做,动也不动,就连下意识的抬手护住自己也没有,就像一具失了魂魄的木偶一样。 明显不正常。 “够了!”她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飞快地冲过去,挡在容珺面前,将人护住。 温释月跟着上前将温延清架开,见容珺不过短短几瞬,就被打得惨不忍睹,也皱着眉,厉声喝道:“你做什么?都还没问清楚就打人?爹平时是这么教你的吗!” 温延清俊美鋭利的眉眼泛着戾意,冷笑:“光是他将公主掳走这一条,就能定他死罪,还要问什么?!” 他目光落在云娆明显被人亲肿的嘴唇上,眼底闪过一丝痛苦,心都要疼碎了:“容将军知法犯法,他担当不起,也不配当五公主的贴身侍卫。此事我定会禀明皇上,让皇上──” “不是。”云娆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不自觉否认,想要护住容珺。 不管如何,此事都不能闹到皇上面前。 “容珺没有掳走我。” 温延清心脏处有一瞬的疼痛。 他诧然、一脸荒谬地看着她:“事关你的清白,知知你不可──” 云娆打断他:“他没有掳走我,是二哥哥误会了,并且,这是我和容珺的私事,不宜闹到皇上面前。” 温延清突然沉默下来,俊美的脸庞看不出一丝情绪。 温斯年回府时,云娆正猫着腰,想将容珺搀扶起来,容珺却不发一语地避开她的手,自己爬了起来。 男人薄唇轻抿,漂亮的双凤眼,始终垂得低低的,谁也不看。 温延清刚才的确想将他打死,下手毫不含糊,容珺一张俊脸惨不忍睹,浑身都是血,包括脸。 温斯年有些头疼,先让温延清回房冷静,接着将容珺叫到书房,并让府医过来替他包扎。 皮肉伤府医还有办法,但他左肩上的伤,府医实在无能为力,温斯年最后没办法,只能派人到七皇子府,将陆君平请了过来。 在等待期间,温斯年与容珺仍待在书房内,两人不知在说着什么事。 云娆心中隐隐不安,舅舅虽然极为冷静,却也很护短,他也许不会像温延清那样对容珺动手,不会一状告到御前,但她知道舅舅若是真的生气,肯定也会将此事委婉的透露给皇上知晓。 她莫名的,不想那样。 她今天终于想明白了,公子的确不正常,刚才他不反抗,放任温延清将往死里打的模样,简直就像放弃了一切。 那是一种很难用言语形容的绝望。 他或许也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与失控,所以刚才拒绝了她的搀扶。 像是终于明白自己只会给她带来麻烦与痛苦,决定放弃,决定和她划清界限。 陆君平过来时,容珺已经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只是那张脸实在太惨,左肩上的绷带更渗着血,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容珺离开相府时,很安静,应该说他将云娆带回相府之后,就不曾在她面前开过口。 陆君平原本开开心心的准备婚事,温斯年让人传话叫他过来相府一趟,他原以为是要商谈成亲的事,完全没想到会看到浑身是伤,目光空洞的容珺。 “谁打的?”陆君平声音很淡,脸上没有笑,眼底更是压抑着暴怒。 温斯年抱歉一笑,简单的解释来龙去脉。 陆君平听见温延清误会容珺掳走五公主,心里又是一阵愤怒。 他气容珺,也气云娆。 离去前,陆君平毫不客气的剜了云娆一眼,目光锐利如刀:“你是子玉放在心尖珍惜的人,是比他的命还要重要的人,我不能对你说重话,但是,有一句话我一定要说,你根本就不知道他为你放弃了什么。” 温澜清很少听见陆君平用这么冷酷的语气说话,见到云娆脸色煞白,登时就不乐意了。 她将云娆往后护住,柳眉微蹙,语气不悦:“文若哥哥这句话着实过分了点,是知知让容将军放弃了吗?是知知要他来当贴身侍卫的吗?” 温澜清以为陆君平说的是容珺的前程,陆君平说的却是他不为人知的血海深仇。 陆君平清楚,温家人向来护短,他不愿在成亲前夕还跟温澜清吵架,瞬间就放软态度,低声道:“是我不对,澜儿别气,但是……” 他再次看向云娆:“但是五妹,人这一生,难免犯错,子玉他已经知道错了,也为了此付出代价,为你放弃了很多很多,就不能给他一个改正的机会吗?” 云娆抿了抿唇。 她有啊,所以才没让舅舅将他赶走,让他好好的当她的贴身侍卫。 公子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意思为何? “你是没看到当时他以为你葬身火海时的模样,我让人将他捆回府里,结果他趁我更衣沐浴时,自己挣开绳索,他就跟疯了一样,在一片废墟里拼命挖着、寻找着你,双目赤红,几近癫狂。” 陆君平想起当时的画面,依旧忍不住眼眶微酸:“我从没见过他那么崩溃又绝望的模样,你能想象吗?在战上挨了几刀,甚至被细作从背后偷袭,差点丧命时,也从来没掉过一滴眼泪的男人,他却为了你,不止哭过一次。” “当时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哭,眼泪汹涌的往下掉,一滴一滴落在被烧在黑炭的木板上。嘴里喃喃自语的说,你还在等他,他一定要找到你,带你回家才行。” 云娆闻言心尖狠狠一颤,莫名钝痛。 她其实早就原谅容珺,只是不想那么快让他知道而已。 谁知道太后娘娘明明说好不指婚,却还是送了这么多画像过来?她更没想到容珺的情况,远比她想象中严重。 云娆到现在都还记得刚才在树上,容珺最后凝望她的眼神。 他眼里泛着温柔笑意,却又充满绝望,复杂而又矛盾。 那不是一个正常人会有的眼神。 公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太奇怪了,难道是前世她没了之后,还发生了什么吗? 烦躁感在心底挥之不去,云娆很想现在就将容珺叫回来,好好问个清楚明白。 问他除了前程,到底还为她放弃了什么。 温释月不喜欢陆君平这些话,难得冷着脸下逐客令:“我可以理解七皇子为容将军抱屈的心情,但你不用拿这些话要挟知知,那都是容将军自己的选择。来人,送客!” 温澜清点头附和:“对,知知你别听他胡说。” 她瞪向陆君平:“七皇子慢走。” “好好好,我这就走,澜儿莫气。”陆君平无奈苦笑,甩开折扇慢悠悠的走了。 他也只能帮容珺到这里,再说下去,怕是圣旨还没下来,媳妇儿就要跑了。 陆君平回到马车上,才发现容珺根本不在里头。 “容将军呢?”他问车夫。 “禀殿下,容将军骑着自己的马走了。” “伤得那么严重还敢骑马?”陆君平心中突然有不好的预感,鬼使神差地问:“往哪走?” 马夫想了下:“往梨花巷走了,应该是回国公府了。” “……” 那是他能回去的地方吗?他早就没有家了,他明知荣国公还等着训他,居然没等他就自己先走了,这不是找死吗? 等等,容珺该不会是回去杀人吧? “……”艹!都忘了他是个疯子! 陆君平心中咒骂:“现在就去荣国公府,快!” 然而,陆君平虽然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了国公府,却被人拦在门外。 “七皇子见谅,大公子目前不便见客。” 陆君平心沉了沉,冷笑:“不便见客?一刻钟前,容将军才与我约好在国公府相见,何来不便?” 陆君平平时没什么架子,但如今冷着脸,声音之中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严,眉眼倨傲的模样,与生俱来的皇家气势一下子显露无疑,不容小觑。 小厮还在迟疑,就见云笙急忙地从侧门走了出来。 云笙原本心急如焚要进宫请太医,见到七皇子就在门口,登时如获大赦,急忙来到陆君平面前:“七皇子,您赶紧进宫叫人快马加鞭进宫请太医。” 陆君平面色微变,立刻吩咐身边小厮拿着他的令牌进宫,才又接着问:“容将军伤得如何?” 刚才他到相府,还没来得及查看容珺的伤,但光看就知道必定不轻。 云笙眼眶微红:“之前公子不回国公府,国公爷便气得不轻,之后听见公子未曾与他商讨,便私自应下五公主护卫一职,更是勃然大怒。如今公子好不容易回府,国公爷要他立刻进宫,向皇上辞去五公主侍卫一职,公子不肯,国公爷当下就发了狠,家法伺候。” 说到这,云笙顿了下,声音更咽起来:“没想到公子挨了家法,不过三下就昏死过去,国公爷以为公子故意逃罚,让人泼了冷水,没想到公子仍是迷昏不醒,靠近一看,才发现公子身上全是伤,浑身是血,尤其是他的左肩……” 云笙一想到那血肉模糊的伤,眼泪再忍不住的流了下来:“国公爷这才让小的进宫请太医。” 陆君平几乎气炸,二话不说,直接闯进国公府。 侍卫见是来人是七皇子,更知道容珺是陆君平的义兄,不敢真的对他动手,再加上长公主今日一大早就被何皇后召进宫,如今还没回府,陆君平几乎一路通行无阻。 “子玉如今人在哪?” 云笙就跟在陆君平后头:“还在伺堂。” “……”陆君平冷笑。 这个家是不能待了。 就算他知道实情,却也忍不住怀疑,容珺根本不是荣国公的儿子。 荣国公若真将容珺当成亲生儿子,又怎么下得了狠手? 陆君平赶到伺堂时,荣国公还在那。 荣国公见到他,微微一怔:“七皇子这是在做什么?你就算与子玉──” 陆君平冷声嗤笑:“闭嘴!今日一事,我必会上禀父皇,让他知道荣国公对他指派子玉担任五公主侍卫一职,极为不满,甚至为此将他打成重伤!” 荣国公脸色一变,急道:“七皇子莫要颠倒黑白,我要是知道子玉身上有伤,又岂会对他动家法,我根本──” 说话的同时,陆君平已经让跟着他进来的侍卫们扛起容珺。 陆君平冷眸微眯:“这些话,荣国公就自己留着和皇上解释吧!” 相府。 就在容珺与陆君平刚离开不久,温澜清的赐婚圣旨便紧接而来。 七皇子府那头,自然也有宫人等着宣旨,就是没想到,七皇子回府时,不止自己回来,还扛了个血淋淋的容将军一道回府。 这可说让准备宣旨的太监吓了好大一跳,宣完圣旨之后,连忙追问陆君平身边的小厮究竟发生何事。 那小厮就是陆君平的心腹,自然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就只说了在国公府看到的事,听到的话。 于是乎,陆君平都还不用亲自进宫告状,这一状就自己告到了明帝面前。 五公主侍卫一职,当初虽然是容珺自己求到明帝面前的,但明帝向来专权,只有他能不满别人,别人不能不满他。 听到荣国公对此不满,自是龙颜大怒,立刻将荣国公与容珺身边的小厮召进宫,当面质问。 一开始,荣国公自然不承认。 可惜云笙是忠心容珺的,本就一心为主,他本来不怕荣国公,再加上卖身契也在容珺手上,被皇上召进宫时,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将荣国公平时在府中不满容珺担任五公主侍卫的那些话也全说了出来。 明帝:“哦?荣国公说,容将军担任五公主侍卫前程尽毁,那你觉得朕该让容将军担任何种职位才能前途无量?” 荣国公不敢说。 明帝被气笑:“荣国公欺君罔上,居心叵测,朕顾念他为长公主的驸马,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刻革去官职,赐二十大板,逐出宫门!” 当时长公主就在宫里,闻此恶耗,立刻马不停蹄的赶了过去,可惜过去时二十大板已经打完,荣国公已是奄奄一息。 荣国公惹怒皇上,长公主为此与皇上起了口角,这不是一件小事,很快就传到温斯年及岑煊耳中。 容珺是在温家先受的伤,接着才回府的,温斯年稍稍一想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立刻叫人准备马车,打算亲自走一趟七皇子府,看看容珺究竟伤得如何。 没想到就在刚吩咐完不久,云娆就来到他面前。 “舅舅可愿意带阿娆一块前去七皇子府?” 早在容珺离府时,云娆心中便一阵不安,如今听见这个消息,自然再也坐不住。 她有很多话想问容珺,想知道为何当初那个光风霁月的少年郎,要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第54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甘愿折断一身傲骨,臣…… “舅舅可愿意带阿娆一块前去七皇子府?” 云娆原以为舅舅会毫不犹豫的答应自己,没想到他竟意外沉默。 一颗心瞬间就提了起来。 温斯年笑了下,看着她的目光略微复杂:“方才容将军都跟我说了,他说景德没有错,的确是他强行掳走了你。” 云娆握着帕子的指尖不自觉捏紧。 “容将军觉得很惭愧,说他无法胜任此职,待明日进宫,会自己向皇上请罪,奔赴边关,戴罪立功。” 温斯年在官场摸爬打滚多年,看人向来精准,也见过不少不显山不露水之辈。 就算容珺还是原本那个擅于隐藏情感的容大公子,他也有办法从各种细节窥视出其真实情感,更遑论他刚才在自己面前,根本毫不掩饰。 温斯年想起容珺方才的眼神及说话的语气,心头微微一沉。 他看得出来,容珺不是在以退为进,他是真的,想放弃一切。 “臣明日便会进宫请求皇上,准许臣一辈子镇守边关,永不回京。” 当时容珺没有什么表情,双眸沉如死水,没有一丝波动,语气虽然平缓,温斯年却还是听出了他话里的悲凉与求死之意。 这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温斯年原以为依容珺对云娆的执着程度,必会继续死皮赖脸地纠缠不清,没想到突然就退了。 不过容珺本就是在在沙场刀口舔血度日,从无尽的尸山血海中走出来之人,如此刚毅果决,当退则退,的确更像他。 之前为了接近知知,甘愿折断一身傲骨,臣服裙下,于赏花宴上当众下跪自领二十巴掌,那副惶惶终日、尊严尽失的模样,才让他觉得可疑。 温斯年甚至有些失望,以为自己老了,看人都不准了。 不论男女,即便再爱一个人,也不能为了他放弃自我。 喜欢一个人时,可以全身心为他付出,但当他始终无动于衷,就该及时止损。 是以知知同意让容珺留在她身边,担任贴身侍卫时,温斯年并未阻止,既然知知心里还有他,就该给他留下一条看得到希望的路。 但路分明都铺好了,容珺为何突然就走不下去了? 温斯年百思不解。 “不行。”云娆呼吸一滞,这两个字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舅舅不是说让他慢慢等的吗?他、他……”她突然有语无伦次,“我一定得见他一面才行。” 温斯年见少女如此着急的模样,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显然是郎有情,妾有意。 他微微笑了下,温声安抚:“知知莫急,不管什么事,爹都会帮你出谋划策。” 温斯年抬手,意示她入座。 “我虽不知你们发生何事,但是知知,”他的声音低沉,平稳的语调温柔似水,极能安抚人心,“你真的想好了吗?” “什么?”云娆茫然。 “你真的想清楚自己对容珺究竟抱持着何种感情了吗?你真的能全心全意的接受他,不再对他失望了吗?你说过,他不喜你抛头露面,甚至要求你出门时帷帽不离身,还曾经将你激烈的锁在屋内,这些你都不怕了吗?” 怕,她当然怕,她甚至知道自己应该趁这个机会与容珺一刀两断,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她只想弄清楚容珺为何会变成这样。 她甚至贪心的,想要更多。 想要他如舅舅所说的,费心的追求自己,想要他再跟以前一样温柔的对待自己,想要他的宠爱,想要他的纵容,想要他变回以前的温柔公子,想要他的一切。 她想要的,还有很多很多。 想要每一年的乞巧节他都陪着自己,想要明正言顺的站在他身旁,想要他对自己柔情小意,对别人冷若冰霜,比这个更幼稚的想法,她都曾想过。 而且,公子都还没能求得她的原谅,他怎么能走? 云娆心里乱糟糟,很难解释为何自己会这样,像是不甘心,又像是害怕会失去他。 听到他荣国公打得昏死过去,浑身是血时,心还揪疼得厉害,急着只想见他。然而等她真的靠近了,却又开始害怕。 云娆喃喃道:“我不知道,我甚至觉得您说的这些都不重要,我只想去看他伤得如何,只想他继续待在我身边,只想他如您之前所言那般……” 锲而不舍的追求自己。 后头的话太过难于启齿,她耳根微红,蓦地噤了声。 她说得没头没尾,温斯年却是听明白了,不禁失笑:“哦,知知想容将军继续当你的贴身侍卫,这个很简单,只要知知想,爹自然有办法让他留下来。” 话方落,门外便传来敲门声:“大人,马车已备好。” 云娆紧张起身:“您带我一起去吧。” 温斯年微微颔首,没再拒绝。 父女二人上了马车之后,又说了一些话。 温斯年之所以问云娆那些话,就是想要弄清楚她对容珺究竟抱持何种心意。他虽在官场打混多年,见过不少人,却也没见过像云娆这样矛盾的小姑娘。 分明喜欢却又不敢靠近,一旦对方主动靠近,她又要表现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对方退了,她反而着急了。 千方百计的考验对方,却又不许他真的离开,害怕被抛弃。 简直就像只极度不安而又缺乏安全感的小野猫,需要足够的耐心,足够的安抚与示好,才能真正让她卸下心防,完全接受。 温斯年无奈一笑,觉得自己之前白替知知担心了,知知这种个性的小姑娘,根本用不着他来帮忙制造难关,磨一磨容珺的傲气。 知知实在太没安全感,对于容珺更是充满矛盾。 渴望他接近自己,却又充满了不安和焦虑。 渴望被爱,却又害怕被爱。 容珺光是想要接近她,想要将人完全哄好,就有得他磨了。 父女两人来到七皇子府时,陆君平正好要将钟院判亲送出门,几人在大门口相见,皆是微微一怔。 温斯年率先回过神:“我听闻容将军受了重伤,特此前来探望,恰巧钟院判也在,不如钟院判暂且留步,回府再叙。” 对于国相大人兼准岳丈的过分强势,一副完全将皇子府当成自己家的语气,陆君平默了默。 如今他背靠温家,所有人脉势力除了明帝以外,全都得靠温家,心上人又是温家女,简直跟入赘没两样,哪敢说什么。 在钟院判用眼神无声的询问下,陆君平微微颔首,再度将人迎回府中。 几人简单寒暄之后,温斯年看向钟院判,直接切入正题:“不知容将军伤势如何?” 钟院判沉默了下,似在斟酌用词:“皮肉伤与挨家法时所受的脊杖不算太严重,只是容将军左肩上的伤实在拖了太久,将来即便痊愈也无法再扛重物。” 再提不起他最擅用的战戟,再不能一柄画杆方天戟,单枪匹马闯入敌阵,一往无前,所向无敌。 这对容珺来说,并不是一件小事,对大凌来说更是大事,当初容珺就是靠着一柄战戟闯出名堂,更曾以此单骑吓退十万敌军,要是让敌国知道这个消息,边关怕是又难太平。 温斯年身为国相,自然知晓此事有多严重,也没想到容珺左肩的伤居然严重至此。 都伤成这样了,居然临别前还跟他说想镇守边关一辈子? 他那哪是想一辈子镇守边关?他那是想轰轰烈烈的战死沙场,一求痛快! 容珺左肩废了,陆君平可说完全笑不出来。 他很自私,他不是圣人,容珺是他的兄弟,此时心底可说完全无法原谅云娆。 他无法理解容珺对云娆的感情,甚至觉得容珺当初要是没多事将她捡回来,就什么事也没有。 容珺不会为了她失去理智,他会一帆风顺,一心一意专注复仇,等到报了血海深仇,他依旧可以风光无限,无数美人任他挑选。 他也许无法肆意快活的过一辈子,也许一生都不会有真心喜欢的人,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最后什么都没能留住,赔了夫人又折兵,前程尽毁,甚至可能连命都不保。 容珺身为大凌重要将领,随时都有可能上战场,拥有强健的体魄对他与大凌来说再重要不过,明帝要是知道他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把自己左肩弄废了,怕是要龙颜大怒。 圣意难测,就连陆君平也不知道明帝一旦怪罪下来,容珺究竟会如何。 他越是想,越是替容珺觉得不值。 温斯年又简单询问钟院判几句,钟院判便起身告辞。 容珺的伤,瞒不得,他还得进宫禀告明帝。 云娆早在听见钟院判那句“即便痊愈也无法再扛重物”,心脏就一抽一抽地疼。 “容将军醒了吗?我能……”她很不安,“我能进去看他吗?” 陆君平很想甩冷脸,跟她说恕难从命,可是岳丈大人明显看出他对云娆的不满,脸上虽是微微笑着,看着他的目光却充满警告。 “……”温斯年简直就是加强版的容珺,不,他比容珺还要老谋深算,是个十足十的老狐狸。 陆君平还是永平侯三子时,就对于温斯年颇为忌惮,如今更是不敢怠慢,拒绝的话在喉咙里滚了两滚,又咽回肚。 “钟院判说子玉忧思过度,心力交瘁,左肩伤的又一拖再拖,如今还受了不轻的重伤,身体禁不住他这般肆意折腾,数病齐发,恐昏睡数日。”陆君平笑容勉强,“五妹进去也只能看看,不如──” 云娆眸色沉沉,声音很轻,却极为坚定地打断他的话:“多谢七哥提醒,不过长乐并不介意。” 陆君平一噎,话已至此,他再推拒就太明显,只能带着云娆来到容珺所在的厢房。 容珺的确如陆君平所言,犹昏睡不醒。 左肩伤得太重,他只着一件长裤,不止肩上缠着绷带,就连两边的手臂也有绷带。 云娆觉得有些奇怪:“不是说只有左肩有伤吗?为何手臂也有伤?” 温延清下手虽狠,到底是赤手空拳,不可能严重到要两只手都缠满绷带。 温斯年走近一看,眉头骤然紧蹙。 陆君平莫名轻笑了声:“没什么,他自己划的。” 云娆猛地回过头,不敢置信地看向陆君平:“你说什么?” 陆君平静默片刻,上前解开绷带。 入目所及,千疮百孔。 新旧伤交替,显然是日积月累所为。 云娆眼瞳骤缩,整个人摇摇欲坠,往后踉跄一步,难受的别开目光,不敢再看。 温斯年神色严肃:“容将军为何要……自残?” 陆君平面无表情,再将绷带慢慢缠回去:“子玉初次病发时,我就曾私下进宫询问过钟院判,钟院判听我转述后,立刻随我出宫为子玉看诊,最后只得出子玉应该患有罕见心疾。” 云娆快步上前来到榻边,嘴唇微微颤抖,眼神仓皇地看着浑身都是伤的容珺。 她有些难以接受他这样伤害自己。 当初她让容珺回府养肩伤,就是想他好好的,没想到除了肩伤以外,其他地方还有。 她心中发涩:“什么心疾?” “不知道,说好听是心疾,说难听就是怪病,钟院判也说此病无药可医。子玉只说发作时痛苦难耐,需靠外力方得以疏解,否则……”陆君平说到这,忽地自嘲一笑,“否则他会控制不住自己,把你藏起来。” 他话说得隐晦,温斯年与云娆却听懂了。 陆君平似是怕容珺再被误会,立刻接着说:“五妹别担心,子玉不会再对你做什么,也不会再缠着你。他失去意识前已经跟我说,日后他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待他养好身子,就会离京。” 温斯年神色凝重的看着容珺,半晌,上前按住云娆的肩:“娆儿,既然容将军短时间无法清醒,不如先回府。” 容珺精神状态明显不正常,即便知知再喜欢,他也不赞成他们在一块。 这种人太危险,如今容珺好不容易愿意主动放弃知知,就该让他走得远远的才对。 大凌还有许多好儿郎,知知值得更好的。 云娆不想走。 她太难过又太生气,容珺怎么能伤害自己呢?他从小就教她,凡事都要以自己为重,遇到再大的困难也要想办法保护自己,这样的人,怎么会伤害自己呢? 她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些伤,心中就翻涌起一种强烈的疼痛,难受得厉害。 酸涩涌上鼻尖,她在榻边坐了下来,一边将泪意压下,一边说:“我还有话要问容珺,我要在这等他醒来。” 温斯年鲜少见她态度如此强硬,心不由得沉了沉。 “我与澜清的赐婚圣旨已经下来,最近都要忙着张罗成亲事宜,五妹留在这,怕是不妥。”陆君平委婉拒绝。 云娆闷声道:“七哥年底才要大婚,不必急于一时。” 陆君平:“……?” 果然是容珺从小带在身边养大的人,那说话的语气完全一样,都能将人活活气死。 陆君平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五妹,既然你无法原谅子玉,无法接受他,如今他好不容易终于想通了,愿意放弃你,你为何又要这样?你能不能高抬贵手──” “不能。” “……” “我准他放弃了吗?” “……” “他想接近我时没问过我,想走时也没问过我,把我当什么了?要走也要先问过我,我要在这等他醒来。” “……” 陆君平接二连三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是他小瞧这小丫头了。 他以为云娆从小被容珺护得极好,几乎与养在深闺无异,应该跟他的澜儿一样都是脾气温和之人,没想到竟如此牙尖嘴利,撒泼霸道。 温斯年听到这些话,也不由得沉默。 他想错了,知知不是小猫,是只有着利爪的小豹子。 这小脾气不是一两天内就能轻易养成的,显然是被人长久纵出来的。 温斯年再次目光复杂的看向容珺。 云娆与陆君平并无任何血缘关系,陆君平如今已有婚约在身,就算云娆是温澜清名义上的妹妹,他也不想被人误会,自然如何也不可能答应。 温斯年也不同意。 陆君平最后答应她,容珺醒来的第一时间,会立刻派人通知她。 即便云娆再如何坚持,依旧是在天黑前被强硬带离皇子府。 四日后容珺终于转醒,陆君平虽然即刻命人将消息递到相府,容珺却在云娆赶来前就已离去。 云娆错愕,一问之下才知道容珺一清醒,就乘上马车进宫面圣。 很显然,他对温斯年及陆君平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去意已绝。 容珺做事本来就雷厉风行,不拖泥带水,唯有遇到云娆的事,才会犹豫不决,难得的优柔寡断。 云娆不是独到来到七皇子府的,温释月陪着她来,听见容珺直接进宫,亦甚感讶异。 “他伤都还没好,为何急着进宫?” 温释月并不知道容珺想走的事。 云娆却清楚得很,她立刻转头往外走:“大姐姐,快,我要进宫。” 温释月面色微变,见云娆这么急,也只能先随着她上马车,才问:“怎么了?” 云娆简单说了下来龙去脉。 温释月听完之后神色微妙,随即安慰她:“别急,依我看,皇上不会轻易答应他的,且不说容将军有伤在身,就说要辞去你的贴身侍卫一职,皇上肯定不会同意。” 否则不久前明帝处置荣国公一事,不就成了笑话?明帝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当时陆君平并不知道容珺想走,才会直接将人带回皇子府,直接将这件事捅到明帝面前。 容珺进宫前,陆君平也曾劝阻过,可惜容珺去意已绝,即便知道成功机率不大,依旧要进宫。 明帝知道容珺左肩废了,本来就气得不轻,如今见人好不容易清醒,一开口就说想去镇守边关,登时气得抓起桌上的砚台砸了过去。 “你果然是荣国公的亲儿子,老子儿子都一个样,存心要气死朕!” 容珺连眼睛都没眨,依旧纹丝不动的跪伏于地,只是他左肩的伤未好,身姿难得不稳,显得有些狼狈,看上去摇摇欲坠。 陆君平也站在原地,不敢动。 好在明帝气归气,却没真的直接往容珺身上砸,砚台最后砸在容珺身旁的柱子上,碎得四分五裂。 “微臣实在无法──” “还不给朕闭嘴!”明帝暴怒,“当初可是你自己求到朕面前,一再下跪恳求,朕才勉为其难答应你的,你把朕当什么了?把五公主当什么了?你想干嘛就干嘛,不如朕这龙位让你坐可好?” 陆君平立刻跪下:“请父皇息怒,子玉他不是这个意思。” 容珺却沉默不语。 陆君平赶在明帝发怒前再道:“事已至此,儿臣也不能再帮子玉隐瞒下去,子玉心悦五公主,一再情难自持,怕影响五公主的名声,才不得不出此下策避嫌。” 明帝听见这话,反倒笑了:“避什么嫌?我大凌的公主成亲前也能养面首,容将军若想当她的面首,也不是不可。” 陆君平脸色一下就变了。 堂堂大将军去当公主面首,那岂非要成笑话? 他顿时有些不安的看向容珺,就怕容珺真的想不开应了明帝的话。 果不其然,他马上就听见容珺说:“皇上所言极是。” 陆君平呼吸一窒,正要开口阻止,容珺却又接着说:“可惜就算微臣想,五公主也不会肯,她对微臣并无意。” 话方落,御书房外头就传来一道尖细的通传声:“启禀皇上,五公主求见。” 明帝眉梢轻挑,微微眯着眼看向容珺:“容爱卿刚才说了什么?” 容珺微怔。 陆君平虽然将那日云娆在七皇子说的话,如数转述给他,他却也没想过云娆会为了他进宫。 他不敢想。 怕越想越舍不得走。 怕自己有一天又会控制不住自己,再一次做出伤害她的事,怕自己又会失去理智把她囚禁起来,眼睁睁看着她再次被自己活活逼死。 那一日太后说要为她指婚时,他就已经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翌日得知太后送来驸马人选的画像,他就像被人用铁锤狠狠中脑袋,“嗡”的一声,无法思考。 再回过神时,他已经将人掳走,带到大树上。 他不想的,他不想那样的。 那时他才发现,自己早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再这样下去,他无法保证自己不会伤害她。 就在容珺恍神之际,明帝已经让人传召五公主。 云娆看着肩上还缠着绷带,用着狼狈姿态跪在地上的容珺,不由得有些难受。 她快步来到明帝面前,福身请安:“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福金安。” 明帝漫不经心的摆手,饶有兴味地看向容珺,轻飘飘道:“容将军,如今五公主来了,不如再将你刚才那番话,再在她面前说一次。” 第55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请调边关【双更合一】…… 云娆微眯起眼,困惑地看向容珺:“什么话?” 容珺:“……” 云娆见他始终跪伏于地,沉默不语,心沉了沉,再次朝明帝福身道:“父皇,恕儿臣斗胆,容将军有伤在身,实在不宜久跪,恳请父皇让他起身回话。” 容珺眼瞳急速收缩,脑袋有一瞬的空白,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是在替他求情吗? 是在心疼他,甚至……在乎他吗? 没有生他的气,没有厌恶他? 男人本该死寂的心脏再次缓慢地跳动起来,有节奏地,越来越快,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逐渐由缓慢变得剧烈急促起来。 分明是再简单不过的求情,他却清楚的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幸福与满足感,骤然朝自己袭来,原本空落落的心逐渐被填满,冲击得他脑袋发晕,仿佛有烟花炸开,整个人幸福到晕眩。 容珺俊脸犹带病态的苍白,嘴唇亦是毫无血色,眼尾却有猩红渐次晕开。 他下意识想抬头看她,才发现原来明帝早就准他起身,陆君平见他迟迟没有反应,甚至亲自抬手扶他。 容珺那呆愣愣的睁大眼睹,震惊得连谢恩都忘了的傻样,就连陆君平都没眼看,更别说明帝。 明帝眉梢微挑,眼底兴味更浓。 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向来举止得宜的容珺这般魂不守舍,不由得失笑:“看来文若所言不假,容爱卿的确心悦五公主,才会就连在朕面前都情难自持。” 什么、什么心悦? 听到明帝的话,云娆怔了下,巴掌大的白皙小脸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 容珺到底在明帝面前说了什么? 他不是要走吗?他不走了?还跟明帝说心悦她? 少女指尖微动,险些就要在帝王面前失态,伸手捂住自己烫得几乎要冒烟的脸颊。 心儿砰砰砰跳着,她先是不可置信的愣了愣,随后慌乱无措的垂下眼睫,满眼羞涩。 她又被容珺骗了吗?又上他的当了? 他真的太过分了!她这次真的不想再理他了! 云娆恼怒地抿了抿嘴,贝齿咬着红唇,杏眸含羞带嗔,小脸白里透红,美得不可方物,撩心人弦。 明帝目光在两人身上来来回回地扫着,觉得有意思极了:“容爱卿,话还没说呢。” 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容珺。 陆君平听见帝王浑厚威严的嗓音里充满愉悦笑意,提起来的一颗心倒是瞬间就落回原地。 容珺没有办法思考,双凤眼难得透露着迷茫:“微臣……要说什么?” “……”这傻样。 没救了。 陆君平差点没憋住笑出声来,随后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闭了闭眼。 明帝好心提示:“我大凌的公主成亲前也能养面首,容将军若想当她的面首,也不是不可。” “……?” 云娆原以为刚刚明帝那些话,已经是最羞耻的了,没想到还有更羞耻的在后头等着她。 什么面首? 容珺不止不走了,还要当她的面首? 云娆脑袋一下子炸开来,觉得自己不止双颊烫得要冒烟,就连脑袋都要害羞得冒烟。 内心疯狂尖叫,羞窘得无地自容。 少女皮肤本来就白,现下脸颊与耳根染上一层又一层的绯红,宛若盛开的海棠花,更是漂亮得不可思议。 她有点儿昏,不敢置信的看着容珺,觉得自己的心就要爆开。 他不会是为了补偿她吧? 她当过他的通房,所以不止要放弃前程,还打算将尊严丢到地上任人踩、任人嘲,当她的面首? 云娆脑袋一怔,第一个想法就是: 这怎么行呢! 他可是容珺啊,他可是她从小就放在心底偷偷喜欢的谪仙玉人,他怎么能当她的面首,受尽世人嘲笑呢? 更何况前世本来就是她一意孤行,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委屈她,让她当通房,是她明知公子想将她送走,还是哭着求着要留在他身边。 重活一世,她虽然怕了,一逃再逃,但当他一再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甚至不顾尊严当众下跪时,她早就动摇心疼了。 云娆很难解释那种感觉。 就是,她可以气他、讨厌他、拒绝他,但不能看他为了自己被折辱。 就像他小时候告诉她的一样,任何一个人,包括乞儿,都有尊严,都不该看轻自己,都该为了更美好的将来,努力的、好好的活下去。 从小到大,在两人发生胡涂事前,他始终将她护得极好,惯得任性又娇纵,从来没有委屈过她,没有让国公爷、长公主,或其他院子里的公子与姑娘欺负过她,甚至就连下人也不曾。 她当时,只是想他不要再将她当成他的所有物,好好尊重自己、追求自己,根本就没想要羞辱他。 任何一个你全心全意、奋不顾身、真心喜欢过的人,纵使再讨厌,你也不愿意见他为了你抛弃所有自尊,在大庭广众下受辱。 更何况,她从小到大的自尊,还是他一点一滴细心建立起来的。 她很清楚,没有容珺,就没有现在的自己,她绝对不可能刻意去伤害这个始终真心真意对自己好的人。 不可能。 绝不可能。 云娆心乱如麻,无法思考,还没等到容珺回答,拒绝的话脱口而出:“不行,我不要容珺当我的面首。” 拒绝的话犹如利刃,狠狠捅进容珺的心脏,疼得无法呼吸,他瞬间从巨大的幸福美梦中被拖了出来,被人狠狠扔进万丈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疼得男人瞬间就红了眼,视线一片模糊。 明明早就告诉自己不可再自作多情,他却总是舍不得放手。 容珺无声的自嘲一笑,眼里满是酸涩。 云娆羞涩的垂着眼,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模样,她强迫自己冷静,说出口的话却依旧语无伦次:“容将军驱逐外敌、收复失土,乃是我大凌的英雄,还是深受百姓爱载的英雄,怎么能让他当面首?让他当驸马都不为过。” “……?”陆君平猛地扭过头看向云娆。 他这个便宜五妹果然一点也不胆小,如此大胆孟浪之语都敢在皇上面前说出口? 不愧是容珺一手带大的小丫头,失敬失敬,是他小看她了。 感受到陆君平毫不掩饰的震惊目光,以及明帝微微讶异的目光,云娆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到底都说了什么胡话。 她脑袋瞬间一懵,本来就羞红的脸再次彻底涨红,不止是脸颊耳根,就连酥滑玉嫩的颈肩直至锁骨都是一片红。 呜呜呜,太羞耻了,这实在太羞耻了。 她刚刚到底都说了什么? 怎么就说到驸马了? 没有,她绝对没有其他意思,她还没有打算那么快原谅容珺,她还没有找他算账呢! 云娆的脑袋越垂越低,眼里都是水光,一副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再挖个洞钻进去将自己藏起来的模样。 她羞耻得手足无措,简直都要哭了。 幸福来得太快,容珺一下又被人从地狱深渊中抛到天际,整个人犹如飘在云端,被满满的幸福包围,茫茫然,轻飘飘,甜得心尖都发麻。 他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从来没有,从来没有。 这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如果是梦,可以不要醒吗? 他愿意一直待在这个美梦里,长睡不起。 明帝见多识广,更是坐拥后宫众多佳丽,如何看不出来两人之间的猫腻,只是温贵妃近日总念叨着要帮五公主寻个好儿郎,那好儿郎还一定要比容将军好才行,明显就是觉的容珺非良人。 饶是明帝想觉得两人有趣极了,也不想就这么成全他们。 成全他们事小,惹得他的爱妃不开心,这可就是大事了。 还是看戏就好。 明帝看向云娆,意味不明的轻笑了声:“长乐想要容爱卿当驸马?” “我不是,我没有。”云娆忙不迭否认,又细又软的小甜嗓带着一点点羞窘的哭腔,听得人骨头都要酥了。 明帝看着她,眸色骤然深沉,眼中似有什么情绪流转。 敏锐地察觉到危险的容珺瞬间清醒过来,上前一步,拱手道:“微臣虽然心悦五公主,却从来不敢肖想驸马之位,五公主不过是时口快,微臣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公主,还请皇上莫要当真。” 明帝回过神,心底像是被小猫爪子挠过,还来不及子起的异样感随之消逝。 微臣心悦五公主。 这几个字不停地在云娆耳中回荡,她感觉自己再不能呼吸。 容珺不是第一次说心悦她,但面前的人可是皇上啊,他居然在皇上面前说心悦自己,说他身份低微配不上她? 听见曾是自己连想都不敢想的人,亲口在大凌最尊贵、最威严的人面前如此直率坦言,少女那小小的虚荣心,一下就被满足了。 嘴角不受控地上扬,压都压不住,小小的梨窝里,泛着不可告人的甜蜜。 不过就算他这么说,她还是没有原谅他,绝对没有! 云娆虽然是这么想,整个脑袋却是快要低到埋进胸-口,就只露出红彤彤像是要冒烟的两只小耳朵,那可怜又可爱的小模样,看得人心都软了。 明帝轻轻哦了声,看着云娆,打趣道:“长乐真的不要容将军当你的面首?朕瞧你对他称赞连连,想来也是很喜欢。” 云娆从来没有被人当众调笑过,羞害得藏在鞋袜里的十根玉趾都蜷缩起来,脸颊耳根上依旧还像有火在烧,且有越烧越旺之势。 小姑娘脸儿红彤彤的,声若蚊蝇:“儿臣、儿臣不愿委屈容将军。” “……?”陆君平一双眼越瞪越大。 前几日心里对小丫头的成见于今日一再消减。 所以他这个便宜五妹,根本心里就是喜欢容珺的?否则怎么会说,她不愿“委屈”容珺? 这要是说她对容珺没意思,他头就扭下来给人当球踢! 陆君平心中震惊难掩,更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两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娆又觉得自己刚才那句也不太妥,软着嗓子,小声撒娇:“儿臣不是那个意思,总之、总之容珺不能当儿臣的面首,还是让他继续当儿臣的贴身侍卫就好。” 少女的嗓子本来就比寻常姑娘还要娇、还要软,软糯糯的,又清甜,又娇柔,如今这副害羞的小模样,可爱极了,简直看得人心都化了。 这世间没有几个人能抵挡得住这样的撒娇攻势,如今,就连高高在上的帝王也不能。 在云娆之前,明帝虽有四个女儿,可却从来没有一个像她生得这么漂亮,还如此直率可爱,讨人喜欢的。 三公主虽然容貌随母,但她成日里冷着一张脸,冷若冷霜,从小到大鲜少撒娇,如今见到这个从民间认来的义女这般撒娇,自然听得心中熨帖无比,忍不住朗声大笑。 倒是真的依了她,不再逗她,不止不再逗她,甚至又给了许多赏赐,看得陆君平一愣一愣,要不是他知道云娆的身世,都要以为她跟自己一样,是被明帝故意安置在民间的私生子了。 “好了,都下去吧。”许是天气炎热,明帝莫名口干舌燥,只想到翊坤宫一边抱着美人,一边喝荔枝膏水解暑。 众人躬身,准备离去前,明帝又道:“至于容爱卿先前说说的请调边关一事,朕不准。” 云娆猛地听到“请调边关”这四个字,心头倏地一跳,手脚甚至莫名发冷。 原来他是真的想走。 要是她没赶进宫,他是不是打算求到皇上同意为止? 明帝并不知小姑娘的心思,看着容珺,兀自道:“你为我大凌不可缺的栋梁,边关若是告急,自是少不了你亲赴镇守,但当务之急是将你的左肩养好。倘若御医们依旧束手无策,朕就以依治七皇子肩疾之由,昭告天下,广求天下名医,如若有人治得好此肩疾,便赐万两黄金,定要将你左肩的伤医好。” 陆君平:“……?” 为什么是他?他好端端的,怎么左肩就废了? 明帝像是察觉出儿子的疑惑,停顿几瞬,安抚道:“容珺左肩受伤一事,不能传出去,只好暂时委屈文若了。” 虽然大凌也不是没有其他将军,虽也有不少骁勇善战之辈,但到底比不上容珺的威慑力。 大凌历代以来,从来没有一个名将能像容珺这般,短短几年,连续不间断的南征北伐,成功的收复大批失土。 他善于调兵遣将,运筹帷幄,却也每次都像不要命一样,在战场上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头,气势所向披靡,一往无前,捷报连连。 打仗烧钱又耗粮,要是和亲就能解决的就和亲,和亲也解决不了的,自然需要容珺这种有着十足威慑力的名将战神上前线,冲锋陷阵,减少钱粮的消耗,越快取得胜利越好。 陆君平也不是一直都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这六年来,他也是跟着容珺一块出生入死,亲手闯出名堂,明帝这才满意,让他认祖归宗,。 他自是十分清楚容珺的伤不能外传,遂不再多说,只点头道:“父皇放心,儿臣省得。” 离开御书房之后,云娆可说走得飞快。 刚才她在皇上还有容珺他们面前说的那些话,实在太过于羞耻,她暂时不想面对容珺。 反正皇上说了,不许容珺去边关,他还是得乖乖待在她的身边当侍卫,她进宫的目的已经达到,她现在就只想回相府。 待过了几日之后,容珺逐渐淡忘今日之事,她也不尴尬了,再将人叫来问个清楚便是! 对,就是这样。 云娆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啪啪作响,却没想到上马车前,胳膊早一步被人从后按住。 那人手指修长,节骨分明,身上还带着不算淡的药味,她完全不用转头就知道是谁那么大胆,敢当众拦下她。 就知道他会得意,就知道他又要得寸进尺!啊啊啊气死她了! 云娆心中懊恼,又气又羞,白皙小巧的耳朵却是又慢慢浮现淡淡嫣红。 “大胆!还不放手!”她故意端起架子,冷声怒斥。 只是她心里害羞,再怎么端架子,那气势也吓不了人,就连声音里都透着微不可察的娇意。 容珺受伤期间,无法担任侍卫一职,明帝自然马上就找人顶替他的位置。 云娆身边跟着别的贴身侍卫,听到五公主斥喝,立刻上前,欲将容珺架开。 没想到云娆话方落,容珺拽着她细小胳膊的手虽然僵硬一瞬,却是马上就将人松开,后退数步。 “是微臣失仪,请公主责罚,按大凌宫规,应──” “闭嘴!” 云娆一听见他那小心翼翼,充满微卑的嗓音,一颗心就突突直跳,想起赏花宴那日男人对自己有多狠,随即急匆匆转过身。 果不其然,一转头,就看到容珺已经弯下膝盖,又要跪。 他怎么动不动就跪,怎么就那么喜欢跪呢? 云娆快被气死,瞬间炸毛:“谁准你跪的?!给我起来!” 容珺顿了下,呼吸微窒,心里泛起丝丝甜蜜,好不容易控制下来的心跳,再次逐渐失控。 嘴角忍不住微扬,狭长漂亮的双凤眼里全是掩不住的幸福与难以置信。 他十分听话,乖巧又安静的,慢慢地站直身,却不敢抬眸,不敢让她瞧见他眼底压抑不住的放肆。 男人喉结轻滚,微微垂首,如鸦羽般的睫毛低掩,就连薄唇都紧抿成一直线,竭力的抑制情绪,让自己面上一如往昔,不显半分神色。 云娆矮他一颗头,如今他乖巧地低垂着脑袋的姿势,正好能让她将他的面容尽收其中。 兴许是大病一场的关系,男人的肤色冷白许多,接近病态的苍白,形状优美的嘴唇更是淡得不见血色。 他身材匀称,宽肩窄腰,腿笔直修长,无论穿什么都好看,即便今日是一袭再寻常不过的精白锦袍,依旧好看的教人移不开视线。 劲腰玉带紧束,乌发束冠,身上多了几分刻意的自持与隐忍,儒雅中透着几分冷峻,带出些许禁欲气息。 云娆定定的看着他,有一瞬的恍惚。 仿佛那个永远冷静自持,总是笑容温柔,姿容无双,宛若谪仙玉人的公子又回来了。 只可惜,男人左肩上的绷带极为惹眼,叫人无法忽视。 云娆目光微微一暗,察觉到他刻意与自己保持着距离,甚至脸上不敢有多余的情绪,心里再度涌上一股莫名的烦躁感。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侍卫不敢催促,陆君平却是在一旁等得不耐烦了。 “五妹,子玉还有伤在身,钟院判说过,他醒来之后还得好好休息,还是快点让他随我回──” 云娆闻言,眼神可疑的飘了下,低声哼道:“容珺,还不快点随我回相府。” 陆君平:“……?” “五妹,子玉伤还未好,钟院判说最少得养两、三个月,他暂时无法复职,你就别为难他──” “那就回相府养伤。” “……”陆君平一再被打断,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容珺始终垂首不语。 “这……”陆君平一言难尽的扫了两人一眼,“怕是不妥,不如五妹先回去与温相商议,再派人过来七皇子府接子玉也不迟。” “不如七哥随我们一块回府,要是爹爹不同意,再带他回您的皇子府。” 陆君平瞟了眼依旧保持安静的容珺,默了默,语气有些不赞同:“这来来回回的跑,你这不是在折腾人吗?” 她不心疼容珺,他却心疼他这个兄弟。 云娆不以为然:“七哥说得好像我爹爹肯定不会同意一样。” 容珺听着小姑娘与陆君平一来一往的对话,好不容易抿直的唇角再压不住笑意,勾起一道好看的弧度。 只要能待在她身边,他其实一点也不介意被折腾。 陆君平沉吟片刻,道:“好吧,正好我有些事要与温相商议。” 他转过头,冲容珺抬了抬下巴:“子玉,上马车,先去一趟相府。” “我还有事要问容将军,就不用劳烦七哥送他了。” 云娆故作若无其事,一边踩着矮凳上马车,一边说:“容将军,还不快点上来。” “……”陆君平礼貌微笑,手上的折扇却是摇得有些生硬,力道也有些重。 他这个便宜五妹,倒是短短几日,就将三公主那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子全都学会了。 容珺忍俊不禁,无声地笑了起来,微微弯起的凤眸里尽是无奈与宠溺,默默地跟在后头,上了马车。 陆君平禁量让自己心平气和,开口时却仍带了点咬牙切齿的意味:“子玉身上有伤,动作难免慢了点,五妹莫要催他。” 马车内,云娆听见陆君平这一番话,好像她真的苛待容珺,心里不禁来气,正准备再说几句话堵回去,容珺已撩开马车帘。 身姿颀长挺拔的男人微微猫着腰,慢慢地,来到她的身旁。 第56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云娆这才后知后觉的害…… 马车内空间不大,尽管容珺挑了个离她最远的位置落座,两人之间依旧只有一臂之遥。 车厢内却充满了少女独有的馨香。 暗香流动,日思夜想的美人近在咫尺,容珺不自觉屏住呼吸,纤长的眼睫微|颤。 半晌,他闭了闭眼,倏地起身。 他后悔了。 “恕微臣──” “坐下。” 云娆却不给他任何逃避的机会。 容珺浑身一僵,背对着她,修长的手指微蜷。 云娆盯着他的宽阔的背,轻轻呼吸着,刚才在人前强撑的镇定与不以为然,在这一刻,慢慢消散。 太多话想问,却反而问不出口,毫无头绪。 少女漂亮的明眸渐渐染上一层水雾,千言万语在心中绕了半天,最后说出口的,依旧是“坐下”二字。 语气强硬,却藏不住其中的更咽。 容珺心脏瞬间软成一团,丝丝拉拉的疼了起来。 他闭着眼,沉默了好半晌,才终于有勇气,转过身,面对她。 马车缓缓前进,男人大病几日略显单薄的身子跟着微微摇晃。 容珺神色平静,微猫着腰,朝她走来的步伐极为缓慢,艰难。 他每挪一步,云娆的捏着帕子的力道就越重一些,当他来到她面前时,云娆已不自觉屏住呼吸。 他越走越近,直自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也未曾停下。 云娆忽然就慌了:“你做什么?我不是让你──” 坐下。 最后两个字还没能说出口,男人已在她面前单膝跪下。 “公主,您愿意,原谅微臣了吗?” 他定定地看着她,漂亮清隽的眉眼中透着些许的紧张与不安,就连低沉的嗓音亦是沙哑又干涩。 他极力保持冷静,掩在宽袖底下的手指却控制不住,微微|颤抖着。 云娆不说话,安静的看着他几瞬,坚定摇头。 他笑了下,垂眸掩去眼底的苦涩,心直直的往下沉,却同时松了口气。 不是怜悯便好。 就在他准备起身,眼前少女忽然伸手,捏住他的下颚。 少女的手指纤细而又柔软,似带着火般,一触及便在他心中撩起大火。容珺浑身一僵,呼吸蓦然粗重几分。 他很快就意识到她想做什么,不由得无奈一笑。 她力气小得很,像小猫似的,根本就扳不动他。 在小姑娘恼怒前,他就着跪姿,不着痕迹的配合她的力道,微微仰首,仰望着她。 那是完全臣服的姿态。 四目相交,云娆猝不及防地对上他那双翻涌着炽热爱意的漆黑双眸,骤然一懵。 差点没能稳住,吓得松手。 心跳得飞快,耳根下的白皙肌肤慢慢地透出细微的红,她却不再像以往那般躲避他的目光,瞬也不瞬的看着他。 倒是容珺像是意识到自己没能控制住情绪,略微不安地敛下眼睫,脸色苍白如纸。 以往两人独处时,他永远都是强势的一方,床|笫间更是极为强硬,从来没有这么乖顺过。 云娆见他这么紧张,心底莫名泛起一丝甜意,亮晶晶的杏眸笑意灼灼。 她本就无意让他难堪或不安,很快压下唇边笑意,故意扳起脸,佯怒道:“我说不原谅你,你就又想走,要放弃了吗?” 容珺眼睫轻|颤,嘴唇微动,却还来不及开口,小姑娘就又紧接着说:“容将军那句心悦我,果然只是嘴上说说,否则怎么会连锲而不舍的追求都做不到?” 那细软的嗓音充满委屈和羞涩,像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才说出口的话,音量比平时还要大上许多。 容珺呼吸微窒,觉得心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就快压抑不住,却不敢深想,下意识否认:“不是,我只是不想伤害你。” “莫说锲而不舍的追求,”他顿了下,眼底闪过一抹宠溺的笑意,“就算要臣当您的面首,臣亦心甘情愿。” “那么……”云娆抿了抿唇,微微俯身靠近他。 男人的脸庞近在眼前,鼻梁挺直漂亮,乌羽般的睫毛浓密又卷翘,根根可数。 少女慢慢地、一寸寸的朝他凑近,独有的干净清甜气息一点点地漫入鼻端。 两人离得极近,呼吸彼此缠绕,她微张的粉唇近在眼前,散发出诱人的甜香。 容珺喉结禁不住滑动了一下,呼吸逐渐紊乱,浑身紧绷起来。 这对他无疑是一种折磨。 云娆不知是浑然不觉,还是故意的,竟学他以前对待自己的强势姿态,白嫩指尖轻轻抚上他浅白的唇瓣,轻轻摩挲。 容珺双拳紧握,青筋暴起,浑身僵硬如铁,呼吸更是像是着了火一般的烫人,昳丽绝伦的面庞逐渐染上让人面红耳赤的桃花意。 几乎是用尽所有力气,才没有失控的将她拉入怀中,肆意地攻城略地。 “容将军可要好好努力,好好医治肩疾与心疾,不然……” 云娆还在往前靠近,往前倾的膝盖却突然碰到什么,耳边随之响起男人明显刻意想要压抑,却难以自制的低沉闷哼声。 她愣了下,意识到自己撞到什么,蓦地松开手,羞耻地咬紧下唇,整个人无措地缩到角落。 她就只是想满足一下那种强势的虚荣心,想让自己更像个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公主,才会一时兴起,学他以前捉弄自己那样。 都怪容珺低眉顺眼时的乖顺模样,实在太具欺骗性,让她不自觉地放下戒心与紧张,越发想放肆地捉弄他,完全忘了这男人以前有多可怕,多强势。 云娆这才后知后觉的害羞起来。 少女轻咬着唇瓣,缩在车厢角落,雪腮泛红,神情羞怯难当,此时若是有人突然撩起车帘,定要以为是她受了欺负,绝不会想到僵在原地的男人才是被欺负调戏的那个。 容珺优美的下颚紧绷,僵在原地,不敢乱动,更不敢多看她一眼。 云娆满脸羞涩的捂着脸,像只鸵鸟一般,整个人缩成一团小球,根本不敢看他。 异常安静的车厢内弥漫着尴尬又羞耻的气息。 “知知,怎么这么久都──” 车帘不知被谁从外掀开。 原来马车早就抵达相府,只是两人都没注意到,陆君平进了相府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云娆和容珺居然还没下车,温延清听见两人独处,立刻来到马车前,没想到一掀开车帘,就看到小姑娘无助又害怕缩在角落。 他瞬间就噤了声,飞快地冲进车厢:“你又对知知做了什么?” 下意识就要抬脚将人踹开。 云娆回过神,立刻上前拦下他:“二哥哥你冷静点,容将军没有对做我什么。” 那日云娆被掳走强吻之后,也是这么护着容珺,温延清自然不信。 他轻笑了声,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淡倦懒:“知知,你不要被他一骗再骗,他若真想离京,何必明知自己被打得浑身是伤,还要回国公府挨家罚,这明显就是苦肉计。” 云娆愣了下。 她不是没有这么想过,但是当她在陆君平府邸见到容珺的伤势之后,就将一切都抛诸脑后。 容珺再起身,一切已与平时无异。 转过身,这才发现自己被小姑娘好好的护着,她正张着双臂挡在温延清面前。 自从母亲离世之后,他再也没被人这么护着过。 容珺僵了几瞬,从不敢奢望的幸福感再次慢慢地将他的心填满。 他想起小姑娘对他说的那些话。 锲而不舍的追求吗? 他一直以为她是讨厌自己的,原来不是,她是太不安、太胆小了。希望他能主动接近她,却又不敢表现出来给他知道。 容珺无声低笑了下,正要开口解释,耳边就响起小姑娘不以为然的轻哼声:“就算是苦肉计那也跟二哥哥没关系。” 温延清含笑的双眸慢慢黯然下去,不发一语的转身,跳下马车。 “那不是苦肉计。”云娆下马车前,听到容珺说。 她顿了下,头也不回道:“不是的话,就别再折腾自己,拿自己的健康开玩笑。” 容珺听出小姑娘声音里的关心与怒意,怔了怔,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进到大厅,云娆才发现岑太傅和岑煊也在,她不由得心头一跳,快步上前。 岑煊注意到她是和容珺一块进门的,凤眸微眯了眯,轻扫了面带病容的容珺一眼,略有所思。 “姨丈和表哥怎么来了?”府中还有其他下人,云娆只能如此称呼他们。 岑太傅依旧是一头白发,不过气色显然好了许多,只是到底回不去之前了,英俊的眉眼略显苍老。 “知知……”岑太傅顿了下,想到女儿如今已是公主,改口道:“微臣见过五公主,五公主──” 云娆忙打断:“喊我知知就好。”接着扭头看向岑煊:“你也是!” 这霸道任性的小模样,倒真有几分公主的架势。 岑煊冷峻的黑眸闪过一丝笑意:“是,五公主既开金口,微臣自然不敢不从。” 岑太傅还是头一次见到儿子开玩笑,霎时忍俊不住。 云娆脸皮一向薄,下马车前好不容易才恢复正常肤色的小脸,瞬间又红通一片。 “阿兄再欺负我,我可要给阿钰介绍其他儿郎了。”云娆冲着他皱了皱鼻,“刚好,不久前太后娘娘才将京城所有优秀儿郎的画像,送到我这儿,我明日便叫阿钰过来挑选。” 岑煊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就听见岑太傅说:“什么画像?太后娘娘可是要帮你找驸马了?” 云娆下意识扭头看向容珺。 容珺就站在陆君平身边,正微微拱手,笑容温和地跟温斯年说着什么。 岑太傅顺着女儿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她看的人是容珺,不由得心中一沉,紧紧蹙起了眉。 他知道皇上指派容珺当知知的贴身侍卫,是以一开始看到两人一块进门时,并没有多想。 但为何知知要在他询问驸马一事时看容珺? 岑太傅想起岑煊告诉他,当初知知是被容珺强占,才不得不成为通房的,本来就不喜他,如今云娆的举动,更是让他觉得不妙。 这京城的好儿郎到处都是,知知如今已贵为公主,想要谁当她的驸马都可以,但那驸马绝对不能是容珺。容珺之前就不顾知知意愿强迫她,待日后成亲更不可能真心待她。 岑太傅犹豫了下,道:“你姨母说,明日想带你一块进宫拜见温贵妃,特地让我过来询问你,愿不愿意今日就到岑府陪她,顺便在那儿过夜。” 云娆怔了下。 自那日岑母醒来之后有太多事要处理,她根本就没心思过去岑府,如今岑太傅话虽然说得委婉,却不难听出岑母有多想念她。 岑太傅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心里还是有疙瘩,立刻接着说:“知知若是不想也没关系,改日有空,再过去看你姨母一眼就好。” 第57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我想你了【双更合一】…… 在容珺被荣国公打得昏死过去那一日,陆君平就很明确的告诉她,容珺早在她出逃时,就为了她和荣国公闹翻。后来之所以回国公府,也是因为容珺答应了明帝,才不得不回去。 凌国以孝为先,长公主为容珺继母又是明帝的亲姐姐,明帝本来就不可能坐视不管。恰好,那时容珺自己求到他面前,说想担任五公主贴身侍卫,如此一来二去,就成了最后这般情景。 陆君平不晓得容珺究竟还答应了明帝什么,也只能将自己所知全告知云娆。 云娆却隐隐知道,容珺那日回国公府,应该不只是这么简单。 她忍不住再度扭头看向容珺。 陆君平再过不久就要成亲,她原想将容珺安置在相府,要是她今日去了岑府,那便不好将容珺安置于此。 岑太傅见女儿一副对容珺恋恋不舍的模样,心中越发忐忑不安。 好在,云娆很快就笑盈盈地说:“阿娆自然愿意过去陪姨母。” 云娆最后随着岑氏父子回了岑府,只离开前将容珺叫到一旁,简单交待他回七皇子府后要好好养病。 陆君平和容珺回到马车上,忍不住抱怨:“早就说别折腾了,相府的三个姑娘都未出嫁,温斯年根本不可能答应,她就偏要折腾你。” 容珺不以为然的低笑了声:“我乐意。” “……”陆君平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 岑母身子不好,每天清醒的时间并不多,云娆来到岑府时,岑母早已歇下。 岑太傅却是一反常态,进房将人叫了起来。 他离府前,岑母再三跟他交待,要是知知回来了,一定要将她叫醒。 岑母清楚自己没几年好活,如今女儿好不容易找回来,能看的时候,自然要多看一些。 云娆并不知岑母早就歇下,直到岑太傅亲自搀扶着她来到大厅,见到她明显还带着睡意的倦容,这才知道。 “姨母睡下便罢,怎么还起来了?”云娆上前,搀扶住岑母另一只手臂。 岑母看着她,不说话,却是泪盈于睫。 岑煊摆手,让下人们都退下。 负责守护云娆安全的贴身侍卫及梅兰竹菊四人,并没有依着岑煊的指示退下,仍是站在原地,等着云娆发号施令。 “都退下,我想跟姨母单独说几句话。”听到云娆的话,几人才齐齐福身,退出大厅。 下人们如鱼贯而出的同时,岑煊上前来到云娆面前:“房间都让人收拾好了,今日你便与母亲一同在主院的东厢房歇下吧,那里是……” 他顿了下,声音放柔:“是你小时候房间。” 同一时间,云娆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住,是岑母的手。 她的视线慢慢模糊。 他们是她一直渴望的亲人,彼此间虽然还有些尴尬,但心中的雀跃却是无法隐藏的。 她就像迷路在外许久,终于找到家的孩子,狂喜、兴奋、不知所措。 云娆不想被人发现自己的失态,将泪意忍了回去,只淡淡的笑了下,直到与岑母来到厢房,见到屋内的一切摆设,几乎与记忆中无异,才终于忍不住转身抱住岑母。 岑母怔了下,觉得自己的心都在颤抖。 小姑娘没有哭,只是抱着她,不说话,像是在撒娇,又像是想要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岑母热泪充斥眼眶,又心疼,又惭愧,不停地拍着她的背,就像小时候每一次哄她一样,温柔的低声呢喃:“对不起,是娘对不起你,是娘太软弱,是娘害了你们。” 是她的软弱和逃避,害得自己亲生女儿在外受苦。是她的软弱和逃避,惯得岑时卿无法无天。 是她同时害了自己的两个女儿。 是她不敢面对现实,没有教好岑时卿,才连带自己的亲生女儿受苦受累。若是她没有那么软弱,也许岑时卿不会那样对待知知,也许知知前世就不会被人逼着投井自尽。 岑母闭上眼睛,泪水奔涌而出。 云娆感觉到母亲的眼泪滴落,从她的脸颊滑下。 她眼眶熬得通红,却始终没落泪。 她不是圣人,她心中也有怨,也有委屈。她愿意接受生父生母,愿意原谅他们,扑进她的怀里像个孩子撒娇,并不表示她此不计前嫌,完全放下。 人都是矛盾的,她对于他们的感情更是矛盾。 她只是不想在父母百年以后,子欲养而亲不待,再来后悔。 岑母体弱,带着云娆回到榻上,又跟她说了几句话,已是有气无力,累得睁不开眼,很快就睡了过去。 云娆睡不着,刚去到外间,推开门,打算叫春菊进来陪自己说说话解闷,就见到岑煊双手抱胸,姿态难得散漫的斜倚在右侧门柱上。 岑煊看到她,很快就站直身姿,淡声道:“有件事要问你。” 倒是不啰嗦,开门见山。 云娆怔了怔,莞尔一笑:“什么事这么急?要是我睡下了,阿兄岂非要在这喂上一整晚的蚊子?” 岑煊眉眼柔和,一惯冷冽的嗓音含着明显笑意:“是。” 云娆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瞬间被话逗笑,心想,阿兄果然是外冷内热之人。他不是不懂得温柔为何物,不是天生的冷漠无情,纯粹只是他想,或不想。 “阿兄要问什么?” “你仍对容珺有意,还打算还他在一块?” “……” 云娆知道他直接,却完全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 哪有人这么问妹妹的啊? 她感觉脸颊有火在烧,眼底露出一抹羞涩。 云娆支支吾吾了半天,晶莹剔透的杏眸泛着灿亮羞意,气鼓鼓的看着他,最后只憋出了句:“我听不懂阿兄在说什么!” 接着微微气恼的小声嘟囔:“我还以为是什么急事,这件事哪里重要、哪里急了?” 岑煊很喜欢妹妹这种轻松的语气,及在他面前毫不拘束,自在的小模样。 真可爱。 就和小时候那个任性的小团子一样的可爱。 他眼底笑意渐浓,语气却十分认真:“很重要,要是你对他无意,我就不必顾虑你,放心将人往死里整。” 御史们动不了容珺,他却不一样,只要他想,让容珺去半条命,那再简单不过。 “什么?”云娆错愕抬眸,“阿兄为何要将他往死里整?” “欺负我岑元烨的妹妹,我没弄死他都算便宜了他。” 云娆大惊,忙不迭阻止:“不可以,阿兄你不要找他麻烦!” 岑煊眼底浮现无奈:“知知,你别太相信他,更别惯着他。当年容珺世子之位被抢时,不过才十三、四岁,他却从未有过一丝怨言,更不曾与长公主或是容二红过脸。此人城府极深,绝对不如你想象中那般单纯。” 云娆当然知道容珺不似表面那般无害,但是……她恼怒的抿了抿唇,小声道:“阿兄,我和容珺之间,远比你想象中还复杂,先让我自己处理,要是我觉得委屈了,再找你告状,你到时再修理他也不迟啊。” 天边几颗星子,点缀着夜幕,清澈的月光如水般倾洒大地,温暖的光晕笼罩在两人身上。 少女轻咬朱唇,十指不安地绞在一块,耳根有些微微的红,衬得眼尾那颗红色泪痣越发鲜艳。 含羞带嗔的美人眸,在月光幽然下,漂亮极了。 岑煊看着已经长得亭亭玉立,削肩纤腰桃花面,姿容绝艳得令人目眩,却已经被猪拱了的妹妹,顿觉心痛。 她分明六岁时就被容珺带回国公府,又与钟钰为知己好友,他怎么就这么晚才寻回妹妹。 岑煊沉默几瞬,最终未曾多语:“行。” “他要是又欺负你,尽管跟我说。” 我一定弄死他。 “……” 云娆听出兄长的未尽之语,哭笑不得。 翌日。 岑母与云娆用完早膳,便梳妆打扮,带着云娆进宫拜见温贵妃。 云娆原本以为岑母只是想带着她与温贵妃叙旧,没想到温贵妃言语间始终在试探她喜欢何种儿郎,不断地旁敲侧击。 说到后来,温贵妃甚至开始介绍推销起来:“知知可听闻过广陵王?” 云娆心中一惊,连忙摇头。 温贵妃姿态优雅地端起茶盏,掀起盏盖,轻抿一口,这才徐徐道:“广陵王年近三十,身边虽然有个小通房,府中却无任何妻妾,且身长八尺,容貌虽然比不上京城四俊,却也称得上清隽。” “他虽然只是个没有实权的小郡王,但他的父亲魏王却是先帝最小的儿子,不止身份高贵,后院又单纯,实在是驸马的最佳人选。听说太后娘娘之前送给你的驸马人选画像之中就有他,知知看了画像若是钟意,姑母可立刻安排你们相看。” 说完,温贵妃立刻挥手,让人将广陵王魏景之的画像呈上。 两名宫婢随即拿着画像来到云娆及岑母面前。 “……”云娆看着眼前的画像,笑容有些僵硬,完全没想到此次进宫,会是这种场面。 温贵妃显然还是有备而来,她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心想,幸好这次容珺没跟来,否则他又要胡思乱想了。 岑母在来之前,曾听岑太傅说知知似乎对荣国公的长子有意,她差点被活活吓晕过去。 容珺的名声那么糟,不说通房,就说他之前在外头藏了个外室。一个男人还未成亲,就有外室,那以后成亲还得了?不行,绝对不行。 岑母想,知知的夫君不一定非得生得俊,但后院一定要单纯,这样将来她才用不着和妾室斗法。 这岑母与温贵妃不愧是亲姐妹,两人的想法可说如出一辙,是以画像中的广陵王魏景之,容貌虽然称不上俊美,更远不比上自己的儿子,岑母却是越看越满意。 云娆根本不想认识什么广陵王,只能委婉拒绝:“这……广陵王殿下的确是个好儿郎,只是阿娆对他并无意。” 温贵妃灿然一笑,立刻又说起了兵部尚书,也就是安平侯世子的嫡次子。 “这盛二公子也是生得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年纪轻轻就连中三元,岁数也与你相当,才华横溢且英俊不凡,就是听说这个状元郎是个连马都没骑过的文弱书生,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说完,就见另两名宫婢拿着盛二公子的画像来到云娆母女面前。 岑母看了一眼,笑道:“确实生得比广陵王还要俊些。” 云娆心中无奈,这下她是看明白了,温贵妃既是有备而来,想来不会只准备这两个儿郎给她挑选,怕是后头还有十几、二十个等着要给她挑。 她略为苦恼的沉吟片刻,笑盈盈起身,朝温贵妃微微一福:“姑母,实在不是阿娆要拂了您的好意,只是之前太后娘娘想为我指婚,我才以刚回温家,还想多待在爹爹几年孝顺他为由拒绝了她。要是现在我答应了您,那不就是等于打了太后娘娘一个耳光吗?阿娆知晓姑母这是为了阿娆着想,但于此时寻驸马,实在不妥。” “不如……”云娆害羞地笑了下,“不如您问问三公主有无意愿?” 美人一笑,风情万种,就连温贵妃都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少女可说出落得比当年的自己还要漂亮可人。 温贵妃听得出云娆有意拒绝,却是不以为意的笑了下,道:“知知说的对,此时的确不太适合物色驸马人选,但是先认识也好啊。” 云娆怔怔的“啊?”了一声。 温贵妃抿嘴笑:“你刚才提起三公主,本宫才想到,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广邀京城权贵,再将太后娘娘为你挑选的那些驸马人选全邀来,办个马球赛,如此一来,不管是你,或是三公主、四公主,都能趁此相看,挑选驸马。” 岑母笑呵呵道:“贵妃娘娘所言极是,到时各家贵女及儿郎聚在一块,定是热闹非凡。” 这马球赛虽是为了挑选驸马才举办的,但也不可能不邀其他贵女,否则就太明显了,要是三个公主最后都没看到钟意的,那就不只是尴尬,还将京城一众世家给得罪光了。 岑母的体力不比常人,不过是进宫与温贵妃闲聊不过一个时辰,已显倦容,瞌睡连连。 温贵妃虽然还想再与她们多聊几句,却是心疼自己姐姐的身子,只说到时会帖子会送到相府,相府三姝都可在马球赛上一赏大凌大好儿郎的雄姿。 回府路上,云娆心中不安。 温贵妃要举办马球赛,势必得经过皇上同意,一旦皇上同意,帖子一发下来,到时她想瞒容珺也瞒不住。 之前太后娘娘不过是送来画像,容珺就要疯,这次直接办了个马球赛,容珺岂非要疯得更厉害了? 岑母在回府路上已经撑不住,睡了过去,回到岑府时,是被岑母身边的婆子背下马车的。 云娆没有多留,她想在回相府前,去一趟七皇子府,没想到到了皇子府,才发现陆君平和容珺都不在。 “……”说好的让容珺好好养伤呢? 云娆心中微怒:“可知道七哥去哪了?” “七皇子进宫给温贵妃请安,至于容将军,小的并不清楚。”守门的小厮认得她,知道她是五公主,完全有问必答。 云娆默了默,耳根悄然泛红。 心想,她又没问容珺,为什么就主动提起他了。 没人在,云娆也不好久留,很快就回了相府。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雨,晚夏午后的倾盆大雨,雨势磅礴宏伟,就连云娆坐在马车内,都能清楚的听见雨水倾泻而下的声音,车帘被风掀起,雨天里独有的味道随之飘了进来。 春兰赶紧上前压住车帘,免得雨泼进来。 春梅:“好久没见过这么大的雨了,待会儿姑娘下马车时可要小心。” 云娆笑了下,心说自己倒也没那么娇贵。 马车上没有纸伞,马车到相府时,春竹与春菊各自撑着伞,怀里还抱着务一把伞,肩并肩站在外头,见云娆的马车回来,两人立刻撑着伞迎了上去。 云娆下马车时,见春菊眼神一直往大门不远处的榕树下飘去,不禁觉得奇怪,转头一看,一道颀长熟悉的身影蓦然闯进眼帘。 她原本以为他站在树下淋雨,又要生气,这才发现男人乖乖的撑着伞。 春菊小声说:“奴婢刚刚出来等姑娘时,容将军就在了,也不知他在那儿站了多久。” 雨很大,饶是云娆头上撑了两把伞,裙摆都湿了一大半。 她原本在丫鬟婆子们的簇拥下,就要踏进相府大门,听见春菊的话,骤然拿过伞,提起裙襬,转身朝男人走去。 “姑娘!”梅兰竹菊错愕,赶忙着撑着伞跟了上去。 容珺永远有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惹她生气。 还远远的,云娆就忍不住抬眸瞪了他一眼,半是恼怒半是嗔。 树下儒雅清隽的男人被她这么一瞪,一双凤眸却是弯了起来,笑得温柔又宠溺。 云娆快要气死,来到榕树下,这才发现在大榕树枝叶茂密的遮挡下,雨势比起外头小了不少。 见容珺除了一双鞋有些湿以外,那身白袍倒是依旧干干净净,云娆这才松了口气。 但还是忍不住嗔道:“你又想折腾自己身子?” 容珺眼形内勾外翘,弯着眼眸,笑着看她时,总是特别地温柔,几乎能让人溺毙其中。 近乎狂热的占有欲,被他很好的、完美的,隐藏在温柔如水的眼底深处。 他低声笑着说:“我想你了,所以来看你一眼。” 他眼神的温度像是能烫人一般,眼底的宠溺与温柔,简直能把人的骨头都看酥,更别提语气也同样温柔得仿佛要将人溺毙。 男人低沉微哑的嗓音似微风划过耳畔,听得人耳根酥酥麻麻的。 云娆脸上涌上一层层的热,心跳飞快很不正常,原本泛着漂亮浅粉的脸颊,瞬间红欲滴血,就连耳根都烫得厉害。 梅兰竹菊四人头全垂得低低,不敢乱看,听见容将军对公主直白大胆的话语,纷纷羞红了脸。 容珺在某些时候,的确特别喜欢说风流话调戏她,却从来没在这么多人面前,对她说过如此直白孟浪的情话。 “公主,雨很大,您赶紧进屋。”他的声音很温和,还有些无可奈何,见小姑娘呆愣愣的看着自己,亮晶晶的眼里又是羞涩又是喜悦,瞬间忍俊不禁。 真可爱。 她实在太容易就满足了。 容珺心脏软成一团,想象以前一样抬手轻弹她的额,却在要弹出指尖时顿了下,默默地将手收了回去。 云娆注意到他的动作,一颗心像是被人扔进蜜罐里一样,冒瞬间起了甜滋滋的泡泡,羞涩又开心的垂下眼帘,抿着唇,无声地笑了起来。 她还记得今日温贵妃在宫里说的话,有些心虚,也有些担心。 想留人,却抿着嘴,想了大半天,依旧只能说出这么蹩脚的理由:“雨很大,容将军不如先到相府躲雨,待雨小点,我再让人送你回七皇子府。” 春菊连忙捂住嘴,差点没能忍住笑出声。 雨小点再让人送容将军回府?那怎么不现在就让人送他回府?姑娘实在太可爱了。 容珺却是神色如常,甚至感激的看了云娆一眼:“微臣的确被大雨困在树下,很是苦恼,如今公主都这么说了,微臣便不再客气。” 他左手微抬,摆了个“请”的手势:“公主请回,臣随后就到。” 这下,就连春兰和春竹都捂着嘴,忍着笑。 春菊的肩膀则抖得更厉害了。 唯有春兰还勉强的绷住笑意,不过她眼里也全是灿笑。 她们完全没想到,容将军这么一个芝兰玉树的如玉君子,居然也会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云娆后知后觉的发现丫鬟们都在偷笑,瞬间羞耻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却又不得不故作若无其事,忍着羞意,满脸通红的走回相府。 就在几人终于撑着伞,踏进相府大门,准备弯过蜿蜒曲折的小道,进到堂屋时,原本哗啦哗啦,下个不停的滂沱大雨,突然就停了。 “……”云娆僵了下,眼里闪过一丝惊慌与无措,心道这雨怎么说停就停?容珺都还没进屋呢! 她刚刚说了,等雨小一些,就让人送他回府,这下该如何是好?难道要扭头跟他说,雨停了,你可以走了? 春菊像是没察觉到主子的尴尬一样,还皱着眉小声嘟囔:“这午后雷阵雨还真是来得急也去得快,这才一会儿功夫就唔唔唔……” 春竹见姑娘都羞得无地自容,连忙伸手捂住春菊的嘴。 云娆脸皮薄,听见春菊的吐槽,想死的心都有了,心底的小人已经捂着脸呜呜痛哭。 就在她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时,跟在后头,离她有一段距离的男人突然开口。 他微微笑着,气质温润谦和,说出来的话更是如和风细雨般悦耳:“微臣素来爱干净,如今一身衣裳都被雨水打湿,实在难受得很,虽然有些唐突,但不知五公主可否允许微臣进到相府,换上一套干净的衣裳。” 容珺顿了下,像是怕麻烦她一样,又加上一句:“五公主不必麻烦,只需给微臣小厮的衣裳即可。” 梅兰竹菊及其他丫鬟婆子们,纷纷回头看向容珺。 容珺一袭银丝绣纹精白锦袍,只有下摆微微被雨打湿,很明显就是故意找台阶给云娆下。 他虽然被皇上指派为五公主的贴身侍卫,但到底是荣国公府的大公子,出身尊贵,从小养尊处优,居然愿意穿下人们的粗衣,不由得对他多了些好感。 春菊更是立刻看向云娆,眼巴巴的等着她的回答。 第58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整个人都笼罩在他的气…… 云娆糊成一团的脑子逐渐清明,耳边的心脏声慢慢变小,原本被乌云遮避的阳光再次洒落下来,世界瞬间明媚,暖得仿佛连空气都是甜的。 她偷偷咬着下嘴唇,无声的笑了起来,弯起来的眼眸里落满了晶亮的光芒,笑意璀璨。 认回亲人之后,她从未给容珺好脸色看,不知道拒绝过他多少次,他对她的喜欢与执着,却丝毫不减。 云娆从未想过,那些曾经让她感到害怕独占欲与执着,在此时竟会变得如此美好。 当一个人被你一拒再拒,甚至想过要躲你躲得远远的,最好一辈子都不回京,那该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又该有多绝望。 然而,尽管他曾经彻底绝望,想过要放弃,却从来没有抱怨过,始终将你藏在心底深处,不改初衷的对你好。 云娆早就注意到了,自从那次景阳宫,她对着他崩溃痛哭,将心底的恐惧全说出来之后,容珺就再不曾喊过她娆儿,就算只有两人独处也不曾。 不论人前人后,都对她谨守分寸,未有一丝逾矩。 她小时候没有娘,没有人教过她要怎么喜欢一个人,也没有人告诉过她,所谓的喜欢是什么。 但她却知道,她要是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那么她会愿意为了他妥协改变,愿意将所有事都好好跟他解释,甚至怕他难堪、怕他受罚,还会不顾一切的护着他。 她知道的,毕竟她前世就曾经这样地喜欢过容珺。 而他现在,正在重复着她以前对他的那种喜欢与维护。 不,不是现在才开始,打从她重活一世之后,他就一直在护着自己。 不论是被长公主叫去清欢院,或是长公主让人送来绝子汤,她却故意打翻时,他毫不犹豫的帮她说话。 容珺昏迷不醒那四日,钟钰终于受不住良心煎熬,跟她说,当初是她怕动摇,才骗她,说容珺让她喝了避子汤。 其实没有,容珺连一口避子汤都不曾让她碰过,他反而自己服下对身体有害的避子丹。 云娆震惊不已,这才终于明白,为何这辈子她分明一再地说,不想当他的通房,他却依旧坚持。 其实当时张妈妈就已经说了,按容氏家规,媚主惑上的爬床丫鬟,就该拖下去重打几十大板,再找个人牙子发卖,不发卖,也要活活打死。 容珺却选择护下她,自己去受家法。 他一直都在护着她,就跟小时候一样,就跟前世一样,从来都没有变过,只是她当时一心只想逃开他,从未深想过。 而现在,他知道她脸皮薄,容易害羞,怕她难堪,更是毫不犹豫的在人前护着她。 云娆嘴角翘了起来,心底甜滋滋的,感觉全身都在冒着幸福的小泡泡。 春菊见姑娘久久不语,不由得紧张起来,小心翼翼道:“公主,容将军问您……” 云娆回过神,双颊通红,玉白的肌肤宛如透出胭脂一般,将她精致的面容映衬得明亮动人。 春菊微怔,连忙低下头,掩嘴窃笑。 果不其然,她很快就听见姑娘故作镇定的说了声:“当然可以。” 容珺顺理成章地随着几人进到相府大厅。 云娆知道温延清不喜容珺,是以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让人拿他的衣服。 而大公子又远在江南,得知她寻回来后,虽然派人捎信回府,说会尽快带着妻子赶回来,到底路途遥远,如今都还在路上,自然也不可能让人随意进他的院子。 至于让容珺穿温斯年的衣裳,那就更不可能了。 最后,云娆没办法,还真只能按容珺所言,寻了个身形与他相似的小厮,让他换上小厮衣饰。 都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可当容珺穿着青灰色的粗布衣出现在众人眼前时,才发现,这男人就是个天生的衣架子,无论穿什么衣裳都好看。 男人身姿挺拔,姿貌绝伦,就算是一身小厮打扮,依旧难掩浑然天成的矜贵气质,卓尔不群。 府里的丫鬟们都看傻了眼,甚至有人忍不住想,要是有哪个小厮能有这副容貌与气质,那该多好。 春菊就站在一旁,听见身后的几个小丫鬟交头接耳的小声说话,蓦地扭头,瞪了过去:“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忘了私下妄议主子,按家规得先拖下去打二十大板,再罚月俸一年吗?还不闭嘴。” 其中一个小丫鬟小声抱怨:“春菊姐姐,可容将军不是咱们的主子啊……” 春菊心想,那是你们刚才没瞧见姑娘那脸红害羞的小模样,眼睫扑闪扑闪的,说不出的娇娇滴滴,明显就是对容将军有意,容将军早晚要成为她们的主子。 春梅低声道:“就算不是咱们的主子也不可随意议论,这话要是传出去,不论是对五公主或是容将军都不妥。要是传到圣上耳中,怕要怪咱们相爷连下人都管不好,到时可就是大事了。” 丫鬟们齐齐福身,低低的应了声“是”。 云娆并不知道这些小插曲,她心里担心着容珺知道马球赛的真相之后,又要发疯,正愁着要如何事先将人安抚好。 她私下问过钟钰心疾一事,钟钰也老实地转述钟院判的话,说:“我爹说,容珺思虑过重,长期自残,非寻常人。” 钟钰还说:“容珺的心疾既然严重到需要自残,才能勉强克制住自己,恐怕一辈子都难好。阿娆要是恨极了他,就如他所愿,让他远赴边关。若真还对他有意,那么就不要再对他忽冷忽热,忽好忽淡,不妨多关心他,让他安心。” 云娆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也始终记得要问清楚容珺前世的事,只是一直找不到适当时机。 半晌,她摆手让负责伺候的奴仆们尽数退下。 大厅内很快就只剩下她和容珺。 容珺一身小厮打扮,如今安静地垂首,站在一旁,看起来倒真像她身边的小厮。 两人的身份与位置,完全颠倒过来。 云娆看着他,嘴角忍不住上扬,眼里缀满明亮温柔的笑意。 她来到他面前,朝他伸出手。 容珺怔了下,终于缓缓抬起头,看着她,低低的“嗯?”了一声。 云娆垂眸掩去眼里的羞涩,柔软如花瓣的嘴唇轻抿,漂亮的小脸染上几许娇意,妩媚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可她却又美得极为纯净,让人想要护在怀中好好珍惜,捧在手里好好宠爱,不舍得教她受半点委屈。 容珺眸色愈深,呼吸不受控地重了起来,少顷,乱慌地别开眼,不敢再看。 云娆咬唇笑:“上次,容将军不是说有一物要还给我吗?” 容珺眼眸狠狠一颤,骤然撩起眼皮看向她,连呼吸都停滞了。 只见少女朝着自己眨了眨眼,弯眸勾唇,笑容灿如春花。 他心尖再度狠狠一颤。 她的笑容实在太甜太可爱,又娇又软,容珺心脏难以自持地快速跳动。 云娆故作失望的垮下脸:“原来容将军忘了吗?” “没有。”喜悦来得猝不及防,容珺声音里的笑意完全压抑不住,甚至语无伦次,“臣记得,记得。” 那双鱼玉佩他一直带在身上,只是如今换上小厮装扮,不好别在腰间。 他像是忘记自己是收到怀中还是袖里,竟有些手足无措地摸找着。 云娆看着他,眸儿弯弯,抬手掩唇轻笑。 在人前一向淡定从容的公子,对她向来强势的公子,现在却屡屡在她面前慌乱得不知所措。 真的好可爱啊。 容珺找到玉佩后,喉结不自觉地滑动了下,声音里带着丝微|颤抖:“这玉佩是我娘的遗物。” 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他不想说得太多,不想给她压力,却又怕她又像前世一样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只能委婉暗示。 云娆小心翼翼地从他手中接过,这才发现男人手心紧张的直冒汗。 她心头忽然一软,双手握着玉佩,倏地踮起脚尖,香甜柔软的嘴唇,轻轻碰了碰容珺因为过度紧张而紧绷的下颚。 她明显感觉到容珺浑身一震,呼吸重得令人耳根发麻,仿佛整个人都笼罩在他的气息里。 从她这个角度,能看到他半掩的眼睫不停地扑扇着,嘴唇紧紧抿成一直线,细长上挑的眼尾有绯红的桃花意晕染开来,像是在隐力压抑忍耐什么。 两人有过无数次的亲昵,对于他,云娆可说再清楚不过,脸慢慢地红了起来,飞快地退开。 站定后,才发现男人双手都背在身后,浑身肌肉都绷得紧紧。 他左肩还没好,这个姿势实在太过勉强,肩头微微渗出一点红来。 云娆恼怒地跺了跺脚,又急匆匆上前,心疼又焦急:“你左肩的伤又绷开了!” 容珺有些狼狈的偏过头,后退几步,轻轻-喘-息:“多谢公主关心,微臣身子不适,且容许微臣就此告辞。” 男人压抑到极致的沙哑嗓音,透着求而不得的性-感。 云娆见他转身就走,错愕了下,立即将人喊住:“容珺,你给我站住!” 容珺顿下脚步,双眸里全是再也压抑不住的炽-热-欲-念,他不敢回头,就这么站在原地背对着她。 心中暗自祈祷她别再过来,否则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对她做出禽兽不如的事。 他不想再让她失望,难过,痛苦。 云娆光是听他的声音,也晓得他已经在忍耐极限,在崩溃边缘,自是不敢再靠近半步。 只是她一定要在容珺见陆君平之前,将话说清楚。 “今日进宫,贵妃娘娘说要为办一场马球赛,我实在推拒不了,你回去后莫要多想。” 容珺原本燥动得就要爆炸的一颗心,瞬间冷却下来,布满桃花意的凤眸亦骤然落满寒霜。 云娆见他动也不动,不由得担心,最后轻声道:“玉佩,我收下了,容将军回去后,且好好养伤,不要让我担心。” 她越说脸越红,觉得自己表现得实在太清楚了,有点担心容珺会就此得寸进尺。 果不其然,容珺听完她的话之后,转身朝她大步走来。 云娆捏紧手中玉佩,下意识后退一步。 就在两人距离只剩三步时,他蓦地停下脚步。 “臣,有一个无礼的请求。” 云娆茫然的看着他:“什么?“ “公主以后能直接唤臣的名字吗?” 他的名字? 一般只有非常亲近的人才会直呼其名,两人以前身份悬殊,在人前,她连喊他表字的资格都没有。 就连陆君平与容珺那么要好,都是喊他的表字,她怎么能直接喊他的名字呢? 云娆想拒绝,但见到男人眼神慢慢黯淡下去,慢慢地低下头,不发一语的失落模样,心里有个地方又蓦然疼起来。 “不能喊你的名字。” “是,”他低笑了下,声音干涩,“是臣的请求太过无礼,公主无需介怀。” “不过,”她红着脸,小声说:“我可以,喊你的字。” “容子玉。” 容子玉。 他的名,他的表字,她其实早在心底偷偷喊过无数次。 却从来没有真正在他面前喊过,也从来没有想过,能有这么一天。 她看着他,抿着嘴笑,忍着努力不笑出声,小脸儿红扑扑的,就像水蜜桃一样,漂亮的不可思议,似是能掐出水来,看得人心猿意马。 容珺眸色深得吓人,脸上的愉悦笑意更是掩不住,光是与她目光交缠,就再次轻易地将心火撩起。 他倏地后退一步,微微躬身:“是,臣在,公主有何吩咐。” 她忍着笑:“照顾好自己。” 容珺笑看了她一眼,温柔而又满足的:“是。” 转过身,眼神却又马上冷了下来,跟冰一样。 为什么娆儿每次进宫,总有人想方设法要帮她寻驸马? 容珺快步离开相府,回到皇子府时,恰好见到陆君平正要出府。 “子玉,你又去哪了?”陆君平见他肩上渗着血,眼里尽是无奈与责怪。 “你可知办温贵妃打算举办马球赛?”容珺不答反问。 说到马球赛,陆君平心底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再度“腾”地烧了上来,烦躁的甩开折扇,用力扇着。 他与温澜清的赐婚圣旨都下来了,温贵妃居然在这个时候办举马球赛,还要广邀京城一众世家子弟及贵女。 温贵妃虽然说这是为了三位公主举办的马球赛,可温澜清是他从太子手底抢回来的,到时马球赛,温澜清定又要和太子碰面,不知又要生出什么事端。 他可不相信太子和何皇后会什么动作都不做,眼睁睁看着他迎娶温澜清为妻。 “知道。”陆君平本来出府就是要找容珺,如今容珺回来了,他自是往回走,并吩咐小厮去请太医。 “那你可知道温贵妃都邀了哪些人?” 陆君平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你不会是想在马球赛之前,挨个去把人揍一顿,让他们参加不了吧?” “不对,你怎么穿着这身衣裳?”他这才注意到容珺一副小厮打扮,“你又跑去见云娆了?” 容珺微微笑着,只道:“名单。” “……” 陆君平不发一语地往前走,半晌,握住折扇,重重一拍:“容珺,与其要名单费力气去弄那些人,不如好好养伤,到时在马球场上将他们杀个落花流水。” “你那个小通──”陆君平一时口快,差点说了不该说的话,被容珺冷冰冰的睨了一眼,连忙改口。 “你那个小丫头,是不是没看过你打马球?上场打给她看啊!到时咱们兄弟俩一起上场,叫她们温家姐妹俩就只看得到咱们俩,如此不是极好?何必要名单,要是云娆知道你私底下找那些人麻烦,她肯定会生气。” 容珺低眸沉吟,似在思考陆君平的话。 陆君平见他如此,倒是有些不敢置信。 他原本以为容珺会像之前一样,不听劝告,一意孤行,甚至还会再做出更疯狂的事,没想到容珺却出乎意料之外的冷静。 不对劲。 太医很快就被请了过来,检查过容珺的伤势,换药之后,原本就要离开,却被陆君平喊住。 “容将军这肩伤,若是要上场打马球,可有什么法子不让伤口绷开?” 这位太医是钟院判的得意门生,听见七皇子的话,差点没被气笑:“没有,容将军这肩伤得好好养,不宜再骑马与练武。” 太医离开前,再三交待,容将军的伤不容小觑。 温贵妃亲自操办的马球赛,速度自然快,请帖很快就发到京城各个世家手里,相府更是一次送来三张请帖。 云娆收到帖子并不开心,她甚至与陆君平一样,有些担心太子与何皇后会在马球赛上,再次对温澜清做出什么事。 前世太子用卑劣的手段强占温澜清,这一世,他肯定不会善罢罢休。 温斯年也觉得温澜清此时出席马球赛不妥,用完晚膳之后,便将温家姐妹三人,全都叫到书房。 “澜儿再过不久就要成亲,马球赛那日,未免再生事端,还是不要出席得好。” 温澜清听见父亲的话,立刻点头附和:“女儿也是这么想的,就怕姑母那边……” 温斯年摆手:“无妨,到时我会亲自进宫与贵妃娘娘说明此事。” 温澜清这才安心下来。 云娆趁机撒娇:“爹,我也不想出席。” 温斯年听见小丫头一声软糯糯的爹,心都软了。 越与她相处越久,温斯年越是发现她真的被照顾得很好,虽然胆小了些,却很会察颜观色,有着一颗玲珑剔透心,却又不失天真纯净。 教养一个孩子有多费心力,温斯年这几年来,身兼母职,最是清楚。 容珺若只是随意将云娆捡回去,就扔在一旁不管,如今她绝对不会是这般娇俏可爱的模样。 或许会更胆小,或许会怨天尤人,甚至是市侩恶毒、尖酸刻薄。幸好,这些年来,知知都被好好的教养着,容珺明显对她极为上心,这些可怕的东西,都未曾出现在她身上。 温斯年好笑的看了她一眼:“不行,这是你姑母特地为你举办的马球赛,你不出席,岂不是要让你姑母伤心。” “我知道姑母的好意,可是阿娆根本不想找驸马。” 云娆微噘着嘴,本就好听的嗓音因为刻意放柔,那撒娇的小语气,比平时还要细软娇甜,听得人酥酥麻麻。 温斯年意味深长地笑了声:“是不想,还是只要容将军?” 温释月听见父亲的取笑,很不给面子的笑出声。 温澜清亦掩唇轻笑。 云娆没想到舅舅会这么直白的取笑自己,粉扑扑的小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 温斯年目光复杂的看着她半晌,随后一声略带无奈的轻叹:“知知,你姑母也不是非要你在马球赛那日就选出驸马。她只是担心,你没见过其他儿郎,不知我们大凌还有许许多多优秀的好儿郎,都比容将军还要优秀。” “就当做是去见见世面。” 云娆反驳:“我见过的。” “嗯?”温斯年看她。 “爹爹不知道,公子,”她顿了下,有些懊恼自己的习惯,红着脸改口,“容将军六年前未到边关时,去哪都带着我,我进过宫,也跟着他一起参加过各种诗会、赏花宴、马球赛,您说的那些优秀的好儿郎,我也见过不少。” 但都没有一个人能像容珺那样令她动心。 也没有一个人能像他对她那么好,从不计较她的出身,不嫌弃她曾经是一个乞儿。 容珺以前带着她出去玩时,她并不是没有听过嫌言碎语,说容子玉哪里都好,就是年少不知事时从路边捡了个乞儿回来,还将人带在身边养大。 有些人更恶毒,像是故意要败坏他的名声,暗地说他从小就对她抱有龌龊心思,才会将她这个小女娃带在身边。 只有她自己知道,容珺对她根本没有那样的心思,他看她的眼神一直都是单纯且干净的。 她很清楚,他就只是将自己当妹妹,直到两人时隔六年再见,少年昔日单纯的目光,才终于多了一丝不一样的波动。 如今她贵为大凌公主,自然有许多儿郎愿意娶她。 但那些人,是真的单纯的只喜欢她这个人吗?还是只喜欢她的身份?还是只喜欢她的容貌? 温释月惊讶:“容子玉不知让你学礼仪规矩与琴棋书画,他还带着你四处玩?” 她与温澜清不同,温澜清是十足十的大家闺秀,深养在后院的那种,温释月是小小年纪就出门四处闯荡,饶是她见多识广,也没见过哪家公子对一个丫鬟这么好的。 云娆用力的点了点头。 这些事,温斯年早就知道,早在云娆回来之后,他就派人彻底查过,并不意外。 温斯年原本还想再劝她的,但想到这么多年来,他们并未真正照顾过云娆,的确不该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强迫她。 他无奈笑道:“知知若真对容将军有意,我也不会强硬地反对或阻止你们,只是这马球赛,你还是得出席。你姑母都跟皇上说了这是替三位公主挑选驸马才举办的,你就当做去玩罢。” 云娆无奈地叹了口气,就在她起身打算回房时,登感一阵晕眩。 温释月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温斯年亦皱眉关心:“怎么了?知知可是哪里不适?”接着转头吩咐候在外间的人去叫府医。 云娆摇头:“也没有不舒服,就是突然头晕。” 温释月扶她坐下:“是最近都如此?要不我给你搭个脉?” “最近都如此,这两天刚睡醒时,偶尔头重脚轻、走路不稳。” 温斯年难得用责备的眼神看着她,语气严厉:“知知,以后要是有任何不适,就马上叫府医,甚至直接让人进宫请太医都可以。”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又放柔下来:“答应我好吗?” 云娆很少被人这样围着关心过,以前她生病了,容珺虽然也会派人照顾她,但容珺对她再特别,她也只是个小丫鬟,大家都是奴仆,就算照顾她也不会特别关心,蓦然被这么多人关心,眼眶不禁一热。 府医很快就赶了过来,搭脉之后,面色却逐渐凝重起来。 温斯年原以为云娆只是染了风寒,并不太担心,见到府医神色不对,不禁问:“秦大夫,五公主身子可有大碍?” 府医犹豫了下,看着云娆及温斯年欲言又止,像是不敢说。 温斯年很快就察觉出不对,立刻厉声道:“说!” 府医颤颤巍巍地跪下,语气有些不确定:“老朽可能是年岁已大,医术不精了,搭脉恐有误,不如请相爷派人进宫请太医来为五公主诊脉。” 云娆一听要进宫请太医,一颗心瞬间被提了起来,不安问道:“难不成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第59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语气中满是醋味【双更…… 府医冒着冷汗,极力掩饰震惊之色,沉默不语。 温斯年曾对府医有恩,府医不止忠心,嘴巴也严实,如今这番话,怕是不方便在人多的地方多说的推托之词。 他沉吟片刻,摆手让温释月及温澜清都退下,就连候在外间的奴仆也一并屏退。 待屋内就剩他们三人,温斯年才又开口:“秦大夫请起,你跟随我多年,应当知道我的为人及规矩,但说无妨。” 府医见所有人都退下了,这才有些底气不足的说:“大人,五公主并非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公主脉象滑数有力,像极了……滑脉。” 五公主尊贵无比,温斯年又明显对她宠爱有加,府医再如何也说不出公主“有孕”二字,用词十分委婉。 云娆有一瞬间茫然。 什么是滑脉? 她只听过喜脉,并不知喜脉就是滑脉的一种。 云娆听不懂,温斯年却是立刻就听明白了,脸色蓦然阴沉,周身散发出一股冷意。 府医也知道此事有多严重,再度艰难开口:“老朽医术浅薄,亦不擅长此科,还是请大人──” “知道了,”温斯年微微笑着,深深看了府医一眼,“本相会再另请高明,秦大人无需自责。” 府医跟随温斯年多年,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更清楚行医者,最忌多语,言多必失。此事一旦走漏风声,不止五公主与相府出事,他亦会小命不保。 半晌,府医面色凝重道:“依老朽看,五公主应是染了风寒,老朽这就亲自为公主抓药、煎药,还请相爷安心。” 温斯年微微颔首:“下去吧。” 府医到底跟在温斯年身边多年,提着箱子离去时,神色淡定,举止从容,面上更无丝毫方才的慌乱。 待府医离去,温斯年才神色复杂的看了云娆一眼。 云娆虽然听不懂,但也知道自己绝对不是染上风寒,她忐忑的看着舅舅。 温斯年双手背在身后,在屋内来回踱步。 半晌,他才来到云娆面前,轻声问道:“你之前和容将军在一块时,他没让你喝避子汤吗?” 这不可能。 未娶妻便生子,乃是大忌,不止容珺名声受影响,就连荣国公与长公主都会被人耻笑教子无方。 长公主又是个极重规矩与面子的人,纵使破例让容珺收了通房,也绝不可能允许通房承宠之后不喝避子汤。 温斯年话一出口,云娆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她这是怀上孩子了?她有孩子了? 云娆朱唇微启,羞得连指尖都泛粉。 她呆愣愣地垂下眼,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平坦的小腹。 难以言喻的无限喜悦于心底一涌而上,压抑不住,隐藏不了。 温斯年见到云娆眼角眉梢藏不住的欢喜,沉重地闭了闭眼。 “我现在就让人去请钟大夫。” 钟院判是纯臣,只忠心于皇上,若是将他叫来,此事必定很快就会传到明帝耳中,绝对不行。 太医院的人,也有许多钟院判的门生,温斯年并不放心,如今唯一可信任之人,就剩下钟钰了。 钟钰为云娆至交好友,并且在云娆仍是小丫鬟时,就一直在帮她,为了云娆,她定会守口如瓶。 云娆有孕一事,温斯年谁也没说,就连温释月与温澜清都不知道。 温家姐妹二人见到钟钰进连夜请到相府,虽然担忧云娆,却也未曾多问。 相府下人前去请钟钰时,只说五公主得了风寒,难受得厉害,钟钰二话不说,连药僮都没带就自己背着药箱,急匆匆赶来相府。 钟钰本来就挂心云娆,见下人不是带她前去云娆所在的明珠阁,而是温斯年的主院,心中蓦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管事将钟钰带到书房之后,立刻将门带上,外间仍然不留人,并且亲自守在屋外。 钟钰见云娆面色红润,嘴角明显噙着笑意,心中不禁一阵诧异。 温斯年不多说,只让钟钰先替云娆搭脉。 钟钰一开始以为自己把错了,怔了下,再次凝神,仔细搭脉感受。 她很快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按之流利,如盘走珠的圆滑感觉,不是喜脉又是什么! 温斯年见到钟钰骤然瞪大眼,面色难掩震惊之色,心中了然。 但有一事,他还是不明白。 “钟大夫,可是喜脉?不过知知刚才说了,容将军虽未给她服用避子汤,他自己却是有在服用避子丹,既如此,现在怎么会……” 怎么会突然有孕? 难不成是回来相府之后,容珺仍对云娆行不轨之事?还是容珺根本就在骗她,从来就没服过什么避子丹? 温斯年欲言又止,面色难看得吓人。 钟钰沉吟了下,柳眉紧蹙:“的确是喜脉,从脉象看来,阿娆有孕近两个月,应该是。” 她突然顿了下,面色微红:“应该是阿娆初次承欢时就怀上了。” 钟钰也觉得奇怪,乞巧节前她帮云娆搭脉时,她还未有孕,怎么会……难道是因为当时阿娆思虑过重又病倒了,才不显孕脉? 当时她的确有摸到微弱的滑脉,但滑脉不一定就是喜脉,她并不以为意,再加上当时容珺紧迫盯着,她心里慌得厉害,只想着要如何将假死药交到云娆手中,根本没想到继续追踪云娆的情况。 此时,钟钰终于明白过来,为何当时容珺会那么干脆利落的相信她。 容珺向来对云娆无微不至,细致入微,那么细心的一个人,肯定连云娆的癸水何时来都记得清清楚楚。 定是云娆与他在一起之后,就没来过癸水,他当时才会如此轻易相信她的谎话,并非被狂喜冲昏了头。 他就算疯,也疯得有条不紊,清楚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容珺与云娆初次**时,并未服用避子丹,之后,也未让云娆喝避子汤,那所谓的避子汤,不过是寻常的补药,还是钟钰亲自煎熬的。 她原本不赞成,无奈容珺说什么也不愿意让云娆喝,她原想,应该不可能那么刚好一次就中,谁知道,还真就这么刚好! 钟钰倒底是未出闺阁的姑娘,哪里会知道,那一夜容珺究竟与云娆来了几次。 在云娆之前,容珺没有过旁人。 他未曾开|荤,又整整六年都在沙场驰骋,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初识人事,再加上被太子设计,怀中的温香软玉又是初次拨动他心弦之人,饶是他自制力再厉害,也难不失分寸。 云娆脸皮薄,更不可能告诉钟钰,公子要了不止她一次,而是荒唐了一整晚。 到最后,就连她哭着不停地告饶,依旧不知疲倦,肆意掠夺。 避子丹与避子汤一样,都需要持续不断地服用才能维持药效,正因如此才伤身。 云娆原本以为,自己是在第一次出逃失败,被容珺捉回来之后,拘在外宅,哪里也不让她去时怀上的。 毕竟当时容珺曾告诉过她,只要他们生个孩子,她就能立刻拥有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 她以为容珺是在那时停止服用避子丹才会怀上,没想到,居然是在两人初初**就有了。 云娆怔怔地摸上小腹。 要是她没有那么莽撞,挨了二十个板子,要是她没有喝下长公主送来的绝子汤,是不是前世,她本来也能拥有自己的孩子? 一股无法言喻的酸涩涌上心头,眼睛也泛起酸意,云娆视线变得模糊不清,她紧紧咬住嘴唇,这才没有当场失态,让眼泪落下。 钟钰以为她是害怕,连忙安慰:“阿娆不怕,你要是不想要这个孩子,也是能,也是能──” “我没有不要孩子。”这孩子对她来说,意义非凡,前世她没能护住,这一次她定不会重蹈覆辙。 钟钰原本想说,不想要孩子的话,现在月数还小,也是有法子,就是有点伤身。 但是云娆还年轻,只要好好之后好好调养身子,以后依旧能再怀上。 没想到云娆想也没想就打断她的话。 她说她要孩子。 温斯年就坐在另一头的八仙椅上,安静地看着云娆。 他是真心将云娆当成亲生女儿看待,但他不止云娆一个女儿,他还有另外两个女儿。 温释月并无嫁人之意,她从小就不受约束,将来的夫君亦必定非寻常男子,不会在意她的名声,但是温澜清不同。 温澜清如今已经被明帝指给了七皇子,再过不久就要成亲,要是云娆有孕之事传了出去,温澜清的名声也会受牵连。 许久,温斯年终于开口:“知知若想要孩子,需暂时离京,最少一年。” 云娆垂眸不语。 钟钰急忙道:“离京?离京的话要去哪?” 温斯年温声道:“只要说公主旧疾复发,需要离京休养即可。当初接知知回府时,本就是用自幼病弱寄养佛寺的名义,不会有人起疑。” 钟钰不赞同。 云娆消失整整一年,容珺怕不是要疯?既如此,云娆之前就不该与容珺牵扯不清,直接让他死心,远赴边关就什么事都没了。 没想到云娆立刻问:“孩子生下来之后,我就能回京了吗?” 钟钰猛地扭头看向她,满眼错愕。 她这是要抛下容珺去生孩子的意思? 孩子与容珺之间,她几乎没有犹豫就选择了孩子。 钟钰突然觉得容珺有点可怜。 云娆心里其实也很挣扎。 容珺有多混账,就有多可怜。 他在世人眼里,虽然父母双全,但云娆却知道,容珺很小就没有家,娘死了之后,爹也不疼他了。 他什么也没有,就只有自己,所以才会对她那么执着。 他们都一样,这世上,单纯对他们好的人并不多。 他曾单纯的对她好,她也曾单纯的为他奋不顾身,想尽办法的保护他。 不是因为他的身份,不是因为他是国公府的大公子,而是因为他是容珺,是那个让她懂得何谓选择与幸福的少年。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离京,她也想和容珺待在一块,完成上辈子一直藏在心底的心愿。 她一直都想嫁给容珺。 她想的。 只是后来,她渐渐不敢想了,只能将它深深藏进心底。 如今温澜清出嫁在即,她更不能自私的只想着自己。 温斯年沉默。 他有办法让云娆回京,并将孩子明正言顺的养在相府,却不想那么做。 最后,温斯年只沉声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云娆有孕一事,不管是钟钰或是府医皆守口如瓶,温斯年更是谁也没说,就连岑府那边都滴水不漏的瞒着。 此时已临近中秋,今年的中秋宴席,明帝很早就决定在行宫举行。行宫离京城有一段距离,再过几日便要启程。 所幸准备马球赛,无需花费太多时间,温贵妃倒是如愿的赶在中秋前,将京城中的一众世家子弟,全邀了过来。 马球赛这日,温澜清并没有出席,而云娆如今贵为五公主,自是跟另外两外公主待在一块。 饶是马球赛是为了三位公主相看驸马,主位上坐着的,却非她们三人。 此时,帝后正端坐主位,明帝坐在最中间,何皇后与温贵妃则于他左右两侧。 众人收到请帖的当下,完全没有想到帝后居然也会出席这小小的马球赛,各家儿郎顿时更来劲了。 陆君平得知温澜清没有出席,整个人不知有多爽快。 倒是容珺的脸色始终不太好看。 受邀的人数,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多。 不止如此,温贵妃还将云娆叫到身旁,时不时就指着儿郎要她相看。 一下指着广陵王,一下指着安平侯世子,一下又将新科的探花郎叫到跟前,笑语盈盈的说着什么。 云娆本来就容易害羞,尽管极力保持镇定,小脸却忍不住微微泛红。 虽然没有对那个新科探花郎笑,容珺却已经坐不住。 陆君平见他捏着铁笛起身,心头一跳,赶紧起身将人按回座位。 “皇上皇后都在,你可给我悠着点,别再出乱子。” 陆君平话方落,周围便传来一阵叫好声。 “温二公子的马球打得实在太好了!” “是啊,每一次的马球赛,要是有温二公子上场,哪还有别人的份,哪一次不是他赢。” “谁人不知道他马球于京城中数第一啊,怎么就让他上场了?” 温延清为了逃避婚事,什么荒唐事都做过,不是流连烟花地,就是醉心玩乐,无论蹴鞠、马球、投壶,就连赛马,都样样精通。 他在京城就是一名放荡不羁,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不知有多少人都为温相可惜,虎父犬子。 “听说,这场马球赛,可是皇上专门为了三位公主举办的,目的就是要挑选驸马,难不成温景德想当驸马?三公主还是四公主的?” “谁知道,指不定温景德是想让他的亲妹妹五公主知道,他这个哥哥有多厉害,这才故意这么早就上场。” 此时马球场上热闹非凡,几个平时有在玩马球的世子正在场上肆意驰骋,其中便有温延清的影子。 云娆以前虽然随着容珺看过马球赛,但那到底是六年前了,如今再见这般热闹场面,自是一下就被吸引过去。 更何况,场上的还有着自家人,她可是从来没见过二哥哥打马球的模样,很快就目不转睛的看着。 温贵妃顺着云娆的目光看过去,见到她正在看温延清,心中蓦然五味杂陈。 要是当年知知没被掳走,她早该和温延清成亲,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该是情投意合,鹣鲽情深。 温贵妃无奈的笑了下,摆手让探花郎退下。 “知知可喜欢马球?要是喜欢,可以让你二哥哥教你。” 温贵妃并不知云娆有孕在身,云娆闻言,也不好多说,只摇头道:“阿娆连马都不会骑,就只是见场上欢呼喝彩声连连,是以好奇。” 温延清在她面前,向来懒懒散散的,一副轻挑漫散的模样,今日在马球场上却像变了个人般,神采奕奕,眉飞色舞。 不止云娆觉得有趣,这一众贵女也都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另一头,容珺本来就因为温贵妃一再让云娆看别人不爽,刚才将探花郎叫过去时,他就坐不住,如今见到云娆瞬也不瞬的盯着场上的温延清,又如何能忍?陆君平一下就被他推开。 早在容珺起身时,岑煊就一直盯着他。 他原本跟陆君平一样,以为容珺又想对云娆做什么事,没想到容珺却是直直往马球场走去。 显然就是准备参与下一场的马球比赛。 不止岑煊注意到了,就连云娆都看到了。 陆君平见容珺捏着铁笛往外走,心头直直跳,立刻追了上去:“子玉,你看啊。” 他先是指了指云娆及温贵妃附近的禁军,接着指了指站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的岑煊,最后隐晦的指了下皇上。 “这么多人守着,你现在上去不止讨不到好处,以后还可能连云娆都见不到,忍耐忍耐,不过就是个马球赛,很快就过去了。” 容珺淡淡嗯了声:“知道。” 脚步却是不曾停下。 “知道还不回去?”陆君平很快就注意到容珺的方向不对,不禁怔了下,“等等,你、你不会是想上场吧?” “是。”容珺微笑,“文若不是说只要你我上场将他们打得片甲不留,娆儿眼中就只会有我了?” “……” 陆君平现在很想直接拿着扇子将人敲晕,可惜他打不过容珺。 “你忘了太医的嘱咐?” “没忘。” “没忘你就不能忍一忍吗?我刚刚听说了,温延清的马球厉害得很,以前我俩马球虽也打得不错,但到底六年多没打了,万一……” “不能忍,”容珺笑容温和,不以为然,“也没有万一。” 他自幼丧母,遭逢巨变,被远送江南的那几年,他早就学会了沉默和忍耐。早就习惯隐忍,处处小心行事,不论做什么都要为自己留退路。 忍耐对他而言,再简单不过,唯独有关云娆,不能忍。 不能忍受温贵妃一再介绍儿郎给她认识,更不能忍受她用那亮晶晶又充满崇拜的小眼神看着别人。 云娆见容珺已经让云笙取来襻膊,准备将袖子绑起来,心中百般犹豫挣扎,还是坐不住。 “姑母,阿娆有急事,且容阿娆暂时失陪。” 肩伤都还没好,打什么马球? 而且,他不知道自己那张脸有多招人吗?一上场,所有贵女都要盯着他瞧。 云娆得知自己有孕之后,心里本来就烦乱,这几日都在挣扎着究竟要不要告诉容珺实情,没想到两人不过几日不见,容珺就又开始不乖了。 不止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还四处招摇! 云娆心中的怒火窜得老高,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不是滋味,一股火无处可撒。 温贵妃怔了下,还来不及开口,就见云娆匆忙离去。 三公主也一直注意着她,见她走了,立刻起身跟上,就连四公主都被她带着一块上前。 云娆本来就是明帝认的义女,一举一动都十分惹人注目,若是只有她一人单独前往,怕是很快就会成为众人焦点,但如今三位公主一起同行,那可就不一样了。 既然这马球赛是为了相看驸马举办的,此时大伙更好奇的是,三位公主为何同行。 难不成是看中了同一个儿郎?还是她们打算下场,亲自会一会儿郎们? 容珺无时无刻不注意着云娆,很早就注意到动静,却依旧让云笙拿着襻膊,仔细地将他的衣袖绑好。 他不打算退,陆君平也只能舍命陪君子,同样绑好襻膊。 云娆见他一副全副武装的模样,心中怒意更盛,来到他面前,如琉璃般的美人眸里腾满怒火。 “容将军分明答应过我要好好养伤,如今这是在做什么?” 容珺很喜欢她眼里只有自己的模样,喜欢也好,生气也好,无论她是何种模样,他都喜欢。 他双眸微弯,含笑的看着她,慢悠悠地说:“微臣见公主似乎对马球很感兴趣,便想上场试试,亲自感受看看这马球是否真那么有趣。” 他委婉地暗示着她:你刚才目不转睛的盯着温延清看的模样,我都看到了,不止吃醋了,还想要你也看着我。 云娆听懂了,眼睛慢慢眨了两下,耳根与脸颊也慢慢热了起来。她皮肤白,红|晕很快就从耳根蔓延到脸颊。 “可是你伤还没好啊,”她咬了咬唇,拼命想将上扬的嘴角抿直,“总之我不许你上场,听到了没?” 少女白皙脸颊飘着淡淡的云霞,看起来害羞极了,浑然不知自己的语气中满是醋味,好似打翻醋坛子那般。 第60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我想娶你。”【双更…… 好可爱。 真想将她藏起来。 容珺垂眼看着她,眸色微暗,极低地笑了声:“公主不想看臣打马球么?” 男人的声音带着低沉的缠绵,听得人耳根都酥了。 云娆未应声,唇角却是几不可察地勾了下。 陆君平抱着双手,好笑的看着他们。 容珺回京之后,就只出席过一次宴席,那一次还是云娆册封为公主的晚宴。 四公主虽然与这位容将军不熟,却也从其中品出了几分不寻常。 她凑在三公主耳边,轻声问道:“这位容将军,是不是对五妹有意?” 三公主不语,只冷冷的睨了容珺一眼,接着见到云娆红着小脸,长长的眼睫不停的扑扇的模样,目光又骤然柔软。 只是隐隐透着一种家里的大白菜被猪拱了的嫌弃之意。 没想到云娆不说话,却有人代她回答:“容将军素日都做玉冠文臣的打扮,如今好不容易能上马,五公主定是也想瞧瞧您在战场上所向无敌的英姿。” 荣平郡主不知何时来到众人身旁,笑盈盈地说着:“不止五公主想看,本郡主与一众贵女也想瞧瞧,容将军是否真如传言所闻那般骁勇善战。” “……” 云娆略微不悦地皱了下眉。 荣平郡主这话说得好像容珺不会打马球,就不会带兵打仗一样。 容珺却是置若罔闻,眼皮抬也不抬,连半个眼神也未给荣平郡主,依旧含笑的看着云娆,轻声问:“您真不想看臣打马球吗?” 好像就只有她的意见才重要,旁人意见如何,他并不在意。 荣平郡主被容珺彻底无视的姿态给惹恼了,咬着嘴唇,不甘的轻跺了下脚。 云娆却莫名被取悦了。 她抿着嘴,微微偏头,像是在思量什么,半晌,唇角上翘,双眸亮晶晶的看着他:“想。” 容珺笑了起来,正准备接过云笙手上的马球杆,耳边却又传来少女娇甜细软的嗓音:“但不是今日。” 话外之意就是:我不想让其他人看,并且,你身上还有伤,你分明答应过我会好好养伤的。 容珺顿了下,眼里多了几分愉悦与无奈:“是,臣都依公主的。” 他的表现实在太明显,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众人面前,毫不掩饰的对她展露完全臣服,唯命是从的姿态,丝毫不介意会被取笑。 很明显,这位将星入命,才貌双全的玉面郎君,正在无条件的对五公主示好与追求。 与此同时,欢呼喝采声再次响起,原来是上一场马球赛已告一段落,温延清再次取得胜利。 前场马球赛快结束时,温延清就见到云娆的身影,看到她怒气冲冲的去到容珺面前时,心底空落落的,不知为何,竟对容珺莫名的羡慕。 在大凌,所有儿郎都可以光明正大的追求自己心仪的姑娘,唯有他不能。 温延清骑着马来到众人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容珺,懒洋洋地道:“容将军该不会听闻温某马球了得,便未战先怯?” 容珺不为所动,微微笑着,云娆却是扭头看向他:“二哥哥怎能这么说,是我──” 温延清眼里闪过一抹失落,随即笑容惫懒的打断她的话:“下场比赛很快就要开始。”接着看向容珺:“容将军难不成要让七皇子独自上场?” 容珺察觉出温延清不着痕迹的护着云娆,眸光微冷。 三位公主过来之后,也有不少人跟着靠了过来,周围不止有着荣平郡主,还有其他世子贵女,要是云娆刚才说是她不许他上场,那么免不得落了个霸道傲慢的名由。 温延清却早一步截断她的话,直接将问题丢回来给他。 容珺蓦然懊恼,懊恼他居然抢先自己一步护下她。 温延清的激将法十分拙劣,他并不以为意,但早一步护下云娆,却让容珺难以忍耐。 “容某──” 哪知他话刚起了头,三公主便道:“容将军无法上场,就由我来陪七哥打。” 四公主错愕,连忙阻止:“算三姐姐会骑马,但你又没打过马球,太危险了。” 云娆听见三公主没打过马球,亦上前阻止:“平阳姐姐不可,要是你因此不小心受了伤,到时父皇定要怪罪下来。” 周围贵女则是纷纷露出微妙的眼神。 三公主突然开口帮容将军,难不成是对他有意?若真如此,容将军明显对五公主有意,姐妹俩岂非要反目成仇? 就在众人等着看好戏时,一道温润的男声骤然响起:“既然容将军有事无法上场,三公主亦不会马球,不如就由江某代二位上场,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那人很快就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来到几人面前。 云娆认出此人便是方才被温贵妃叫到跟前说话的探花郎。 这位探花郎名唤江慎,字言之,虽是寒门子弟,却是才华出众且容貌英俊,是以才会被明帝钦点成为探花郎。 他的背景及经历与岑太傅有几分相似,因此得了温贵妃青眼,特地将他叫到面前,有意为他与云娆牵线。 如今他突然上前,名义上虽是为了三公主与容将军解围,可谁知道他到底是为何而来呢? 荣平郡主原本还气呼呼的,如今见到这番局面,倒是觉得有趣极了。 容珺也认得这个江慎,面上笑意不变,目光却是慢慢冷了下来。 云娆正愁着要如何是好,如今有人愿意跳出来,自是喜见乐闻,忙笑道:“既如此,就有劳江公子了。” 话落,她又立刻朝身边的春梅使了个眼色:“春梅,你这就去替江公子取襻膊过来。” 江慎笑容温和,十分矜持的看了云娆及三公主一眼:“不敢,就怕待会儿上场,江某会让三位公主失望。” 刚才温贵妃将人叫到跟前时,云娆不敢多言,就怕姑母乱牵线,如今听见江慎的话,却是不由得失笑:“江公子谦虚了。” 温延清不悦地轻嗤了声,无趣地调转马头离去。 容珺握着铁笛的手,指节青白。 江慎与陆君平上场的同时,云笙则替自家公子解下襻膊。 刚整理好衣袍,容珺转身就走,带了点迫不及待的意味。 众人皆是一愣,荣平更是狠狠的瞪了云娆一眼,始终觉得云娆是故意要让容珺难堪。 云娆心头一紧,却碍于人太多,不能明目张胆的跟上。 只能以要更衣为由,让春梅扶着自己回到马车上,再想办法脱身去找容珺。 没想到容珺就在前往马车的小径上等着她。 小径人烟稀少,男人身形修长挺拔,手持铁笛,负手而立的模样极为显眼。 春梅与梅兰见状,不禁对看一眼,双双低头,掩嘴窃笑。 两人不由得心中暗忖:这容将军可真了解她们姑娘,临走前姑娘分明未曾提过要更衣,他却像是与姑娘心有灵犀一般,早一步猜到她要做什么,在这儿等着。 云娆稍怔,一股暖流淌过心口,心坎泛起丝丝甜意,眼睛弯弯地笑了起来。 她刚才还担心他又会为了阻止自己失控,又躲起来伤害自己。 太好了,他没有,他有乖乖听她的话。 容珺来到她面前,垂眸,看她的眼睛。 他那双漂亮的双凤眼里,翻涌着某种强烈并且难以压抑的情绪,不带任何侵略,却带着浓浓的紧迫。 他似乎在思考措辞,直到云娆再次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才缓缓开口:“我想娶你。” 男人的话没头没尾,不止云娆怔住,就连跟在她身后的春兰与春梅都傻了。 容将军在说什么?怎么好好的突然就说要娶姑娘? 两人相视一眼,眼中皆是荒谬与难以置信,接着分头而行,一前一后,守在小径两头,仔细察看有无人接近。 云娆的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自己缓慢的心跳声。 心跳声逐渐加快,再加快,像是要从心口跳出来般。 这一世,容珺不是第一次说想娶自己,很久之前,他就说他想和她成亲,他愿意为她放弃一切也要娶她。 当时她并不相信,只以为他在哄自己,只以为他是想补偿自己。 她这几日都在挣扎着,不敢告诉他自己有孕的事,也是怕了他只是为了孩子,才不得不负起责任。 但现在,她清楚的知道,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所担心的那些都不存在。 他是真心的,单纯的,只是因为她这个人,所以想娶她。 云娆怔怔的看着他,不说话。 容珺安静地,垂眼看她,双眸漆黑,继续问:“你愿意和我成亲吗?” 他的声音有点紧,还有点哑。 之前,陆君平打算到明帝面前求赐婚时,也曾经写了封信,问温澜清愿不愿意和他成亲。 当时云娆和温释月都觉得陆君平多此一举,现在,她却有了不一样的心情。 她深深的感受到那珍而重之又小心翼翼的情意。 云娆记得当时温释月曾好笑地说:“难不成你不答应他就不求赐婚了吗?” 她眼眶热了起来,心中充满疯狂的喜悦,却好笑地问他:“难道我不愿意,你就不娶了?” 容珺心脏像被小针密密麻麻扎着,眼中有痛苦划过,却微微笑起来,低声说:“嗯,我会等到你愿意为止。” 她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眼眶泛红的模样,轻声说:“可是这件事,不是我想或我愿意便能成。” 云娆相信,依容珺之前的疯狂举动,他肯定也试过想要向皇上求娶她。 但她才刚回到温家,才刚受封为五公主,于情于理,明帝都不可能答应他。 舅舅显然也清楚,否则也不会在得知她有孕想生下孩子之后,说她必需离京最少一年,而非与容珺成亲。 在容珺再次开口前,她忍不住问:“你明明就知道,为何还要问我?” 容珺想要伸手,去摸她的脸,却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都到中途就又收了回去,不敢轻易靠近。 他轻笑了下:“臣只是怕。” “什么?” “公主太好太优秀,臣怕您被人抢走。” 容珺相信,即便大凌一旦尚公主就不能参政,一旦做了驸马便什么都是过眼烟云,也依旧有人会为她倾倒,甚至放弃前程。 云娆不可思议的看着他:“难不成你是在吃那个江──” 容珺倏地伸手,略显粗粝的指腹按在她柔软的唇瓣上,轻轻捏住她的嘴唇。 云娆瞬间噤声,水润润的美人眸飞快地眨了眨,瓷白小脸缓缓染上漂亮的浅粉色。 心脏跳得快要炸裂开。 容珺飞快地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微微拉开两人的距离。 清隽的眉眼间流露些许懊恼,似是在自责自己的失态。 云娆知道,他是真的吃醋,也是真的怕。 容珺对她的占有欲本来就异于常人的病态,之前甚至得靠自残的方式才能阻止自己将她藏起来,在寻常人眼里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事,却让他如此不安,可说再正常不过。 他不是正常人。 这句话,钟钰不止说过一次,就连钟院判也委婉地说过。 舅舅虽然说不会阻止她和容珺,但在得知容珺的疯狂行径之后,也明显不赞同她与容珺在一块。 她对他的心境,却产生了极大的变化。 云娆突然想起一件事,朝他走进一步,将声音压低到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音量,附到他耳边,轻声问:“前世阿娆没了之后,究竟还发生了什么事?” 春梅小心翼翼地四处巡视着,眼角余光却瞥见云娆主动朝容珺走去,并起微微踮起脚尖凑近他,巴掌大的小脸白里透红,吹弹可破。 姑娘、姑娘这是在亲容将军吗?! 春梅眼瞳骤缩,震惊不已,羞得不敢再看。 容珺静默了下,不答反问:“你愿意吗?” “……”怎么还在问这个?云娆好不容易退下热度的脸,再度热了起来。 容珺越是回避前世的问题,云娆越觉得可疑,却也知道这件事急不得,此时此地也非合适的谈话地点,遂不再追问。 只是…… 云娆垂眸,眸色微沉,柔荑下意识地摸上小腹。 容珺如果能与她成亲,那自然是最好的,否则为了孩子,她只能不告而别。 若是她突然消失,他会如何呢? 云娆不敢想象。 春兰忽然跑了过来,低声道:“公主,三公主朝这里过来了,应该是见您久久未回,出来寻您了,您与容将军长话短说,咱们得走了。” 春梅和春兰都回来了,云娆不好意思明说,只跺了跺脚,低声道:“子玉哥哥真笨,刚才我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 话落,红着脸扭头便走,留下怔在原地的容珺。 春梅小声问:“公主刚才可答应容将军了?” 都直接叫容将军子玉哥哥了,应该是答应了吧? 春兰忍不住笑:“就算公主答应了,相爷和皇上也不一定答应。” 云娆听见两人的对话,耳根脸颊红彤彤的,细声嗔道:“说得好像我一定会答应一样。” 春兰春梅相视一笑,很给主子面子,不再多问。 今年的中秋宴就定在晋阳行宫,从京城到那最少需要三、四天的路程,是以中秋未到,明帝便带着众妃嫔及大批的随行官员启程。 一路上,官兵侍卫众多,仪仗马车更是繁多,此次中秋宴,温澜清未免成亲前再生事端,亦是称病未前往。 云娆原本也不想去,可是她毕竟贵为公主,若是明帝知道她病了,定会派太医过来为她搭脉,到时有孕一事便瞒不住,最后只能作罢。 庆幸的是,她虽然有了身孕,除了偶尔觉得头晕以外,倒是没有其他害喜症状。 为了节省路程,除了皇上及众皇子公主及女眷可搭乘马车以外,其余随行官员皆需骑马。 云娆可说一上路没多久,便时不时撩开帘子往外看。 容珺肩上有伤的事,外人并不知晓,明帝见他一醒就有力气进宫折腾,马球赛上还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心底瞬间来了气,立刻让他回到云娆身边继续担任侍卫长一职。 是以此次行宫路上,他始终跟在五公主的马车旁。 每次见到云娆撩开窗帘,一脸担心的扫过自己左肩,心里便似打破蜜罐般,整个人都甜滋滋飘飘然的。 那日云娆的确说得非常清楚了。 她说,不是她想或愿意便能成,意思是只要皇上同意,她自然也是愿意的。 就是皇上那一关,真的不好过,尤其是温贵妃明显有意凑合云娆和那位叫江慎的探花郎。 按理说,那个探花郎如今只是翰林院编修,正七品的小官,是无法参与中秋这种大型宴席,可偏偏,明帝特地将他叫上,并且还将他安排在岑煊手底下,明显是有意让他与岑煊交好。 至于为何要让他和岑煊交好?那肯定又是温贵妃的意思。 云娆是岑太傅的亲生女儿,她的婚事与夫君定然要岑家人都喜欢才行,只要江慎过得了岑煊那一关,那么岑太傅夫妻俩那关便简单许多。 容珺越想越不是滋味,心中忽甜忽苦,百般滋味绕心头。 行宫路上人多眼杂,未免生事,无论容珺心底再如何愉悦或不爽,依旧目不斜视的看着前向,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润。 容珺这时还不知道,温贵妃替云娆物色的驸马,何又止江慎一人,此次中秋行宫之旅,她不知做了多少安排,就等着宝贝的小侄女随便相中其中一个。 温释月悄然瞥了眼车窗外,骑在高大黑马上,身姿如竹的男人,明知故问地笑道:“知知这是在看什么?” 云娆放下帘子,有些心虚的说:“没什么,只是我鲜少出城,所以有些好奇。” 温释月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根,笑容逐渐意味深长起来:“是吗?难道知知不是在看容将军吗?” 云娆脸上泛起淡淡的嫣红。 温释月忍俊不禁:“知知若是对容将军还有情意,不妨直接跟爹爹说,爹爹会想办法成全你们的。” 云娆怔了下。 她还未认祖归宗前,温释月可是亲眼见过她曾经有多想逃离容珺。云娆完全没想到,温释月居然毫不反对。 温释月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忽地笑一笑:“知知,世上优秀儿郎有许多,但是要遇到一个他喜欢你,而你刚好也喜欢他的,却是万里挑一。世间没有几人能像你们一样,能在茫茫人海之中相遇,并且经历了如此风风雨雨之后,还能两情相悦。” 她也曾想方设法地要寻找知知,却走遍大江南北都无她的消息。 可容珺呢?容珺却在知知还很小的时候,就遇到了她,遇到便罢,他居然还二话不说,就将当时还是个乞儿的知知带在身边。 这样的缘份实在太难得,要说不是天作之合,温释月都不相信。 既然是天作之合,那么为何不能在一块呢? 云娆听得脸红起来,羞涩垂眸片刻,小声说:“大姐姐真的这么认为吗?可是,姑母明显不喜欢他。” 温释月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那又如何?夫君是你的,要和他相守一生的人也是你,只要你喜欢就行了。” 温释月不是普通的大家闺秀,并不讲究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知知虽与她们有血缘关系,他们到底从来没有真正的照顾过她。 要是他们打着家人的名由,嘴上说是为了她好,却不顾她的想法,硬要让她与不喜欢的人成亲,那才是错的。 云娆看着她,心底仿若淌过一泓细细的暖流:“大姐姐,你真的是个很好、很温柔、很优秀的人,我觉得,这世间恐怕找不到能配得上你的儿郎了。” 温释月被她用那种崇拜的小眼神看着,再听见她夸张的言词,忍不住放声大笑:“找不到配不上的,那就慢慢找啰!知知,你可知道我温家的家训是什么?” 云娆茫然摇头。 温释月弯眸:“宁缺勿滥。” 云娆被她爽朗的笑声与生动的表情感染,忍不住跟着轻快的笑出声来。 “所以啊,不要太担心,姑母的本意也是宁缺勿滥,就是怕你委屈了自己,要是你真那么喜欢容子玉,就叫他努力点,让姑母对他另眼相看便好。” 云娆也知道,只要再给容珺一点时间,温贵妃与阿兄很快就会对他改观,可惜她肚子里的孩子不肯给亲爹时间。 行宫路途遥远,饶是云娆没有任何害喜症状,长时间下来,依旧被马车颠簸得人直发昏,震得胃里翻江倒海,泛起酸水。 等好不容易来到行宫,云娆整个人已经蔫蔫的,看得容珺胆颤心惊,差点就要失态将人打横抱起,恨不得能亲自将她一路抱进行宫落脚处。 云娆吓得连连摇头,拼命用眼神暗示他冷静,低声道:“子玉哥哥无需担心,我并无大碍。” 好在此次中秋宴,明帝准许钟钰同行。 这是温斯年怕云娆中途身子不适,特地向明帝求来的恩准。钟钰本就是钟院判的亲生女儿,且时常进宫替温贵妃诊脉,让她同行并非什么大事。 再加上,岑煊这个亲哥哥也在,云娆再如何不适,也轮不到容珺来抱。 云娆最后是被岑煊亲自背进去的。 他并不知道妹妹有孕,只以为她是单纯的舟车劳顿,将人送到明帝为她安排的碧霄苑之后,又立刻离开,继续与禁军统领连手安排行宫周围的人马布置与警戒。 行宫偏僻,周围渺无人烟,不止帝后在此,就连众皇子公主都在,禁军统领与岑煊自是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戒备森严。 饶是准备的如此周全,行宫各处都有人镇守着,就在中秋宴的前一日,陆君平依旧出了事。 第61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赐婚【双更合一】…… 再过一日便是中秋宴,行宫上下一片忙碌。 此处除了风景幽美之外,还有京城里没有的温泉浴池,如今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一边泡温泉,一边欣赏周身的红叶美景,更是诗情画意,云娆不知有多期待。 她本想趁这个机会,与温释月及三公主在行宫游玩,没想到一来到行宫就病倒,计划全被打乱。 小时候跟着容珺来到京城之后,云娆再没出过远门,虽是丫鬟,却也是容珺院里的一等丫鬟,她从来没做过粗活,身子早就被养得极为娇贵,一趟舟车劳顿下来,接连两日都懒懒散散的,提不起精神。 幸好钟钰就跟在她身边,全程照看着她。 帝后与皇子公主们的院外到处都是身披飞鱼服,腰挂绣春刀的锦衣卫,可说戒备森严防得滴水不漏,陆君平与容珺同行惯了,见云娆身子不适,只能待在碧霄苑哪儿也去不了,索性跟她借了容珺。 “假如我不肯借呢?”云娆衣着整齐,面带病容,斜倚在碧霄苑大厅的贵妃榻上,看着陆君平的眼瞳里闪烁着狡黠笑意。 “……?”陆君平愣了下,见大厅里只有云娆的贴身丫鬟及钟钰,笑眯眯的点着头:“若非子玉开口,说想求娶五妹,我也无需如此大费周章将人借出去,就为了给他想法子。” 陆君平轻叹一声,故作无奈:“五妹要是不肯借,那也没关系,反正急着想娶你的也不是我。” 外头到处都是带刀的禁军和锦衣卫,容珺虽是云娆的贴身侍卫,为了避嫌,他与其他侍卫一样,皆进不得大厅,只能乖乖守在苑外,完全不知自己的好兄弟正在里头欺负他的心尖尖。 “什么?”钟钰一开始以为陆君平在说笑,见到云娆苍白的小脸染上绯红,低着不语,这才发现他说的是真的。 云娆完全没想到容珺连这种事都跟陆君平说,简直羞窘的无地自容。 最后,陆君平自然是笑吟吟地顺利将人借走了。 陆君平与容珺离去后,钟钰拉着云娆的手问:“你告诉容珺……” 她顿了下,不着痕迹的扫了眼梅兰菊竹。云娆意会过来,起身与钟钰回到寝间,并让丫鬟们都退下。 待屋内只剩她们姐妹二人,钟钰才又道:“你跟他说孩子的事了?” 云娆摇头,想到那一日容珺说要娶自己,心中再次涨满了幸福的感觉。 钟钰有些诧然,终于明白过来自己以前确实错怪了容珺。 她不禁有些歉疚:“这么说,你还在国公府时他说想娶你,也是真的。” 云娆低声笑着说:“当时就连我都觉得假的。” 毕竟他们身份如此悬殊,他前世也从来没说过要娶她。 直到容珺昏迷不醒那四日,云娆才渐渐想明白了。 容珺从来不说没把握的话,不做没把握的事,就算他真的想娶她,在一切未定前,他也不会轻易说出口。 与其给虚假的希望,最后再让她失望,那不如一开始就不说。 他就是那样的人。 云娆曾以为自己前世足够了解容珺,直到重活一世,才发现他实在将自己藏得太深,她所认识的他,都是他想给她看的那一面。 钟钰见云娆气色仍是不好,又起身亲自帮她煎了一帖出发前就备好的安胎药。 云娆喝完药没多久,便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极沉,再醒来时,天色已半黑。 钟钰虽然平时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却是非常用心的跟随钟院判学习医术,年纪轻轻便颇有乃父之风,医术高超且用药精准。 云娆明显感觉到身子轻快许多,连带着精神也好了不少。 “春兰……”云娆刚想起身,问春兰容将军回来了没,就被候在一旁的钟钰给扶了起来。 她不由怔了怔,失笑地看向钟钰:“阿钰怎么没回房歇息?” 钟钰笑了下,没说话。 云娆很快就发现钟钰目光闪烁,神色古怪。 钟钰和她一样,脸上都藏不住心事,刚才那一笑,看起来特别勉强,眼眶还微微泛红,像是哭过。 云娆心头忽地跳了一下,心中莫名生出一股不安与烦躁之感。 钟钰这个人一向没心没肺的,乐观开朗的很,两人认识这么年,云娆从来没见过她哭。 云娆正想开口问钟钰发生何事,候在外头的春梅与春兰听见屋内动静,跟着推门进来,一人端着水盆准备伺候她洗漱,另一人端着刚熬好的鸡汤。 这鸡汤是明帝得知云娆病倒之后,特地命人想办法寻来的山间野鸡,这两日都会命人按时送来,香喷喷的人参鸡汤不止清香四溢,汤味更是鲜醇,肉质亦软|嫩,品尝起来浓郁美味。 “公主睡了这么久,应当饿了,此时离晚膳还有些时间,洗漱完您便先将这一盅鸡汤给喝了。”春梅笑着说。 云娆见春兰春梅两人神色如常,暂时压下心中那股诡异感。待洗漱更衣完毕,鸡汤也喝得差不多之后,才又听春兰道:“相爷在大厅等着您,说有事求见。” “爹爹来了?怎么现在才说。”她接过春兰递来的干净帕子,一边轻按唇角,慢条斯理的擦拭,一边蹙眉轻嗔。 春兰进屋之后,再没离开过,温斯年显然是在春兰进来前就已过来。 钟钰起身,走到圆桌边,替她倒了杯清茶,接着从一旁药箱取出小瓷瓶,从瓷瓶里倒出一粒药丸。 最后像是想到什么,又将药丸给扔了,只端了杯清茶过来给她。 云娆古怪的看了钟钰一眼,心中那股不安更甚:“阿钰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可是我午睡时发生了什么事?” 她顿了下,心想,能让阿钰如此挂心之人,除了钟院判之外,应该就只有阿兄了,难道是阿兄出了什么事? 温斯年还在大厅等着,云娆坐在梳妆台前,交待春兰随便梳个简单的双平髻即可。 钟钰原本想让云娆服下养心安神丸,待会儿才不会受不住打击,却很快又想到养心安神丸有孕之人吃不得,这才又将药丸给扔了。 “阿娆,”钟钰扶着云娆出门,准备前往大厅时,忽然开口,“你要记得你现在有着……”她省略孩子二字,“无论待会儿听到什么,都要以自己为重。” 云娆困惑的看了她一眼。 难道阿兄真的出事了?还是岑母出事了? 岑母身子不好,虚弱得不像是只有四十余岁,上次离开岑府之后,岑煊曾隐晦的暗示她,有时间的话便回府多看母亲,仿佛岑母将不久于人世那般。 云娆心忽然跳得有点急,不自觉加快脚步。 大厅,温斯年负手而立,原本仰首,透过窗棂凝望着微暗的夜空,听见声响,转过身来。 他脸上依旧扬着温润笑意:“知知醒了?刚来过来时,听钟姑娘说你身子仍是不适,如今如何?可还会难受?” 一如既往地闲话家常,关心着她。 云娆看着舅舅,登时又有些不确定了。 若有事,舅舅向来单刀直入,绝不会弯弯绕绕的说别的,可若无事,阿钰为何要跟她说那些话? 云娆蹙眉:“阿娆午后用完药之后,身子已经爽朗许多,爹爹在这时过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和女儿说?” 温斯年微微笑了下,挥手让屋内伺候的奴仆们全都退下,待屋内只剩他们三人,神色才逐渐严肃起来。 偌大的碧霄苑,悄无声息,此时云娆才听到一些微弱而又凌乱的脚步声,她不自觉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那些脚步声,似乎是从碧霄苑外传来的。 守在碧霄苑外的除了禁军就是锦衣卫,他们向来训练有素,动作整齐划一,平时守在外头时,可说半点声响也无。 太奇怪了。 莫名的不安再次涌上心头,云娆的心脏一直怦怦怦跳个不停。 “知知,我有两个消息得告诉你,一好一坏,你想先听哪个?” “到底发生何事,您别吓我。”云娆本来就紧张,听见温斯年的话,蓦地一个踉跄,好在钟钰一直扶着她。 温斯年来到她面前,亲自从钟钰手中搀扶过她,带她入座。 “可是母亲她怎么了?”云娆一把抓住舅舅的手,急忙追问。 温斯年温声安抚:“阿婉她很好,你别担心,我不是要吓你,只是想让你先做好心理准备。” 云娆茫然:“什么心理准备。” 温斯年静凝片刻,道:“接近傍晚时,有几批刺客潜入行宫,意图对几位皇子不利。” 云娆“刷”地站起身,抓着温斯年的手五指紧扣。 温斯年声音低沉温柔,如和风煦暖,很能安稳人心:“没事,知知莫慌,几位皇子大多平安无事,唯有太子、五皇子及七皇子受了点轻伤,那些刺客在容将军与元烨的连手下全被制伏,如今行宫一切安全,知知莫怕。” 他接着笑道:“容将军也因救驾有功的关系,求得皇上同意,皇上已经答应他,待回京之后,就为你俩指婚。” 云娆笑不出来。 舅舅刚刚说了,有两个消息,如今好消息说完了,那下一个,就是坏消息了。 皇上为何突然同意指婚?只是救驾有功,就同意赐婚吗?怎么可能,绝不可能这么简单。 云娆不敢细想,甚至下意识地想捂起耳朵逃避。 她脸色苍白,想推开温斯年:“容珺在哪?我要去见他。” 温斯年却是温柔微笑,将她牢牢按在座位上,轻声道:“知知,稍安勿躁,容将军如今还在七皇子的别院,皇上也在那,你暂时不能去看他。” 他本来也想过要瞒下云娆这件事,然现下出了这么大的事,就算他瞒得了一时,到了明日中秋宴,明帝也会说。 与其到时让云娆在宴席上听到这个消息,受不住打击昏死过去,进而让暴露她有孕一事,不如现在便告诉她,先让她有心理准备。 云娆来到行宫之后就病了,一直由钟钰照看,若是她突然在宴席上昏死过去,明帝定会强硬指派钟院判接手,到时云娆有孕一事,再瞒不住。 禁军与锦衣卫的确将行宫巡逻得滴水不漏,然行宫里的温泉浴池是天然矿脉涌泉,四周虽然戒备森然,却有一面是靠山的。 山势陡峭,任谁也没想到刺客会从那下来。 温斯年虽然告诉云娆,说那些只是寻常刺客,事实却非如此,他们全是训练有素的死士,不仅身手不凡且不惧死亡,明面上虽是想对所有皇子下手,实际上却是针对陆君平而来。 当时陆君平正泡在泉水里,一边赏红叶,一边与容珺谈事,一群死士突然蜂拥而至,若非容珺肩上有伤浸不得泉水,再加上他向来铁笛不离身,陆君平怕是在锦衣卫与禁军赶到前,便已小命不保。 不得不说,下此杀局之人,不止大胆,也心狠手辣。 那些死士个个精锐,眼见无法得手,毫不犹豫咬牙服毒自尽,若非容珺眼疾手快,直接卸掉其中一名死士下巴,恐怕早已死无对证,再难查幕后之人。 若是得手,不止能除掉陆君平,还能一并除去容珺与岑煊,温家也将无可依靠的皇子。 “爹,容珺伤得如何?严重吗?”云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依旧心乱如麻。 温斯年避重就轻道:“容将军身手了得,如今随行的太医及御医,包括钟院判都在七皇子的别院待命,就连皇上都在那坐镇,定然不会有事。” 她一颗心直直地往下沉。 这里不比皇城,什么都没有,要是真的受了重伤,就算随行太医们全都过去又有何用? “我不放心,我要去看他。” “不行!”温斯年没想到云娆会如此坚持,最后无奈一叹,道:“再等等,等元烨过来,你再和他一块过去。” 死士们现身时,陆君平手无寸铁,饶是容珺再厉害也无法全身而退,更别提他还得顾陆君平,来不及时更是只能不顾一切用肉身挡刀。 就如以往在战场上的每一次一样,浴血杀敌。 温斯年一再阻止云娆,不敢全盘托出,实在是因为容珺伤得太重,陆君平的别院全是浓浓的血腥味,他不敢让她去。 血水一盆一盆的往外端,一去就瞒不住。 离开前,不止钟院判面色凝重,就连太医们也纷纷摇头,要不是明帝震怒,说要是救不回容珺,他们就准备陪葬,怕是早已放弃。 温斯年眸色微沉,冷静地将话题带开,尽量让云娆没空担心容珺:“我从七皇子别院离开时,听见皇上还在发火,要你兄长,也就是元烨,务必从那唯一的死士口中问出幕后指使者,否则他和禁军统领就等着丢官罢爵,充军戍边。” 中秋宴前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七皇子还险些没命,也不怪明帝龙颜大怒。 云娆听到兄长也可能出事,眼前一黑,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两只耳朵都在嗡嗡作响,只觉心中气血翻涌,说不出的难受。 温斯年看了钟钰一眼,意示她上前安抚云娆。 他终究不是知知的亲生父亲,不能与她过分亲近。 钟钰心里虽然也乱,但到底比云娆早好几个时辰得知消息,此时已经冷静许多。 她心疼的揽住云娆,故作轻快道:“阿娆要不要先用晚膳?你别担心,既然那刺客已经落到岑煊手中,他定然有办法从他口中问出想要的答案,你阿兄很厉害的,你得对他有信心。” 发生这等大事,行宫中自是人人自危,不敢随意走动。禁军及锦衣卫们更是来来回回,不停地在行宫各处巡视着,寻找有无漏网之鱼。 温贵妃身为陆君平名义上的母亲,陆君平一出事,她自然也赶到他的别院关心。 听闻皇上答应容珺失去意识前的请求,决定一回京就为他与五公主指婚,当下就出声反对。 陆君平只受了轻伤,温贵妃过来时,早已包扎完毕,听见温贵妃反对,立刻道:“母妃为何反对?难道您不知五妹与子玉两情相悦吗?” 陆君平在温贵妃面前向来孝顺乖巧,从未有过任何不敬,如今突然开口,语气还明显不悦,且带着浓浓的怒意,温贵妃不由得一愣。 “他们何时就两情相悦了?” 周围都是太医御医,及端着水盆进进出出的宫婢太监,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陆君平点到为止,不愿多说,脸上却明显带着怒火。 明帝对于容珺与云娆之间的事,倒是比温贵妃清楚不少,早在容珺求到他面前,愿意自降官位也要担任云娆的贴身侍卫时,就知道的差不多。 反正只是个民间义女,她的驸马是谁,明帝其实没那么在意,只是之前碍于温贵妃反对,他不好直接成全。 如今容珺都舍身救下陆君平,那日御书房内,云娆也明显对容珺有意,明帝实在想不到自己有什么理由拒绝。 温贵妃见明帝面色凝重的将岑煊及禁军统领叫走,显然是要说要事,她不便跟去,最后只能转身离开,摆驾碧霄苑。 一到碧霄苑,才发现自己的大哥居然也在。 云娆听见来人禀报温贵妃驾到,正要起身行礼,又是一阵头晕。 钟钰及温斯年连忙将人扶住。 温贵妃见云娆脸色苍白得厉害,立刻皱眉道:“知知怎么病了这么多日还未好?不止如此,还更严重了。” 她恼怒的看了钟钰一眼,随即道:“李嬷嬷,即刻去七皇子别院那随便请一位太医过来。” 她想想觉得不妥,又道:“请李太医过来!” 李太医为钟院判门生之一,不止是平时为温贵妃诊平安脉的太医,还擅长妇科,为人又细心,十分可靠。 第62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放开她!”【双更合…… “且慢!”温斯年立刻喝止。 温贵妃面色微变:“兄长这是何意?” 温斯年微微笑着,用眼神意示她屏退左右。 李嬷嬷问:“娘娘,那李太医……可还要请?” 温贵妃也曾天真浪漫过,但经过岁月洗礼,经过姐妹背叛,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善良不设防的威永侯嫡幼女。 温斯年虽是她的兄长,然自从她成为贵妃之后,他便一直对她十分恭敬,恪守君臣之仪,鲜少对她摆出兄长的架子。 如今却用这般严厉的语气喝止她,显然有古怪。 温贵妃无声与温斯年对视片刻,摇头:“罢了,暂时不用,都先退下,本宫有事与相爷商量。” 一众宫婢齐齐福身应是,如鱼贯般退下。 待屏退左右,大厅内只剩他们四人,温贵妃才缓缓来到温斯年面前,微微眯起美人眸看了云娆一眼:“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温斯年将云娆安置回座,低眸道:“还是请娘娘先落座再说。“ 这么慎重?是怕她听了会受不住? 温贵妃狐疑的看了兄长一眼。 待温贵妃落座,温斯年方缓缓道:“知知有孕,近两个月。” “你说什么?!”温贵妃眼瞳骤缩,拍案而起。 她快步来到云娆面前,不敢置信的握住她的手:“你、你有孕了?谁?是谁那么大胆……” 温贵妃很快就噤了声。 云娆在认回来前,曾是容珺身边的通房,除了容珺以外,她肚子里的孩子还能是谁的呢? 温贵妃不由得一阵晕眩。 钟钰眼捷手快扶住。 “没有、没有喝避子汤的吗?”温贵妃被扶回座之后,依旧难以置信,“长公主极好面子,最是讲究礼教和体面,怎么可能不赐避子汤?” 最重要的是,她一点也不喜欢容子玉啊! 容子玉一介只会打仗杀人的莽夫,怎么配得起他们的知知! 温斯年言简意赅解释。 温贵妃愕然。 容珺是疯了吗?当时云娆不过是个丫鬟,还是个乞儿出身的丫鬟,他怎么能,怎么能不让她喝避子汤? 不止如此,他还自己服用避子丹?他不要命了吗?! 温贵妃心中惊涛骇浪:“那、那么知知脸色这么差,又是怎么回事?可是知知的身子出了什么问题?还是孩子有什么问题?” 温斯年轻叹了一口气,目光微闪:“知知身子无碍,孩子也很好,只是听闻众皇子遇刺,吓着了。” 温贵妃与他有一定的默契在,看见他的眼神,登时明白过来。 知知怕是已经知道容珺重伤一事。 温贵妃想起方才在陆君平别院看到的情景,脑袋又是一阵晕眩。 刚才几位太医,接二连三颤颤巍巍跪地,都说容将军伤势太重,命在旦夕,恐回天乏术,要皇上做好最坏的准备。 知知如今有孕在身,要是得得知此事,如何承受得住? 温贵妃眸色几变,镇定微笑:“知知莫要过于担心,你七哥不过受了轻伤,已于大碍。” 云娆想起陆君平就寄养在温贵妃名下,如今陆君平遇刺,温贵妃定然去过他的别院。 她焦急问道:“姑母,您可是刚从七哥别院过来?容珺伤势如何?我,我想去见他。” 温贵妃拉过她的手,于她手背轻拍:“知知,容将军并无大碍,只是皇上行事慎重,才会如此劳师动众,不必担心。” 云娆沉默的看着她,心中极为不安,所有人都告诉她容珺并无大碍,却每个人都在阻止她前去探望。 明显情况一点也不乐观。 温贵妃看着她发红的眼眶,看出她眼中对容珺的担忧和牵扯,又是心疼又是难受。 想起不久前陆君平的话,温贵妃轻吸了口气,有些不确定地问:“知知可知道皇上答应容将军赐婚一事?” 温贵妃听宫人转述,说容将军当时浑身都是血,被抬回陆君平别院时已经神智不清,却不停地跟陆君平说,待会儿皇上要是来了,帮他求赐婚,他想求娶五公主。 他整个人浑浑噩噩,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想的却只有这件事。直到明帝来了,亲口允诺,终再强撑不住。 云娆点头:“知道。”她知道温贵妃对容珺有成见,立刻接着道:“姑母,娆儿愿意的,您……您别……” 温贵妃叹气。 瞧她把知知吓得,好像在知知眼中,她就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 “你别担心,”温贵妃笑容无奈,“我是之前曾听闻,容子玉曾为了外室,不惜顶撞荣国公,是以对他实在──” “那、那也是我。”云娆急忙打道,说完,才后知后觉地害羞起来,双颊微红,“当时我私自出逃,按国公府家规,逃奴一律仗毙,他、他才不得不将我安置在外头。” 温贵妃最容珺最大的成见,就是他未婚就在外头养了外室,如今知道外室就是云娆本人,霎时哑口无语。 这么说,容珺是在还不知道云娆身世之前,就为了她与荣国公夫妇翻脸? 温贵妃在深宫中浸淫多年,见过为了权势不惜一切往上爬,见过为了权势放弃家人、背叛姐妹、众叛亲离的,却很少见到为了一个与自己身份相差甚远的奴婢,放弃权势的人。 当时云娆不过是个无父无母,乞儿出身的奴婢,容珺却是刚立下大功,风光无限的国公府大公子。两人身份云泥之别,他却毫不在意。 温贵妃离开碧霄苑不久,再次回到陆君平别院。 容珺伤势虽然稳住了,却不太乐观,当夜还发起了高烧。 明帝已经叫快马加鞭回京,把用得到的、用不到的珍贵药材,想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全都搬来。 翌日中秋宫宴如期举行,然出了这等大事,还有三位皇子受了伤,宴席间的气氛并不轻松,且些许凝重。 容珺重伤一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不止云娆被瞒得滴水不漏,就连荣平郡主也不知情。 见容珺没有出席中秋宴席,荣平很快就气冲冲的来到云娆面前,面带恼怒之色:“容珺呢?五公主之前不许他上场打马球,如今该不会连宫宴也不许他出席了吧?” 容珺是云娆的贴身侍卫,是进得了宫宴的。 云娆见不到容珺,心烦意乱得很,对荣平没什么耐心,听见她的话,不等三公主开口,便失笑反问:“是又如何?” 荣平闻言,心中愤怒更甚,欲要开口,就又听见云娆轻飘飘道:“容珺是我的人,我想让他在哪待着,他便要在哪待着,这个答案,不知荣平郡主可满意?” 荣平郡主虽然比寻常女郎还要大胆,此时听见云娆这番话,亦不由得涨红了脸:“你、你、你一个未出闺阁的姑娘,怎么、怎么能说这种话,简直不知羞──” 云娆不以为然地打断:“我如何?郡主难不成以为大凌的公主和你一样,都需遵守女训与女诫?” “我若是愿意,在婚前收几个面首都不是问题。”云娆似笑非笑的看着荣平。 她不喜欢用身份压人,□□平郡主一而再、再而三的找麻烦,实在烦人的很,云娆以前只是不喜惹事,却不表示如今自己都成了公主,依旧软弱可欺。 荣平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没想到,三公主接着冷笑:“郡主身份再高贵,难不成还高贵得过大凌的公主?荣平屡次拿自己与公主相比,此事要是传到父皇耳中,怕是要与江北王心生嫌隙。” 说得好听是心生嫌隙,说得难听就是怀疑江北王有造反之心,否则自己的女儿怎敢与公主相提并论。 荣平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愤恨拂袖而去。 云娆神色恹恹,宴席间明显走神。 发生死士行刺一事之后,驻守在行宫附近的军队已经赶了过来,在行宫周围落脚扎营,驻重兵待命。 三日过去,依旧没有收到任何有关容珺清醒的消息,云娆心中的恐惧攀升到最高点,再无法忍耐。 她得想办法见容珺。 容珺失去意识之后,就做了梦。 那个梦,他小时候很常做。 梦里的爹和娘都还很年轻,祖父也还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丞相大人。 梦里的他很快乐,是拥有显赫的家势背景,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疼宠的国公府独子,从小深受家族疼惜关怀,说是天之骄子亦不为过。 爹娘感情融洽且亲密,他懂事没多久,娘很快就有了身孕。娘告诉他,再过不久,他便不再是国公府独子,就要有妹妹了。 他的母亲为安平侯嫡幼女,出身名门,自幼就接受了良好的正统教育,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举止端庄大方,谈吐得体。 从小就悉心教导他,对他虽然严格,却也给了他满满的爱。 他是在幸福里长大的孩子,却没有因为溺爱而傲慢,他自幼聪颖过人,年纪轻轻便知事明礼,进退有度。 听见自己即将有妹妹,心里只有开心与期待,每天都在盼着妹妹出生。 梦里没有那些可怕的事,娘没有离他而去,没有任何的痛苦,她平安的诞下妹妹,他还是人人称羡的国公府大公子,一家人和乐融融地生活着。 梦里什么都有,太美好,太真实,每一次只要梦到这个梦,他便舍不得醒来。 醒来就再也看不到娘了。 他不想醒。 他想永远跟爹娘还有妹妹待在一块。 随着梦的时间增长,梦里的他也逐渐长大成人,十五岁这年高中探花,打马游街,不知收获多少花果荷包。 这个梦很奇怪,梦里的榜眼为温家二公子,容珺与他并不熟,甚至没见过几次面,却总是对他有着莫名的敌意。 直到及冠那年,他在街上再次与温二偶遇,见到跟在他身边一双大眼弯弯笑着,目光晶亮的小姑娘,容珺才如梦初醒。 小姑娘姿容绝艳,小巧的鼻尖微翘,唇若花瓣,一袭粉色齐腰襦裙,衬得她本就冷白的肌肤更似凝脂。她头上挽着简单的双平髻,未施粉黛,却是美得令人怦然心动。 她就跟在温二身旁,二哥哥长、二哥哥短的,亲昵又不失分寸,笑容干净又甜美,就连嗓音也是软糯糯的,甜得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跟她一块笑。 容珺却完全笑不出来,看着她亲昵地跟在温二后头,心里更是难受得厉害,心脏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手脚发冷。 他分明不知道她是谁,脑中却莫名浮现一个名字。 他上前,轻声唤她:“娆儿。” 少女困惑的看着他,眼神陌生且防备,见他靠近,甚至害羞的躲到了温二身后,噘着红唇,小声嘟囔:“二哥哥,他是谁啊?你认识吗?” 被她那双黑白分明,却又冷漠的眸子紧紧盯着,容珺觉得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倒流,慢慢凝固成冰。 心脏像是被人硬生生的被剥离了一块,疼得难以忍耐。 “娆儿。”他感觉自己认识她很久了,伸手,想抓住她,终于喊出深埋在记忆中的名字,“云娆。” 少女看着他的眼神除了陌生与防备以外,逐渐浮现厌恶与恐惧。 他僵在原地。 美梦在剥离,明媚湛蓝的天气逐渐被沉重的黑暗所取代,他浑身像有火在烧一般的疼。 他莫名其妙的回到了飞羽苑。 院子里站满了人,到处都是陌生的粗使婆子,提灯将整个院子照得亮如白昼。 他又看到了那个少女。 他的娆儿。 她被一群人团团围住,架着胳膊,她奋力挣扎,却被按得死死,动弹不得,一路被强拖到井边。 “放开她!”他回过神来,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惧自心底升起,蔓延全身,疯狂的想朝她冲去,阻止那些人,却动弹不得。 “放开她放开她放开她放开她!”他听见自己大吼,嗓子干涩的厉害,声音里全是绝望,嘶哑得不象样。 眼睛酸涩胀痛,一股血腥气涌上口鼻,眼泪不断溢出,混着血,洒在衣襟上。 全身刀割一般的疼。 她跌进井里时,他终于能动,扑过去,一跃而下,在水里找着她。 井水冰冷刺骨,他全身却有火在烧,不断地往下沉去的同时,他终于抱到了她。 窒息感将他淹没,意识渐离渐远,他却没有任何挣扎,心满意足的闭上眼。 “容珺。” 眼前的小姑娘却突然开口叫他。 “容珺。” 大概是在水里的关系,她的声音模糊不清,忽远忽近。 他心底蓦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念头。 想睁开眼,看她,看她眼里还有没有厌恶与恐惧。 强烈的失重感袭上心头,虚无飘渺的叫喊声,逐渐清晰起来。 他浑身都疼,身边再没有水,终于如愿以偿的睁开眼,吃力的清醒过来。 朦胧的视线中,他看到她在看自己。 小姑娘那双漂亮的杏眸,红彤彤的,眼里蓄满泪。 看了就心疼。 “别哭。”他用尽力气,想帮她抹去眼泪。 她笑了起来,泪水同时像断线的珠子,一滴一滴落到了他脸上。 和梦中一样如花瓣柔软的嘴唇同时落在他手背与手指。 他的手又大又厚实,手指修长漂亮,骨节分明。 容珺就着模糊的视线,看着她低下头,用脸颊眷恋而又开心地蹭着自己的手。 那模样好乖、好乖,好可爱。 没有任何的厌恶与恐惧,只有失而复得的喜悦与幸福。 她的脸颊就和她的嘴唇一样的柔软。 他的心也跟着柔软起来,逐渐被幸福与甜蜜包围。 身边很多人在说话,他听不太清楚,还有着凌乱匆忙的脚步声。 他的意识还是模糊的,想重新闭上眼,却感觉到手背上的眼泪越掉越多。 简直能要他的命。 容珺疲惫极了,却又吃力的睁开眼,温柔的看着她,眼里含笑:“不哭。” 周遭都是人,不止温贵妃在,就连舅舅、阿兄和陆君平,还有许多太医都在,云娆也不想在他们面前这般失态,眼泪却如何也控制不住。 她实在太害怕会失去他。 眼泪继续吧嗒吧嗒往下掉。 她很快就听见差点没命,昏迷了六、七日才从鬼门关前被拖回来的男人,低声取笑自己:“小哭包。” 陆君平非常不给面子的笑出声。 云娆觉得自己耳根像有火在烧,心中被早已被喜悦淹没,依旧抓着他的手不放。 最后还是外头传来通报声,说皇上驾到,温贵妃这才不得不上前揽过云娆的肩,将人带开。 容珺还记得自己为何昏迷不醒,见到皇上还在行宫,不由得有些讶异。 明帝见到容珺清醒,显然心情极好,更是非常满意众太医们绞尽脑汁、日以继夜的医治。 不过这到底要归功于容珺自己,当时虽然以寡敌众,来不及时甚至要舍身护下陆君平,身上伤势虽重,却都没有被伤及致命处,只是他本就有伤在身,新旧伤交替才会特别棘手。 明帝赏赐完一众御医及宫婢之后,就将其屏退,只留下钟家父女二人,及云娆等人。 帝王正想开口嘉许容珺几句,没想到就听到他说:“臣欲求娶五公主,愿皇上成全。” 容珺这几日,虽是被灌了不少蔘汤,但身子到底亏盈,失血太多,如今气色还是苍白得吓人,说出口的声音也有气无力,只是,他的语气却与虚弱的声音截然相反,十分坚定。 “……”包括明帝在内的众人皆是一阵错愕。 云娆眼底还有泪,亦是错愕的看着容珺,雪腮渐渐染上一层绯红,半晌,满面羞红地瞪了他一眼。 明帝倒是很快就朗声大笑:“容爱卿失去意识前,说的是这两话,醒来之后,居然还是这两句话。” “朕真的没想到,你对长乐如此执着。” 容珺垂眸,根根分明的长睫微|颤:“臣心悦五公主已久,愿皇上成全。” 明帝哭笑不得,无奈道:“成全、成全,不过容爱卿若是想尽快与长乐成亲,尽快尚公主,就得好好养病。” 他意味不明的看了眼云娆,才又笑眯眯的看回容珺:“公主府那儿,朕也早催促过,应当能在你俩成亲之前建好,就是这成亲的日子……” 明帝略微蹙眉思考:“如果要与七皇子错开,你俩的婚事就得落后一点,钦天监看的好日子,最快也得明年。” 温贵妃怔了怔。 明年,明年到时知知都显孕了,这该如何是好? 陆君平忽然开口:“错开的话,也不一定要落后,让他们先成亲也不是不可。” 温贵妃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附和:“皇上,文若所言极是,况依臣妾看,这成亲的日子是越快越好。” 明帝好笑的看着温贵妃:“朕也想让他们快点成亲,可是钦天监看的好日子,除了文若原本定下的十一月十七,再近便是下个月的二十九,恐怕有点过于仓促……” 温贵妃不以为然地笑吟吟道:“之前公主大典,准备时间虽然不长,可礼部不也是将一切都准备得极为妥当吗?咱们礼部可是能干的很,一个月的时间,哪里仓促了?” 陆君平抿嘴,极力憋笑,心想,要是礼部尚书听见温贵娘这些话,怕是要在心中吶喊:贵妃娘娘这是想逼死老臣吗?一个公主大典还不够,现在还要多一个公主大婚?! 明帝抚须沉吟,显然在思考温贵妃的话是否可行。 温斯年忽地上前,拱手道:“礼部若忙不过来,臣愿用私人时间全力协助。” 岑煊亦上前:“臣亦可协助礼部。” 容珺听见岑煊附和,心中意外至极,不由得懒懒地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岑煊像是注意到他的目光,也回了个冷冽至极的目光给他。 明帝安静地看着他们。 假如云娆当年没代替三公主被人掳走,那么她的婚事就该由岑家全权做主,如今温岑两家都对这桩支持赞同态度,也不觉得仓促,那么还有什么好想的? 就在明帝正要准备同意,没想到就连温贵妃也道:“臣妾亦可协助礼部。” “……”怎么你们一个一个比容珺还急? 明帝无奈的看了温贵妃一眼:“既如此,那就定在下个月二十九,只是容爱卿的身子……” 容珺原本已经昏昏欲睡,听见明帝的话,立刻强打起精神道:“臣可以,臣常年征战沙场,早已习惯各种大大小小的伤,亦曾受过重伤,当时也是一个月就养好身子,继续行军打仗,臣身子一向健朗,请皇上放心。” 明帝:“……”他错了,容珺比他们都还急。 否则哪有人把成亲说得跟像上战场一样。 陆君平差点又没忍住笑出声。 云娆倒是已经因为众人的迫不及待,羞得无地自容。 呜呜呜她以后真的没脸见人了! 都是容珺的错,怎么那么刚好,一次就有了孩子! 第63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美好地让人几乎失去理…… 明帝不可能一直待在行宫,容珺平安无事醒来之后,很快就下令:“来人,吩咐下去,准备三日内启程回京。” 来的路上有多折腾,回去便有多折腾,云娆见容珺伤未好就得回京,连忙道:“父皇,子玉哥哥这样如何回京?” 明帝要笑不笑的看了她一眼:“这么快就喊上子玉哥哥了?” 云娆忙垂下头,白净的小脸微红。 明帝决定的事,向来不容质疑,说一不二,容珺深知帝王脾性,立刻道:“臣无大碍,一切听从皇上决定。” 帝王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带着温贵妃离开。 钟院判上前,目光复杂的看着容珺,沉声道:“容将军左肩一再受创,怕是华佗再世亦无力回天,日后……” 容珺不以为意的轻笑了下,声音云淡风轻:“无妨,提不了战戟,提刀提枪还是可以的,足矣。” 钟院判看着他,沉默不语。 容珺说得轻巧,可战场上使得不是惯用武器,究终是一种致命伤,到时得付出的心力与血汗绝非如此简单。 钟容两家为世家,容府二十年前发生何事,钟院判最清楚不过。 若是没有当年那件事,容珺不该在战场上用自己的血汗和性命立下功劳,他该投身仕途,在朝堂上一展抱负。 钟院判无奈一叹,不再多说,吩咐宫人将熬好的汤药端上之后,带着钟钰离去。 岑煊此时才上前,来到容珺面前。 云娆早在明帝离开后,就又回到榻旁,见到兄长靠近,下意识张开手挡下他,全然一副保护者姿态。 容珺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纤弱背影,微微错愕的同时,无声的笑了起来。 他的宝贝,真的太可爱、太可爱了。 她怎么能这么好,这么可爱呢? 没有人发现,男人此时凤眸里的笑意,有多么温柔、多么炽|热、多么的灼人,同时,亦是极尽克制。 岑煊怔了下,好笑的看着妹妹,语气有些无奈:“知知。” 云娆有孕一事,岑煊早在几日前便已知晓。 之前容珺昏迷不醒时,云娆就知道,舅舅和姑母都在骗她,容珺肯定伤得很严重。 她不想最后只能等来他没了的消息,为了见容珺,为了岑煊听到皇上赐婚旨意之后反对,不得已将自己有孕一事全盘托出。 云娆知道,岑煊面上看起来极为冷酷,实际上对她却是极好、极温柔、极有耐心的,只要她开口,阿兄肯定会无条件的站在自己这边。 就是阿兄知道自己有孕之后,似乎对容珺极为不谅解。 阿兄虽然想办法劝服了舅舅和姑母,让她顺利守在容珺身旁,但每次看着容珺的眼神都极为冰冷。 云娆怕容珺一醒来,阿兄就要找他算账,心里又是紧张又是害怕。 “阿兄,子玉哥哥才刚醒来,有什么话,你等他伤好之后再说也不迟。” 岑煊静默几许,淡声道:“我只是想跟他道个谢。” 云娆困惑的“啊?”了声。 陆君平倒是笑着点头,赞赏的看着岑煊:“岑指挥使果然公私分明,锦衣卫与禁军出了如此大的纰漏,若非子玉舍命护下我,留下死士活口,你与禁军统领早就人头不保。” 岑煊微微颔首:“七皇子所言极是,多谢容将军救命之恩。” 云娆这才发现自己错怪了阿兄,自责连连:“阿兄对不起,我、我刚才只是、只是……” 岑煊本来就没怪她,冷峻的眉眼温柔下来,脸上勾起一抹极淡的浅笑:“容子玉如今都还未进门,你就这么护着他,小心以后被他吃得死死。” 这还是岑煊头一次这么直白的调侃她,云娆不由得一愣,脸颊耳根迅速的烧红起来。 “什么、什么进门……” 她简直要羞死了,阿兄到底在说什么! 岑煊看着满脸羞涩的妹妹,眼里全是笑:“刚才皇上不是说了?驸马尚公主之后是要住进公主府的,你们成亲之后,他自是要进你的门,难不成……” 他顿了下,看向容珺,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容将军想知知和当年的长公主一样,放着公主府不要,自愿住进荣国公府?” 云娆还是容珺通房时,容珺有多霸道,岑煊可是全看在眼里,就怕容珺跟他老子有样学样,见云娆心里有他,得寸进尺,故态复萌。 长公主当年下嫁荣国公,还自愿嫁进国公府,可是震惊了不少人,几乎所有人都说她爱惨了荣国公,都在替她不值。甚至有人骂荣国公是个负心汉,元妻刚死就迫不及待尚公主,不是个男人。 岑煊虽不清楚二十年前荣国公府发生何事,对于长公主痴情的传言却是清楚得很。 容珺七巧玲珑心,如何不知岑煊这是在给他下马威,是要他清楚明白的认知到,云娆再不是以前那个无依无靠的小丫鬟。 就算云娆愿意委屈自己,他们这些亲人也不会允许他真的欺负她,让她受到半点委屈。 容珺现下还起不了身,只能转头看他,唇角微微扬起一贯的温润笑意:“内兄无需担心,我与公主成亲之后,自然要住进公主府,绝不会让她受到半分委屈。” 这句内兄叫得可真顺啊! 岑煊没想到自己只是探个口风,容珺居然就这么厚脸皮的顺杆而上,直接喊起他内兄,好似他是故意要占便宜一样。 岑煊温柔的眉眼骤然冷峻,面无表情,冷声哼道:“容将军慎言,你与公主尚未成亲!” 云娆也没想到容珺居然在这么多人,就喊上内兄,俏脸骤然发烫,害羞的红着脸,用眼尾斜乜了他一下。 没想到容珺刚好也在看她,甚至极为温柔的冲着她笑了下。 男人眼角眉梢都带透着温柔,眼里的宠溺与爱意,更是几乎能将人溺毙。 云娆心跳不由得快了半拍,羞涩的咬住下唇,故作恼怒地撇开头。 陆君平与温斯年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大口糖,表情皆有点一言难尽,两人对看一眼,悄然无息地离去。 岑煊还有事在身,不便多留,也怕自己没能忍住,对容珺动手,没一会儿也走了。 梅兰竹菊四人此时已知道,皇上回京就要帮公主与容珺指婚,见到公主方才与容将军的互动之后,全都忍不住捂嘴偷笑,汤药端上来之后,极有眼色的退了下去。 转眼间,屋内就只剩下云娆与容珺。 容珺其实还很累,但昏睡这几日里做的那个梦,实在太让他害怕。 那个梦,极为真实,就好像他真的那么活过一样,他原以为是个美梦,没想到美梦的代价,是她再也不认得自己。 那陌生的眼神与语气,叫他害怕。 对温延清亲昵信任的模样,更是让他心痛难耐。 那根本不是什么美梦,那是世间最可怕的噩魇。 容珺吃力的睁着眼,就这么无声的看着云娆玲珑有致的背影。 看着她因为自己而害羞泛红的侧脸与耳根好半晌,心中那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才终于逐渐消散。 “公主,臣渴了,不如您请人进来──” 云娆一听他渴,猛地起身,很快就倒了一杯水过来,放在榻边矮几,接着熟练的揽过他的肩头,将人扶抱起身之后,又在他腰后塞了两个引枕。 一串动作行云流水。 容珺鼻尖萦绕着她独有的清甜馥郁香味,眸色微微一暗。 他靠坐在引枕上,就这么一边被她喂水,一边看着她,微暗的目光里全是幸福笑意。 云娆被他毫不掩饰的眼神看得害羞起来,羞涩地别开眼:“以后你遇到这种事,能以自己的性命为优先么?” 容珺怔了下。 听出她话里的关心与害怕之意,仿佛整个人被浸泡在蜜罐里一样,浑身都甜得快要化了。 喝完水,云娆也不催促他,又端来汤药,一口一口的喂他。 容珺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眉眼温柔的小姑娘,怕自己又在做梦,怕等一会儿,她又会用陌生又厌恶的眼神看着自己。 安静地喝了几口药之后,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试探:“臣以后……还能叫您娆儿吗?” 这个以后,他虽然没有明讲,云娆却知道他指的是成亲以后。 捏着汤杓的纤长玉指微顿,脸上好不容易消停下来的热意,再次一涌而上。 云娆心中莫名欢喜,却也莫名心疼。 她不喜欢容珺跟她讲话时,总是这么卑微,这么小心翼翼,却又怕他像以前一样霸道不讲理。 她低不可闻的应了声,犹豫片刻,说:“不再受伤就可以。” 说来说去,还是在怪他没有好好保护自己。 容珺无奈的笑了起来,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解释。 “不是我不珍惜自己的命,”他的语气非常温柔,一字一句,极富耐心,“当时的情况,文若要是没了,我亦难逃一死,不止我得死,就连岑煊也得掉头,到时,温岑两家,都跑不掉。” “温岑两家树敌众人,一旦垮台,定是墙倒众人推,莫须有的罪名亦会接踵而来,到时温家的姑娘就如砧板上的鱼,”容珺眸色微冷,“不论是你还是温澜清,都只能任人宰割。” “好一点,兴许还能当达官显贵的妾,差一点,可能沦落烟花之地,甚至是被无耻之徒强取豪夺为外室,一辈子见不得光,肆意玩弄。” 云娆脸色煞白,看着他的杏眸逐渐浮现恐惧之意。 容珺心里一疼,吃力的抬起手,微凉的指尖轻抚上她苍白的脸颊,柔声低哄:“不怕,只要我还在,你定安然无恙。” 云娆眼眶逐渐湿润。 这才明白过来,他不是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他是为了护她周全,才会如此奋不顾身,以命相搏。 他可以将自己的生死置于度外,却不许任何人觊觎她半分。 见她眼眶红了起来,容珺心中懊悔。 他其实一点也不想她知道这些事,却又怕自己不说清楚,会在两人心中种下误会的种子。 前世他的一意孤行曾害她受尽委屈,他再也不想那样。 她既然已经认祖归宗,亲人还是京中的三大势力之二,他不能再像前世一样,一味的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不让她接触世间的任何恶。 云娆手中的汤杓掉回碗中,溅起几许汤汁。 她将药碗置到一旁矮几,有些慌乱地扑抱住他。 饶是美人身娇体软,又香又甜,可容珺到底还有伤在伤,温香软玉投怀送抱来得措手不足,他不由得咬牙,痛得闷哼一声。 疼,却也充满甜蜜,美好地让人几乎失去理智。 云娆听见容珺痛苦的闷哼声,登时又慌乱地想起身,后脑勺却被男人大掌牢牢按住,苍白的小脸被温柔地按在他宽厚的右肩上。 “不疼,就这样让我抱一下,好不好?”他低声道,“我真的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你。” 明明是她害怕,下意识想要撒娇,他却全往自己身上揽。 云娆心中的恐惧逐渐被丝丝甜意取代,羞涩的垂下眼帘,轻轻点了点头。 容珺垂眸,看着小姑娘红彤彤的耳根,心中一片柔软,忍不住低头用鼻尖轻蹭了下她小巧可爱的耳朵,极轻的低笑了声。 在小姑娘抗议之前,他继续说道:“这是一个局,布局之人要的不止是文若的命,还要一举将温岑两家拉下马。” 云娆听不太懂,闷声问道:“七皇子不是才刚被明帝认回吗?怎么就突然有人想要他的命了?甚至,还想要温岑两家垮台。” 容珺见她注意力成功的被转移到其他地方,不由得忍俊不禁。 她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容珺抿唇轻笑,耐心解释:“皇上认回文若之后,不止为他安排了实力强厚的母家,还给了他许多赏赐,甚至给了他不低的官位,不久前,更将温澜清指给了他。如今文若的势力已经完全不亚于大凌任何一位皇子,甚至几乎凌驾于太子之上,众皇子身后的势力自是蠢蠢欲动,太子更不可能坐以待毙。” “可是太子也在此次行刺意外送了伤。” 容珺低低的嗯了声,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除了太子与文若以外,还有哪位皇子受了伤?” “五皇子。” 五皇子为齐妃独子,齐家势力虽然不如何温岑三家,却也在京城占有一席之地,不容小觑。 攻击的对象显然都是经过刻意挑选,意图挑起世家间的对立和冲突,让世家彼此猜疑。 容珺含笑的眼眸渐渐冷了下来。 这狠戾毒辣的手段,还真是让人熟悉啊。 云娆怕压到他的伤口,一直僵直着背脊,不敢乱动。 他身上全是药味,甚至还有些淡淡的血腥味,气息陌生的让人害怕。 云娆还记得前几日,他躺在床上,痛苦的拧着眉的模样。 他反反复复的发着高烧,浑身都是伤,太医们为他换药,将捣碎的药粉撒在伤口时,他分明没有意识,肌肉却不由自主地轻微颤抖着。 不知该有多疼。 云娆摸了摸男人劲瘦的腰身,发现他瘦了不少,心口丝丝拉拉地疼了起来,脑袋在他颈窝蹭了蹭,软绵绵地撒娇:“先把药喝完。” 得快点好起来才行。 太瘦了,都是骨头,肌肉都不好摸了,得养胖一点才行。 容珺无奈的按住她的手,低头凑在她耳畔,呼吸比之前明显重了些:“别乱摸。” “……”云娆瞪大眼,带着一点恼羞成怒的意味抬头看他,“你伤得这么重,你……” 她很快就说不出话来。 他唇边噙着淡笑,低眸看着自己的模样,实在太撩人。 微微上挑的凤眸里,全是宠溺笑意,玉琢般的脸庞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 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却看得人骨头都要酥了。 呜呜呜,他这模样,简直比当年的神仙小公子还要好看。 不对,神仙小公子也是他。 怎么能有人不管是年少时,还是现在,横看,竖看,都好看的教人挪不开眼。 云娆微微推开他,低垂的眸子含羞待嗔:“快点把药喝完,凉了就苦了!” 容珺眸色微暗,不再逗她,大大方方将人松开。 云娆端起药,又一口一口的喂。 好不容易汤药终于见底,容珺却皱着眉,低声道:“药凉了之后,果然很苦。” 云娆在他嘴里塞了口蜜饯,小声哼道:“就说药凉了会很苦。” 那精致漂亮的小嘴角,却是甜甜的往上翘,就连声音也软软糯糯的,带着只可意会不可言说的甜蜜。 容珺忍着笑,沉着声,故作抱怨:“一口一口喂,自是比一口气喝下还要苦。” “……”这是在怪她?! 云娆不敢相信的抬头,看到他眼里的愉悦笑意,才发现自己又被逗了。 这个人,果然惯会得寸进尺! “容将军可真娇气!”她红着脸别开头,打算起身让春梅将饴糖取来,却才刚转身,就又被容珺拉回怀中。 云娆跌回充满药香的怀抱的同时,再次听见男人痛苦的闷哼声。 她觉得容珺真的有病!而且病得不轻!他伤得那么重,根本就还没好,明知道这样做会痛,居然还拉她! “容珺!你这样伤口又要裂开的!”云娆忍不住发怒。 由后怀抱着她的男人,却是低下头来,撒娇般的将脑袋埋进她的颈窝,低声道:“让我抱一下,就不苦也不痛了。” “……”你当我是什么神丹吗?! 云娆无语极了,心底却不自由主泛起了丝丝甜意。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被容珺影响了,否则怎么会听见他这无赖般的话,居然莫名欢喜。 容珺有伤在身,自然骑不得马,回京路上与陆君平同乘一辆马车。 云娆将人送上马车,要离开前,还不忘回头跟陆君平交待:“子玉哥哥若要人伺候,七哥尽管使唤云笙便是。” “……?”陆君平显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云笙是容珺的贴身小厮,不叫他要叫谁? 容珺却是听明白了,低低的笑了起来,低沉的嗓音仿若带着勾子,温柔而又充满蛊惑:“知道了,不会让宫婢近身的。” 陆君平一脸恍然大悟的看向云娆:“哦?五妹如今还未与子玉成亲就将人看得这么紧了?这么会吃醋?” 春菊没能忍住,噗嗤一声的笑了出来。 春竹连忙捂住她的嘴,将人拖下。 春梅与春兰及云笙与陆君平身边的小厮,全都低着头憋笑。 云笙抖着肩,忍着笑,一脸正经地说:“五公主请放心,我们家将军,就连自己的飞羽苑里也全只有小厮与上了年岁的婆子,从来没有年轻丫鬟能近身。” 唯一能近身的年轻丫鬟,如今也成了公主。 云笙完全没想到,与自己一块长大的云娆,有一天居然能成为大凌的五公主。 难怪公子无论如何也要来到她身边当贴身侍卫。 温释月听见云笙的话,不禁称赞道:“哦?传言果然不可信,看不出来容将军还如此洁身自好,不自女色。” 接着转头看向云娆,调笑道:“知知可放心了?” “我没有,他胡说,我才不是那个意思!”云娆耳根微红,肤粉如樱,眼尾斜乜了容珺一下,忍住想捂住脸的羞耻,跺了跺脚跑开。 梅兰竹菊连忙追了上去。 容珺看着少女娇羞无限的背影,清隽的脸庞上不再是浅浅微笑的儒雅模样,而是愉悦至极的灿笑,微微上挑的眼尾带着几分平时没有的风流不羁。 陆君平一边笑,一边摇头:“云笙,还不快扶容珺进马车?要是让其他贵女瞧见他这模样,待会儿五公主又要吃醋了。” 温释月离去前,刚好听见这话,点头附和:“是啊,容将军生了那么一张招摇的俊脸,实在不宜在外抛头露面。” 云笙笑嘻嘻的应了声:“好嘞!” 待所有人就位,马车终于缓缓启程。 陆君平与容珺一块进到马车之后,脸上笑意纷纷敛去。 “子玉,此次的仇,我一定会帮你报的!” 陆君平素日里看起来虽然不着调,却不是真的蠢笨无知,容珺知道的,他也知道,更不会被死士们的障眼法所迷惑。 早在明帝与他与温澜清指婚时,他就做好太子对他动手的心理准备,就是没想到何家居然敢挑在皇上也在的行宫,明目张胆的动手! 由于容珺有伤在身的关系,明帝特地叫人在陆君平马车上又多铺了两层软被,云笙下马车前,在容珺背后塞了两颗靠枕,右手边也垫了一颗引枕,让他能轻松的靠着。 容珺斜倚在软榻上,垂眸,淡淡的嗯了声,问:“那死士可招供了?” 第64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有孕【双更合一】…… 陆君平垂眸把玩手中折扇,沉默片刻,有些自嘲地笑了声:“子玉这不是明知故问?” 死士若是未招供,岑煊绝不可能那么轻松悠哉的跟容珺道谢,只怕还在为了如何逼供忙得焦头烂额。 北镇抚司刑讯逼供的手段一套又一套,岑煊此人更是手段暴戾,凶狠毒辣,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那名经过严格训练的死士竟然不出三天就招供。 陆君平那张素来玩世不恭的俊脸逐渐蒙上一层阴霾,变得深沉莫测。 容珺微微笑了起来:“殿下,臣昏迷数日,不敢妄定。” 他向来谨慎。 “招供了,除了皇上与岑煊之外,谁也不知幕后指使者为何人。”陆君平顿了下,脸上表情多了些愤恨不甘,“皇上没有任何动作。” 容珺又嗯了声,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陆君平抬眸看他:“子玉觉得父皇这是何意?难道他想包庇──” “殿下慎言。” 陆君平被容珺笑着打断,面上并无不悦之色。 如今马车周围虽然都是他的亲信,此时到底在宫外,需处处提防,容珺又特别谨慎,重要的事从不在外头说。 容珺为了救他险些折了,明帝追查行刺一事却重重提起,轻轻放下,当真叫陆君平气愤不甘至极。 “事发之后,温岑两家可有人找过你?”容珺又问。 说到这件事,陆君平这几日来积压于心的火,立刻“腾”地窜起。 他冷笑,咬牙切齿:“没有。” 温贵妃虽对他多有关怀,慰问连连,对于行刺一事也表现气愤,却没有找过他说其他事,更不曾在皇上面前多说过一句话。 至于温斯年,他就跟容珺是同一类人,永远都是气定神闲的笑着一张脸,得知死士招供,明帝却无任何表示,温斯年亦无任何动作。 岑煊就更不用说了,他本就冷酷寡言,又是明帝手里最利的一把刀,为皇帝杀人如麻,忠心耿耿的鹰犬,他更不可能对明帝的处理方式有任何意见。 温岑两家可说除了云娆那个小丫头以外,根本没人真正关心或在乎容珺的死活或他们所受的委屈! 陆君平心中难平,却也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只能装做若无其事,这几日简直憋屈到快要爆炸。 人脉需要经营,陆君平在朝中的威势如今也是全倚靠温家,身边虽也有其他谋士,但他到底根基未稳,眼下愿意为他死而后已的就只有容珺一人。 陆君平可说对容珺极为信任,见他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笑容温润的模样,逐渐冷静下来。 年轻皇子摇扇,垂眸沉思,半晌,方有些不确定地问:“难道不是何家?” 温岑两家如此冷静,难不成一切都是他们为了祸水东引,自导自演,兵行险着? 不,应该不可能才对。 陆君平等了好半天,都没等到容珺回答,抬头一看,才发现他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从鬼门关走一遭的人,重伤未愈就得舟车劳顿,饶是容珺身子骨再硬朗也禁不住这般折腾。 陆君平看着容珺苍白得接近透明,毫无血色的脸庞,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容珺身形高大,一双腿更是又直又长,饶是陆君平的马车为皇子规格,比寻常马车还要大一些,软榻也不小,对容珺而言却依旧过于逼仄。 他全身都是伤,就算累得撑不住睡了过去,仍旧全身疼得难受,眉眼间全是痛色。 容珺最后是被疼醒的,醒过来时,马车依旧在缓缓前行,此时已夜色深浓,即便外头正下着大雨,车队也还在赶路。 容珺脑袋仍有些迷糊,看着头顶上摇摇晃晃,时明时暗的小灯笼好半晌,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与磁性:“殿下,几时了?让云笙进来……” 感官逐渐清醒,容珺这才发现周遭弥漫着再熟悉不过的清香。 他呼吸微窒,微微侧过头,少女娇憨的睡颜随之撞入眼帘。 剎那间,仿佛万物都失色,他眼中只有她。 她就坐在车板,歪着头,枕着手臂,趴在软榻上。 乖巧又安静的睡在他身边。 容珺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摸了摸她脑袋。 少女宛若小扇子般的纤长眼睫跟着微微扑闪。 他唇边笑意更盛,暖若春风。 也不拆穿她在装睡,就这么沉默的看着她。 男人目光温柔却炽热,云娆白净的脸颊慢慢烧红起来。 浅浅的绯红在灯火幽然下,显得十分漂亮。 容珺本来就口渴得厉害,不自觉地滑动了下喉结。他眸色渐深,大掌从少女头顶滑落下来,轻轻按住她纤细的肩头。 男人手掌上的温度透过衣裳传了过来,云娆心跳逐渐加快,很快地,感觉到他凑近自己。 温热的鼻息近在眼前,一下一下地落在她眼皮上。 她呼吸微屏,睫毛乱颤。 “公主,醒醒。”容珺抿唇,无声轻笑了下,有些无奈的轻摇着她,“您不可睡在这儿。” 云娆蓦地撩起眼皮,双眸弯弯笑着看他,一双眼亮晶晶的,充满着得意与满意。 车厢内跟着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三妹,就说了吧,子玉是个正人君子,就算睡迷糊了也不会趁人之危。” “哦,”另一道冷漠的女声跟着说,“容将军现在身受重伤,颇有不便,君不君子难说,倒是真的时刻保持谨慎。” “……?”陆君平觉得三公主就是对容珺有成见。 起初马车停下来歇息时,他亲自前去请云娆过来,恰巧被他这个三妹撞见,她便始终不悦,甚至想阻止云娆上马车。 最后虽然勉为其难的陪着云娆一块上来,却依旧不肯让她靠近容珺,不止如此,甚至还拉着云娆说起了那位新科探花郎。 说他人品好,容貌英俊,虽然出身寒门却自幼失怙恃,家庭环境极其单纯,且此次行宫路上,得明帝称赞连连,就连温相亦说此子前途无可限量。 总而言之,就是哪里都好。 云娆还是头一次听见三公主如此称赞旁人,不由得听得一愣一愣的。 陆君平见到有人意图撬兄弟墙角,登时不乐意了:“三妹不知父皇已经答应要让他们成亲了吗?子玉如今已是准驸马,你怎能在五妹面前说起别的男子。” “为何不可?”三公主神色语气皆非常冷漠,“圣旨未下前,一定都未定,就算圣旨下了,五妹临时改变心意,驸马也可换人。” “……”行。 陆君平确定了,这位三公主是真的讨厌容珺。 云娆见气氛紧张,又见容珺眼睫微动,似有转醒之色,遂提议不如趁此机会试探一下容珺。 她本意是想让三公主对他改观,未料三公主压根儿不领情。 云娆无奈,不发一语地扶起容珺,让他斜椅着靠垫,半坐于上。 没想到,喂水时,三公主又冷声道:“五妹,男人最是惯不得,容将军虽有伤在身,却也不是没办法自己喝水,让他自己喝。” 声音里全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厌恶。 云娆怔了下,正想说什么,容珺已经笑盈盈地接过她手中茶杯,微笑颔首:“三公主所言极是,臣谨记在心。” 陆君平沉默摇扇。 他本意是想让云娆多瞧瞧容珺虚弱的模样,进而促进两人的感情,却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他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云娆有些头疼的来到三公主身边,小声问她:“平阳为何讨厌子玉哥哥?” 三公主对容珺的厌恶毫不掩饰,云娆实在不明白,这厌恶从何而来。 平阳看着容珺,冷笑了声:“虽然父皇曾说容将军为了外室顶撞荣国公为子虚乌有之事,可到底有没有,他自己最清楚。” 她握住云娆的手,毫不客气地说:“你现在越对他百依百顺,待日后成亲,他便会越发张狂得意,定然不出三年,就瞒着你在外头养起外室。” “……”陆君平同情的看了容珺一眼。 兄弟,这件事怨不得旁人,全是当初你自己作来的。 云娆啼笑皆非的看着平阳公主,一时间亦不知要如何解释。 当初温贵妃虽然告诉三公主云娆才是岑太傅的亲生女儿,却没有说云娆之前发生的种种,是以三公主并不清楚她与容珺的过往,也不能怪她对容珺抱有成见。 容珺如今虚弱至极,不止脸色苍白如纸,面颊上还泛着不正常的红潮,显然还在发着烧。云娆方才见他就连睡着时,犹一副痛苦难耐的模样,心里本就不舍,如今哪里舍得让他受这样的委屈。 她抿了抿唇,心想陆君平早就知道她和容珺的事,此时对三公主全盘托出她与容珺的关系,亦不是不可。 容珺却忽地低声道:“三公主教训的是,不过皇上金口既开,即便他再如何疼爱您,亦万不容质疑,马车并非议事之处,当心隔墙有耳。” 三公主微微怔了下,随即冷哼一声,扭过头,再不说话。 云娆也听懂了弦外之音,再次回到榻边,端起离开行宫前,钟院判事先叫人备好的汤药喂他。 她还记得一口一口喝会更苦,犹豫了下,将药碗整个凑到他嘴边:“自己拿着,一口气喝光。” 他看着她,无声的笑着:“臣不怕苦。” 云娆奶凶奶凶的瞪他一眼:“也不知前几日是谁在喊药太苦。” 容珺眼中笑意灼灼,带着满满的宠溺。 他不着痕迹的抬眸扫视,见三公主还偏着头暗自生气,陆君平则非常识趣的闭眼假寐,才又收回目光,含笑看她。 容珺抬手,轻摸了下她的脸颊:“有你在啊。” 就不苦了。 男人的声音低低哑哑的,带着暧|昧的笑意,云娆耳根瞬间就红了起来。 马车内又不是只剩他们两人了,他怎么敢说这种话,还摸她! 云娆俏脸一片红,含羞待嗔的瞪他一眼,顺道张嘴在他掌心狠狠咬上一口。 容珺眸色微暗,微微欺身,在她耳边低声道:“公主,臣难受。” 他本就不是什么正经之人,云娆也清楚他在床|笫之间是什么德性,什么孟浪之语都敢说。 两人曾经身心契合,她自然不会单纯到听不出他的话外之意,听见这话,昔日记忆骤然在脑中炸开来,凝霜般的面颊一片羞红。 云娆红着脸,佯作愠怒道:“难受就快就把药喝了!” 容珺大拇指揉了下她烫红的耳垂,不再逗她,敛起轻挑笑意,乖乖地喝药。 陆君平没想到自己都闭上眼,什么都不看了,居然还能被迫塞了一碗狗粮。 他突然无比想念起温澜清,心中又是愤恨又是羡慕。 三公主听不懂两人的对话,倒是自在的很。 云娆不可能一直待在陆君平的马车上,待车队再次落脚歇息,她就又回到自己的马车上。 帝王虽未回京,行宫中发生的事却已先一步传回京城。 荣国公之前被明帝罢了官,中秋行宫之行,虽然可以随长公主同行,以驸马的身份出席,他却丢不起那个脸,独自一人留守于京。 没想到,皇上一行人还未回来,长公主的家书已经送回国公府。 荣国公得知众皇子在行宫遇刺,惊诧不已,更让他震惊的是,容珺舍命护下七皇子,立下大功,却什么功劳都不要,独要五公主,自甘堕落去当驸马。 他一开始以为长公主是在跟他开玩笑,百般不肯信,没想到皇上一回京,容珺人都还未回国公府,立刻就下了赐婚圣旨。 并且婚期就定在下个月二十九,显然一点也不将容珺与国公府放在眼中,仓促成婚。 荣国公之前才因为对容珺担任五公主贴身侍卫一职有意见,遭明帝罢官,如今心中再如何憋屈愤恨,那是一点也不敢国公府奴仆面前流露,更别提在传旨太监面前不满了。 但是,但是容珺怎么能去当驸马呢?他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自毁前程? 传旨太监离开之后,荣国公心中怒火难平,血气上涌,气得吐出一大口鲜血。 当时长公主与荣国公世子容子扬都在场,见到荣国公吐血,皆是一怔。 容子扬更是不可思议地质问:“难不成父亲这是气得吐血了?” 他的母亲就是长公主,他从来不觉得尚公主有哪里不好,更觉得容珺此人贪图荣华富贵,为了追求权势,不惜攀龙附凤,一回京没多久就黏上了那位民间公主。 但他如何也想不到,父亲居然会因为大哥尚公主就气到吐血。 难道父亲觉得尚公主是什么奇耻大辱? 难道他一直憋屈在心,以前和母亲的恩爱也全是假的? 荣国公吐血当下,便被一众奴仆簇拥,手忙脚乱地扶到一旁落座。 长公主站在原地,眸色晦暗不明的看着他。 她一直以为当年荣国公是心甘情愿当她的驸马的,若非心甘情愿,这么多年来他们又怎么可能感情融洽,鹣鲽情深,让京城众人羡妒不已。 容珺伤得太重,上次他回国公府才被荣国公打到昏死过去,云娆并不放心他国公府养伤。 陆君平也不放心。 可是之前容珺为了接近云娆,曾允诺明帝日后定会尽孝,不再夜不归宿,有家不回,不回国公府一事,还得问过明帝。 容珺为了陆君平差点连命都没了,自是一回京,就求到明帝面前,希望容珺能继续待在七皇子府养伤。 明帝觉得有趣,不由得好笑地问:“如今容爱卿重了这么重的伤,又是荣国公的亲儿子,文若此举是否大惊小怪了些?” 陆君平担忧道:“荣国公上次差点将他打死。” 明帝不以为然地哂笑了声:“那次是长公主恰好不在国公府,长公主从小就对容爱卿疼爱有加,如今知道他受了伤,定然心疼极了,必不会让荣国公为难他,更何况……” 帝王嗓音转冷:“尚公主乃是何等荣耀之事,荣国公自己就是驸马,定然也是欣嘉极了,朕实在想不出容珺为何不能回国公府。” 话已至此,陆君平不便再求,就在他打算放弃时,容珺却道:“皇上,国公府此时怕已乱成一团。” 明帝皱眉:“容爱卿何出此言?” 容珺有伤在身,明帝早就赐座,如今他就坐在一旁铺上软垫的红木椅上。 “当日,”容珺微微垂首,“臣曾与家父表明心意,心悦五公主,他并不赞成,这才家法伺候。” 陆君平心中诧然。 容珺难道不怕这么说,荣国公会受罪吗? 明帝脸色肉眼可见的冷了下来。 就算云娆只是个民间义女,那也是公主,荣国公这意思是觉得自己的儿子尚公主是委屈了他? 明帝虽不悦,却是冷静地笑问:“可是他已经知晓长乐公主曾是你的通房?” 容珺摇头:“应当不知。” 明帝淡淡的点了下头,立刻派人再打国公府打探,没多久,果不其然就收到荣国公接下赐婚圣旨不久,便气得吐血的消息。 “岂有此理!” 明帝震怒,拍案而起,当下就准了陆君平的请求,让容珺在七皇子府养伤。 荣国公不满赐婚一事,很快就传到温斯年及岑太傅耳中。 岑太傅心里虽然极不赞成云娆与容珺成亲,但听见荣国公不满,他心中就更加不满了。 如今是他儿子高攀了他们家的女儿,荣国公居然还有脸不满?他自己就是驸马,有什么好不满的? 岑太傅差点气得上国公府讨公道。 云娆有孕一事,岑太傅虽然已从岑煊口中得知,却迟迟不敢告诉岑母,就连赐婚一事也不敢说。 但女儿到底下个月就要成亲,岑太傅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岑母身子虽然虚弱,却也与不少世家夫人交好。 五公主又是温家的三姑娘,更是岑府的近亲,岑母很快就从旁人嘴里听见五公主即将与容将军成亲的消息。 岑母活活被气晕,甚至当晚就病得下不了榻。 岑煊亲自来相府告知此事时,云娆当下就怔住了,忙不迭问:“你们没跟娘提过我与容珺的事?” “不敢说。”岑煊如实以告。 岑母受不得刺激,要是知道女儿曾经当过别人的通房,甚至是外室,很可能就此一病不起,岑太傅赌不起,岑煊也赌不起,只能想办法一瞒再瞒,能瞒多久是多久。 云娆得知岑母病倒,心急如焚,当下就跟着岑煊赶回岑府,不止云娆跟着回去,就连温斯年也一并同行。 没想到一行人刚进到岑府大厅,便见到本该在七皇子府养伤的容珺坐在那。 岑母出了大事,此时在大厅负责伺候容珺的,自然都是签了死契的家生奴。 饶是如此,岑煊依旧是在进到大厅之后,就立刻屏退左右。 如今回京已经近十日,容珺为了能赶在下个月底顺利成亲,在养伤一事上可说十分配合。太医交待什么他便做什么,该喝的汤药补药也是按时的灌,如今气色明显比之前好上许多。 饶是如此,云娆见到他来了,依旧气急败坏地上前:“你怎么来了?” 容珺看着小姑娘气呼呼的模样,心都软了,笑意染上他的眉梢,甚至连唇角,都勾起温柔的弧度。 那温柔的笑意,如春水般淌入云娆的心,剎那间就浇熄她心底的怒火,徒剩担心与无奈。 容珺看着她,微微笑着:“我想你了。” “……”云娆心头一跳,下意识转身看向阿兄和舅舅。 果然看到阿兄冷峻的脸庞勾起一抹冷笑:“容子玉,当我死了吗?” 容珺起身,若无其事的朝岑煊拱手:“内兄。”接着朝温斯年拱手:“温相。” “……”这厚脸皮程度的确非比常人。 岑煊微眯起眼:“待会儿在我娘面前,你要是敢这般嬉皮笑脸,轻挑不成样,大婚那日你便知道。” 容珺眉梢轻挑,笑容温润:“内兄说得极是,子玉谨记在心。” “……”岑煊觉得自己没办法好好跟他说话了,再说下去他怕是要忍不住拔刀。 温斯年倒是淡定,只笑着说:“容将军在来的路上,本相的人应该已清楚交待来龙去脉,定然知晓待会儿该说什么、做什么?” 容珺微笑颔首,郑重其事地说:“容某知晓,请相爷莫要担心。” 岑煊冷眼旁观。 就知道容珺这个人狡诈奸滑,贯会看人下菜碟。 云娆听到是舅舅特地将容珺接来的,微微一怔,接着像是想到什么,有些慌张的看向温斯年:“舅舅将子玉哥哥叫来,莫非是……” 温斯年点点头:“是,只有将你们的事,与阿婉全盘托出,并告诉她你已有孕一事,才能解开阿婉心解。” 第65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时此刻,他心里眼里…… 容珺本来脸上还带着一贯的温柔浅笑,准备走到云娆身边,听到温斯年的话,脚步慢慢顿住,笑容凝在唇边,缓缓瞪大的凤眸里写满震惊。 他的脑袋有一瞬的空白,那些被他强压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与害怕,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温斯年原本看着云娆说话,眼角余光瞥见什么,眼瞳蓦地一缩。 云娆察觉到舅舅目光有异,刚想转头,就落入一道熟悉的怀抱,后背牢牢贴着迅速地伏的厚实胸膛,耳边是男人略微粗-重的喘-息声。 “怎、怎么了?”她感觉到自己被容珺从后紧紧抱住,颈窝一重,他像是把脑袋埋了下来。 简直就像是在……撒娇? 云娆有些慌张,想回头看他,却动弹不得,不由得再问:“容子玉,你到底怎么了?” 男人温热而又紊乱的呼吸落在她脆弱敏-感的后耳根,肌肉结实而又流畅的手臂牢牢锢着她的细腰,像是害怕她会原地消失,又像是想将她揉进血骨之中,手臂越收越紧,直勒得她生疼。 岑煊脸色登时就变了,上前想将容珺狠狠拽开,温斯年却猛地抬手制止。 “舅舅!!”岑煊不解。 温斯年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用眼神意示他注意容珺的神情。 容珺脸色惨白,空洞无神的眼睛里全是绝望。 岑煊眼瞳骤缩,紧握的拳头渐渐松开。 初次得知云娆有孕时,容珺不知有多么欣喜若狂。 他对她有着接近病态的占有欲,虽然恐惧孩子会分走她对自己的爱,却也是真心实意地感到开心。 因为那是他们两人的孩子,是她与他的血脉,是他们的亲人。 云娆不知道,他其实她一样,心中都渴望着亲人,渴望着能拥有属于他们俩人的孩子。 他当初满心欢喜的准备迎接两人的孩子,等到的却是她葬身火海的消息。 容珺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滋味有多绝望,那宛若剔骨剜肉,痛彻骨髓的绝望早已扎根于心,根本就忘不了。 他拼命的告诉自己,他所害怕的那些再不会发生,她不会再离开自己,却如何也压抑不住心中恐惧。 只能将她紧紧抱在怀中,紧紧将她抓住,才能让自己安心。 “别离开我,”云娆听到他近乎哀求的低声呢喃,“娆儿,别离开我。” 她张了张嘴,突然明白过来他为何会如此,心里有个地方蓦然疼了起来,疼得都要碎了。 原本慌张按在他手臂上的柔荑,缓缓地往下滑,来到他微微|颤|抖的手背。 她鼻腔里全是药味,那是从容珺身上飘过来的,素来强势,像是没人能打倒他的男人,早就为了靠近她,害怕失去她,伤痕累累。 云娆不知要如何形容心里的不舍与心疼。 她只知道,那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容珺,在人前气定神闲的公子,不该是这样的。 云娆粉润的指尖微|颤,也不顾兄长和舅舅还在,就软下腰肢,往后一靠,将自己的重量完全交给他,放让他将自己抱得更牢。 男人即使大病一场,依旧保持着一副好身材,宽肩长腿,肌肉紧实,怀抱一如既往的让她感到安心。 岑煊眉眼不悦,薄唇紧抿,飞快地偏过头,转身离开。 温斯年同时亦极有礼貌的转身回避,非礼勿视,跟着退出大厅外。 容珺闭着眼,全然不知怀中美人白皙脸染缓缓染上胭脂般的绯红,让人一眼沦沉的翦水秋瞳里盈满不舍。 他只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缓缓握住,接着往下滑到平坦的小腹,那里头,正孕育着属于两人的小生命。 “我为什么要离开你啊?我们不是下个月就要成亲了么?”她故作害羞地抿着嘴唇,轻声问道,“子玉哥哥这是得知我有孕之后太开心了吗?” 少女细软的嗓音里充满着欣喜与甜蜜,让人听了不自觉地想跟着她一块弯起眼眸,勾唇微笑。 云娆知道,容珺不是正常人,他那么在乎自己,肯定是又想起之前她葬身火海的事。 当时她也没想到,自己的离开会带给他这么严重的伤痛与恐惧。 她心口闷闷地疼着,微微偏过头,红着脸,亲了亲他的耳朵:“子玉哥哥怎么不说话?开心吗?” 容珺仍抱着她不说话。 那脆弱的模样叫人心疼,疼得她的心都要碎了。 云娆急得不知所措,心里难受得厉害,着急的想转过身抱他,在他怀中挣扎着:“容珺,我在这儿啊。” 手足无措,想尽办法的安抚他:“你不要怕,我哪里也不会去,不会离开你的。” 男人的大掌突然扳过她的脸,强势却又不失温柔地允住她的唇,温热不由分说地窜进嘴中,带来清甜的味道,微苦的药香亦随之而来。 甜苦交杂的味道,陌生却又叫人忍不住沉迷其中。 他一边亲吻着她,一边低声呢喃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微微沉哑的嗓音,很是诱人动听。 呼吸间全是温柔醉人的气息。 这是一个绵长的吻,却不带任何欲、望,单纯而虔诚的,温柔而又缠绵。 直到她舌根发酸,快要透不过气,男人才稍稍松开她,用唇瓣摩挲着她嘴唇,极为不确定地问:“真的?” 这句真的,也不知是在问她真的有孕,还是真的再也不离开她。 他的语气是那么的小心翼翼、诚惶诚恐。 云娆看着他,呼吸微乱,眼中浮现几分泪意,模糊了她的视线。不管是他问的是什么,她的答案都只有一个。 她笑着点头,主动在他脸颊吧唧一口:“真的。” 容珺刚离开恐惧深渊,就又被狂喜攫住,仿佛整个人被高高抛上了天际,漂浮在云端之中,轻飘飘、晕呼呼的。 他其实很不习惯这样的自己,他的情绪从来都是压抑而隐忍的,他不该有这种大起大落的情绪,他却控制不了。 她总是能轻易的牵动他所有的情绪起伏。 容珺垂眸,怔怔的看着乖巧害羞的倒在他怀里的小姑娘,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幸福与满足。 云娆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很快就害羞的败下阵来,小声问道:“真的,没有骗你,阿钰说,已经快两个月了,是我们……” 她心口暖暖的,脸颊也热了起来,弯弯的杏眸里却全是幸福与甜蜜:“第一次时……” 她耳根红透,心怦怦地狂跳,再说不下去。羞涩不已地低垂着眼睫,紧张地等着他的反应。 没想到,等了许久,都不见容珺开口。 云娆皱了皱眉,困惑抬头,男人的呼吸却猛地落下。 下巴被捏了起来,温热堵在嘴唇上,吻如狂风骤雨般铺盖下来,将她淹没。 她微微瞪大眼,清楚的看到男人迷乱的眼神里充满了狂喜。 此时此刻,他心里眼里只有她,只看得到她,只为她疯狂,并且深深着迷。 云娆心尖微|颤。 容珺就像个初识情滋味的少年郎一样,按着她的后颈,毫无章法的亲着她。 他太高兴、太开心了,兴奋到不知该如何用言语表达,完全是出于本能的,一个劲的,只会抱着人亲个不停。 云娆被亲得几乎站不住,整个人狼狈的摔在他怀里,要不是他的手紧紧扣着她的腰,早已跌倒。 她还记得阿兄和舅舅还有爹跟娘都在等着他们,红着脸捶他:“娘还在等我们……” 呜呜呜不止如此,阿兄跟舅舅还在门外。 云娆简直羞耻得不知如何是好,更不知道待会儿要怎么面对兄长和舅舅。 她忍不住跺跺脚,催促他:“容珺,快点放开我!” 少女语气娇娇,甜软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小动物般绵软的鼻音,听起来比平常更软了。 容珺眸色微深,又蹭着她的鼻尖,流连忘返,置若罔闻地亲了好一会儿,才将人松开。 云娆不知道容珺开心疯了,根本无法思考,见他乖乖放开自己,害羞地低下头,正要从怀中取出干净的帕子,擦拭嘴角,下巴就又被人捏了起来。 “你干嘛?”她心跳得很重,好像快飞出来一样。 容珺鸦羽般的睫毛安静地垂落下来,眸色如落了墨般漆黑,温柔地凝视着她。 手指抚上她甜软的唇瓣,轻轻拭去她唇边的水渍,声音带着几分低哑,听得人耳根发麻:“这么厉害吗?” “什么?”云娆懵懵的看着他。 容珺低笑了声,眉眼里皆是风流,拿过她手里的帕子,眼底染上几分不可言说的愉悦,在她唇瓣轻按了按,不再多说。 云娆奇怪的看着他,还想问他到底在说什么,不知何时被带上的大厅木门,被人敲响。 岑煊冷得好似三九隆冬的河水的冰冷声音随之响起:“知知,容子玉正常了没?” 话里带着明显压抑着的怒意,云娆完全能想象阿兄此时此刻心中能有多暴怒。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嘴唇。 糟糕,好像肿起来了,待会儿阿兄进来会不会直接拿绣春刀砍了容珺? 外头的人没听到回应,敲门声再次响起,这次换温斯年开口:“知知,我们要进来了。” 云娆听见木门被推开的声音,猛地将容珺推开,欲盖弥彰地走到一旁避人耳目,却忘了自己嘴上的唇脂早就被吃光,嘴也肿着,眼尾还泛着妩媚的桃花意,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怎么回事。 倒是容珺眼尾虽微微泛红,神色倒是比她正常许多,只是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 像仍沉浸在幸福之中,开心傻了。 岑煊上前跟他说话,见容珺不复以往的口齿伶俐,冷冽不悦的俊脸,这才逐渐染上几分满意之色。 要若容珺之前差点没了,云娆强忍害羞,亲口跟自己表明她对容珺的心意,还说她已经有了身孕,他肯定会想办法让明帝改变心意,绝不让容珺轻易得逞。 温斯年见容珺眼底恢复清明,淡淡的点了下头,将候在外头的春梅及春兰叫了进来:“你们先带五公主下去简单洗漱一番,重新上好口脂。” 梅兰菊竹本来就候在大厅外头,除了她们之外,还有负责保护云娆安全的侍卫们。 几人原本在闲聊,没想到,相爷与指挥使大人突然从大厅退了出来,还飞快地带上了门,几人面面相觑皆不知发生何事,心中遐想连连。 如今相爷这般吩咐,春梅春兰哪还有不明白的。 两人抿着唇,忍着笑意,立刻将满脸通红的云娆带了下去。 云娆觉得自己真的没脸见人了,见春梅脸上全是暧-昧的笑容,又羞又恼地嗔道:“不准笑!” “是。”春梅说,声音里却带着明显不过的笑意。 春兰憋着笑问:“公主,您与容将军到底发生何事?方才岑大人上前跟他说话时,他都慢半拍才回话,还一脸呆愣的站在原地。” 春兰是想说,没想到进退有度的容将军,居然也有这般失态的时候。 原来就算是平时看起来高高在上,永远一副清隽儒雅模样,从容不迫的谪仙玉人,亦是会为爱一步步走下神坛,变得跟凡人一样的痴傻。 春兰看着云娆的眼里不知不觉多了几分敬佩。 心想,她们姑娘可真是太厉害了! 云娆红着脸不说话,嘴角却是微微弯起一道柔甜蜜的弧度。 待打理完,再回到大厅时,容珺已神色如常,只是见到她时,眼中的温柔笑意都快要流淌出来。 毫不掩饰,毫不克制。 云娆俏脸上很快再次浮出害羞的红晕。 岑煊带着几人来到主院,进屋前,脚步微顿,转头看向容珺:“母亲对你成见极深,知知还未认回来前,就说过你非良人,待会儿不论她说了什么话,你都乖乖受着便是。” 温斯年亦语重心长道:“之前贵妃娘娘一心想凑合知知与江慎,阿婉不止看过他的画像,还亲眼见过他的人,对这位新科探花郎可说极为满意,待会儿若是拿你俩比较,你且冷静。” 云娆见兄长与舅舅都如此慎重,染着蔻丹的指尖不安地掐进帕子里。 容珺此时还沉浸在即将为人父的喜悦之中,听到江慎的名字,竟然也不似之前那般醋意横飞,只是微微笑着,一个劲的点头。 “……”呵,那傻样。 容子玉,你也有这一天。 岑煊意味不明的哂笑了声,这才推门而入。 几人进屋时,岑太傅刚好来到桌前,准备倒水给岑母喝。 不久前便有奴仆进来通报,说岑煊已经带着人过来,是以岑太傅并不意外,只是目光扫过容珺时,仍是带了几分嫌弃与不满。 “玄成兄。”岑太傅朝温斯年点了点头,接着朝云娆笑道:“知知,你们可终于来了,知知,你母亲等你很久了,快进去吧。” 云娆快步来到他面前,看了眼珠帘后的朦胧身影,小声问道:“母亲可还好?醒着吗?若是已经睡下,我们可以等她醒来之后再──” 岑太傅温声笑道:“醒着,刚醒来。” 容珺彻头彻尾被无视,云娆也注意到了,捏了捏帕子,软着嗓音说:“爹,是我叫子玉哥哥过来的。” 她见岑太傅仍是连半分眼神也不肯给容珺,咬了咬唇,小声嗔道:“容子玉,还不快过来。” 容珺虽然还有些恍神,听到云娆的叫唤,倒是反应极快地来到两人面前。 “晚辈容子玉,见过岑太傅。”笑容温和。 容珺气质温润谦和,说话如沐春风,浑身上下流露着清隽儒雅的温润气质,凤眸弯弯笑得极为温柔,身姿挺拔颀长,端的是玉树临风,一介翩翩浊世佳公子。 岑太傅当初得知容珺生得姿容不俗,俊美绝伦时,心中已经有了不太好的预感,如今见他身段潇洒利落,举手投足都显气质,心头更是突突直跳。 这臭小子居然比那个叫江慎的探花郎还要俊上不少! 岑太傅虽然对容珺有成见,却不得不承认,他甚至比自己的亲生儿子元烨还要好看。 他不由得目光复杂的看了云娆一眼。 果然是婉娘的亲生女儿。 岑太傅闷闷不乐的应了声:“都进去吧,不要让婉娘久等。” 云娆这才安心的拉过容珺的手,挑开珠帘走入寝间。 温斯年走过去时,顿下脚步,意味不明的拍了拍岑太傅的肩。 岑母方才就听见容珺的问安声,见到女儿居然还亲自牵着他的手走进来,差点难受得晕过去。 她的宝贝女儿怎么这么快就被容子玉给骗走了? 岑母还记得容珺为了外室撞顶荣国公,见到他居然敢厚着脸皮上门,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她本来就躺在榻上,此时更是负气的背过身,不肯见容珺。 但她又好想见女儿。 她已经好多天没有见到女儿了。 岑母矜持了一会儿,很快又闷着声,别扭道:“知知你放开他,过来给娘看一眼。” 她心里难过。 没想到云娆这认回来没几个月,就要成亲嫁人。 岑母眼眶微红,连带着声音都有些更咽。 云娆紧张地靠了过去:“娘,好好的,怎么就哭了?” 容珺手腕蓦然一轻的同时,心里也跟着空落落的。 这时才终于从云娆有孕的喜悦中逐渐清醒过来。 他有些嫉妒岑母,却也有些羡慕云娆。 他也渴望,能拥有真心疼爱自己的亲人。 容珺曾经以为,荣国公是真心疼爱自己,只是为了复仇不得不忍辱负重。 可根本不是如此。 前世,他被自己最信任,且唯的一的亲人,狠狠的背叛。 当他知道,荣国公满嘴为了他好,却帮着长公主隐瞒云娆真正的死因,还细心地派人进到云娆屋内,搜出她亲笔书写的日记,伪装成她的绝笔,让他误以为她是伤心欲绝的投井自尽时,容珺就知道,父亲从来就没有爱过自己。 当他前世在荣国公面前,痛快地砍下长公主的人头,荣国公却无半分笑意,反而满脸惶恐,对他破口大骂时,他就知道,父亲想要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复仇。 他只想要他这个儿子光复容氏一族,让容家及他自己能恢复昔日的风光。 所谓的隐忍负重,都只是哄骗他的话。 他的父亲从来就不在乎死去的母亲和妹妹,从来就不在乎。 容珺回过神来,见云娆歪着脑袋,笑眼弯弯的俯身,靠在岑母身边,小声的跟她说着什么,像在撒娇,又像是在哄人,小脸上的笑容又甜又软,他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起来。 还好他现在已经有她,甚至在不久的将来也能拥有真心喜欢自己的血肉亲人。 若是女孩,一定会像她一样娇俏可爱。 若是男孩,肯定也会像她一样招人喜欢。 岑煊并不知道容珺都在想什么,见到他对云娆露出近乎痴迷的眷恋眼神,立刻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声警告:“容子玉,克制好你的情绪,不要用那种危险的眼神看我的妹妹,别以为你们即将成亲,就能用这种放肆的目光看她。” 容珺淡淡的嗯了声:“内兄说得是。”十分配合的收敛好情绪,却在岑煊流露出满意之色时,缓缓朝岑母及云娆走去。 云娆不由得侧眸看他,朝他摇了摇头,用嘴形无声说道:再等等,娘还不想见你。 容珺却像是没看到般,微微笑了下:“晚辈容子玉,见过岑夫人。” 岑母听见容珺的声音,背对着他冷哼一声:“我根本就没叫你上来,容大公子不必如此假惺惺,故作礼数周全的问安。” 云娆垮下脸,恼怒的看着他,那又气又无奈的小眼神,似是在说:子玉哥哥怎么这么不乖。 “娘,是我刚刚招手让他过来的,您别怪他。” 岑母听见女儿帮容珺说话,焦急道:“知知啊,你不要被他骗了,你不知道这位容将军的名声有多糟糕,他不止不顾家规,宁愿挨家法也要收通房,甚至还为了外室冲撞自己的父亲。” 云娆听着母亲的话,笑容越发无奈。 岑母继续说:“娘知道,皇上圣旨不可违,但就算不可违,你也要看清这个男人的真面目,不可对他动心。” 岑太傅这时刚好捧着水杯,走进卧室:“婉娘说得极是,还没成亲就养外室,成何体统!知知若要找夫君,最少也要找像我或玄成兄这般的,后院干净,一生一世一双人!” 温斯年家大业大,妻子死后却不曾续弦,政敌甚至曾经拿这点来大做文章,四处造谣他有龙阳之好来中伤他。 这些容珺都清楚,也觉得自己完全符合岑父的要求,只是对他颇有误解。 容珺沉默片刻,无声地看了温斯年一眼。 温斯年心领神会,微微颔首。 “阿婉,今日我们前来,除了带知知来见你,还有一些事要同你说。” 岑母听见兄长的话,心头莫名一紧:“什么事?” 云娆同样紧张,握着岑母的手蓦然收紧。 温斯年略微沉吟,似在斟酌用词。 岑母与温斯年皆是威永侯夫人所出,她最是明白兄长的脾气,温斯年说话素来单刀直入,鲜少会这般犹豫。 一颗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 岑母不由得挣扎着起身,不安地看向温斯年。 目光掠过温斯年身边唇边笑意如春,儒雅清隽的年轻男子时却是蓦地一顿,眼瞳微缩。 就在云娆将岑母扶起,在她背后塞好靠垫时,温斯年温润低沉的嗓音同时响起:“此事说来复杂,简而言之,便是知知并非迫于无奈,才不得不与容子玉成亲,他们二人不止两情相悦,知知还已经怀了他的骨肉,有孕近两个月。” 温斯年一如往常地直截了当,全盘托出的同时,屋内跟着陷入一片沉默。 第66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失了清白【双更合一】…… 饶是岑母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依旧被有孕这两个字砸得头昏眼花。 岑太傅怕妻子受不住打击,早在温斯年开口的同时,来到她身边,将人揽进怀中。 云娆紧张的握着岑母的手。 岑母怔怔的看着女儿,像是无法接受一般,眼眶泛红,好半天都没出声。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 容珺原本站在榻边,忽地往后退一大步。 双膝下跪,以头抵地,朝岑父岑母行了个大礼。 云娆早在后退时就起身,见他跪下,心头猛地一跳,来到他身旁,想扶他,却被温斯年抬手制止。 “岑太傅、岑夫人,晚辈容珺是真心想娶温三姑娘为妻,请二位成全。” 岑母闻言,偏过头,安静地看向容珺,仍是不语。 容珺叩完头,跪地迎视她审视的目光,举手起誓,肃容道:“容珺今日于众人面前起誓,日后成亲定待她如珠似宝,有福同享、有难独当,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吃半点苦,一生一世一双人,此誓,天地可鉴。” 青年神情认真,举手起誓的模样,在场除了云娆及岑煊之外,另外三人却极其熟悉,不由得心头微动。 将近三十年前,曾经也有个少年,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地起誓,当时他不过是个出身寒门,没权没势,没任何背景的探花郎,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他只是在花言巧语,为攀高枝、为求仕途顺遂,不择手段。 物换星形,岁月如梭,岑母早就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飞的威永侯大姑娘,韶华已逝,青春不在,当年倍受刁难与耻笑的探花郎却始终没有违背他的誓言,依旧待她如初。 眼前青年的身影,犹如与当年的少年重合,热泪一涌而上,岑母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她很想相信眼前这位容将军,却如何也没办法拿女儿的幸福与往后漫长人生开玩笑。 论样貌,论家世,论能力,这位荣国公府的大公子的确哪里都好,可偏偏此人名声一塌糊涂,绝非良人。 岑母漠然的别开头,冷声道:“容将军言重,这桩婚事为皇上亲手促成,如今赐婚圣旨已下,何来成不成全,况且……” 她顿了下,终于明白过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为何他听见知知喊她娘时,并不意外,为何……刚才兄长说知知有孕“近两个月”?! 岑母早在听见云娆与容珺两情相悦,甚至还怀上他的骨肉时,脑中便炸成一片片,震惊得无法思考,此时方意会过来温斯年那些话的意思。 云娆将母亲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登时把心一横,将一切全盘托出。 不止是她曾于荣国公府当丫鬟,曾是容珺的通房,曾因为私自出逃而被误会为容珺外室这些事,就连幼时自己在苏州究竟都吃多少苦,曾经有多么绝望,皆一并道之。 包括她后来如何遇到容珺,包括容珺带她回京之后如何待她。 岑母久久不能言语。 曾经有段时间,她反复的梦到知知的前世,当时她只知道知知在大户人家当通房,知道她因为这个身份被岑时卿一众贵女耻笑,却不知道那个委屈她的男人究竟是谁。 难道这个男人就是容珺? 想起这一桩事,岑母忽然就哭了。 她一开始无法接受,却很快又释然了。 知知的身世实在太复杂,前世的事容珺或许有错,但最大的错还是她自己,况且…… 岑母泪眼蒙眬的看了云娆一眼。 况且,要是知知六岁那年没遇到容珺,她们母女俩怕是永无相认之日,如今女儿好不容易肯认她,女儿也与容珺两情相悦,她根本就没有理由反对。 “别哭,别哭,”岑太傅搂着妻子,慌乱拭泪,“没事了,知知现在已经苦尽甘来,再没人能欺负她。” 岑太傅知道岑母是听了云娆幼时的事在难过,连忙将火引回容珺身上:“你要是真不喜欢容子玉,大不了以后咱们不让他进岑府,让知知一个人回来便是。” 云娆说完过往前尘之后,岑太傅对容珺的成见早已放下,也终于明白为何今日温斯年会特地将容珺叫过来。 就是怕岑母心结难解。 云娆见容珺还跪着,心中着急:“娘,您先让子玉哥哥起来罢,他之前才受了重伤,如今身子都还未养好,真的不能一直这么跪着。” 岑母难为情的低下头,边抬手抹泪,边道:“对对对,元烨跟我提过此事,快,元烨还不快将人扶起。” 话方落,云娆不等岑煊上前,就迫不及待地将人扶起。 容珺见她为自己急得眼眶都红了,趁着她扶起自己的同时,小声道:“我没事。” 云娆就着扶着男人腰的手摸了一把,蹙眉嘟囔:“都瘦了还没事。” 容珺无奈苦笑,还想再说什么逗逗她,却碍于屋内还有好几双眼睛盯着,只能作罢。 他不由得无声一叹,心道,怎么成亲的日子还有那么多天? 岑母见容珺唇边笑容温润,看着女儿的眼神充满宠溺,像是看着一件稀世珍宝一般,脸上也不由得多了几许真实笑意。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不是越看越有气,就是越看越满意,岑母现在明显属于后者。 她虽不太过问岑煊的事,却也知道自己的儿子名列京城四俊之一,这京城四俊之中有谁,她也清楚。 当年岑母还是威永侯大姑娘时,就是被岑太傅打马游街的风流姿态迷了眼,两人才进而成了好事,如今知道传闻中的通房和外室全都是自己女儿,知道容珺曾经从牙婆手中救下女儿之后,可说怎么看,怎么满意。 尤其是那张脸。 难怪都说容大公子为四俊之首。 岑母很快就将容珺与云娆叫到面前,语声温和,语重心长:“容将军既然是真心疼爱知知,那么我就放心了,只是你之前为了护知知,名声到底……” 她欲言又止,眼中满是忧愁。 容珺心思细腻,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微笑颔首:“您且放心,此事并非没有解决之道,当务之急,是先将您的身子养好,才能在知知成婚那日,出席喜宴。” 云娆听他毫不避讳提起成亲的事,双颊不由得微红,抬手掩去唇边笑意,心里泛起说不出的甜意。 岑母笑容欣慰的看着容珺,握着他的手,轻拍了拍:“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刚才怎么就不先将事情解释清楚,还跪了那么久。” 云娆见母亲与容珺互动间充满温馨,神情逐渐茫然。 这是怎么回事? 她还记得半刻钟以前,母亲还十分不谅解容珺,不止对他极为冷漠,还故意冷言冷语,怎么一转眼两人便如此亲昵? 就算是得知容珺对她有恩,知道他们两情相悦,得以释然,但应该也不至于转变得如此快速才对? 云娆可说越看越胡涂,岑太傅与温斯年却毫不意外,这也是为何温斯年非得将容珺叫来的原因之一。 岑母从小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人,若非如此,当年也不会在岑铮打马游街时对他一见倾心,最后甚至不惜下嫁。 温斯年知道,容珺若不来,就算云娆像今日一样,将一切娓娓道来,岑母虽然能释然,但心中大概还会有气,甚至会替知知不能和那名探花郎在一起感到可惜,直到知知大婚当日,见了容珺的模样才会气消。 岑母多年郁结于心,太医也都说她身子不好,怕难挨过五十大关,温斯年实在不愿妹妹为了这种没必要的事让自己不开心,索性就将容珺叫来。 果不其然…… 温斯年看着岑母笑容可掬,拉着容珺说话的模样,无奈摇头一笑。 他可算明白为何当年知知会毫不犹豫就跟着容珺回京,也不怕他是比牙婆更坏的人。 这母女俩的眼光可谓一脉相传。 “之前听元烨说,七皇子遇刺时,是你舍命护下他,并留下活口,圣上才没有追究元烨的护卫不周。” 岑煊既然决定凑合容珺与自己的妹妹,回京之后自然没少在岑母面说多说容珺的好话。 容珺听见这一番话,即刻偏过头,朝岑煊微微点头道谢。 两人前世虽不对付,却也是势均力敌的对手,他对于岑煊虽是厌烦却也敬佩,如今两人站在同一阵线,容珺早已放下心中成见。 岑煊依旧眉眼冷淡,不予理会,倒是看到妹妹朝自己眨眼,笑容甜甜的用眼神和自己道谢时,朝微勾了下唇角,目光温柔。 “……”容珺突然又想把岑煊那双眼挖出来,越看越不顺眼。 容珺如今虽行动自如,衣袍下却仍缠满绷带,浑身上下都敷着药,所到之处皆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岑母长年于药为伍,对药味虽不敏感,却还记得云娆刚才的话,说容珺伤未痊愈,赶紧催促容珺快点回府休息。 云娆离府时,仍有些不敢相信竟会如此顺利。 “舅舅,娘这是怎么回事?”回府路上,云娆忍不住问。 温斯年意味深长的笑了下,摇头:“我也不知道,大抵是得知容将军于牙婆手中抢下你,突然就释然了。” 云娆觉得舅舅说得极有道理,虽然还是觉得奇怪,到底没再多问。 这一头,温岑两家可说喜事连连,另一头的何家却没那么好过。 自行宫之后,何家一系接连出事,小至远亲仗着太子势力欺凌百姓、狐假虎威的恶霸行为,大至何国舅收贿卖官,高达万两,且不止一人,被御史一状告到皇帝面前,朝野一片哗然。 何家于朝中势力并不小,自是马上有不少人跳出来替何国舅说话,要皇上明察,莫要错怪好人。同一时间,也有不少人强烈谴责,兵部尚书安平侯更是站出来直言,御史所言并非空穴来风,同样要皇上严察,以正国法。 前朝动荡不安,何皇后在后宫也不好过,原因无他,今日皇上下朝之后,居然亲自带着太子到诏狱与死士对质。 原来,岑煊早在众皇子遇刺第三日,就已从死士口中问得幕后指使者,死士一口咬定他为太子秘密豢养的死士,甚至直言,自七皇子认祖归宗,寄养于温贵妃名下开始,太子感到威胁,为巩固自己的地位,遂开始暗中策划此事。 太子只觉得荒谬至极:“父皇,他在撒谎,儿臣从来没有豢养过什么死士!” 在大凌,豢养死士可是死罪,意同谋反!他为明帝嫡子,又是堂堂太子,何家在朝中的威望也不小,他为何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之事?他疯了吗?! 再说,就算明帝有意扶持陆君平,甚至将他原本选定的太子妃温澜清,指给了陆君平,那又如何?只要他不犯错,他依旧是大凌的太子,这天下将来还是他的。 太子在何皇后的高压教育下,忍耐了这么多年,心中虽然时常气愤不甘,却也知道一切要以大局为重。 “父皇,儿臣在您眼中难道真的如此愚笨?儿臣明知您有多重视中秋宴,怎么可能蠢到在您面前对众皇子下手!”太子英俊的脸庞,在诏狱中昏暗的灯火下,逐渐狰狞。 诏狱阴寒,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味,明帝背对着太子,负手而立,微微对着太子的侧脸晦暗不明。 太子见明帝久久不语,眸色一凛,不敢相信的看着他:“难道您以为儿臣受伤也是苦肉计?” 明帝不知是太失望还是太生气,竟从头到尾都不愿看他,只摆手,沉声道:“来人,将证物呈上!” 太子看着眼前“证物”,身姿微晃,一颗心直往下沉,还想辩解,明帝饱含威仪的声音却已响起:“来人,太子身染重病,不宜出东宫,即刻起,任何人无诏不得进出东宫!” 何皇后还在为母家兄长苦恼,就听见太子病重的消息,险些活活晕死过去。 待问个仔细,这才发现太子根本没有病重,而是被皇上囚于东宫! “哪来的人证物证皆在?!”何皇后原本一边修剪着截在花盆里的月季花枝叶,乍闻此事,气得浑身哆嗦。 身旁的老嬷嬷怕何皇后伤到自己,连忙接过她手中剪刀。 “回皇后娘娘,奴才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岑指挥使的确从死士身上搜出了太子的贴身玉佩。” 太子有没有豢养死士,何皇后最清楚,根本就没有的事,皇上居然一个机会也不给太子解释,就直接将人幽禁起来! 何皇后面色阴沉,却越是怒火攻心越是冷静。 不久前何家才爆出一连串的事,她的兄长前脚才被压进诏狱,太子后脚就被囚禁,显然有人要趁此次至何家于死地。 何皇后双眼通红,一张脸白得没有血色,咬牙切齿:“温家这么快就坐不住了?岑元烨从死士身上搜出太子玉佩?不愧是走狗,果然狼心狗肺!” 她觉得一切荒谬至极,大笑出声:“他是太子伴读,自幼与太子交好,这些年来不知出入东宫多少次,皇上怎么知道那玉佩究竟是从死士身上搜出来的,还是他岑元烨陷害太子的!” 岑煊忠于明帝,这几年来不知替明帝做了多少腌臜事,明帝自然对他深信不疑,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即便皇帝有心包庇太子也难。 难怪,难怪行宫发生那么严重的行刺事件,明帝却这么久都没有动静,更没有发怒怪罪任何人,原来是在顾忌着何氏势力。 难怪要等到何家接连出事,才终于对太子发难。 当务之急,还要是先替太子求情才行,哪有人笨到将玉佩给死士的,皇上只是一时被岑煊蒙骗,只要她耐心解释,只要皇上细想,必能嗅出其中猫腻,还太子清白。 何皇后很快就来到御书房,求见皇上,没想到还没进御书房,就听见里头传来皇上的愉悦的朗笑声与温贵妃的娇笑声。 饶是何皇后再有修养,也忍不住在心中破口大骂:温昭昭这个贱人! 如今温贵妃名下的七皇子与五公主不日就要成亲,太子如今还被禁幽起来,何家一倒台,朝中便是温岑的天下,太子也离被废不远了,明帝如今又对七皇子宠爱有加,一再扶持…… 到时陆君平成了太子,这温岑两家便要比如今的何家还要强势鼎盛! 她真的没想到温昭昭两个儿子死了,居然到头来还能多个儿子,一路扶摇直上。 何皇后脸色铁青,浑身嗖嗖凉透,几乎维持不住席日的优雅从容。 温贵妃离开御书房时,何皇后犹立于原地,面色晦暗不明。 太子病重一事不久之前已晓喻六宫,温贵妃如何不知何皇后如今正在气头上。 想必,刚才她与皇上的欢笑声,她这位好姐妹都尽收耳底了? 温贵妃明眸扫过何皇后,红唇微勾。 她与何皇后私下虽然早已撕破脸,在明帝面前却还是一对相敬相爱的好姐妹。未免落人口实,只能上前福身请安:“臣妾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何皇后冷笑:“妹妹无需如此多礼。” 温贵妃微微笑了下,轻声叹息:“臣妾听闻太子病重,想来娘娘定是心急如焚,臣妾就耽误娘娘了。” 太子无缘无故病重,温贵妃也觉得事有蹊跷,她本就不喜欢落井下石,不欲与何皇后多说,没想到何皇后并不打算这么轻易让她离去。 “本宫听闻五公主与容将军的婚事就定于下月二十九?”何皇后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并未让她起身。 温贵妃与何皇后始终维持着表面和平,以往两人见了面,何皇后也从未在人前为难过她,温贵妃可说很久没有维持这么长时间的福身姿态,她素来身娇体贵,没一会儿,便有些受不住,额间沁出薄汗,身子微微摇晃。 “是。”温贵妃垂眸。 何皇后上前一步,意味不明的低笑了声,又问:“七皇子与温二姑娘的婚事,应该就定在十一月十七?” “是。”温贵妃眸色渐冷。 何皇后见她脸色发白,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眼中笑意更盛:“要是在此时,百姓们知道我们的五公主,也就是温家的三姑娘,其实根本不是什么自幼病弱,而是从小就被掳走,甚至还曾经在国公府当过丫鬟,当过容子玉的通房,早就失了清白……” 温岑两家既然敢明目张胆的陷害太子,欲拉他们下马,那么他们何家也不会坐以待毙,大不了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好过! 何皇后轻抚头上珠钗,巧笑倩兮:“妹妹说,到时候,温家这两位姑娘的婚事可能还成?” 第67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进宫拿聘礼【双更合一…… 何皇后话说得极轻,轻得只有她与温贵妃听得见。 她原意是想激怒温贵妃,引她在御书房前冲撞自己,不承想,微屈膝福身的温贵妃却是不怒反笑:“姐姐在说什么?可是太子病重,您也跟着胡涂了?” “且不说五公主的身世究竟如何,”温贵妃的声音好听极了,似水如歌,悠扬婉转,娇中带甜,柔中带媚,“就说娆儿如今已是我大凌的五公主,姐姐可是忘了,我朝公主成婚前就可养面首,何来清不清白?” “难道姐姐这是在暗指未成婚就养了数个面首的大长公主不自爱?”温贵妃低笑,“或是成亲前就与荣国公私定终身的长公主失了清白?” 除了刚撕破脸的那一年之外,温贵妃人前人后都对何皇后极为敬重,说话也是客客气气,就是个乖巧没脾气的草包美人,鲜少有这般伶牙俐齿的时候,何皇后不由得脸色微沉,抚着珠钗的手缓缓坚捏成拳。 何皇后微微俯下|身,眯了眯眼,再次以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那就看看温澜清的婚事究竟能不能成。” 温贵妃眸色微闪,本就摇摇欲坠的身子跟着跌落于地,面无血色。 何皇后故作惊讶,连忙扶起她,言语间尽是心疼:“妹妹如今贵为贵妃,礼数还如此周全,瞧本宫都忘了你还福着身,来人,还不快回贵妃娘娘回翊坤宫。” 御书房前的小插曲,并未传到明帝耳中,只是何皇后虽然暂时出了心底那口怨气,却依旧没能将太子捞出来,甚至,就连见太子一面也无法。 何皇后不得已,最后只能求到太后面前。 太后素来不喜陆君平那个私生子,绝对不会允许明帝废掉现在太子,扶持陆君平上位。 与此同时,何皇后还立刻派人将长公主请进宫,温贵妃则即刻派人出宫,通知温斯年此事。 起初听闻太子被死士指认,温贵妃便觉得事有蹊跷,方才御书房前何皇后的话,更是印证她心中猜测。 何皇后明显以为此次是他们温岑两家连手做的局。 近日来何家虽然接连出事,但他们在朝中的根基却非一时半刻可瓦解,太子从小到大累积起来的人脉,也不是陆君平这个中途被认回来的皇子可比,太子若是保不住,何家定会与他们玉石俱焚。 温贵妃得先弄清楚,这个局究竟是不是大哥属意岑煊所为,才有办法想对策。 消息传到相府时,陆君平与容珺刚好在与温斯年谈事,温斯年听完温贵妃贴身内侍的传话之后,面色瞬间冷沉。 陆君平与容珺原先为了回避,随便寻了个原由退到书房外,打算离开,没想到温贵妃的内侍没一会儿就退了出来,两人跟着被管事请进书房。 陆君平得知死士指认太子,进而被明帝幽禁之后,大为惊讶:“太子疯了吗?” 同时觉得事有蹊跷。 太子要是没疯,绝对不可能在明帝也在的行宫对他下手,难道真的是被人陷害? 温斯年似是看破陆君平的心思,沉声道:“此事非我们所为。” 容珺点头:“温府好事将近,就算想动手也不会挑在此时,况且,岑元烨为太子伴读,就算温何两家有恩怨,他也不会无缘无故陷害太子。” 岑煊若是那等公私不分之人,明帝也不会对他如此器重,前世也不会明知陆君平是温家全力支持的对象,依旧帮着太子对付他们。 温斯年看向容珺:“何皇后既然如此威胁温贵妃,定然已想好万全准备,不会自己出手。如今知知已贵为五公主,就算谣言散开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只是……” “只是澜清与七皇子的婚事,就不好说了。” 顾太后若是要以此取消两人的婚约,明帝也不得不从。 容珺沉吟片刻:“娆儿身份一事,只要荣国公与长公主不认,谣言便会不攻自破。” 陆君平觉得容珺光天化日就在做梦,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荣国公为了你,为了国公府的名声也许还有可能帮你。长公主巴不得你身败名裂,怎么可能帮你?” 话一出口,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温斯年也在,陆君平不禁抬手掩唇,干咳几声。 温斯年倒是不以为然:“此事,七皇子大可放心,再过不久子玉也是我们温家的人,他的事便是温家的事,荣国公府当年的事,如今知晓的人虽不多,我却是知晓一二。” 这还是温斯年头一回直呼容珺的表字,不再称他为容将军。 容珺不由得微微一怔,心底淌过一股暖流,很是温暖。 温斯年虽与容珺相识不深,却感觉得到他与自己是同一类人,不会轻易做没把做的事、说没把握的话。 “子玉当真有办法说服长公主?”温斯年问。 容珺笑了下,声音温和而冷静:“不必我说服,长公主不是傻子,不久前太子才在我的接风宴上设计了容子扬,意图将她母子俩拿捏在手,如今何家出事,太子被禁幽,长公主绝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就算她不趁机将他们踩到底,也绝不会轻易如何皇后的意。” 陆君平还是觉得不妥,摇头道:“长公主不是从以前就不喜欢云娆吗?不会现在看她成了公主,更是觉得碍眼吗?” 温斯年听见陆君平的话,眉头微皱:“长公主不喜欢知知?知知以前在国公府可曾被长公主为难过?” 容珺沉默片刻,道:“当时娆儿是我身边的人,长公主重礼数、好面子,明面上的为难倒是没有,只是……” 他眼神转冷:“只是曾经以绝子汤装作避子汤,想骗娆儿喝下,此事,钟大夫也可作证。” 当初那碗药虽被云娆亲手打翻,但碗里还残留几许,钟钰仔细闻过之后便知道里头根本不是什么避子汤,只是她怕吓到云娆,始终闭口不提。 温斯年面色瞬间冷若冰霜。 “当初太子用这么法子,硬塞了个人到容子扬身边,当时容子扬理亏,长公主与荣国公只能忍隐不发,如今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何家与太子接连失势,她绝不会再忍耐。”容珺说,“想必太子安插于容子扬身边的女郎,如今已被长公主随便寻了个缘由打卖。” 不得不说,容珺的确了解长公主,何皇后本意就是想藉旁人之口,抖出云娆身世,进而让温岑两家难堪,到时只要长公主点头承认此事,便再难杜悠悠之口。 明帝是个好面子的人,只要将此事闹大,天下百姓及文武百官都认为温斯年故意欺君瞒上,明帝也是受骗才会收云娆为义女,到时骑虎难下,按明帝的个性,定会将一切过错都往温家身上推。 到时就算太子真的被废,皇帝也不可能立陆君平为储君,而温家,怕是要跟二十年前的容家一样,毁于一旦。 何皇后对于当年容府的事,知道的虽不多,却也略知一二,晓得长公主并不如表面那么疼爱容珺,她原以为长公主定会趁这个机会帮自己,没想到长公主直接以身子不适为由,拒绝进宫。 甚至让何皇后派去的太监带话回去,要何皇后好自为之,还说了:“珺哥儿与五公主的婚事将近,本宫甚是期待,皇后娘娘莫要在此时犯傻,万一惹得皇弟不痛快,一怒之下废了太子,到时连太后娘娘都无力回天,可就得不偿失。” 明显是在告诉何皇后,如今大凌只有五公主,只有温三姑娘,云娆是谁,她可不知。 皇后娘娘莫要乱来。 何皇后当下发了好大一顿脾气,连素日里那套最喜欢的茶碗都摔了,接连几日,一点小事便逮着内侍斥责一通,近身的宫人们可说苦不堪言。 何家嚣张多年,早在何皇后坐上后位起,便在京城横行霸道以久,仇家比起温岑两家只多不少,自是墙倒众人推,有关何国舅及何家子弟的罪证接踵而来,没多久,何国舅便被罢官。 何家失势,朝政一片哗然,何皇后欲与齐家连手,可惜齐妃也不是傻的,不欲卷入何皇后与温贵妃的的恩怨,屡次称病,避而不见。 何家为了自保,忙得焦头烂额的同时,不忘想办法拉温家下水,两家可说斗得不可开交。 云娆对于这些事,知道的并不多,只晓得太子似乎失势,并不知何皇后欲将她的身世公诸于世。 一来是她婚事将近,温斯年不欲她烦恼,二来是所有人都心疼她,不想她好不容易认祖归宗,还要受到伤害,是以温家上下,包括岑家人及容珺都对她绝口不提此事。 大凌尚公主与寻常人娶妻不同,本该由男方出的聘礼,全由皇室准备,准驸马只需准备嫁妆即可。 赐婚圣旨颁下时,容珺伤势未好,明帝就暂且将此事往后挪了挪,如今容珺行动自如,马上就被明帝召进宫,接受驸马该有的聘礼。 不止有金镶玉腰带、靴子,马鞍等各色服饰,还有绫罗一百匹、银器一百对、白银万两等,赏赐之多,可说令人咋舌。 就连陪着容珺一块进宫的陆君平都吃惊不已。 不止如此,收下聘礼之后容珺还得骑着高头骏马,带着一众宫人及聘礼,在京城内一路鸣锣奏乐,召告京城百姓,知晓驸马身份及姿容。 陆君平跟在后头,一路上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有种容珺被当成什么珍异动物观看的错觉。 他心想,难怪没有人想当驸马,虽然明帝赏赐的聘礼多得不象样,但是一个大男人成亲不止要准备自己的嫁妆,还要扛着妻子的聘礼在京城绕上几圈召告天下,这简直……简直绝了。 陆君平一脸同情的看着容珺,见他仍维持一贯温润儒雅的笑容,不由得越发敬佩。 云娆一早就听闻容珺进宫接受赏赐,一开始,她并不知是什么赏赐,直到街游队伍来到相府门口前,看到容珺身后一抬又一抬的聘礼,才知道,原来容珺是进宫拿聘礼了。 容珺经过相府时,特地放慢速度,就怕错过佳人,没想到佳人早早就被一众丫鬟婆子簇拥着,站在门口等着他。 他眼底不禁多了几分真实的笑意,温柔而又满足的。 容珺身后跟了很多人,他没有办法停下来,只能不停的往前走,围观百姓们却是将他的依依不舍,看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都看到这位准驸马经过相府之后,目光就一直黏在五公主身上,宠溺而又眷恋,半点也舍不得挪开眼,不知叫多少心属于他的闺秀当场心碎。 当初有传言说,这个赐婚是容珺自己求来了,还有许多人不愿相信,堂堂大将军,当初不知有多少人上国公府说谋都被拒,怎么可能委屈自己,求娶一个民间公主呢? 如今众人见到这位准驸马,看着五公主的眼神,哪里还不明白。 瞧瞧,驸马游街队伍都已经离相府有一段距离,马上的俊美青年却仍频频回头,像是巴不得将站在相府门口的美人儿掳上马一般。 所以,哪来的谣言,这个赐婚圣旨,真的是容将军自己求来的! 云娆本来就被容珺看得脸红,如今见围观的百姓将目光放到自己身上,脸上更是烫得要烧起来一样,立刻咬着嘴唇,害羞的低下头,转身回府。 “起初奴婢还以为容将军是来送聘礼。”春菊跟在后头,兴奋得小脸红扑扑的,“后来才知道,原来尚公主,准驸马只要准备嫁妆!这些都是皇上赏赐给容将军的聘礼!” 春竹好奇:“这么说,我们家姑娘成亲那日就没有嫁妆了吗?” 春兰笑容满面,摇头:“怎么可能没有嫁妆,你没瞧见相爷已经替姑娘准备多少嫁妆吗?听说,足足有一百六十六抬,到时全都是要从相府抬到宫里,再从宫里抬到公主府的!” 春梅点头:“不止如此,皇上虽然说了,驸马不用准备聘礼,可容将军早早就让人送来聘礼单子,前几日我才在听二公子碎念,说容将军这把身家全塞进聘礼里了,足足拉了近几十车的聘礼,还亲自捉了一对活大雁。” 温延清虽然不甘,但早在那日云娆护在容珺面前,说那些都是他们的私事时,他便知道,他们再无可能。 他本来就希望云娆能幸福,虽然异常执着的等了她许多年,却也不愿为难她。 况且,如今他们的身份是亲兄妹,若是他们之间真有什么,如今何家正紧盯着他们不放,到时只会沦为攻击把柄。 温延清行事虽然放荡了些,到底是温斯年亲手带大的,分得清孰重孰轻,赐婚圣旨都下来了,就像那日温澜清所说的,真要为了云娆好,就该将这份心意深藏心底。 正因为不久前,容珺才送聘礼过来,是以温府众人都没想到今日居然还能看到容珺带着一长串的聘礼游街。 春菊神色担忧:“可皇上不是都说了,驸马不用准备聘礼的吗?容将军还让人拉了这么多车聘礼过来,皇上要是知道,会不会怪罪下来?” 春梅笑:“怎么会呢?咱们姑娘不止是五公主,还是温家的三姑娘,这些聘礼不是给五公主的,是给咱们三姑娘的,听说,礼部那边也在如火如荼的采买置办公主的嫁妆,公主出嫁当天要穿的嫁衣及凤冠及花轿都由他们准备。” 主仆几人回到大厅,云娆雪腮微红,柔声细语:“子玉哥哥送来聘礼单子那日,爹爹就曾经亲自进宫禀报皇上此事,皇上并不反对,也告诉爹爹尽管收下,说是……说是……” “说是容子玉既然愿意将身家都塞进聘礼中,那么知知就好好收着,以后每日就给他几两银子花就成,省得他出去花天酒地,偷藏外室。” 云娆听见温延清带着微微倦懒的声音不由得怔了下,随即嗔道:“二哥哥胡说什么,后面那段话,皇上才没有说!” 温延清嘴角微勾,笑容一贯的闲散和惫懒:“知知,再不久你便要成亲,明日可要随着哥哥一块上街?” 如今云娆虽然就要成亲,两人名义上也是亲兄妹,她却记得温延清对自己有意,也清楚的知道容珺有多会吃醋。原本想也不想就要摇头拒绝,没想到温延清又道:“当初应答应要买冰糖葫芦给你,还没买,你就……” 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压抑与失落。 梅兰竹菊见主子们似是有事要谈,对看一眼,很快就带着其他丫鬟婆子退下,大厅内很快就只剩他们兄妹二人。 温延清姿容不俗,自从云娆被寻回来之后,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为了逃婚,故意装出连流烟花之地的假象。 云娆逐渐明白,二哥哥是为了等她,才会一直拖着不成亲,更记得小时候也是自己缠着他,说非他不嫁。 如今她心有所属,二哥哥却依旧孤家寡人,她心里的确有些过意不去。 要不是小时候自己非缠着家人,二哥哥长、二哥哥短的说要嫁他,指不定温延清早已成亲,甚至当爹了。 温延清的失落只是一瞬,他早就习惯装得没心没肺,很快就又恢复平时的懒散模样,摇头一笑:“没事,知知去忙,你不是还要跟澜清学刺绣么?去罢。” 云娆虽然也会女红,却不如温澜清那么厉害,一件件精美华丽,她会的样式并不多,这几日时常与温澜清待在一块学习一款女红样式。 “二哥哥话都还没问完就要走?”云娆小声道,“不是说要买冰糖葫芦?不上街啦?” 温延清僵了下,猛地扭头看她,有些不确定地问:“知知答应和我上街?” 云娆说:“还有阿兄跟阿钰。” 岑煊最近都忙得不见人影,完全不知道钟夫人正在替钟钰物色夫君。 云娆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让阿兄知道这件事才行,否则到时阿钰开始和别人相看,阿兄再插足其中就不好了。 温延清听到还有旁人,并不失望,他早己知道云娆再不是当初那个可可爱爱、满心满眼都只有自己的知知,只是想在她成亲之前,完成儿时未能做到的承诺。 长公主听闻容珺带着聘礼打马游街,倒是不忘让人扶着自己来到大门前看热闹。 当年长公主不顾先帝反对,硬要下嫁给荣国公,是以荣国公当初尚公主时,并没有得到这么多赏赐,先帝甚至连让他带着聘礼召告天下都不屑,是以荣国公并不知道,原来驸马领了聘礼之后,还需游街召告天下。 如今荣国公见到儿子带着皇帝赏赐的聘礼,驾马游街回到荣国公府时,差点又要被活活气晕过去。 如今再过十日,便是容珺与云娆的大婚之日,此时他的伤虽未痊愈,却也不像当初在行宫那般严重,实在再无理由待在七皇子府。 游街结束之后,只能带着聘礼回到国公府。 容珺完全没料到荣国公与长公主会站在大门口等着自己,说不讶异那是骗人的。他后头还跟着抬着聘礼的宫人,国公府周围也有许多百姓围观驻足,他很快就下马来到他们面前,躬身行礼。 “儿子不孝,竟让父亲母亲在此久候。” 长公主看着容珺又恢复昔日挑不出错处的模样,心中不禁惋惜,但一想到他尚的是个民间公主,并非真正的金枝玉叶,登时又舒坦许多。 如此就不必担心日后他留京之后,皇上会给他什么要职了。 大凌驸马不得参政,就算明帝将来要给他官位,也只能是散官。 长公主笑容亲昵的将人迎了进去,荣国公则不发一语的跟在两人后头。 上次他收到圣旨之后吐血一事,也不知怎么传到明帝耳中的,翌日他就被明帝叫进宫,狠狠责骂一顿,问他到底对皇家有何不满,是不是当初尚公主时,也是心不甘情不愿?要不是有长公主陪着他进宫,怕是又要挨板子。 容珺与长公主进到大厅,长公主握着他的手,眼眶微红,泫然欲泣,语气焦急的问他究竟伤得如何,一下说他瘦了,一下说他气色不好,马上就转头吩咐下人去请太医、炖补汤,完全一副慈母模样。 明帝赏的聘礼不少,大厅还有许多宫人进进出出,容珺不得不陪着她在人前上演一场母慈子孝的戏码,两人之间可说气氛融洽,和乐融融。 就在长公主关心的话好不容易告一段落,容珺以为她终于演够了,打算起身离开,长公主却微微一叹,愁眉苦脸道:“珺哥儿与五公主成亲之后,可是就要与她一直待在公主府了?赐婚圣旨下来之后,你的飞羽苑我已叫人重新翻修过,也布置成新房的模样,五公主若是愿意,也是能回来荣国公府的。” “毕竟,她从小就在飞羽苑长大的,不是吗?” 第68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大婚(上)【双更合一…… 容珺闻言,看着长公主,略微笑起来:“五公主自幼病弱,寄养佛寺,如何在飞羽苑长大?母亲怕是记错了。” 长公主不以为然的挑了下眉。 容珺起身,垂眸理了理衣袍,凤眸温柔的弯着,笑如春风:“母亲贵为公主,自然知晓大凌驸马婚后都得住在公主府,您对父亲情根深种,是以心甘情愿入住国公府,儿子亦对五公主情恨深种,不舍得她这样的委屈。” 长公主脸上笑意明显淡了许多。 她哪里听不出容珺这是在指桑骂槐,变相说荣国公对她不够上心,才舍得她受这种委屈入住国公府? 容珺微微拱手,轻声道:“五公主如今背靠温岑两家,又与三公主、温贵妃亲近,深得皇上宠爱,还请母亲莫要再提起此事,否则传到皇上耳里,怕是要误以为您对皇上收的这位民间公主有什么不满,进而影响到二弟的前程,那就不好了。” 两人一言一行落在旁人眼底,依旧是一副母慈子孝的画面,长公主脸上虽仍笑着,心底的怒火却是翻腾不休。 容珺点到为止,不再多说。 自从那次荣国公惹怒明帝被罢官之后,长公主为此与明帝大吵一架,姐弟俩之间的感情就淡了许多,明帝甚至对她大不如前,连带以前给她的那些特殊待遇及对容子扬的关爱都收了回去。 长公主的确是尊贵的,但再尊贵也尊贵不过帝王,为了容子扬,容珺相信她不会轻举妄动。 回到飞羽苑,容珺眉头微蹙,长公主所言不假,的确好好翻修过,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他冷笑了下。 看来长公主还真想让云娆跟她一样,委屈自己住进国公府。 容珺一步一步缓缓踏进飞羽苑,脑中闪过一段又一段的回忆。 他还记得当年自己领着小丫头进到飞羽苑时,她那双乌溜溜大眼,东张西望的模样。 “公子,以后这里就是奴婢的家了吗?” 六岁的小姑娘,懵懵懂懂的问着他,脆生生的声音很是可爱,讨人喜欢,一双眼又亮又明媚,盈满简单而又纯粹的幸福笑意。 当时他不以为意,也没什么耐心,懒得跟她解释那么多,只淡淡的嗯了声。 捡她回来不过一时兴起,不过是被她那双亮得勾人的明眸吸引,不过是听到她年纪刚好与妹妹相仿,就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当下为何会那么执着,非得将人带回来,给自己找麻烦。 容珺从来没想过,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是她心中所渴望的。她是真的将这小小的院子当成自己的家,不止将他当成恩人,还将他当作她唯一的亲人。 跟前跟后的喊他公子,笑得眉眼弯弯,又娇又甜,特别的会撒娇。 容珺起初以为,她真的很容易就满足,只要给她一点点关心,对她稍微好一点,她就像快乐得得到全世界一样,单纯可爱得令人心疼。 后来渐渐发现,她只是害怕再一次被抛弃,是以总是下意识的、自不觉的,讨好任何人,来到飞羽苑短短数日,便讨得大半奴仆喜爱。 简直跟他一模一样。 容珺想,后来自己对她逐渐纵容和与众不同,大概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为了讨好所有人活着有多辛苦,他最清楚不过,他突然想,这个和妹妹同年相仿的小姑娘,不该也走上这条路才对。 那么双明亮干净的眼眸,犹似黑夜里指引的星光,就该一直保持着单纯与快乐。 不该跟他一样,永远都戴着虚假笑容,久而久之,就连自己都忘记一个普通人生气时究竟是如何模样。 容珺走进屋内,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房中的一切。 这里曾是他们的家,如今却不是了,桌椅床榻都被换成了新的模样,容珺扶着桌子落座,不以为意的轻笑了下。 再过十日,他们便能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了。 他可真是太期待了。 容珺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铁笛,扫视屋内,没一会儿,就见云笙神情微妙的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 “公子,这是岑大人差人送来的。” 容珺接过信,摊开轻扫一眼,难得的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 信里写了两件事,一为明日云娆要陪温延清上街,二为太后娘娘已经指派试婚宫女过来荣国公府验收驸马能力,要他好自为之。 “公子,宫里来了人,说是……”云笙有些难以启齿。 容珺淡定迭起信纸,置于烛火上烧毁。 “让他们回去,就说我重伤未愈,待成婚那日,再由公主亲自验收即可。” 云笙愁眉苦脸:“小的刚才也这么说了,可是来的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大太监姜公公,气势逼人,小的实在推拒不了。” 容珺漫不经心的点头:“如此,你便进宫将钟院判请来,让他好生与这位姜公公谈上一谈。” 明帝早就知道容珺与云娆的过往,自然清楚根本无需试婚,容珺也早就想到太后会派人过来,事先想好对策。 幸好,钟院判虽是个纯臣,却也不是不知变通之人,在取得明帝同意的前提下,已经答应他,到时若是太后或皇后试婚宫女过来,为他出面推拒。 翌日。 清云楼雅间内,陆君平懒懒散散的倚着窗栏,一脸难以置信的摇着手中折扇。 “不是,你跟我五妹都要成亲了,还有必要这样偷偷摸摸的看着她吗?” 两人今日依旧是在清云楼三楼视野最好的雅间内,一眼望去,将保德大街上的人看得清清楚楚,就连与云娆并肩走着的温延清,和跟在他们身后的岑煊及钟钰,还有围绕在他们身旁的侍卫与丫鬟婆子都尽收眼底。 容珺指尖轻敲铁笛,冷冷垂眸往下看:“成亲前几日不宜见面。” 陆君平:“……?” “那也是成亲前三天的事,现在离你们大婚之日还有整整九天,”陆君平觉得荒谬,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而且,你以前不是从来不将这种风俗禁忌放在心上的吗?” 容珺不说话,盯着温延清的目光阴沉得像能滴出水来。 之前,他也曾与陆君平坐在这个位置,亲眼看着岑煊买冰糖葫芦给小姑娘,没想到现在他又同样坐在这儿,看着温延清笑容温柔的将手中的冰糖葫芦递到云娆手中。 为什么他们都要送她冰糖葫芦?他怎么不记得娆儿有这么爱吃冰糖葫芦? 容珺的杀人视线实在太明显,温延清与岑煊很早就察觉到,温延清连想都不用就知道容珺肯定又偷偷摸摸躲在暗处偷看。 岑煊抿直的嘴角则是不明显地往上翘了翘。 容珺不痛快,他就痛快了。 云娆与钟钰浑然不知,姐妹两人此时已并肩走在一块,一人一个豆沙馅冰糖葫芦,津津有味地吃着,看得人心里痒痒,嘴都馋了。 “阿钰最近都在忙什么,怎么都不来相府找了?”云娆还记得今日的正事,慢慢的咬着嘴里的冰糖葫芦,含糊不清地问。 钟钰小口小口咬着冰糖葫芦,口齿同样有些不清:“我娘听闻温家两位年纪比我小的姑娘都要成亲了,突然着急起我的婚事,忙着帮我安排相看对象,我根本就还不想成亲,只能想办法让自己忙得没时间相看。” 她声音虽然不大,耳力极好的岑煊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原本上翘的嘴角蓦地抿成一直线,轻快的目光亦飞快凝结成霜。 云娆虽然没看到岑煊的表情,却早在钟钰说的同时就忍不住在心里偷笑。 前世阿兄得知阿钰要和人相看之后,可说急得不得了,她就不信这一世的阿兄听到之后,会无动于衷。 云娆像是不嫌事大般,随口说:“我二哥哥和阿兄都未成亲,你也都认识,阿钰与其和别人相看,不如从他们两人之间挑一个。” 钟钰被她突如其来的话吓得一噎,冰糖葫芦堵在嗓子眼里,猛地掩唇咳了起来。 云娆见她咳得面红耳赤,一边焦急地帮她拍背,一边说:“我两个哥哥都很优秀,还都是京城四俊之一,这京城里找不出比他们更优秀的儿郎了,阿钰真的不考虑吗?” 饶是钟钰平时大大咧咧的,听见云娆这一番话,也忍不住耳根微红,用力地咽下糖葫芦后,哭笑不得道:“阿娆你可真是……如今快要成亲就不害臊了?啊?” 云娆这才后知后觉的红了脸,小声嘟囔:“我、我哪有,我只是觉得你当我嫂嫂也不错。” 钟钰又是一阵猛咳,好半晌,才勉为其难的憋出一句:“我娘的确说过,温二公子要是能收敛心思,的确不错。” 岑煊:“……?” 钟夫人看人的眼光不太行啊,温延清那浪得叫人没眼看的名声叫不错? 温延清自负自恋惯了,听见钟钰的话,笑意惫懒的桃花眼倒是得意又满意的弯了起来。 “钟夫人好眼光。” “呵。”岑煊不以为然的冷笑了声。 云娆听见阿兄的冷笑声,霎时忍俊不禁。 阿兄,你可要加油啊! 云娆直到回到相府,都不知此次出游容珺又躲在暗处偷看自己。 两人虽然没有见面,容珺倒是天天都让云笙送东西过来,有时是他的亲笔书信,有时是她的画像,然不管送了什么,总会附带一串豆沙馅的冰糖葫芦。 云娆一开始不以为意,直到第四日、第五日,云笙仍天天带着一串冰糖葫芦过,她才缓缓意识过来,自己和二哥哥上街那天,容珺肯定看到了。 但是,他分明就看到了,为何没有出现呢?怎么不再像以前那样气急败坏的吃醋呢? 云娆百思不解,心里一日甜过一日。 大婚之日很快就到来。 成亲前两日,岑母被温斯年接到相府,与女儿相伴谈心,就连岑太傅都不自请来。 当初寻回知知时,如何也想不到,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居然短短几个月就要成亲。 岑太傅心中可说不舍极了。 “日后要是容子玉敢让你受半分委屈,知知千万别自己忍着,不论是岑府或是温家,都是你的母家,尽管回来。” 岑母听见岑太傅的话,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呸呸呸,胡说什么,女儿都还没出嫁就咒着她回娘家。” “知知,快,快敲一敲椅子上的木头去去晦气。” 云娆笑容无奈的拍了拍椅子。 岑母接着说:“子玉哪里不好了?这些天,日日上门来陪我说话,不止如此,还会陪你下棋、分析朝中局势,你兴致来了要吟诗作对,他一个在沙场带兵打仗的大将军也对得上来。你自己说,你可见过京城里哪个世家子弟还未成亲,便对亲家如此上心,可见过这种文武双全,芝兰玉树的大将军?” 岑太傅听见妻子将女婿从头称赞到尾,感觉自己整个人像是被塞进醋缸里泡了又泡,语气莫名酸溜溜:“这些事我又不是没想过要做,只是当时岳丈大人跟岳母都看不上我,嫌我出身太低,根本不让我上门。” “我是不会武功,但咱们儿子不是会吗?元烨会,不就等于我也会,我也算半个文武双全。” 岑母听见岑太傅厚脸皮的话,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云娆听出岑太傅话里的酸意,顿时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 岑煊抱着手,姿态闲散的靠着墙,听着父母你一言、我一语的斗着嘴,眼里也全是笑。 知知被掳走前,爹和娘的日常相处就是这样,自从知知被掳走之后,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爹娘如此轻松交谈过了。 岑煊眸色微深,忍不住想,幸好妹妹回来了。 云娆平时虽然住在相府,她到底是大凌的公主,成亲前一日得回到皇城里的景阳宫,等待翌日驸马迎娶。 温斯年及岑太傅事先为她准备的嫁妆,也早在几日前就抬进景阳宫,不止这些,景阳宫里还堆满了礼部为五公主准备的嫁妆,这些嫁陪物可说多得快要塞不下。 翌日,云娆早早就被春梅等人唤醒,又如当初公主大典那般,坐在梳妆台前被一众宫婢围绕着梳妆打扮。 无需多言亦知首饰有多精致华贵,一袭大红长拖尾凤冠霞帔,更将本就五官精致得像个娃娃的云娆,衬得绝美惊艳,气韵卓绝,肤白如雪。 容珺在宫人的引领下,骑着马来到景阳宫时,云娆已经端坐在没有屏障的大红喜轿上,玲珑有致的身影被掩在层层迭迭的大红纱幔之中。 他虽然瞧不见纱幔后的佳人,却隐约感觉到她正笑眼弯弯地撩起龙凤呈祥的大红纱盖,透过纱幔看着他,笑容娇甜。 云娆的确在看他,但随着耳边响起内侍的尖锐嗓音:“吉时已到,起轿!” 她很快就放下头盖,手里捧着上轿前,三公主强硬塞过来的苹果,红唇轻抿,笑容娇|羞。 公主出嫁,本该由皇后、太子等皇室宗亲及达官贵人家眷亲自送行,现下太子被幽禁东宫,送行的皇子便从太子改为七皇子。 何皇后不愿在这时还给云娆抬面子,前几日便推说身子不适,让温贵妃代替她送行即可。 送亲队伍极为壮观,一抬又一抬的嫁妆不停地从景阳宫抬出,跟在公主后头,不论是嫁妆或是陪嫁宫婢的人数,皆是一眼望不到底,一路引来不少百姓侧目围观。 “真没想到,这位五公主不过是个民间公主,出嫁的阵仗也这么大。” “就算她只是民间公主,那也是温相的亲嫡女,温家可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高门大户,相爷嫁女,阵仗如何能小?” “相爷嫁女也不能这么多抬嫁妆吧,你看,整条保德大街从头望不到尾,绵延数里,怕要超过两百抬了。” 身旁的人听见这话,不由得好笑地睨了他一眼:“人家又不止只是单纯的温三姑娘,人家还是五公主,如此嫁妆规格只要皇上没意见,谁敢说话?” “说得也是,可真太令人羡慕了,你瞧瞧,这位五公主的驸马为咱们大凌的战神容将军,贵妃娘娘、七皇子还亲自送行,走在五公主喜轿前头,一路陪着她来到公主府,就连后头都跟着温岑两家的人,送亲队伍浩浩荡荡,不知比去年皇后的亲侄女何大姑娘出嫁时风光百倍。” “何家?何国舅如今都被削官入狱,还不知会不会被抄家,何家怕是不行啰。” “小声点,听说温何两家如今在朝中斗得厉害,也不知何家会不会在今日派人来找麻烦。” “找麻烦?”男人一个嗤笑,“你没看见今日负责维护五公主安全的,有一大半都是锦衣卫的人吗?岑指挥使亲自坐镇,锦衣卫和御林军都在,谁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找麻烦?” “就是,驸马还是容将军,有他们俩个在,谁敢那么不要命?” 云娆并不知道街上百姓都在议论著什么,只是随着耳边响起“落轿!”的喊声,心跳跟着加快。 她一开始是被喜娘搀扶着下轿的,眼角余光瞥见喜娘递过来的红绸,正打算接过,已然落入一道熟悉温暖的怀抱。 云娆不用想也知道只有容珺敢在众目睽睽下,将她打横拦腰抱住,不禁气急败坏地嗔道:“钟院判说过,你左肩提不得重物,你怎么还抱我?快点放我下来!” 容珺抱着她惦了惦,垂眸,透过薄薄的红纱头盖看她,极轻地笑了下:“公主哪里重了?放心,你可不算在重物之内。” 公主成婚与寻常人不同,无需拜高堂,只需拜天地,礼成之后直接送入喜房。 云娆脸皮薄,很快就害羞得说不出话来,乖乖的揽着他的脖子,不再乱动。 就是担心容珺左肩伤势又因为他突如其来的任性加重,一路上不停的小声催促着:“快一点、快一点,你快一点。” 容珺生得俊美绝伦,还是个天生的衣架子,无论任何款式及颜色的衣裳都能完美驾驭。 如今一身大红喜服更是将他修长挺拔的身姿线条完全勾勒出来,风采绝伦,贵气凛然,就连骨子里那股雍容深沉的气度,亦在喜服的衬托下,发挥到极致。 跟在两人后头的陪嫁宫婢,纷纷红着脸低下头,听见公主娇滴滴又充满羞意的催促声音,更是纷纷掩嘴低笑。 好不容易来到喜房,云娆终于如愿被放到床榻,没想到,刚坐定,眼前的男人随之俯下|身来,凑在她耳边,低沉的嗓音微哑:“公主要臣快,着实有些强人所难。” 话外之意就是:我快不快,你应该最清楚不过。 “……” 喜房内可不止他们两人,容珺话虽说得极轻,可是、可是他就不怕被旁人听去了吗? 云娆脸颊“腾”地烧红起来,不敢置信地瞪了他一眼,眼角眉梢都透着羞涩春意。 好在喜娘什么场面都见过,见怪不怪,很快就笑盈盈道:“吉时已到,请驸马挑喜帕,从此称心如意。” 容珺直起劲腰,接过春兰递过来的金秤杆,不疾不徐地挑起喜帕。 烛火熠熠映得少女白皙无暇的肌肤,更显白里透红,犹若一朵盛开的海棠,娇艳动人。 云娆心跳如雷,容珺却是往后退开一步,屈膝行礼:“臣容珺,参见公主。” 她怔了下,恼怒地咬着嘴唇,眉眼含羞带嗔:“如今都拜完天地了,还行什么君臣之礼?” 喜娘笑道:“公主与驸马虽然今后便是夫妻,可君臣到底有别,您就别怪驸马了。” 可她不喜欢这样。 云娆低下头去,红唇不满地微微嘟起:“我说不许行礼就不许行礼,快起来。” 喜娘又是一笑:“公主如此疼惜驸马,乃驸马福气。” 容珺这才徐徐起身。 喜榻上全是红枣,花生,桂圆,栗子,硌人得很,云娆不自在地动了下。 好在公主不必像寻常新娘人一样,得饿着肚子待在喜房内,直到新郎吃完酒席,需与驸马一同出席宴席,接受众人祝福。 主座上除了她与容珺之外,便是温贵妃与七皇子,今日前来祝贺的宾客,更是绝大部份都为温岑两家的人。 云娆穿着喜服的模样实在太美,钟钰上前敬酒时,忍不住红着脸道:“阿娆要是能每天都穿着喜服就好了,活脱脱就是从天上下凡的小仙子。” 钟钰对她的称赞向来夸张,云娆虽然早就习惯,但在众人面前听到她的话,仍是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太羞耻了。 阿钰怎么就都不会害躁呢! 云娆小脸红彤彤的低下头,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置在大腿上的小手便被身旁的男人牢牢握住。 “公主虽然的确美若天仙,喜服一生却只可穿一次,一次便足矣。” 云娆唇角不受控地弯了起来,心底冒起甜滋滋的泡泡。 钟钰听见容珺的话怔了怔,这才意会过来自己刚才都说了什么,难为情道:“容将军所言极是。” 温贵妃笑着打圆场:“得改口叫驸马爷了。” 容珺意味深长地看了钟钰一眼,狭长凤眸微弯:“听闻钟夫人最近忙着为钟姑娘寻好人家相看,正好,今日宴席间来了许多容某昔日的战友,以前大多是在边疆杀边敌洒热血,保家卫国的铮铮儿郎,钟姑娘若有钟意的,尽管和容某直言,定为你牵线。” 云娆微微睁大眼,着急的捏了捏容珺握着自己的大掌。 容珺明明知道阿兄喜欢阿钰,怎么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这种话呢! 钟钰再没心没肺,听了容珺如此直白的话,也不由得害臊起来,匆匆敬了下酒,逃也似的回到席位上。 云娆不满地凑近容珺,附在他身边轻声道:“子玉哥哥这是故意在坏我阿兄姻缘?” 少女吐气幽兰,清甜的气息一点点漫进鼻腔,似小猫爪子般在他心口上挠着一样。 容珺眸色微沉,飞快地侧过头,两人鼻尖相触,温热呼吸落在彼此脸上。 云娆唇瓣一热,柔软的触感瞬间蔓延开来。 男人低哑又愉悦的沉笑声,像带了钩子一般,勾得人心里痒痒的。 她不敢置信,慌张又无措的瞪大眼,满脸羞红捂住嘴。 不可告人的甜蜜在心尖迅速扩散,淌遍四肢百骸。 第69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大婚(下)【双更合一…… 容珺的角度很微妙,唇离开的速度也很快,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很浅的触碰,没什么人注意到。 两人的手不知何时从轻握,变成了十指交握,近在咫尺的目光,温柔得似能淌出水来。 容珺微微笑着,若无其事地拉下她的手,夹了一块着烤得香气四溢、焦酥可口的鹿肉,塞进她嘴中。 云娆被突如其来的吻给弄得面红耳赤,晕晕乎乎,下意识地嚼着肉。 她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鹿肉,又香又酥,酥中莫名泛着甜味。 脸上热度高居不下,直到宴席结束,她与容珺亲自送温贵妃及七皇子回宫时,整个人都还有些心不在焉。 回公主府的路上,马车内只有他们小夫妻俩,容珺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笑着将她抱到腿上,亲了亲脸,将她整个人圈在怀中。 温热慢慢地从她白里透红的脸颊,来到甜软的唇瓣。 两人已有许久没有如此亲近,他一手环住她的细腰,大红喜服随之勾勒出玲珑曲线。 她的下巴被托了起来,猝不及防地跌进他含笑的黑眸,下颚间的力道很温柔,不像以前那样充满霸道,她的心却疯狂地怦怦怦跳了起来。 云娆闭上眼,不自觉地迎了上去,将唇一点一点贴上他的唇。 许是方才喝了些酒的关系,他的嘴唇有点烫,带着若有似无的酒香。 她的嘴唇很软,又香,又甜,他先是含住她的上嘴唇,而后又轻轻抿了抿下嘴唇,温柔摩挲,极有耐心地描摹着她漂亮的唇线。 呼吸慢慢地乱了,分不清彼此。 他的气息略微不稳,低头在她唇上轻咬一下,声音染着嘶哑:“乖,张嘴。” 云娆脑子虽然被亲得迷迷糊糊了,听见他的话,脸颊依然烧了起来。 她怔怔地看着他,心里还想着容珺以前要亲自己时,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哪一次问过她了。 他一定是故意的。 云娆眼神有些迷乱与困惑,张了张嘴,还来不及说什么,嘴唇再一次被覆住。 容珺捏着她的下巴,含着她的唇,微微侧过头,换了个更好、更方便的角度。 吻逐渐霸道,强势,带着十足的占有欲,充满侵略性。 带着酒气的温热横冲直闯的窜进嘴里,扫过她的牙床与上颚,热烈的扫荡她口中的一切,越来越深,越来越重。 她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被迷惑,却还记得两人还在马车上,送完温贵妃与七皇子之后,还得回去行待奉长公主进膳之礼。 “等等,长公主……”她几乎用尽全力才没有让自己迷失、沉沦在他的温热之中,鼻尖溢出一道呜咽声,艰难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 美人雪腮微红,玉钗云鬓微乱,眼角眉梢都泛着娇意。 半晌,容珺才终于将人松开,垂眸凝望她,抬手拢了拢她微乱的衣衫及发饰。 他的气息萦绕在她口鼻之间,嗓音低哑:“荣国公与长公主早就离开了。” 云娆怔了怔:“怎么会?” 看着男人眼尾泛着令人面红耳赤的桃花意,她面上又是一热,却不敢乱动。 危险令人难以忽视,若是胡乱挣扎,怕是要火上加油,一发不可收拾。 容珺听见那细软娇媚的嗓音,眸色渐深,却老老实实的抱着人,不再乱来。 他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意味不明的低笑了声:“公主忘了?方才容子扬在席间喝了点酒,与新科状元郎发生了些争执,盛二公子不小心失足,跌进湖中。” 云娆糊成一团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发生这种大事,我怎么都不知道?” 温贵妃与陆君平居然也绝口不提。 容珺沉默了下,少顷,有些无奈地抬手,轻弹了下她的额头:“公主府的管事可是当着你我的面禀报此事的。” “一整晚都心不在焉,可是在期待晚上──” 他话还没说完,云娆就满脸通红的捂住他的嘴。 刚才在喜娘面前,这人还一副不知变通,恪守君臣之礼的模样,现在只剩他们两人,他果然又开始使坏了。 云娆虽然觉得他坏,心里却又像有糖在融化一样,甜蜜而又欢喜。 她羞窘的发现,自己似乎早就习惯这种相处方式,习惯他在某些时候的强势霸道,习惯他情到深处时的那些让人害羞的风流情话。 云娆瞪着他,感觉到男人温热顽皮的扫过掌心,脸上温度再次不受控地攀升。 偏偏他眼神又无辜极了,充满温柔的无可奈何与宠溺,让人连气都生不起来。 云娆抿了抿唇,挺起雪脯,故作佯怒道:“松手,放下我去。” 容珺笑容无奈,十分配合。 云娆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 她真的好喜欢、好喜欢这样对她百依百顺的公子。 两人肩并肩坐在一块,十指交握,大腿挨着彼此,云娆这才问:“盛二公子应该没事?” “没事,”容珺说,“只是容子扬在你的婚宴上闹事,明日定会被言官参奏。” 荣国公与长公主虽然也有出席这场大婚,宴席上却十分低调,就是不愿在这个节骨眼生事端,惹得明帝不痛快,没想容子扬居然酒醉误事。 云娆这才恍然大悟,明白过来为何荣国公与长公主会在宴席结束之前就不见人影。 宴席间,敬酒道贺之人实在太多,云娆虽然喝不得酒,却一直有人上前道贺,她本就不擅常应付这种场面,当时只以为荣国公夫妇是去偏间歇息,没想到是先走了。 回到喜房时,喜榻上那些硌人的东西都被收拾干净,桌上放着准备好的合卺酒,等着新人饮用。 春梅春兰见到公主驸马回来,笑盈盈地福了福身,准备上前替云娆更衣,却被容珺拦下。 “都退下罢。” 两人听见容珺的话,不由得对看一眼,接着看向云娆。 容珺又道:“公主有我伺候,无需担心。” 春梅春兰刚低下头,双双暧|昧的笑了起来,就听见云娆强自镇静道:“都退下。” 两人刚带上内间木门,就听见里头飘出一道娇娇的抱怨声:“子玉哥哥一辈子没伺候过别人,你又知道我头上的珠钗如何解,又知道这身繁琐的喜服如何──” 五公主的声音越来越小,越说越羞,最后似是发现自己说错话,蓦地噤了声,发出一道害羞至极,又软又绵的呜咽声。 春梅春兰相视一笑,笑容意味深长,领着候在外间的一众丫鬟退了出去,来到屋外,丫鬟们与春兰跟着方妈妈离开,屋外只留云笙及春梅二人。 “嗯?”容珺站在原地,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低笑了声:“公主怎么不继续说了?” 云娆背过身,不理他,不发一语,手忙脚乱地解着头上的珠钗。 一头青丝刚披散而下,就被容珺从身后彻底环抱住,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一只手解着喜服上的盘扣。 温热落了下来,一路从耳畔、脖颈,最后停在了她的荡着羞怯桃花意的眼尾。 云娆指尖微|颤,按住他已经开始作乱的大掌:“还没喝合卺酒。” 她顿了下,脸上绯|红更盛,羞涩道:“阿钰交待过,有孕三个月之前都不能,不能……我们不可以。” 容珺不以为然的低笑了声,掰过她像烧起火的小脸,温柔的轻啄一口:“你有孕在身,喝不得酒,至于可不可以,公主不是最清楚的吗?” 以前她来了癸水时,两人也不是没有试过别的法子。 云娆像是没听到男人后面那句话,红着脸,小声嘟囔:“大婚怎能不喝合卺酒?这样不吉利的。” 容珺无奈又宠溺的笑了下,始终打消作乱的念头,将人带到桌边,端起一碗饺子,喂到她嘴边。 这生饺子是岑母特地吩咐云娆,一定要让人准备的,自然知道寓意为何,却还是故作不知,咬了一口后,装傻道:“怎么没熟。” 容珺也不拆穿她的明知故问,失笑道:“生不生?” 她其实觉得这饺子莫名的甜,却还是抿了抿唇,说:“生。” “大婚吃生饺子,寓意团圆,将来的生活定会安稳幸福,如此,公主可觉得够吉利了?” 她有些意外容珺居然会知道这些,甜滋滋的笑了起来,心中却还惦记着合卺酒:“阿钰说了,合卺酒那么小杯,大婚这日只喝一口没有大碍的。” 容珺一定不知道,自己有多期待这场大婚,不是从赐婚才开始期待的,是从前世就开始,前世男人总哄着自己喊他夫君时,就开始偷摸摸的幻想着,幻想着自己有一日,能成为公子明正言顺的正妻。 哪怕明知那根本不可能,却仍旧控制不住自己,在夜深人静时做着永远不可能实现的美梦。 当时她觉得永远也不可能发生的痴心妄想,如今终于实现,她不想错过这杯等了两世才等到的合卺酒。 这杯合卺酒,对她意义非凡。 容珺见她眼眶红了起来,无奈又心疼将人抱进怀中,在桌边落了座:“只能喝一口,喝不完的,我帮你喝。” 最后云娆就着被他抱在腿上姿势,与他交臂饮下合卺酒,清酒入腹,才发现这酒淡得几乎要没味道。 容珺亦是一怔,笑着问:“这合卺酒是谁人准备的?” 云娆想了下:“公主府的新房布置,都是舅舅亲自监工,东西也都是他亲自吩咐的。” 心忽然就暖了起来。 恍惚之际,手中酒杯已被取下,两人相视片刻,容珺蓦地俯身,温热的呼吸落在她颈侧。 云娆怕痒,下意识往后缩了下,腰肢却被紧紧扣住。 脖颈间酥|嫩|的凝脂雪肤,泛起几许不明的漂亮浅粉,美得令人怦然心动。 怀中美人儿杏眸迷离,秋水盈盈,眼尾逐渐泛起好看至极的桃花意。 桌上一众物什不知何时被扫落,独留一对龙凤红烛,火红熠熠。 他将她抱了起来,动作轻柔,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身上的气息却是极为霸道,充满侵略,不容拒绝。 云娆坐在桌案上时,还有些迷糊,氲着一层薄薄水雾的杏写满风情,尽是妩媚。 容珺捧起她的脸,再次垂首吻住她,呢喃低语,声线微哑:“公主,臣能直呼您的闺名了吗?” 云娆呼吸紊乱,完全没想到他在这时居然会问这个,心尖微|颤,柔声道:“之前,不是就答应你了──” 话未落,男人的唇又落了下来。 充满珍视意味,仿若她是世间珍宝。 浅尝辄止的一个吻,云娆很快又被松开来。 她双眼迷蒙的垂下眼睫,见到素日里儒雅清隽,宛若谪仙玉人的男人单膝跪地,用着最虔诚与绝对臣服的姿态跪在自己面前。 云娆完全怔住。 “娆儿,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云娆朱唇微启,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别、别这样。”她突然慌乱。 容珺没有回答她。 云娆倏地屏住呼吸,心跳飞快地跳了起来,心中涌起一喻难以言喻的震惊与感动,她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他,眼前一片模糊和茫然的光线交织。 贝齿紧扣红唇,握在桌缘的指节用力到泛白。 她听见自己耳边嗡嗡地响,心中仿佛有烟花不停爆炸。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再次落回男人温暖的怀抱之中。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眉眼,拉过她的手:“累了?” 容珺早就解开玉冠,一头长发散落下来,与她的青丝错落在一块,几许落在她的脸庞。 云娆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泪盈于睫,长睫扑闪几许。 掌心温热,跳动的节奏陌生而又熟悉。 她有些茫然的收紧手指。 瞥见容珺那一道一道代表着功勋的伤疤,云娆心里一疼,不由自主地凑近,柔软的唇瓣不舍的捻过那道道疤痕,最后落在他好不容易终于养得渐有起色的伤疤上。 眷恋不舍的,小口小口,温柔轻啄着。 半晌,来到喉结,再到他的薄唇。 他口腔里都是她香甜的气息。 容珺轻揽着她,眸色极深,略显粗粝的指腹,来回在她脸颊上温柔摩挲着。 不说话,只定定的看着她,眼底全是毫不掩饰的宠溺与温柔,他一寸寸描摹她眉眼鼻唇的目光,仿佛在珍视属于自己珍藏已久的宝贝那般。 到了下半夜,原本幽静至极的夜空忽地下起滂沱大雨,雨淅沥淅沥的下着,打在盛开的海棠花上,绽出更加迷人的风采。 云笙忽然打起伞,默默的离去。 “春梅姑娘,有事再喊我。” “啊?”春梅怔怔地看着云笙的背影,耳根微红,不明白他怎么就走了。 心里却开始胡思乱想:驸马怎么都没叫水?可是里头动静明显不小,不应该不叫水才对啊? 难道是因为驸马没有接受试婚宫女的指导,才会这么久都还不得其门?但不可能啊,听说容大将军以前是有过通房的,不可能不懂才对。 春梅的胡思乱想很快就在容珺终于响起的叫水中结束。 外头下着大雨,抬水可说劳师动众,方妈妈和春梅两人亲自领着人自来收拾时,容珺已经套好长裤,披肩长发随意地一拢,被他抱在怀中的美人儿的姣好身段,也全被薄被包得密不透风,只露出一双已经半阖的美眸及小巧鼻尖。 方妈妈怔了下,看着他怀中香汗淋漓一脸疲惫的云娆,心想,公子对姑娘的独占欲可真是越来越严重了。 她知道容珺不喜欢别人看云娆,很快就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 春梅见到散落一地的杯酒食物,倒是怔了好半晌,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桌子及周围地面能乱成这样。 难不成公主和容将军刚才吵架了?但好像没听到什么争执声啊,怎么会这么乱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春梅看着桌上唯一幸存的龙凤红烛,百思不解,直到方妈妈意味不明的低咳几声,低声道:“动作快。”才蓦地回过神来,不再纠结。 屋内很快就被收拾干净,之前的凌乱不堪仿佛不曾存在一般,离开前,春梅忍不住笑了笑,心想,容将军果面是个表里不一的人,果真人不可貌相。 两人清洗完毕之后,容珺就直接将人抱榻上,一边安静地抱着她,一边垂眸看着她入睡,眼中尽是浓郁的温柔。 云娆膝盖跪得有点疼入睡前,忍不住窝在他怀中,小声抱怨:“膝盖好疼。” 容珺拍了拍她的背,低声哄道:“等会儿就帮你上药,腿可会疼?” 云娆没说话。 容珺起初以为她害羞,没再追问,直到听见耳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才垂下眼睫。 小姑娘已经累得闭上眼,沉沉跌入梦乡。 他又抱着人哄了一会儿,确定她熟睡,才将人松开,取来膏药,仔细地在她膝盖及大腿上药。 云娆肌肤比寻常人还要细腻,稍稍用力便会留痕,虽然看起来都不严重,依旧让容珺眉头直皱,心中懊悔。 擦完药之后,他来到火光微弱的红烛面前,拿着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剪刀,面色凝重地剪掉多余的烛芯。 红烛很快又熠熠燃烧起来。 他满意地勾了勾唇,这才又轻手轻脚的回到榻上。 他以前并不迷信,也不在乎吉不吉利,但云娆似乎特别在乎,也特别注重仪式,要是醒来看到红烛灭了,肯定又要闷闷不乐。 容珺小心翼翼地将温香软玉揽入怀中,时不时就回过头,盯着红烛。 云娆并知道容珺一夜未眠,就只为了守着红烛,使其彻夜长明。一睁眼便是容珺近在咫尺,似乎睡得极沉的睡颜。 入眼所即是男人过分漂亮的轮廓,线条凌厉优美的下巴,挺直好看的鼻尖,再上去,是如乌羽般的长睫与紧闭的双凤眼。 干干净净的一张俊脸,看起来还像十七、八岁的少年郎。 云娆身上已经换上干净的衣裳,肯定又是他帮她穿上的。 容珺从以前就不喜欢别人碰她,他霸道得很,就连丫鬟婆子也不许看她的身子。 云娆瞬也不瞬的看着他,唇角不知不觉地勾了起来,稍稍地抬起头,在他唇角碰了碰。 她抿着唇,无声的偷笑起来,完全没注意到刚才男人眼睫极轻的动了下。 等云娆注意到腰上的手扣得更紧时,男人带着浓浓困意的嗓音已经从头顶飘了下来。 “娆儿。”容珺睁开眼,低眸笑睨着她,“怎么不再亲一下?” 云娆怔了怔,脸上全是偷亲后被抓包的尴尬和羞涩:“你什么时候醒的?” 容珺怕她听到自己没睡会生气,把头低下来,碰了碰她的鼻尖,失笑道:“你醒来时。” 他的呼吸一下一下的落在她的脸上,两人分明不是第一次这么亲近,云娆却莫名的被他看得脸红了起来。 他总有本事让人害羞。 云娆推开他,佯装焦急道:“我、我去看看龙凤烛火熄了没。” 俗有“左烛尽新郎先亡,右烛尽新娘先亡”,云娆见到烛火烧到近底,其中一烛就要熄灭,连忙拿起放在桌上的圆扇,用力扇了下。 两烛齐灭。 云娆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 容珺从后抱住她,声音里全是无可奈何的笑意:“娆儿越来越迷信了。” 云娆嗯了声,撒娇般地往后一靠,将自己全身重量都交给他:“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也没想过自己居然还能重活一世。” 容珺抱着她,微微笑了起来,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说几句话,云娆很快就红着脸,气呼呼的摇头说:“腿早就不疼了!” 他看着她,笑得很有深意:“真的吗?” 云娆脸更红了,重重地捶了他一下。 两人又在屋内腻歪了好一会儿,云娆才终于想起之前一件事。 “子玉哥哥,你老实告诉我,你这一世之所以变得这么多,是因为,是因为前世我没了之后,还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一直想问容珺这件事,只是始终寻不到适当时机,如今两人已是明正言顺的夫妻,云娆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将这件事弄清楚才行。 容珺唇边笑意忽然凝住,慢慢淡了下来。 云娆见他沉默不语,有些不开心地转过身,犹带桃花意的眼尾斜乜了他一下,故作生气地嗔道:“难道大婚第一天,你就想不理我了?” “我怕吓到你。” 云娆闻言,一颗心立刻提了起来。 果然还有她不知道的事。 她记得,当初容珺曾跟她说,他一直以为她是投井自尽的,云娆思绪飞乱,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瞳蓦然一缩。 “是不是,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七皇子曾说我根本就不知道你究竟为了我放弃了什么,你到底,还瞒了我什么?” 第70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我懂,我们都懂…… 容珺看着她,不说话,是那种温柔而又无奈的眼神。 云娆沉默和他对视着,知道他又想让自己心软。 长久的沉默之后,她低低的闷哼一声,推开他,转身,准备让人备膳。刚走没几步,就被容珺一个长臂,将她捞回怀中。 温热的呼吸和体温,瞬间将她完整笼罩住。 他将她抱得很紧,微微侧着头,轻吻她的脸颊与耳侧,声音依旧温和,只是语速明显比平时还要快了些:“我没有为你放弃什么,只是突然看明白了一些事。”像是怕她会自责一般,末了又补了句:“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莫名被触碰了下。 云娆听出来,容珺是不想自己有任何负担或愧疚。 她侧过头看他,低声说:“我看到你伤害自己时,很难过,知道你一直在压抑自己时,也很难受。” 他默了片刻,轻啄了下她的唇角,轻声道:“以后不会了。” 云娆闻言,心塞了下。 他还是不肯说。 容珺这个人就是这样,不想说的话,不想做的事,谁也逼不了。 她知道,如果自己再激进点逼他,他会说,但她不想那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既然现在他还不愿跟她分享,那么她等便是。 云娆张嘴,带着些许惩罚意味,重重地咬了下他的下嘴唇,细声哼道:“那先约法三章,以后不管发生何事,你都不能再将我关起来。” 他嗯了声,故作吃痛的皱了皱眉,浅浅的碰了下她的嘴唇,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舍不得。” 云娆不以为然的哼了声:“又想用甜言蜜语哄我,我不会上当的。” 反正有舅舅和阿兄在,他也不敢。 容珺忍俊不禁,又抱着人亲了好几下。 驸马身份地位通常比公主还低,按大凌例律,公主成亲翌日,无需向驸马的父母敬茶。 偏偏荣国公夫人是长公主,算是云娆名义上的姑姑,这个茶,不能不敬。 不知是不是因为昨日容子扬闹了笑话的关系,向来最重礼数的长公主居然没有派人过来云娆府邸催促。 公主府坐落在京城最为繁华热闹的保德大街附近的小巷里,不论是进宫或是到相府、岑府都十分方便,离荣国公府也不远,两人起的虽晚了些,来到荣国公府却也刚好。 “长公主一早就进宫了。”两人准备离府前,云笙来到面前,垂首说道:“荣国公府此时就只有荣国公一个人在,不知道公主和驸马是否还需要过去敬茶。” 云娆本想荣国公为容珺生父,过去敬茶也无妨,没想到容珺笑着摆了摆手:“不必,待长公主回府再过去即可。” 云笙退下之后,云娆忍不住问容珺:“你是因为之前为了我冲撞荣国公,才会和他这般生疏么?可是他到底是你爹,就算──” 屋内没有旁人,容珺沉默了下,终于说出实情:“我原本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 云娆不解的看他。 容珺走到窗边,一扇一扇关上,最后又去到外间,让候在外头的奴仆都退下。 “你无需对他太客气,”容珺低压声音,语气严肃,“前世就是他帮着长公主瞒着我的。他从里你房找出日记,撕下其中一页,让我误以为你是受不了我成亲的事,投井自尽。” 他说到后来,声音很冷,眉眼也带着冷意。 云娆心底突然泛起莫名酸意,像打翻醋罐子般,酸味四溢:“你后来,还是娶岑时卿了?” 容珺不置可否的看着她,笑得很是无奈:“没有,我没有娶任何人。” 他敛起笑容,忽然很正经的说:“我从来就只有你。” 不得不说容珺这几句话,十分受用,云娆暗松了口气,原本酸溜溜的一颗心,瞬间又甜了起来。 她还在暗自开心,男人已经来到面前,双手捧住她的脸,低下头来,温柔至极的含住她的嘴唇。 两人很自然地吻在了一起。 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软着腰肢,半倒在他怀里,心中羞耻不已,终于明白何谓美色误人。 云娆将脑袋埋在他胸膛前,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忽然没头没尾的叫他:“容珺。” “嗯。” “容珺。” “嗯” “容珺。”她不厌其烦的重复。 “嗯。”他察觉出她的开心,声音里的笑意渐浓,带着显而易见的宠溺。 云娆突然抬头,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下巴:“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容珺深看了她一眼,眼底翻涌着某种情绪,二话不说,直接将人抱了起来。 “等等,说不定长公主待会儿就回来了!” “无妨,快一点就好。”他嘴角微扬了下。 “你骗──”她的嘴唇被彻底堵住。 呜呜,骗子。 长公主进宫之后,不知为何再次与明帝爆发争执,两人在御书房大吵一架,甚至还惊动了顾太后。 顾太后这几日本来就为了幽禁太子及陆君平的亲事一事,与明帝有些不愉快,赶到御书房了解时,自然而然向着长公主,说了明帝几句。 一向最是孝顺顾太后的明帝,这一日却莫名地甩了个冷脸给她。 明帝看着顾太后,又看向长公主,脸上尽是冷笑:“当初朕说要立昭昭为后,母后说了什么?说昭昭母家过于薄弱,要朕眼光放长远一点,朕也听您的的了,为何现在朕根基已稳,母后还要来插手我皇儿的婚事?!难道是现在的温家还不够强大吗?朕的儿子难道就要跟朕一样,不能娶温家的女儿为正妻吗?” 皇帝以前就算再生气,也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跟顾太后说过话,顾太后不由得怔了下,不知道明帝为何突然翻起旧帐。 顾太后与何皇后为同一类人,都有着极强的掌控欲,明帝从年少忍耐到现在,忍了几十年,早就不想再忍。 当年温昭昭头一次痛失长子,怀疑是有人蓄意为之,非要明帝找出凶手,所有太医却都异口同声,说二皇子是先天不足,才会病逝,明帝觉得她无理取闹,两人初次有了严重口角,关系冷到极点,他见身边的小宫女眉眼与温昭昭有几分相似,索性就幸了她。 此女虽是宫女出身,却一路升到嫔位,并得明帝赐封号惠。 她本是除了温昭昭之外,明帝最宠爱的妃子。 当年明帝独宠她一人,惠嫔却因为身份低微,毫无母家势力,在宫中举步艰难,有孕八个月时意外落湖,险些一尸两命,被救上来时已经没了气息,陆君平是明帝命人活生生剖出来的。 当时顾太后与何皇后都容不下她,明帝心知肚明,惠嫔的落湖极可能不是意外。当时他一心想扶持温家,正是极需何家势力,只能装袭作哑,将好不容易救活的儿子秘密送出宫,寄养在永平侯名下。 明帝没想到自己都活到这个岁数了,顾太后居然还妄想干涉陆君平的婚事。 “还有你也是,”明帝忽然指向长公主,“当初皇姐想要荣国公,朕也想方设法帮你把人抢来了,现在还有什么不满?什么叫之前容子玉被弹劾也无受罚,如今容子扬被言官弹劾,朕也该网开一面?” “容子玉为我大凌立下多少战功,皇姐的好儿子容子扬又曾为我大凌立下何种功绩?竟敢与他相比?” 长公主脸色铁青:“皇弟现在如此重用容子玉,要是他知道当年的事──” “他六岁那年大病一场之后,不是烧得险些傻了,什么都忘了吗?当初他被荣国公远送江南时,朕还派人跟在他身边好长一段时间,早就确定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怎么可能还记得当年的事。” “当初他回京时,还是皇姐亲口告诉朕,说他什么都不记得了,难道这件事你也忘了?” 当初顾太后之所以能坐稳皇后之位,正是母家历代皆是手握重兵,镇守边关的大将军。顾家手握军权多年,先帝驾崩前虽然已经收回不少,顾家也因此大不如往,却依旧不容小觑。 顾太后从小就疼江北王,可惜江北王无心皇位,一心只想当个闲散王爷,对顾太后并不上心,明帝却跟他相反,极其孝顺,顾太后才会在最后选择扶持大儿子。 明帝年轻时受限顾太后,一直想找机会将兵权拿回来,不用再忍气吞声,如今兵权收得差不多,握有重兵,只可惜,镇守边关的那几位大将军虽然心向着他,却有两个娶了何家女,只有容珺一人独忠于明帝且偏向陆君平,明帝有心扶持陆君平,自然重用他。 如今容珺不止是陆君平的义兄,还成了驸马,到时他伤好了回去镇守边关时,明帝也无需担心他会有二心。 母子三人最后不欢而散,长公主离宫前,再次被何皇后的人请到凤仪宫。 三朝回门这日,云娆差点起不来。 她完全没想到自己有孕在身,容珺居然也有办法自得其乐,成亲之后,硬是叫她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还累得半死。 睁眼时,她看到容珺只手撑额,侧卧榻上看着自己,眼里全是毫不掩饰的痴迷与独占欲,还有些迷糊不清的脑子,莫名其妙跳出几许羞人画面,桃腮蓦地绯红,羞不可抑,想也没想便张嘴咬向他。 容珺眼疾手快,用手背挡住下巴,弯着凤眸,笑得温柔又无辜,俯身附在她耳边,声音沙哑而餍足:“今日回门,娆儿就这么咬上来,怕是所有人都要盯着你看了。” 许是刚睡醒的关系,云娆一双美人眸水汪汪的,再搭上脸上又羞恼,又委屈的小表情,简直可爱得不象话,莫名让人想要继续欺负她。 容珺眸色渐暗,嘴角微扬,忍不住收回手,亲了她一口。 “嘶──” 云娆这次如愿以偿的咬到了他的嘴唇。 “盯着我看就盯着我看!”她小声哼道,又气呼呼的咬了一口。 细细软软的嗓音,似小奶猫般,听得人心都酥了。 容珺本就习惯纵着她,如今成了亲,自然只会更加放肆宠溺,无奈摇头一笑,这次倒是不躲不闪,让她如愿以偿的咬了上来。 两人在榻上胡闹了好一会儿,直到春梅敲门提醒,云娆才心满意足地放过他。 云笙过来准备帮容珺更衣,见自家公子不止嘴唇被咬破,还有些肿,不由得偷瞄了云娆一眼。 云娆刚才是痛快,嘴里说无所谓,却在云笙用难以言喻的眼神偷瞄自己时,莫名羞窘起来。 她还没来得凶巴巴的冷声哼,问云笙到底在看什么,他身旁的容珺倒是先淡淡出声,微微笑着问他:“看什么?公主是你能看的?” 容珺毫不遮掩话中的独占欲与不悦,云笙听得小心肝一颤,立马收回目光,疯狂摇头:“没、没有,小的什么也没看。” 云娆原本莫名心虚,听见自家夫君无条件护着自己,还替自己出声,嘴角忍不住甜甜的翘了起来,心中顿时有底气了。 可惜这个底气,很快在来到大厅,见到温斯年及岑煊时,瞬间又消了下去。 两人看着容珺,先是一怔,接着极有默契的,同时朝她看来。 两人的目光那叫一个意味深长,温斯年眼里更是全是“我懂,我们都懂”的温柔笑意。 温斯年干咳了几声,隐晦地暗示容珺:五公主如今格外娇贵,容驸马与公主感情再好,还是得悠着点。 岑煊倒是直白:“容子玉,你是巴不得昭告天下你们有多恩爱吗?” 云娆万分羞窘,小脸烫得都快要冒烟,心中小人更是疯狂摇头大喊:不,不是那样的,舅舅跟阿兄,你们听我解释…… 第71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小祖宗故意出难题给他…… 三朝回门,驸马需陪公主一同进宫谢恩。 云娆身份太特殊,温斯年不想她进宫之后,还得温岑两家分头跑,这一日一大早就过来公主府看她。 岑煊除了过来看云娆之外,还有要事告知容珺。 太子如今被禁幽东宫近半个月,何国舅更是入狱之后没多久就被抄家,何家人一个接着一个下狱,很明显,是有人要趁机收拾何家。 众人皆在猜测,温岑两家早已蓄谋已久,为的就是在最适当的时机,一举将何家踩到底,扶持七皇子上位。昨日温三姑娘,也就是五公主与容大将军成亲之后,更有明帝欲要废太子的传言流出。 废太子的传言甚嚣尘上,引起朝野动荡。一开始见到不太子,兄长又接着入狱,急得乱了分寸的何皇后,越发冷静下来,也不再日日求见皇上。朝堂上何家虽然依旧紧盯着温家不放,却也不像一开始的穷追猛打。 岑煊觉得不太对劲,今日才会特地赶在云娆夫妇进宫前,过来公主府一趟。 在等待云娆和容珺时,岑煊隐晦的与温斯年提起此事。 何家的不对劲,无需岑煊提醒,温斯年也早就注意到,是以听到时并不惊讶,只反问他:“此次秋猎定在何时?” 岑煊听出他的话中话,脸色微沉,冷嗤一声:“舅舅未免太看得起何家。” 温斯年笑一笑,心说狗急也能跳墙,如今太子都要被废了,他们还有什么不敢?还想说什么,就见云娆与容珺双双来到大厅。 小姑娘脸颊红扑扑的,眼角眉梢皆沐浴着幸福,掩不住的喜悦与暖意。 彼此寒暄一番之后,小姑娘脸上的幸福笑靥,很快就被羞涩春意所取代。 “阿兄胡说什么!”云娆听见岑煊的取笑容珺的话,羞得直跺脚。 温斯年不由得失笑,嗓音温和,说起正事:“公主离宫之后,不必回温家,直接到岑府便是。” 云娆明白舅舅这是不愿她来回折腾,不禁心中一暖,连带嗓音都软甜软甜的,带着莫名的撒娇意味:“那,那我岂不是见不到大姐姐和澜清了?” 接着她又噘着红唇,小声嘟囔:“爹爹如今都不喊我知知或娆儿了,就喊公主,听起来好生份啊。” 起初被接回温家时,云娆心里还是很害怕的,担心所谓的家人不过是一时愧疚,经过这些时间的相处,她才发现自己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不管是温家还是岑家都是真心待她,不管是温斯年或是岑太傅,对她的好从来都没有保留。 他们对她的感情也许有着不少的愧疚,但更多的是失而复得后的珍惜。 大家都是真心实意地喜欢着她。 云娆向来就是别人对她好,她也会加倍对那人好的那种小姑娘,如今知道舅舅是真心疼爱自己,自然不想与他生份。 温斯年听见云娆的话,安静的看着她,良久才微微笑着:“知知先上马车,我与元烨有事要交待子玉。” 眉眼间笑意暖人。 云娆听见舅舅的称呼,心里暖洋洋的,特别舒坦,好奇地问:“是什么事这么重要,不能在我面前交待?” 温斯年意味深长的看了容珺一眼,正要开口,容珺却早一步俯下|身,轻咬着她的耳朵,低声说了什么。 今日要进宫拜谢帝后,云娆的打扮自然马虎不得,云鬓花颜金步摇,盛妆华服楚宫腰,可谓美不胜收。听完容珺的话之后,精致俏丽的雪腮更是瞬间爬满淡淡绯红,恰似春日盛开的桃花,妖冶如画,明艳不可方物。 云娆不敢置信地瞪了容珺一眼,满脸羞窘:“那、那我就先上马车了,舅舅和阿兄莫要为难子玉哥哥。” 她走得急,转身时带起淡红色大袖对襟撒花烟罗衫袖摆,浅香淡淡。 容珺看着她那害羞的小女儿姿态与被丫鬟们簇拥的身影,眼底尽是宠溺与温柔,直到人都出了门,消失在视野之中,还舍不得挪开眼。 亲眼看着妹妹被调戏的滋味可说一言难尽,岑煊言简意赅,声音仿佛能结出冰渣:“注意何家。” 话落随即拂袖而去,留下温斯年与容珺二人。 容珺与温斯年的谈话并不长,进到马车时,云娆却已经倚着靠枕,睡了过去。 如今已入秋,可不知为何云娆总觉得热,钟钰只说,有孕初期怕冷怕热都实属正常,无需担心,是以容珺进到马车,便见春梅春兰两人拿着圆扇,小心翼翼的给她扇着风。 两人见到驸马来了,欲起身行礼,容珺却早一步制止,一边接过圆扇,一边轻声道:“都下去,我来伺候公主即可。” 春梅春兰相视一笑,捂着嘴,无声退下。 下了马车之后,就连平时稳重的春梅也忍不住低声说:“驸马爷真疼公主,每次都亲自伺候公主,全然不似矜贵不凡的国公府公子会做的事。” 若是容珺出身寒门,春梅或许还能理解为何驸马对公主如此上心,偏偏他不是,不止不是,还是荣国公府的大公子,京城里的世家子弟从小就被人伺候惯了,哪里会伺候别人,更别提容珺前几年都在边关带兵打仗,实在很难想象一介武夫也懂得如何照顾别人。 春兰听完春梅的小声碎念,不由得好笑的睨了她一眼:“要是让京城贵女,知道你将容将军这么好好一个清隽温润翩翩公子,说成一介武夫,怕是要被笑。” 春梅恍然大悟。 是了,是她想岔了,她们这位驸马爷能文能武,本就不能与常人相提并论。 马车内,容珺一边摇着圆扇,一边将人轻轻揽进怀中。 他刻意放慢放柔所有动作,却还是不小心将人吵醒。 容珺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怕她吓到,率先出声:“是我。” 云娆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听见男人低沉的声音,下意识往他怀里蹭了蹭,撒娇般地哼唧一声,细声嘟囔:“好困,睡一会儿就好,进宫时叫我。” 说完,就这么赖在害她没能睡饱的始作俑者怀中,再度沉沉睡去。 容珺垂眸,看着她乖巧的窝在自己怀里,只觉得一颗心都化了,喉结轻滚,半晌,终是忍不住低下头,试图寻找她甜美的唇瓣。 温热的呼吸刚落到脸颊,云娆便似有所觉,蓦地偏开头,直往他怀里蹭,又是一声低哼:“口脂会掉的。” 少女的抱怨声又甜又软,就如她的人。 如此温香软玉在怀,鼻尖还盈满少女独有的娇甜清香,饶是圣人也难坐怀不乱,更何况容珺还迷恋她迷恋得无可自拔,如何能忍?简直要命。 香甜的唇瓣近在眼前,少女还微微不满的噘着小嘴,格外诱人。 容珺喉咙发紧,喉结不住滚动,却还真就此打住,连浅尝即止也未有,就这么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不发一语的替她搧着风。 幽深黑眸里溢满无奈与宠溺笑意,那神色,温柔得令人迷醉。 怀里的人不知是真睡还是假睡,一路上很是不安分,两只小手动来动去的捣乱,一下摩挲着他的劲腰,一下摸着他结实的手臂,皮得容珺心生邪火。 容珺还记得待会儿要进宫,薄唇紧抿,一忍再忍,半晌,终是一把攥住她的两只小手,脸上全是无可奈何的笑意:“口脂是不会掉,可娆儿若是一直往我怀里蹭,脸上的粉可是会掉,发鬓也会乱。” 云娆一开始确实是困极了,但她一想到自己被容珺欺负了两日,就突然起了玩兴,想在进宫前捉弄一下这个男人。 她最是了解容珺,知道他一向以大事为重,待会儿就要进宫,容珺绝对不会对自己乱来,才敢如此胡作非为。 原本赖在他怀中的少女忽地抬头看他,笑容灿烂地问:“那现在粉也掉了,发鬓也乱了,子玉哥哥说该怎么办才好?” 她两颊红扑扑的,凝脂般的雪肤像染了一层胭脂,白里透红。细长卷翘的睫毛忽闪忽闪的,似两把精致小扇,脸上的笑容甜得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小祖宗故意出难题给他,还问他该怎么办。 容珺沉默片刻,撩开车帘让马夫停下,将春梅春兰叫了上来。 “公主脸上的粉掉了,头发也乱了,帮她整理整理。” 他一脸冷静淡定,云娆却是不敢置信的看着他,羞得无地自容。 春梅春兰齐齐一怔,看着云娆的目光充满震惊与暧-昧,两人瞬间羞红脸,低下头去,脸上的笑意像能淌出水来。 因为憋笑的关系,春梅在帮云娆重新扑粉时,手都是抖的。春兰帮她整理发鬓珠钗的手也同样微微抖着。 春梅忍不住想,难怪人家都说新婚蜜里调油,甜得人心肝颤。 春兰也边笑边想着,公主驸马的感情实在好得令人羡慕。 云娆觉得自己再也没脸面对春梅春兰了,两人下了马车之后,满脸通红的抱怨:“不是子玉哥哥要替我整理的吗?怎么叫她们上来了?” 呜呜呜她的脸都丢光了,容珺怎么就这么不解风情? 她还在羞耻,就又听见男人说:“这些我都不会。” 他手伸了过来,像是要揽她入怀,她立刻将人推开,气急败坏道:“子玉哥哥不要乱来,待会儿又要蹭乱了。” 说得好像刚刚也是他故意弄乱的关系。 那娇气又任性的小模样,说有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容珺弯着眼,低声说道:“待会儿不止要见帝后,皇上还大设归宁宴,宴请朝臣,朝廷诸大臣都会前来祝贺。” 云娆怔了下,立刻乖乖道歉:“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记得要进宫拜谢皇上皇后,忘了还有归宁宴,对不起……” 她声音低了下去,头也越来越低。 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哪有公主跟驸马道歉的。 容珺不置可否,哑然失笑。 他其实一点也不介意她捣乱,甚至乐见其成,前世她为了能留在自己身边,委屈自己日日待在小院里,见他日益繁忙,原本的小脾气与小任性也都不敢发了,就只等着他回来。 他不想她这一世还要委屈自己,还要小心翼翼的害怕这、害怕那。 容珺静默了下,修长的指尖轻轻挑起她的下巴。 “娆儿没有错,为什么要道歉?”他声音很是温柔,很能安稳人心,“且不说这不是什么大事,就算真是大事也无妨。” “你永远都无需觉得抱歉。” 那种就算天塌下来也还有他的语气,简直与当初岑煊的那几句“你决定的事,我都会支持,就算到时后悔了,我也会想办法帮你解决。”如出一辙。 说得好像她想如何任性妄为,就能如何无法无天一样。 秋高气爽,阳光明媚,点点暖色日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斜洒进来,落在两人身上,云娆看着他清隽儒雅的笑脸,不止身体被照得暖洋洋的,就连心也像浸泡在清泉之中一样,又暖又甜。 她看着他,心尖止不住的颤,眼睫亦是飞快地乱颤。 少顷,她半是羞涩半是开心的垂下长睫:“你这样会把我宠坏的。” “那很好。”容珺不以为然的笑一笑,倾身在她红彤彤的耳尖轻柔地落下一个吻。 云娆看着他,一股没由来的幸福感涌上心头,心里的甜蜜泡泡一直冒不停。 实在太幸福了,她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 她忽然有些害怕这一世不过是她临死前的一个梦,不安地捉住他的手。 容珺不知为何又倾过身来,咬了她耳垂一口。 “好疼啊。”云娆怕疼,泪眼汪汪的看着他,“容珺!你咬我做甚!” 容珺揉着被他咬过的耳垂,微微笑着,语气又无奈又心疼:“别怕,这不是梦,梦是不会疼的。” 云娆一怔,佯装愤怒地看着他:“你完蛋了,待会儿回府我就让春梅春兰去把京城里的算盘都买回来。” 容珺大笑,抱住她:“好,都买回来,我跪,跪到你高兴为止。” 云娆笑倒在他怀中:“我有说让你跪了吗?啊?” 她才不会真的叫人去买算盘呢。 她舍不得。 五公主的归宁宴来了不少人,一片和乐,帝后还在永宁宫接受云娆及容珺的跪拜与敬茶。 何皇后一改往常的不待见云娆,拉着她的手又说又笑,又是赏赐珠宝绸缎,又是让人准备茶水点心,甚至主动关心起容珺的伤势。 云娆单纯,不懂何皇后为何突然亲昵,容珺却是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好在她还记得温贵妃曾经提醒过自己,何皇后赏赐的茶水点心,能不碰就尽量不碰,虽然她不觉得何皇后敢当着明帝的面,在这些东西里动手脚,依旧什么都没有吃,就连茶也不敢喝。 明帝大概也发现何皇后的异常亲昵,淡淡道:“皇后不必如此,饶是如此也无法弥补太子犯下的罪过。” 显然仍认为太子就是行宫刺杀一案的主谋,何皇后只是为了让明帝消气,同意她见太子,才会对公主驸马如此关怀。 何皇后已经半个多月没见过太子,东宫周围不止被禁军团团包围,明帝还让岑煊派了锦衣卫守着,不止有如铁桶,连水都泼不进去,里头的消息也出不来。 她连太子如今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明帝对外宣称太子病重,不止文武百官,就连平民百姓都如此认为,若是太子之后突然“病死”了,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不会有人怀疑。 为此,何皇后不得不让人放出太子即将被废的假消息。为的就是引起朝野动荡,让人关注太子,不让他无声无息就这么没了。 何皇后也不愿相信明帝会如此狠心,但何家衰败的速度实在太快,快得极为不正常,就像是有人预谋以久,早等着这一天一样。 简直像极了……当年曾经极盛一时的容家。 不止数罪齐发,何氏子弟还一个接着一个当啷下狱,一椿椿、一件件皆是人证物证齐全,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明帝若有心维护太子与何家,又何至于此?他显然就是有意放任,想扶陆君平坐上储君之位! 何皇后实在别无他法,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何家倒下,又眼睁睁看着儿子失势。 离开永宁宫,前往保和殿时,容珺发现云娆手心里全是汗。 两人同乘一轿,他心疼的将她拥住,低声问:“怎么了?” 云娆顺势靠进他怀里,温言软语中带着一点点撒娇的味道:“本来就热,又太紧张。” 她记得曾听温澜清提起温贵妃的事,知道温贵妃与何皇后原为手帕交,两人进宫时相扶相持,也知道温贵妃曾有两个儿子,却都没能活过三岁。 温贵妃还提醒她,务必提防何皇后…… 云娆仔细一想便知其中猫腻,对何皇后自然而然有种莫名恐惧。 容珺眼底掠过一抹冰冷杀意,他笑着摸了摸她的耳朵:“热吗?回府就不热了。” 简单的一句话,就让云娆默默的红了脸。 呜,她实在太糟糕了,她居然听得懂容珺又在说风流话调戏自己,怎么会这样,她一点不想懂! “我、我不热了,回去就不热了。” 她还在结结巴巴的解释,就被他静悄悄的封住了唇。 她的牙齿直接被撬开来,嘴里全是他清甜的味道。 仅是浅尝辄止的亲昵,两人很快就分开来。 云娆摸了摸嘴,气急败坏地捶了他一下:“这下口脂没了怎么办?” 容珺不以为然地笑笑:“公主刚才在永宁宫用过点心,口脂自然吃没了。” “……”原来你早有预谋! 第72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你是不是故意的?”…… 云娆的归宁宴上倒是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只是众皇子及公主都出席了,独缺太子一人,再加上近日废太子的传闻,让人不得不多做他想。 何皇后虽然一贯的端庄优雅,却极其沉默,宴席上始终静静的看着百官们上前给五公主道贺,看着明帝与温贵妃眉眼传情,听着五公主又得了什么赏赐。 染着大红蔻丹的指尖缓缓掐进帕子里,何皇后垂眸,以袖掩面饮酒的同时,眼底掠过一抹狠戾杀意。 一旁的顾太后神色同样不怎么好看。 在她心里,太子才是明正言顺的正经储君,陆君平的出生她压根儿看不起,今日皇上却给温家的三女儿,给这位民间五公主举办了如此盛大的归宁宴,说到底还是在给陆君平铺路,给温家卖面子。 顾太后神情渐冷,手指摩挲着左腕间的金丝楠木佛珠,沉默的看着云娆及站在她身旁的岑太傅夫妇,似在思考什么。 岑母身子羸弱,本参加不得如此宴席,可今日是知知的归宁宴,虽然晚上她也会回岑府,但那到底只是自家人的宴席。 她无法像皇上一样,正大光明的招待所有亲友,让她接受岑家人的祝福,只要一想到这,岑母心中便难受得紧。 “如今见公主满面红光,与驸马郎才女貌,伉俪情深,臣妇就放心了,臣妇见驸马宴席间,目光就未曾从您身上离开,便知驸马有多重视您,日后定会白首偕老。” 岑母说着说着,眼眶莫名地红了起来。 “不是说好不哭的?”岑太傅无奈失笑,赶紧让身边的小厮将贺礼奉上,随即搂着岑母离去,免得引人注目。 云娆看着岑母双目通红的模样,心中莫名感触,席案下交迭在腹间的右手,不自觉地掐紧左手。 指节泛白的同时,男人的大掌却悄然无息的覆了上来,一根一根温柔地扳开她捏得死紧的手指,与之十指相扣。 云娆禁不住微微笑了起来,趁着没人注意时凑到他耳边,看起来像是与他低语,实际上却是飞快地在他耳根轻啄一口。 容珺怔了怔,大概是没想到脸皮薄的小姑娘,竟敢在大庭广众下做如此孟浪之此,玉白的耳根飞快地漫上几抹红。 岑太傅夫妇离开之后,立刻又有人上来敬酒献礼,云娆看清楚来人之后,莫名心虚的看了容珺一眼。 来人正是兵部尚书,也就是安平侯世子及其次子,盛二公子。 这个盛二公子正是新科状元郎,也是当初温贵妃准备让她相看的驸马人选之一。 云娆原以为两人敬完酒就会退下,没想到状元郎突然开口:“表哥如今大婚,不止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还成了大凌驸马,想必姑母在天之灵,也定会深感欣慰。” 表哥? 云娆心头重重一跳,握着容珺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容珺母家那边还有人。 她很快就感觉到容珺轻轻捏了下自己的手指,似是安抚她。 安平侯世子看着容珺的目光略带愧疚:“子玉如今都已成家,若愿意,还是可带着五公主一块回盛家,见一见你姥爷姥姥,他们可说──” 容珺微微笑一笑,唐突打断:“尚书大人慎言,盛家早就在二十年前与家母断绝关系了不是?容某何德何能能认安平侯为外祖。” 安平侯世子怔了怔:“当初……” 他欲言又止:“当初你姥爷之所以会如此狠心,也是因为云曦她──” 容珺再次不客气打断,疏离而又礼貌的微笑:“后头还有许多人等着给五公主祝贺,还请尚书大人长话短说。” 容珺自是知道当初何国舅下大狱时,为何兵部尚书会突然跳出来帮温家说话。 如成他成了驸马,还是当今国相的女婿,盛家人这么做,无疑是在示好,想打破这些年来与他的僵持关系。 安平侯世子微微一叹,当年盛家为了自保,的确是对容珺生母做了绝了些,他也不怪妹妹唯一的儿子会如此不待见他们 若非容珺凯旋归京之后,安平侯就一再表示想见见这个外孙,安平侯世子也不愿在此时打扰这个外甥。 云娆一直以为容珺外祖家那边早就没人了,不管是前世或是今生,她从来都没有听容珺提起过盛家。 张妈妈虽然是容珺生母的陪嫁丫鬟,却也从未在人前提起过盛家的事。 至于国公府的奴仆们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对于荣国公这位早逝的元妻,亦是讳莫如深。 好不容易挨到宴席结束,两人再次乘上回府马车,云娆终忍不住开口:“今日我才知晓,你居然是安平侯的外孙。” 容珺淡淡的嗯了声,像是怕她会怪他隐瞒,沉默了下,耐心解释:“母亲为安平侯嫡幼女,当年容家出事时,外祖为了自保与容家划清界线,狠心放弃了她。” 他说得云淡风轻,云娆的心却密密麻麻的疼了起来。 她的公子明明有那么多亲人,却从小活得像个无依无靠的孤儿。 云娆眼睛酸涩胀痛,喉咙发紧,抱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容珺听到她极力克制的更咽声,无奈又心疼地揽过她,大掌轻轻覆在她的后颈,指腹来回在那滑|腻|的肌|肤上摩挲。 “待会儿下了马车,要是让国相大人与你兄长瞧见你哭得双眼通红,他们怕是要以为我竟这般禽兽,居然连你有孕也不放过,还在马车上欺负你,到时我可就百口莫辩。” 他笑着低头,捧起她的脸,飞快地碰了下她的唇瓣,从怀里拿出帕子,一边慢条斯理的帮她拭泪,一边低声哄着。 “嗯?还哭?”他脸上笑容越发无奈,忽然将她整个人抱到大腿上,一把将她按到自己怀中,侧过头,安静地堵住她的嘴唇,强横地将温热闯进了她的口腔,勾住她的开始掠夺。 云娆怔了下,下颚被他牢牢捏住,腰肢被紧紧桎梏住。 他的吻无比霸道,无比强悍,甚至有些粗鲁。 男人眸色深沉,令人难以拒绝只想与其沉沦的强硬姿态,完全不允许反抗的力道和吻法,就和以前如出一辙,她再熟悉不过。 云娆水汪汪的杏眸眨了眨,很快泪意全无,微红的眼尾染上几分娇意,顺势倒在他怀中,略微羞|涩的回吻。 容珺闭了闭眼,无奈苦笑,觉得自己简直在自讨苦吃。 再下去怕是要出事,他很快就将人松开,抱到一旁坐好,曲起手指,无奈又宠溺地轻弹了下她的额头。 “不哭了?” 云娆脸颊还有些烫,脑子也还有点迷迷糊糊,眼睫扑闪扑闪的含羞半垂,不敢看他。 容珺眼底的桃花意又浓重了几分,他喉结轻滚,将那些不该有的想法全咽了回去。 马车缓缓前进,两人安静良久之后,她忽然喊他:“容珺。” “嗯。” “除了我和孩子之外,你还有其他亲人的。”她眼眶还有点红,眼尾的妩媚桃花意淡了些,看着他的神色认真而又严肃,“我的亲人就是你的亲人。” 容珺心底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股邪火,再次因为这简单的几句话,“腾”地烧了上来,几乎将他的理智烧毁殆尽。 偏偏他又什么都不能做。 这小祖宗简直要将他活活逼死! 他看着她好半晌都不说话,也不动,眼底翻涌着晦涩不明的情绪。 云娆一点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有些不安地说:“虽然、虽然阿兄有些不待见你,但只要我跟阿兄好好谈一谈,他一定会对你改观的。二哥哥也是,他人其实很好的,我们大婚那日他也出席了,还笑眯眯的祝贺我们,他肯定也放下对你的成见了,还有──” 她还想再说什么,甜软的小嘴就被容珺狠狠堵上。 马车上和乐融融,另一头的皇城,永寿宫,却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中。 永寿宫内茶香四溢,沁人心扉,顾太后正品着茶,举手投足贵气优雅,神色亦是十分温和,盈盈带笑,开口的话声却十分强硬:“皇帝究竟打算将太子幽禁到何时?如今都过了大半个月,也该是时候消气了。” 五公主的归宁宴一结束,明帝就被顾太后的人请了过来,他已经在永寿宫待了将近一刻钟,却依旧未曾落座,负手而立,笔直的站在顾太后面前。 “消气?”明帝被气笑,“太子秘密豢养死士,按大凌例律该斩,本就死罪一条,儿臣对他已是网开一面,更是看在母后的面子上,没有对他下任何毒手,如此还不够?” 顾太后漫不经心地放下手中茶盏,秀眉微蹙:“当初死士是由岑元烨刑讯,温岑两家关系密不可分,如今岑家的女儿,又成了温斯年名义上的谪女,皇帝怎知太子不是被污蔑的?” 她慢悠悠地补上最后一句:“岑元烨之前虽帮皇帝解决许多事,然此人阴险狡诈,防人之心不可无。” 明帝不说话。 顾太后轻叹了口气,退而求其次道:“皇帝若是还未消气,哀家也不勉强,但你至少让哀家到东宫见一见太子,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吧?” 明帝话声冷硬:“太子病重,不宜见客,母后,儿臣累了,容儿臣先行告退!” 皇帝拂袖而去,顾太后温和的脸色也完全冷了下来,沉吟片刻,将姜公公喊了进来,低声吩咐几句话。 姜公公狭长的眼眸,逐渐随着听到的话慢慢瞪大,写满愕然与震惊。 顾太后交待完毕,姜公公迟疑片刻,柔声劝道:“太后娘娘三思,您这么做,不止是将长公主推上刀锋浪口,皇上可能还会雷霆大发,到时不知要死多少人,还同时得罪温岑两家,实在……” 他是顾太后身边的老人了,听见顾太后要他将五公主真正的身世公诸于世,可说听得心惊胆跳,连忙劝阻。 顾太后冷声斥道:“如今哀家连你都使唤不动了么?” 姜公公立刻跪地,冷汗直流,仍是连连摇头:“恕老奴斗胆,如今五公主及七皇子正得盛宠,还望太后娘娘三思!” 前几日顾太后安置在何皇后身边的宫人回来禀报,说何皇后手底下的心腹宫女,近日与侍奉皇上的小太监走得极近,貌似别有意图,顾太后知道之后居然没有任何举动,反而让知道这件事的人都闭口不提。 姜公公忠心顾太后,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却不愿太后娘娘都一大把年纪,还像年轻时一样,一头掺和进夺嫡之争,最后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 马车上,容珺虽然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当晚云娆却是为此付出了代价。 虽然没有被一口一口吃光,却是被里里外外疼爱了个遍。 云娆双颊通红,欲哭无泪的眨着眼,娇声抱怨:“手真的好酸,快一点。” 不止手,就连腿都要破皮了。 容珺轻笑了声,咬着她耳朵,低沉的嗓音染满嘶哑:“娆儿乖,再一会儿就好。” 云娆半信半疑,没想到相信的结果,就是最后又被抱到窗边赏月。 呜呜,她就知道容珺就是个骗子。 大骗子! 春梅与张妈妈进来收拾时,看到窗边的情况与公主大婚那夜,圆桌附近的情况相去不远,眉头越皱越深。 离开时,忍不住问张妈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驸马爷和公主为什么总是能把房间弄得那么乱?” 张妈妈虽未成亲,却也不是小姑娘了,见春梅这么好奇,不由得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附在她耳边低声解惑。 春梅怔了片刻,随后整张脸涨红起来,语无伦次地说:“什么?蛤?我、我知道了,多、多谢张妈妈。” 翌日,云娆起床梳洗时,很快就察觉到春梅看着自己的目光有异。 不止有异,春梅见到她时还会飞快垂眸,避开她的目光,然后脸颊跟耳根就慢慢地红了起来,像是能冒烟那般的红欲滴血。 云娆:“?” 她想问春梅怎么了,容珺却已经换好衣裳,朝坐在梳妆台前的她走了过来。 云娆手还酸着,膝盖睡着之后,容珺上过药,虽然不疼了,心底却还是对他有些不满。 见他来了也不理他,沉着小脸,目不斜视,径自叫春兰上妆。 容珺却是笑笑地接过春兰手中的螺子黛,微微俯身在她耳畔,低声笑道:“昨日娆儿不是想要我帮你上妆?” 云娆哼了一声,别过头不理他。 春菊春兰捂着嘴偷笑,春梅还处于昨夜得知的新认知的巨大震惊中,还没回过神,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容珺见云娆不理自己,也不恼怒,笑着凑到另一边看她:“我还想说今日试一下帮娆儿画眉,真的不要吗?” 云娆透过铜镜,看着他笑容温润的俊美脸庞,又俏俏瞥了眼他手上的螺子黛,莫名心动,却还是把头扭向另一边,小声哼道:“你不是说这些你都不会。” 容珺不厌其烦地,配合她,将脸凑了过去,温声哄道:“对,我都不会。” 云娆扁嘴。 “但我能学。”容珺垂眸看她,笑容愉悦。 云娆嘴角不受控地往上翘了下。 她故作漫不经心地掩嘴,拼命抿直嘴角,眼里却不受控制地闪烁着亮晶晶的璀璨笑意。 云娆努力平复心绪,佯装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真的?” 容珺也不管丫鬟们都还在,就在她眼尾轻轻亲了一下:“真的。” 春兰等人相视一笑,很快就退出房外,将这个小空间完全留给这对新人。 丫鬟们都走了,云娆终于放弃矜持,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子玉哥哥可要好好画,画丑了我就罚你。” 容珺失笑的应了声好。 云娆开心的闭上眼,细密纤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略微紧张的扑闪不停。 容珺俯身看着她近在眼前的娇颜,见她乖巧的闭着眼,全心全意信任自己的模样,心脏再次软成一团。 他是真的没帮人画过眉,执着螺子黛沉思片刻,回想云娆以前眉究竟是何种模样,好半晌,才终于在云娆不满的催促下有所动作。 云娆整个过程都闭着眼,她感觉容珺落笔的力道好像比平时春兰帮她画时还要重了些,心里登时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 没多久她就感觉到容珺的手顿了下。 不好的预感被加倍放大,云娆倏地睁开眼。 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完全怔住。 她的眉毛在他眼中原来是这么粗的吗?啊? 云娆震惊的看着铜镜中上的两条又粗又长的黑线,实在无法相信容珺居然能把她的眉毛画成这样。 她以为,容珺能文能武,既写得一手好字,又画得一手好画,画眉对他来说应该不算太难。 但是,但是……他怎么有办法画成这模样?他到底怎么做到的? 云娆像是被惊呆了,张着嘴,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最后才终于憋出一句:“你是不是故意的?” 容珺立刻否认:“不是。” 表情却也是一言难尽,甚至难得的在他脸上看见既愧疚又充满抱歉的表情。 “一开始画歪了,想着要补救,没想到越是补救越是糟糕。” “……” “我以前真的没帮人画过眉,会越画越好的。”容珺还在尝试挽救,云娆却已经一手捂着眉毛,一手夺回他手里的螺子黛。 容珺无奈:“要不我找别人画,待画得满意了──” “你想找谁?”云娆一听他要找别人画,心里怒火加倍翻涌,气愤的瞪向他,瞬间就忘了要挡住眉毛。 她发誓,她从容珺眼里看到了除了愧疚以外的愉悦笑意。 他把她的眉毛画坏了,居然还敢取笑她,还笑得那么开心! 云娆更气了。 “我还能找谁?当然只能找云笙。” 云娆这才满意了些。 容珺可说是费了极大的力气,又是哄又是抱又是亲,才终于将气呼呼的美人儿给哄好。 就在云娆终于卸掉那两道不堪入目的粗眉,打算让春兰她们进来重新帮她上妆时,门外却响起云笙急忙慌乱的通报声:“公主、驸马,不好了,外头的都在说……” 云笙注意到梅兰竹菊还在外间,四个人还一脸好奇的看着自己,立刻改口道:“小的有要事禀报。” 容珺笑容不变,眉头却是微不可察地皱了下,扶着云娆的肩,轻声问:“你如今还没上妆,不便见人,不如我出去听听究竟发生何事?” 云娆却是不以为意:“云笙和我一样,从小就跟在你身边,都是在飞羽苑长大的,我什么模样他没见过?让他进来吧。” 她其实是想听云笙亲口说。 云娆知道,若是透过容珺转述,他为了不让自己担心烦恼,肯定会避重就轻只挑好的说。 她不喜欢那样。 容珺还想再劝,云娆却十分坚持,最后只能让云笙进来说事。 云笙知道容珺不喜旁人看云娆,进来之后目光倒是一直落在地面,始终恭敬垂首,不敢多看云娆半眼。 云娆:“什么事这么急?还让你直呼大事不好?” 云笙紧张地看了容珺一眼。 容珺眸色微沉,声音温和:“慢慢说,好好说,莫要吓着公主。” 云笙沉默了下,似在思考如何措辞,好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道:“街上到处都是小报。” 云娆困惑的拧起眉,安静的等他继续说。 容珺修长如竹般的手指,却已悄然无息的摸上系在腰间的铁笛。 “小报上,”云笙垂首敛目,话声艰难,“全是写着五公主的真正身世,说她根本不是自幼病弱,而是幼时就被人掳走,不止写了她以前曾在荣国公府当丫鬟的事,还写了,还写了……” 容珺眼中笑意尽消。 云笙虽然说不敢说,他却已经猜到都写了什么。 定是将云娆曾当过自己通房的事,也一字不漏的写上去。 云娆脸色煞白,难以置信的看着云笙:“小报在哪?拿来!” 她心头骤然慌乱:“是谁要做这种事?如今我都是五公主,还成亲了,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容珺见她无措的模样,心里一疼,连忙将人按进怀中,低头亲了亲她的耳朵,温声哄道:“没事,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云娆不担心自己,她知道自己如今贵为公主,不敢有人对她说三道四,但她担心澜清! 对,澜清该怎么办? 她抱着容珺,急着问道:“澜清和陆君平再过两个月就要成亲,要是因为这件事,影响到她的婚事,那该如何是好!” 容珺先让云笙退下,才将人抱到一旁贵妃榻上落座。 她就坐在他的大腿上。 容珺捧起她的脸,看着她,低沉保证:“我有办法,你们都不会有事的,相信我,好吗?” 第73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求容珺和五公主,不如…… 云娆身世公诸于世,内容还极尽荒谬,本就不是一件小事,再加上顾太后有意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此事很快就传得沸沸扬扬。 公主府里的奴仆不是宫里出来的,就是温府的人,个个嘴巴严实,丝毫不敢乱嚼舌根,外边的权贵及京城百姓就不一样了。 不过云娆如今已是正经公主,这驸马爷还是话题中的容珺本人,压根儿不算什么大事。 就是所有人都好奇,这小报上的传言究竟是真是假。 荣国公府这一日可说门庭若市,不少人登门拜访长公主与荣国公,旁敲侧击是否真有此事。 云娆与容珺也在第一时间赶到相府。 一到相府,就见到陆君平的座驾停在大门不远处。 云娆心头一紧,下马车时有些慌乱,险些摔了下去,好在容珺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搂住。 “娆儿还是不信我?”容珺索性将人打横抱走,眉眼间尽是无奈。 原本伸手准备搀扶云娆的春兰春菊垂首偷笑。 云娆不自觉地环住他的脖颈,气急败坏的嗔道:“你的肩!” 钟院判都说得好好养伤,可他从来不放在心上。 云娆又是心疼又是气恼。 容珺笑了下,这次倒是不再任性,依言乖乖将人放下来。 “你如今身子无比娇贵,再急也要从容不迫,切莫因而伤了自己。” 他一边说,一边牵起她的手,带着她慢慢踏进相府。 幼时母亲怀着妹妹在他面前没了的事,早就成了容珺的心魔,没人知道他有多担心、有多害怕。 今日之事,乍看之下对云娆没有什么影响,容珺却还记得二十年前一开始也是这样的。 起初以为,不过是件举手之劳,助人之事,不承想,那只是诱人踏入陷阱的开端。 两人刚踏进大厅,便见陆君平匆忙来到容珺面前。 “子玉。”陆君平面色凝重,全然不似素日里的玩世不恭,“我已经派人去调查究竟是何人故意败坏五妹及温家的名声,只是当务之急,还是需要荣国公府那边极力否认。” 只要荣国公与长公主拒不承认就没事。 这件事,陆君平知,容珺也知,放出消息的人定然也清楚,最重要的是,此人不选在云娆大婚前放出消息,偏偏在她成亲之后才放出来? 是因为之前没能说服长公主,现在说服了吗? 容珺微微颔首,用眼神意示他稍安勿躁,先是来到温斯年面前请安,才又回头看向陆君平。 他沉吟片刻,笑容温和:“此事,长公主若是认了,那无疑是在打皇上的脸,她素来谨慎,最是重视容子扬,为了他的前程,绝不会胡涂行事。” “不过,”容珺话锋一转,唇边笑意如春,“流言越是传得人尽皆知,越要是有人跳出来搧风点火,将此事闹大才好。” “什么?”云娆错愕。 温斯年略微沉吟,倒是很快就点头:“子玉所言极是。” 天子一怒,浮尸百万。 当初云娆的身世可是明帝亲口跟百姓说过的,还亲自带着她前往天坛祭天,一向最重面子的明帝定会恼羞成怒,不追出幕后指使者绝不罢休。 “只是,”温斯年刻意压低音量,“此事最后还是需要荣国公府的人出面澄清才行。” 容珺笑了笑:“温相不必担心,此事,子玉自有办法。” 陆君平也很快就明白过来容珺的意思,却是眸色却仍晦暗不明:“母妃刚才传人递消息过来了。” 话方落,温斯年便道:“大厅不是谈事的地方,到书房再谈。” 云娆眉心直跳,心中那股不安逐渐放大:“爹爹,女儿也要听。” 温斯年难得的迟疑了下,正想拒绝,云娆却早一步道:“此事因我而起,若是澜清因此不能和七哥成亲,那、那我……” 容珺按住她的肩,不着痕迹的将人往怀里带,微微一笑:“你七哥过了这关,便是否极泰来,无须太担心他。” 担心我便好。 云娆心里紧张,完全没听出男人话外之意及微不可察的醋意。 陆君平与温斯年倒是都听出来了,不由得同时看了他一眼。 “承你吉言啊!”陆君平简直没脾气了,都什么时候了,都成亲了,容珺居然还能他和温澜清的醋也能吃? 拜访荣国公府的人虽然多,长公主却如容珺所料,始终一概否认。 那日长公主与明帝不欢而散之后,何皇后的人将她请到凤仪宫之后,何皇后曾经暗示她,只要接下来好好配合何家放出的任何风声,将来太子即位,荣国公与容子扬定会步步高升。 长公主虽曾一度心动,却十分清楚明帝是怎么样的人。 二十年前,或许他们的母后顾太后还能将她这个皇弟捏在手里,叫他往东,就不敢往西,可如今的明帝已不是当年羽翼未丰的年轻帝王,她可没那么傻。 无论将来何人登上大位,只要他们不要再主动招惹容珺与陆君平,是绝对不会有事的。 长公主一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蹚浑水,惹得明帝不痛快。 偏偏她有心避开祸端,容子扬却是浑然不知。 这日下午,他就与平时一般,与一众世家子弟在清云楼饮酒作乐。 清云楼二楼乐声悠扬,觥筹交错间,还有歌女唱着小曲,万种风情,嬉戏无度,好不惬意。 此时外头有关温三姑娘也就是五公主的传言,早已传得满城风雨,容子扬之前因为在五公主婚宴,失手将新科状元郎推入湖中,不止被明帝训斥一顿,还连着被贬官,从正六品的国子监司业,降为正七品的国子监监丞,可说心中郁愤难平,不由得多喝了几杯,颇有几分藉酒消愁之意。 雅间内的几个人,都是与容子扬平时玩在一块的公子哥,知道他心中不痛快,很快就有人拿着刚刚从伙计手中得到的小报,来到他眼前。 这些人皆是公侯伯爵家的富贵公子,就算毫无作为,家里也都有爵位可承袭,是以不是很明白容子扬不过是被贬了个官,就如此郁闷难平,不过这不妨碍他们安慰自己兄弟。 “荣世子可看过今日最新出炉的小报了?”此人为定远侯家的小公子,虽也是出身名门,也是正经嫡子,却因会试屡屡落败,最后只能倚靠定远侯捐个散官来当。 容子扬一进清云楼酒就没断过,哪里看过小报。 他满是醉意的抬头,漫不经心的眯眼哼道:“什么小报?” 坐在容子扬左手边的永昌伯次子也饮了不少酒,此时亦是满面通红,他醉醺醺的拿过定远侯小公子手里的小报。 “这上面都写了什么乱七开一面放过他,他早就身败名裂。 容子扬早就觉得当初容珺世子之位被抢却无动于衷,十分可疑,接风宴一事更是坐实了他的怀疑。 原来容珺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为的就是博个好名声,如此对他下手时,旁人亦不会对他起疑。 半醉半醒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容子扬想也没想,冷笑道:“云娆那丫头何止在我们国公府当过丫鬟?何止当过我那个好兄长的通房。” 几人听见他的话,脸色一变再变,定远侯小公子则问:“谁是云娆?” 不等容子扬回答,定远侯小公子手中折扇往掌心一敲,又自己答道:“难不成是五公主以前在荣国公府当丫鬟时的名字?” 定远侯小公子一脸恍然大悟:“云娆、云娆,难怪温三姑娘的闺名就叫温娆!看来小公爷的话是真的了!” “当然是真的,”容子扬仰头又灌下一杯酒,眉宇微挑,“五公主不止当过我那好兄长的通房,还当过他的外室,当初容子玉就是为了她不惜冲撞我爹。” 当初容珺养外室的流言四处,容子扬却是不信,不止容子扬不信,与容珺接触过的人也都不信。 容珺此人最是恪守礼教,他再如何荒唐行事,也绝不可能干出养外室这种事,更何况,根本就没人见过这个传言中的“外室”。 不过容子扬觉得这些都不重要,反正都有人敢传小报说五公主当过容珺的通房,那再加一个外室又何妨? 小报上的事已足够荒谬,没想到容子扬说出来的话更加荒唐。 这次不止永昌伯次子脸色大变,上前制止,就连其他几位还算清醒的世家公子也纷纷变了脸,劝阻连连,其中一人更是打圆场笑道:“小公爷这是喝多了,胡言乱语的醉话不可信、不可信!” 说到最后,冷了声:“今日雅间的话,谁要敢流出半句,别怪爷们下狠手。” 容珺养外室的传言,明帝才在赏花宴上亲口否认过,并且直言他不想再听见任何不带证据,空口造谣污蔑的话,容子扬这么说岂不是在说皇上说谎?就算他是明帝的亲侄子,那也不能这般口无遮拦! 况且,明帝早在赏花宴上亲口否认过,之后其他人向荣国公求证,荣国公也说了,当初是下人误传,长公主才会因此误会,闹出这么个大乌龙,容珺有外室的谣言早就不攻自破。 三岁小儿都知道是个乌龙,容子扬却在此时提起此事,这不是造谣是什么? 造谣、诽谤公主清誉,那可是要杀头的! 容子扬的意识早就被酒精侵蚀,完全不知道此话一出会招回来种祸端,听见好友的威胁警告,仍醉醺醺的驳斥:“我没醉,我说的都是实话,我还有话还没说完,我──” 几人上传团团围住容子扬,永昌侯次子更是直接一掌将人劈晕,阻止他继续说更多胡话。 容子扬是明帝的亲侄子,他们可不是,万一这话传到明帝耳中,容子扬死罪可免,他们却有可能要掉人头! 几人扛着容子扬离去时,定远侯小公子却是悠悠哉哉的坐回原位,气定神闲地摇着折扇,仰头饮酒,好不快活。 云娆身世闹得满城风雨,明帝果然就如姜公公猜测,龙颜大怒,不止下令彻底此事,还令岑煊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揪出始作俑者。 事关云娆名声,无需明帝下令,岑煊也早已命人满城搜索,只可惜人找是找到了,却已成一具尸首。 “污蔑五公主的小报一流出来时,臣已第一时间追查造谣者,只可惜臣还是晚了一步,臣赶到时,此人已悬梁自尽。” 明帝震怒,拍案而起。 岑煊单膝跪地,肃容道:“皇上息怒,此事臣原本已在想办法化解,无奈荣国公世子在清云楼内亲口证实其事,甚至还污蔑五公主曾当过容子玉外室,有关五公主身世的传言才会一直压不下去,甚嚣尘上。” “你刚刚说谁?”明帝听闻始作俑者已被灭口,本就怒火中烧,如今听见岑煊的话,更是怒不可遏。 岑煊垂首敛目,声冷如冰:“荣国公世子,容子扬。” 明帝气得一把将桌案上的大半物什扫落于地:“你现在即刻传朕口谕,上国公府缉拿容子扬!今日他都敢造朕的女儿的谣,不将此无知竖子关进诏狱几日,他日连朕的谣都敢造!” 岑煊刚领命离去,明帝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顾太后就来到御书房。 “皇帝这是怎么着?哀家远远的就听见你吼人的声音。”顾太后先是关怀明帝一番,待明帝平息怒火,才终于切入正题,“哀家人虽在深宫,却都知道五公主的身世已闹得人尽皆知。如今温家女名声半毁,皇帝打算如何处理温二与七皇子的婚事?” 明帝安静的看着顾太后,半晌,忽地意味不明地笑了:“原来是母后。” 顾太后揣着明白装胡涂,困惑地皱着眉:“什么?” 明帝笑着摇头,心中除了愤怒之外却是更多的悲凉。 从小到大顾太后就偏心他的亲弟弟江北王,对江北王百般纵容,却对他极为严苛。 他做这么多,这么听话,除了希望顾太后能扶持他上位之外,还希望他的母后能多看他一眼,真心将他当成亲儿子疼爱。 可惜,他错了,人的心一旦偏了,再多的卑微与配合对方都只会当作理所当然。 他如今已过不惑之年,顾太后却始终将他当成当年强烈渴求母爱,任她拿捏在手的小儿。 明帝已经不想再当顾太后手里操控的木偶了,他微微笑着,漫不经心的点头道:“母后所言极是,儿臣也觉得文若这椿婚事需要再议。” 顾太后原以为明帝会大发雷霆,原以为又要跟之前一样婆口苦心的劝他,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轻易就同意了。 她略微迟疑:“皇帝真这么认为?” 明帝笑容温和:“当然,只有完美无缺的人才配得朕的皇儿,如今温二名声都受牵连,自是不能让她嫁进七皇子府。” 容子扬醉醺醺的被抬回府时,长公主当下就有了不好的预感,立刻将容子扬身边的小厮叫了过来,仔细盘问。 问完,险些整个人昏死过去。 “不是早就说过,不许世子碰酒,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吗?”长公主勃然大怒,也不管容子扬小厮解释与求饶,当下就叫人将他拖出去活活打死。 长公主没想到自己守口如瓶,一个字也不敢说,自己的儿子居然转头就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她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立刻让人备马车,准备进宫。 没想到马车都还没来得及备好,岑煊已经领着数十个锦衣卫鱼贯而入,涌进国公府大厅。 长公主知道他所为何来,脸色煞白,却强装镇定,厉声怒斥:“大胆狂徒,本宫的住处岂是尔等可闯?” 岑煊却是不以为然地勾唇冷笑。 他身穿玄色飞鱼服,一身寒气,冷峻的眉眼微微低垂,拱手淡道:“岑某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一切行为皆奉圣意,今日亦是奉皇上口谕,捉拿容子扬荣世子,难不成长公主这是要抗旨?” 话落,身边的锦衣卫已经飞身走进内院捉拿容子扬,完全无视前来阻挡的家丁及护院与长公主不顾形象的怒斥。 容子扬被带走时,还在醉生梦死,浑然不知发生何事,长公主却是受不住打击,活活晕死过去。 荣国公赶回府时,容子扬早就被带走,长公主也病倒于榻。 就在荣国公府一团乱时,管事却急忙忙地来到荣国公跟前禀报:“大人,大公子和、和……”管事结结巴巴,紧张地咽了口涶沫,才又道:“大公子和五公主来了。” 荣国公怔了下,瞬间就被气笑:“他们还敢来?因为他们,国公府都乱成什么样了?他们怎么还有脸来!” 长公主昏死过去后,容穗穗便守在她身边,听见荣国公的话,却是不以为然的反驳:“爹爹此言差矣,不管是为了我们国公府,或是为了二哥,如今当务之急便是要让五公主及大哥哥消气,如此,我们才能拜托五公主到皇上面前为二哥说好话,求皇上网开一面。” 荣国公脸色忽青忽白。 云娆以前不过是个乞儿,就算现在成了五公主,在他心中她依旧是那个无父无母,浑身脏兮兮的乞儿。 当初若不是他一时心软,同意容珺带她回京,她哪有可能这么顺利被温家认回去?他本就对她有恩,凭什么要低声下气的求她? 长公主此时也悠然转醒,有气无力道:“求什么?立刻叫人备马车,本宫即刻进宫求母后。” 荣国公回过神,立刻坐到榻边,搀扶起她:“对,你母亲说得对,求容珺和五公主,不如求太后娘娘。” 容穗穗觉得荒谬:“娘之前不是才说,太后娘娘不久前才与皇上闹得不欢而散,要是皇上因为此事反而迁怒二哥那该如何是好?” 长公主冷笑:“要我和你爹求他们俩,那还不如让死我了算了。” 容穗穗劝阻不成,只能眼睁睁看着长公主让人准备马车。 没想到几人来到大厅时,容珺与云娆却未曾离去,反而坐在大厅从容品茶,好似在等着长公主出来。 长公主一心只有容子扬,不欲与他们纠缠,没想到欲要拂袖而去,容珺却是温声笑道:“母亲可是要进宫求见太后娘娘?” 长公主不理他。 容珺却兀自道:“可惜,儿子离开相府时,恰好听见宫里传来消息,说太后娘娘忽得急病,如今您进去,怕是见不到人。” 第74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还不快去将钟大夫请…… 长公主前几日与顾太后见面时,她人还好好的,身体健朗的很,怎么可能得了急病? 容珺的话,长公主半点也不信,只当做他是故意来看她与荣国公笑话的。 长公主脸色苍白吓人,神情却是镇静又倨傲,她微微抬起下颚,冷声笑道:“本宫可跟你们不同,旁人或许见不到太后娘娘,本宫身为皇上嫡姐,太后娘娘的亲女儿,岂有见不到之理?” 话落,她挺直着背脊,在容穗穗的搀扶下离去。 容穗穗充满歉意的看了眼云娆及容珺,荣国公虽然心中不满云娆,却不敢在她面前放肆,冷着脸,随长公主离去。 然,长公主匆匆赶进宫之后,才发现容珺所言不假,居然连她这个亲生女儿都见不到顾太后! “太后娘娘得了什么病?居然连本宫都进不得永寿宫?!”长公主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被挡在永寿宫门口。 永寿宫门口全是带刀侍卫,除了禁军以外,还有不少锦衣卫,无论长公主如何软硬兼施地威逼利诱,皆不得其门而入。 这件事,很快就传到明帝耳中。 “长公主求见太后娘娘?”明帝冷笑,问着前来禀报的陈公公。 “是,”陈公公躬身垂首,“奴才听太医院的人说,午时岑指挥使到国公府缉拿荣世子时,长公主昏死过去,府里的人连请了好几次太医。此次求太后,应是为了世子而来。” 明帝忽地大笑:“皇姐果然就跟母后一样,心里都瞧不起朕,不把朕当一国之君,将朕的孝顺当作理所当然,觉得只要母后开口就能为所欲为,朕就得憋屈一辈子!” “皇上息怒,”陈公公连忙跪地,垂首急道:“长公主只是一时心急,求助无门──” 明帝冷声打断:“陈正。” 陈公公噤声,额间冷汗冷冷:“奴才在。” “传朕旨意,荣国公教子无方,放任次子造谣污蔑一国公主,按大凌例律容子扬当斩,其余男丁皆流放北疆,女眷充作官奴官婢。” 陈公公年轻时就跟在明帝身旁,最是清楚他的脾气,他无奈而又惋惜地闭上眼,双唇微微哆嗦,安静地听着帝王下旨。 “朕念在他为长公主驸马,特此网开一面,容子扬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诏狱其间,无朕旨意,任何人皆不得探望。” “降荣国公为荣安侯,现在就让礼部的人去把荣国公府大门的匾额给朕拆了!” 明帝不知何时,已回到桌案前,一边说,一边龙飞凤舞地写着。 “容子扬德不配位,即日起削去世子之位,荣安侯世子之位当由荣安侯长子容珺继之。” “现在就立刻到长公主面前宣读朕的旨意!”明帝说完,像是想到什么,又寒声补道:“告诉她,朕已网开一面,若还有意见,朕会立刻按大凌例律,将容子扬流放边疆为奴,终生不得返京城!” 明帝以前权势不足,再加上太在意、太在乎顾太后及长公主的感受,是以一退再退,这么多年来,他也已经退得够多了,当初皇后太子的人选他没有办法自己决定,如今他根基稳固、独揽大权,要不要废太子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他是皇帝,他想让哪个儿子继位就让哪个儿子继位,再也不用处处看着别人的脸色行事。 明帝此举,长公主自是接受不了,当场晕死过去,完全没想到自己此举反而彻底激怒明帝。 长公主心中懊悔,却还是不肯承认自己做了错误的决定,仍一意孤行,想凭一己之力将容子扬从诏狱中捞出来。 何奈明帝始终不肯见她。 长公主无法相信自己多年苦心经营,居然如此轻易就毁于一旦,不止丈夫被削爵降位,就连儿子的世子之位都丢了,莫名其妙就回到容珺手上。 荣安侯更是难以置信,自己不止如今连官都不是,甚至连祖宗的公爵之位都没能保住,为此一病不起。 荣国公府一出事,再次引起朝野震惊,原本还在私下议论五公主身世的人,这下连提都不敢提,深恐哪天明帝再次不痛快,随意找人出气。 明帝此举,大部份都在容珺意料之中,当初他带云娆到荣国公府,本就是想激怒长公主,使其与帝王再起口角,完全没想到,明帝竟做得比他想的还绝。 容珺早就放弃世子之位,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世子之位居然又回到他身上。 他并没有拒绝,甚至还亲自进宫谢恩。 这个世子之位,本来就是属于他和娘的,当初是他愚昧,受自己的亲生父亲蒙骗才会弄丢,如今终于落回自己手中,说不欣慰那都是假。 云娆看出他的开心,夜里难得主动扑进他的怀中,捧着他的脸又亲又笑,娇滴滴地问:“如此一来,澜清和七哥的婚事就无碍了吗?” 容珺揽着她的腰,摸着她的小脸,眼神逐渐暗了下去,云娆却没发现,嘴里话里不是温澜清就是陆君平,甚至还说到荣安侯与长公主。 她很快就被捏起下巴,堵住嘴,被再熟悉不过的侵|略|气息完全笼罩。 两人成亲后虽然十分亲近,却未行过真正的敦伦之礼,男人欺|身而来时,云娆很快就害羞起来。 “等等……” 容珺眸色渐浓,一边轻啄她的耳根处,一边温声哄道:“我已经问过钟大夫,如今已过三个月,足够温柔克制即可。” 云娆闻言脸更红了,小手虽然不安地试图将他推开,却无半分挣扎之意。 美人儿本来就脸皮薄,看来只是纯粹害羞了。 容珺低低一笑,轻而易举地将她桎梏住,温柔地堵住她的唇。 如柔荑纤若无骨的小手,被大掌牢牢紧扣,陷入大红锦被之中。 饱满的凝脂酥玉渐渐绽出点点红花,美不胜收。 长公主捞不出容子扬,如今朝中局势不明,京城众世家也不愿蹚这浑水,就连之前三番两次与她接触的何皇后也对她避而不见,长公主可说完全无计可施,最后终是在容穗穗的一再劝导下,来到五公主府邸。 “奴婢见过长公主。”出来应门的是春梅,她见到长公主似乎并不惊讶,只笑盈盈道:“五公主与驸马一大早便出门了,奴婢也不知道他们去哪了。” 长公主脸色微沉:“无妨,本宫进去等便是。” 春梅不敢拦阻,恭敬地将人迎了进去,没想到这一等,直到天黑都不见云娆与容珺回府。 长公主从来没被人如此怠慢过,当下就气得将公主府的管事叫来跟前痛骂一顿。 管事微微躬身,歉笑连连:“长公主,实在对不住,五公主半刻钟前才让让人捎消息回来,说今晚她与驸马爷要留宿相府,今日恐怕无法接见您,还请您改日再来。” 长公主瞬间就被气笑,当场拂袖而去。 翌日再去,接见她的是容珺。容珺可比春梅难应付许多,笑容温润,如沐春风,说出口的推拖之词更是完全挑不出错处。 “母亲来得可真不是时候,五公主夜里染了风寒,刚刚才用完药,已经睡下,大夫说服药之后会比寻常人来得嗜睡,今日她怕是无法接见母亲,未免母亲像昨日那般等得不耐烦,甚至大发雷霆,还是请回吧。” 长公主心急如焚,如今太后病了,皇帝又不肯见她,就连她的另一个弟弟江北王也不愿掺和其中,对她拒而不见。 要不是真的没办法了,她绝不会求到容珺与云娆面前,没想到她都如此纡尊降贵,居然连登两次门都见不到。 长公主从未如此憋屈过,但为了容子扬,为了不再惹怒明帝,也只能强忍着愤怒,优雅离去。 直到第三次登门,长公主依然见不到云娆,她才终于明白,容珺这是故意不让自己见她。 长公主简直气炸,索性心一横,直接找上岑母,这才终于顺利见到云娆一面。 没想到见是见到了,当她开口要云娆进宫向皇上解释一切,让他对容子扬网开一面时,云娆却是一脸讶异的歉疚道:“那日我与驸马到国公府见您时,就是想跟您说这件事,何奈您急着出门。” 长公主面色微冷。 不管明帝如何不待见她,她依旧是大凌最尊贵的长公主,云娆这个五公主见了她依旧得恭恭敬敬,听见云娆似是而非的话,立刻冷哼:“五公主此言何意?难不成你三次拒见本宫,就是为了报复当日本宫不待见你之仇?” 云娆还来不及开口,容珺已淡声笑道:“母亲慎言,公主府所有人都可为五公主作证绝无此事。” “我早就进宫求见过父皇,”云娆接着说,“也早就为容二公子求过情,长公主定然知晓,父皇一旦决定的事就不会改变,并非儿媳不愿替二公子求情,实在是二公子这次犯的错太重。” 长公主冷笑,觉得自己真的是疯得神智不清,才会听女儿的话来求云娆和容珺。 离开公主府时,她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没想到就在这时,之前一再拒见她的何皇后却派人来到她面前,请她进宫。 如今两人的儿子命都悬在明帝手里,长公主再没有理由拒绝何皇后,只是听完何皇后所言之后,依旧震惊。 “本宫可以配合你们何家扶持太子上位,但太子上位得等多久?若是太子十年后才即位,那子扬岂非得在诏狱里蹲上十年?!” 何皇后已经一个月没见到太子,心里比长公主还急,她甚至还怕明帝为了扶陆君平上位,会连亲儿子都不放过。 毕竟,当年温贵妃的两个儿子,就是那么没了的不是吗? 当年温贵妃的孩子的确不是何皇后下的手,是顾太后见温贵妃得宠,容不得她有儿子,才会藉她的手除去二皇子及三皇子,这件事,明帝一开始虽不知情,但后来知道时,也没多说什么。 明帝看起来被温昭昭迷得神魂颠倒,但他最爱的其实只有自己,为了皇权、为了平衡京中各世家势力,不管发生何事,只要火没烧到明帝那儿,只要他能坐稳大位,手中权势越握越多,他都能装聋作哑。 何皇后优雅地捧起茶盏轻抿一口,笑了笑:“无需十年那么久,只要长公主愿意与本宫连手,最慢今年之前能成。” 长公主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就不怕我将此事告诉皇上?” 太子生死不明,何家半毁,何皇后还有何可怕? 更何况,容子扬就是长公主的命,何皇后十分清楚她不可能放任儿子一直待在阴暗的诏狱之中。 她与何家要做的事,又是天理难容之事,何皇后知道,只有待长公主落入绝境,才有可能帮自己,才会直到此时方开口。 “长公主,如今你还看不清局势吗?”何皇后微笑,“皇上执意扶持陆君平,执意抬温家的身份,才会对五公主百般疼宠,连带容子玉都受惠,假如你能忍受容子扬将来一直被踩在他脚下,尽管去说。” 长公主攥紧手中帕子,指甲险些透过帕子陷入掌心。 何皇后笑,再丢出一个甜饵:“来日太子登基,不止荣安侯可升爵,就连世子之位都能夺回来。” 长公主神色果然动摇。 “长公主可知太后娘娘为何会突得急病?”何皇后顿了下,又接着说:“那是因为她和岑时卿喝了一样的东西。” 长公主眼瞳骤缩,身子倏地摇晃:“怎么可能?皇上可是母后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来的,他怎么可能让母后喝那种东西!” 长公主离宫时已是神色憔悴。 她心中实在太过不甘心,当了这么多年的长公主,到头来却被所有人耍得团团转。 尤其是容珺和云娆。 长公主冷笑。 难不成他们以为只要皇上不许人说,其他人就不会在心里笑话云娆? 长公主再次来到江北王府,可这一次,她要见的却不是自己的弟弟江北王。 秋猎前,荣平郡主举办了一场赏花宴,广发请帖,邀请京城中世家子弟。 云娆收到帖子时,还有些不明白,她之前几次分明与荣平不欢而散,荣平却特地发帖过来。 容珺倒是立刻就知道荣平想做什么。 无法就是想在赏花宴上看云娆难堪,才会特地发来请帖。 若是不去,那么荣平郡主与其他贵女就有谈资,定是什么难听话都能说出口。若是去了,荣平与其他人虽然不敢明目张胆的议异云娆,可光那些探究及意味深长的目光便足已让人难堪不已。 容珺眸光渐冷,很快就将荣平送来请帖的用意告诉云娆。 云娆微微一怔,佯装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如今你都与我成亲,结为夫妻,荣平郡主居然还为了你,特地举办这场赏花宴,就是为了看我笑话?” 她心里其是不气也不酸,只是容珺时不时就吃温延清的醋,每次回相府,见到温延清脸色就难看,她好不容易有机会假装吃一次醋,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没想到容珺听见她酸溜溜的语气,却是大笑,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你、你做什么!” 自然容珺可肆意妄为之后,两人就过上蜜里调油的日子,云娆现在手虽然不酸了,腰却难以幸免,昨日她才一口一口被从头吃到尾,今日可不想再被折腾,立刻警戒的看着他。 “娆儿难得吃醋,自是要庆祝一番。”容珺垂眸,见她脸颊慢慢泛红,笑着低下头,蜻蜓点水般的在她唇上轻抿一口。 看着她的眼神,像是得到了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云娆抗拒不了他用这种目光看自己,莫名地闭上眼,无声响应他的吻。 夜里终究还是叫了两次水。 以往入睡前,容珺是喜欢她不着丝缕的,可如今天气渐凉,云娆有孕在身,他不想她有任何意外,对她的身子格外小心。 此时云娆已换好干净衣裳,懒懒地趴在他怀中,凝脂雪肤泛着沐浴后特有的漂亮的粉。 容珺手掌扣着她的杨柳细腰,白软的美人勾弧度优美。 写满餍足的凤眸,蓦然微微一暗。 云娆察觉到危险,立刻娇嗔道:“我真的累啦。” 容珺无奈的低下头,在她眉眼一啄,微哑的嗓音很是动听:“知道了,不闹你。” 荣平郡主的赏花宴明显就是个鸿门宴,容珺自然不愿云娆前往,被那些贵女平品论足。 “可是我若不去,她们也有话说不是吗?” 云娆也很苦恼。 容珺不以为然地笑一笑:“不会的,此事娆儿放心交给我便是。” 上次小报传言满天飞时,容珺也这么说。 云娆一直都知道他厉害,以前也曾气过他遇事总能如此气定神闲,现在两人说开了,再次见到容珺如此从容不迫的模样,心里只有莫名的得意。 她就喜欢容珺永远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温文尔雅,芝兰玉树,仿若不染尘埃的谪仙玉人。 云娆飞快地亲了他一口。 容珺失笑,扣在她细腰上的手一重:“娆儿不累了?” 危险直指而来,云娆立刻摇头闭眼:“累了。” 半晌,又忍不住问他:“子玉哥哥真的有办法?” 容珺无奈一笑,拉过她的手,决定让她再没空胡思乱想。 荣平郡主的赏花宴如期举行,云娆虽然没有前往,温家姐妹俩却没有缺席。 她们自然也知道荣平想做什么,原想若是有人敢在宴席间说半句云娆的不是,两人便出面。 没想到才刚有人起了头,暗指五公主回温家之前,不止当过容珺的通房还当过他的外室,容穗穗就来到那人面前,抬手就是一个巴掌甩去。 荣国公虽被降为侯位,可容穗穗的郡主之位却不曾动摇,她的身份并不比荣平郡主低,甚至以往荣平见了她时,也不敢造次。 众人见容穗穗动手,热闹非凡的赏花宴登时鸦雀无声。 好半晌,荣平才回过神来,一脸尴尬地问:“永嘉郡主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动手打人了?” 容穗穗冷着脸,不咸不淡的看了她一眼:“当初我兄长便是听信小人谣言,如此随口附和,才会惹怒舅舅下了诏狱,本郡主这个巴掌,是在救她,免得她为逞一时之快,不止自己惹祸上身,还连累家人。” 荣平闻言,又是怔了好半晌。 围观众人也因容穗穗这一番话开始交头接耳。 “永嘉郡主此言何意?难不成容二公子当初说的话是假的?” “容二公子当时的确喝得酩酊大醉,可就算再醉,也不可能凭白无故就污蔑自己兄长才对。” “若真如此,永嘉郡主刚才为何说容二只是‘随口附和’?”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时,容穗穗忽然抬眸环视四周,不疾不徐地扫过在场的贵女。 不得不说,她冷着脸不说话的模样,还真有几分像长公主,众人登时心中一凛,几名与荣平交好,想在今日大肆嘲笑五公主一番的贵女,更是心虚的低下头去。 温澜清与温释月则无声对看一眼。 容穗穗这时才又接着说:“都给我听好了,我大哥哥从来没有过什么外室,五公主也从来不曾当过我容府的丫鬟,你们若是一个一个都想和我兄长一样下诏狱,那就继续再乱嚼舌根,到时我一个一个告到岑指挥使面前,叫他尽全禀告皇上。” 当初容子扬说的时候,早就喝得神智不清,可如今容穗穗却是滴酒未沾。再加上之前事发时,长公主与荣国公也始终否认,容穗穗此话一出口,无疑再度证实容子扬当初的醉言醉语完全不可信。 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荣平则脸色铁青地将容穗穗拉到一旁,低声问道:“姑母难道没告诉你,我今日赏花宴的目的吗?你怎么能帮温娆那丫头说话?你到底怎么了?” 容穗穗淡淡道:“我不是帮她说话,我是实话实说,省得你们一个个误我大哥哥的名声。” 荣平张了张嘴:“你是为了容珺?” 容穗穗不再多说,转身离去。 容穗穗对云娆无感,原本也不打算帮她。 可前几日容珺拜托到她面前,她不得不帮。 永宁长公主从小重男轻女,对她并不关心,七岁那年,她随母亲进宫时,曾被大自己十二岁的太子哥哥欺负,告诉母亲之后,母亲却安慰她太子哥哥只是在跟她玩。 容穗穗当时年纪虽小,却也知道太子不是在跟她玩,若是跟她玩,怎么会平白无故扯掉她的衣裙?还将她带到榻上,动手动脚? 她当时委屈极了,母亲却只想大事化小。 后来有一日,容子扬跟太子玩时意外摔伤,长公主却极为生气,一状告到明帝面前,明帝从小就敬爱永宁长公主,太子很快就挨了罚。 容穗穗得知后心中极度不平衡,最后帮她出一口气的却是平时被自己看不起的容珺。 当年容珺年方十四,意外听闻永宁母女的对话,得知容穗穗被太子欺负后,故意在容穗穗与永宁长公主谈话结束之后,出现在她面前,难得面露怒色的问她,太子真的欺负她了吗? 容穗穗一开始恼羞成怒,这个被她瞧不起的兄长,却不由分说,在几日后的比试场上将太子狠揍一顿。 众皇子及世家子弟都会上太学,太学上有武术课,平时大家都让着太子,不会真的对他下狠手,容珺亦不例外,但那一次,他却狠狠修理太子一顿。 明帝虽然没有生气,荣国公却因此将容珺罚了一顿,直接家法伺候,容珺挨了数十下鞭子,背上一片血肉模糊。 容穗穗觉得荒谬极了,质问容珺为什么要打太子。 他却只淡淡道:“因为你是我妹妹。” 容穗穗当下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母亲从小重男轻女,父亲名面上虽对她极为纵容,实际上却对她不冷不热,同父同母的亲生兄长更因为母亲重男轻女的态度,从不将她放在心里,甚至态度轻蔑。 就连她自己也想不到,当她真的出事时,最后替她出头的,居然是这个从小就被她和亲生兄长看不起的同父异母的大哥哥。 容穗穗心里其实隐隐约约知道,容珺当初对她好,很可能不是真心的,否则也不会在和五公主成亲之后,三番四次为难自己母亲,并且无视她与父亲的苦苦哀求,依旧不肯到皇上面前为容子扬说几句好话。 但那又如何,当初她被太子欺辱时,就连自己的母亲都不肯帮她,只想随口敷衍,大事化小,只有容珺替她出面。 容穗穗知道长公主得知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之后,定又要开口责骂她,她却已经不太在意。 她知道,母亲心里眼里就只有她的哥哥容子扬,早就不在意她这个女儿,不论她如何的拼命、如何的努力要、如何的付出或奉献,甚至贬低自己,母亲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既如此,她又何必如此卑微讨她的欢心。 温家姐妹对于容穗穗的维护可说意外至极。 经过容穗穗这么的闹,荣平郡主的赏花宴自是再也办不下去。 两人离开赏花宴之后,直奔云娆府邸。 云娆听见容穗穗为自己不平,甚至澄清小报上的传言,亦是极为意外与震惊。 但她很快就明白过来,肯定是容珺私下找过容穗穗。 容珺伤势恢复得差不多之后,就又被明帝叫去跟前办事。 如今他与云娆已成亲,明帝自然不会再大材小用,之后若是边关告急,还是得派容珺上战场。 秋猎在即,明帝担心再次发生行宫行刺事件,昨日就将容珺召进宫,吩咐他此次秋猎务必随侍七皇子左右。 尽管如此,不论容珺再如何忙,还是会赶在晚膳时回府。 云娆下午时,听见温澜清和大姐姐的转述,心中便特别高兴,晚膳前还亲自吩咐厨房多做几道好菜。 以往膳桌上的菜都是她爱吃的,云娆一直以为容珺不挑食,直到不久前她才发现他虽不挑食,但也是有特别爱吃的。 像是烧鹅以及羊肉水晶饺儿,与入口即化、香而不腻的滚肉。 全是肉。 云娆以前也喜欢吃肉,但有孕之后就突然换了口味,膳桌上常常都是素菜,之前容珺有伤在身,不宜大鱼大肉,如今伤都好得差不多,她这才放心的让厨子准备这些菜色。 晚膳,容珺瞧见菜色,眼神立刻柔了下来:“这是娆儿特地为我准备的?” 他心中欢喜。 云娆笑眼弯弯,正准备挟一块羊肉水晶饺儿给他,就忽地白了脸,捂着嘴干呕不止。 梅兰竹菊顿时手忙脚乱起来,一人拿帕子帮云娆擦嘴,一人小心翼翼地轻拍她的背。 容珺眸色沉沉,厉声道:“还不快去将钟大夫请来!” 云娆虽胃里难受得厉害,最后却也没能吐出什么东西,她怔了怔,很快就明白过来应该是自己的问题。 容珺却是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冷着脸让人将厨子拎过来。 张妈妈却是想到什么,微微瞪大眼,结结巴巴地问:“公主莫不是有孕了?” 如今两人都成亲超过一个月,有孕再正常不过。 容珺顿了下,凤眸中掠过一抹无奈笑意。 果真关心则乱,他早就知道云娆怀着孩子,却一时慌乱,完全没想到她极有可能是害喜了。 容珺佯装震惊地揽过云娆的肩,低下头,碰了碰她的耳朵,低声笑问:“真的吗?公主真的有孕了吗?” 两人本打算再过几日,再将云娆有孕一事通报皇上,没想到今日这么一出,倒是顺了他们的意。 云娆不像容珺那样,不管是真话假话都能信口拈来,见他满脸惊喜笑容,足足怔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有些心虚地说:“不知道,不过这几日总是闻到肉味就想吐。” 张妈妈眉开眼笑:“没错了,闻到肉味就想吐,当初姑娘怀着公子时也是这样,公主肯定是怀上孩子了!” 钟钰很快就被请了过来,弄清楚是这么回事之后,意味深长的看了容珺一眼,笑眯眯道:“恭喜五公主,贺喜容将军,五公主的确有喜了!” 云娆见钟钰说得煞有介事,亦是个说话从不心虚的主,不由得捂着嘴,噗嗤一笑。 容珺从头到尾都握着她的手,脸上全是难以掩饰的愉悦笑意。 钟钰收拾好药箱,笑盈盈地交待:“容将军,如今公主有孕不过一个多月,三个月之前。”她突然嗯了声,“三个月之前都那啥,都不宜行敦伦之礼,还请容将军牢记在心。” 张妈妈:“钟大夫请放心,要是将军忘了,老奴及云笙都会制止、提醒他的。” 突然被点名的云笙傻乎乎的点了点头:“对,我们都会好好劝将军的。” 云娆小脸红扑扑,笑睨容珺一眼:“子玉哥哥可听清楚了?” “……”容珺望着眼前笑容娇甜的小姑娘,嘴角温柔的笑容逐渐凝固。 第75章 病娇将军的小通房(重生)/三生糖/晋江文学城首发 十月春猎,容珺不想云娆参与其中。她有孕在身,即便到了围场也骑不得马,只能待在营地。 明帝原本不同意容珺的请求,听闻云娆有喜之后,倒是挑了下眉,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笑了下:“如今两人成亲不过一个月,这么快就有喜了?” 容珺笑而不语,明帝略微思量了下,终是答应他的请求。 太子与太后相继病倒,就连何国舅都被下狱抄家,朝廷局势风波迭起、动荡不安,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何皇后之前放出的废太子传闻,终在此时发酵沸腾到极致,越来越多大臣质疑太子根本就不是病重,而是被明帝幽禁起来。 太子若没了,储君之位便要换人,眼前最得明帝喜爱的就陆君平一个。 众皇子及其背后母家势力,自然不会坐势不管。 何国舅入狱,何家被抄之后,越来越多人提出质疑,且都是三代老臣,这些都是平时看似中立,实际上却与何家交好的。 纵是明帝大权在握,也难抵这么多朝臣的质疑,最后终于不得不在秋猎前夕,将太子放出来,于众人眼前亮相。 太子气色看起来的确大不如前,面白如纸,眼角带血,甚至走几步路就开始捂着心口直喘。 何皇后见到他这模样,险些晕死过去。 她早就知道明帝心狠心辣,却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敢对太子下手。 太子被幽禁前,分明身强体壮,若不是被喂了慢性毒.药,何致于此?偏偏太医院的人都像是被封过口般,无论叫哪个太医来诊脉,皆说此为太子先前大病一场留下的病根,待日后仔细调养便无大碍。 “滕儿,你父皇、你父皇到底都喂你吃了些什么?”何皇后以前虽对太子严苛,但他到底是她的亲生骨肉。 太子唇色微暗,唇角发青,听见何皇后的话,沉默许久,半晌,终有气无力地开口:“母后,儿臣想活着,皇位不如就──” “你在说什么胡话?!”何皇后立刻打断,“你以为你不争最后就能活吗?不,这些年来本宫与温昭昭早已撕破脸,要是陆君平坐上大位,不论是你我或是何家都难逃一死。” 太子手背青筋暴起,嘲讽地勾起嘴角,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是,母后这些年来造孽,却都要儿臣与何家来承担。”太子说,“若不是你害死了温贵妃的两个儿子,害死了陆君平的生母,儿臣又岂会有今日?” 何皇后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这些事,她一直都隐藏得很好,甚至从未告诉过太子,他为何会突然知晓? “本宫是为了自己么?本宫若不是为了你与何家──” “呵。”太子突然冷笑。 何皇后一怔,觉得太子不可理喻,却仍耐心道:“你别担心,很快。”她放轻声音:“很快你的父皇便再不能折磨你了。” 太子神色恹恹,也不知幽禁其间究竟都受了什么折磨,兀自喃喃低语:“儿臣真的累了。” 何皇后看得出来太子斗志全消,再次召长公主进宫。 顾太后如今昏迷不醒,江平王是个肆意的主,从来不掺与这些事,长公主早就被走投无路,别无他法,只能选择与何家连手。 何家的确想在此次秋猎时向明帝下手,并且在长公主的帮助下,一切进行的十分顺利。 秋猎随行人数众多,不止有后宫妃嫔,还有众皇子公主及大臣,围场上,除了有平时守护明帝安危的禁军及锦衣卫外,更有容珺亲自带领的三千士兵。 这与何皇后一开始所想的并不一样,历年来明帝秋猎时,只会带禁军及锦衣卫,从来没带过这么多士兵随行。 然,此时何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好在何皇后多留一手,早在一个月前便令人在明帝素日里燃的龙涎香中下毒,一个月后,明帝身子显然虚弱不少,遇上刺客几乎无自保能力。 只要在秋猎上趁其不意,取下明帝性命,到时长公主便会跳出来主持大举,暂命太子监国,到时再与正从边关赶回来少数何家军里应外合,温岑两家也拿他们没辙。 却不想,明帝虽在围场狩猎时如意料中落单了,刺客行刺时却被早就埋伏在附近的士兵们团团围绕,连明帝一根头发都没碰到便宣告失败。 何家意图于秋猎进行刺杀,准备谋反,人证物证俱在,回城之后,太子还被人告发谋.逆,在东宫搜出龙袍和龙冠,百口莫辩。 这一次,明帝却不再从轻放落,不止直接废除太子之位,将他圈禁冷宫之中,此次就连何家旁支也难逃其咎,全都下了大狱,按大凌律例,于三日午后满门抄斩。 朝臣诧异,御史劝戒,明帝却直接拿出太子行宫唆使死士的证据,直言太子非头一次有谋反之心,才不得不痛定思痛,做下废太子之举。 明帝此举可说打得何家措手不及,并且网罗罪证的速度,几乎与之前行宫行刺一案,如出一辙,显然是有备而来。 何皇后看着眼前赐下的匕首、毒酒与白绫,难以相信明帝放太子出来,居然是以退为进,好将何家一网打尽。 何家谋反,平时与何皇后交往亲密的女眷难逃其咎,全都被打入叛贼名单,近日频繁进出凤仪宫的长公主亦不例外。 荣国公被降为荣安侯之日,一连大病几日,好不容易养好病,侯府中却再次涌进一排又一排的锦衣卫,比当日捉捕容子扬的阵仗有过之而无不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长公主藐视皇威浩荡,与废后何氏结党营私,意图谋反,朕念手足之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赐于碧山寺削发为尼。” “其驸马荣安侯辅佐无方,褫夺封号,贬为平民;其长子容子玉护驾有功,功过相抵,按大凌律例,当承袭其父爵位,封为荣安侯;其次子容子扬流放边疆为奴,终生不得返京;其长女容穗穗褫夺郡主封号,贬为平民。” 荣安侯闻言大惊失色,久久不能言语。 容穗穗更是不相信母亲会犯下这种胡涂事。 可这道圣旨为皇上身边的大太监陈公公亲自宣读,饶是他们想自欺欺人也无法。 容翊,也就是前荣安侯,终于在长公主即将被锦衣卫带走时,难以置信地来到她面前:“永宁,你为何如此想不开?我不是说了,再给我一点时间,子玉他向来孝顺,早晚会听我的话,想方设法将子扬救出来的,你为什么就是要一意孤行?” 长公主看着他,要笑不笑地问:“容郎是不是早就知道,当年盛云曦之所以下狱并非意外,而是人为?” 容翊眼神有一瞬闪烁。 长公主不发一语,一巴掌朝他脸上掴去,容翊身形不稳,直往梁柱撞去,待被容穗穗扶起,偌大的荣安侯府空空荡荡,长公主及成群的锦衣卫早已远去。 明帝雷霆手段处置太子及何皇后,何家满门抄斩,一夕血流成河,本就叫不少人看得心惊胆跳。 今日长公主被赐削发为尼,容家除了容珺一人之外,不是流放边疆,就是被贬为平民,更是让所有人都摸不清明帝心思。 一时之间不懂皇上到底是对容家网开一面,还是看在他是驸马的份上,才对容珺网开一面。 “我说应该是容大将军这么多年来,为我大凌出生入死,战功彪炳,皇上肯定是看在容将军为我大凌流下的血汗才会网开一面。” “依我看,应该是容将军既为七皇子义兄,又是五公主的驸马,有他们两位为他求情的关系,才会有此殊荣。” 保德大街,五芳斋前,众人议论纷纷。 “苏兄这么说就不对了,为何容将军就一定是得靠别人?” “我哪里说错了?否则……” 原本停在五芳斋旁不远处,雕纹精致气派的梨木马车,里头的人撩开车帘,接过小厮手上,刻有五芳斋字样的食盒之后,缓缓起行。 随着马车前行,争论声逐渐转小。 就在不久前,荣安侯府迎来圣旨时,云娆的公主府也迎了来一道圣旨,虽然与长公主那道不同,却也说了容珺承袭爵位的事。 两人此时正准备进宫面圣,亲自谢恩,马车行进半路,即将经过五芳斋时,云娆忽然嘴馋,随口说想吃糖蒸酥酪及桂花糖藕,容珺便让人停下,进五芳斋排队买甜食。 保德大街为京城最为繁华热闹街道,街上不只有金饰店,还有着各式各样的布庄酒楼、茶楼、甜品铺子,其中最为出名的甜食铺便是五芳斋,五芳斋的甜食不止深刻达官显贵喜爱,就连宫里的贵妃娘娘都爱吃,慕名而来之人多不可数,每日皆门庭若市,大排长龙。 云娆没想到自己不过随口一提,容珺就真叫人下车去马,都还没吃到糖蒸酥酪和桂花糖藕,就觉得嘴里心里都甜滋滋的。 等待期间,听见众人的议论,云娆不由得笑问:“容大将军觉得呢?” 少女一身精致宫装,背倚靠垫,唇角微扬,两侧的小梨涡若隐若现,笑容甜软,连带着声音都香甜。 容珺低垂着眉眼,鸦羽般的长睫在脸上投落出浅浅阴影,他的睫毛很长,在眼尾勾起撩人的弧度,玉琢般的脸庞扬着一贯的温柔笑意。 他淡淡的嗯了声,一边打开食盒,一边轻笑:“自然是五公主为我求情,才有此殊荣。” 如玉竹似的手指端起食盒里的糖蒸酥酪及木匙,轻轻舀起一匙,凑到云娆唇前。 云娆被他的回答给逗笑,正要伸手接过,容珺却将手里的糖蒸酥酪往前一塞:“吃。” 自从两人成亲之后,云娆早就被投喂习惯,也不矫情,笑眼弯弯地张嘴。 甜甜的奶香在嘴中迅速蔓延开来,又香又甜又凉,直从舌|尖甜到心头。 容珺目光柔柔地拢着她:“好吃么?” 云娆嘴角不受控制的轻扬,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唇边尽是甜软的笑:“嗯。” 容珺凝着她的杏眸,眉眼间尽是温软,很快又喂了一口。 两人进宫谢恩时,没想到陆君平恰好也在。 太子刚废,明帝未免夜长梦多,今日一早便命礼部的人准备册立储君一事,以稳民心定政局。 由于再过一个月便是陆君平及温澜清的成亲的日子,礼部挑选的吉日,原是在两人大婚之后,明帝却不甚满意。 皇子与太子之间的礼制不同,若是陆君平受封为太子,礼部这些时日子的准备可说全废了,得从头再来,会这般安排也不是没有道理。 偏偏明帝一旦决定的事,就不容置喙,礼部无法,只能认命接旨,一边如火如荼的忙着大子登基大典,一边欲哭无泪的重新准备太子与太子妃的大婚。 陆君平被明帝召进宫来,便是为了此事。 明帝这几日被何皇后及长公主气得不轻,夜里翻来覆去的没睡好,染了风寒,脸色虽然差了些,提起陆君平即将册立为太子一事,依旧难掩眉间喜色。 “儿臣多谢父皇,儿臣立刻就到翊坤宫告知母妃如此大喜之事!” 明帝笑:“你母妃那,朕昨日便和她说了。” 如今后位悬空,明帝本将一并将温贵妃扶上皇后之位,可惜礼部已经为了陆君平的事,忙得焦头烂额,要是再多个立后大典,礼部怕是要集体自尽。 云娆与容珺进来时已经谢过礼,明帝目光来到两人身上,淡笑道:“容爱卿如今成了荣安侯,可已想好,是要继续住在公主府呢,还是回去原本的荣安侯府?” 容珺垂首:“公主在哪,臣就在哪。” 简单的八个字,就让云娆的心都化了。 明帝对他的回答显然很是满意,抚掌大笑:“好好好,朕果然没有看错人。” 三人离宫时,恰好都是要到相府,陆君平索性与两人同乘一车。 就在马车离宫久,刚准备弯起小道,避开御街上的人潮时,忽地被人拦下。 容珺与陆君平对看一眼,沉声问道:“此为五公主座驾,何人如此大胆拦驾?” 车帘外传来云笙的声音:“回将军,是一对做平民装扮的夫妇……” 云笙还没说完,就被另一道略微狙犷的男声打断:“小人妻子即将临盆,求贵人大发慈悲送她到临近医馆。” 云娆怔了下,欲要开口,容珺却淡淡笑道:“云笙,你亲自将人送到最近的医馆。” “内人已经痛得走不动,求贵人大发慈悲──” 外头那人的话还未落,容珺却已不理会他,吩咐马夫继续前行。 陆君平意味不明的冷笑了声,撩车窗帘,看着站在云笙身旁的那对夫妇,眸色冰冷。 “看来还是有人记得二十年前的事。” 容珺嗯了声,微微笑着,忽然问:“长公主离京了?” 陆君平摇扇摇头:“她毕竟是长公主,还是皇上的嫡亲姐姐,该有的礼数还是得做足,如今正在大慈恩寺削发,明日才会离京。” 云娆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安静乖巧的看着容珺,有些疑惑的问:“其实不远处就有一间医馆,刚才顺手送那妇人一程也无大碍。” 容珺像是想起什么,温柔的凤眸骤然涌起复杂且痛苦的情绪。 陆君平默默甩开折扇,挡住脸:“我就不该上这个马车。” “?”云娆困惑的看了他一眼。 “子玉和五妹尽管当我不在。” “……” 云娆哭笑不得,还不知道陆君平到底是在演哪出,就被容珺捞进怀中,紧紧抱住。 “怎、怎么了?” 陆君平还在车上,就坐在两人对面,云娆双颊飞快地红了起来。 容珺却旁若无人,将人抱上自己强健的大腿,云娆下巴被迫抵.在他的肩窝,两人以密不可分的姿态靠在一块。 云娆又羞又急:“到底怎么了?” 容珺脸埋在她的颈肩,低沉的嗓音微闷:“娆儿可会觉得方才我不近人情?” 云娆再不懂,也察觉到他情绪明显不对,沉默片刻,摇头笑道:“怎么会呢?我与他们非亲非故,顺手相助是好意,拒之不理亦在情理之中。” “更何况,我们根本不知来人身份,七哥也在我们马车上,说不定是想刺杀七哥的刺客所伪装的也有可能,子玉哥哥只是小心为上,何来不近人情?” “……”说就说,为什么要扯到他身上? 陆君平虽然用折扇挡着脸,却也十分礼貌的闭上双眸,只是听见云娆的话,仍是忍不住在心中抱怨一二。 云娆本就容易害羞,如今马车内还有旁人,可说不自在极了,不止脸红,就连耳根都开始发热。 容珺似是察觉到她的不安,将她从腿上抱了下来:“以后不管是谁来拦你的马车,无论是什么借口,都不要让他们上车。” 他看着她的凤眸虽然冷静,却充满渴求与不安,声音虽然平静,却充满严肃。 就好像,这是一件极为重要的大事。 云娆迟疑片刻,点头答应他,不再多问。 直到两人在相府用完晚膳,回到自己府邸,两人都沐浴更衣完毕,云娆才再度追问此事。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夜凉如水。 容珺一开始并不想细说此事,云娆却抱着他的手臂撒娇:“你不说,要是哪天我一时心软,忘了你的话让人上马车了呢?” 他呼吸一窒,立刻将人揽进怀中,垂首寻找起她的唇。 云娆回仰,乖巧地回亲着他,似是想平复他蓦然涌起的不安。 对,不安,容珺很少在人前显露这般脆弱的一面。 云娆隐约觉得,今日之事,必定和容珺的身世脱离不了关系。 陆君平在马车上说的那句“看来还是有人记得二十年前的事”,在她脑中回响着。 她像是想到什么,心一点一点的揪了起来。 两人仅是浅尝辄止的亲昵,唇齿分离之后,她双颊绯绯,目光微乱的看着他,有些不确定地问:“是,是和娘有关吗?” 她口中指的娘,自然是容珺早逝的母亲。 容珺垂眸,忽然又扶住她的后脑勺,碾转地吻了一会儿,才又将她松开。 “嗯。”他温热的薄唇在她唇瓣上轻轻摩挲,“当年我娘是被人逼死的。” 云娆眼瞳骤缩。 二十年前,容珺的祖父还在,祖父为文官之首,当朝丞相,官居正一品,功勋非凡,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容家当时可说风光无限。却也因为祖父受深先帝重用,深受百姓爱戴,以至于功高盖主,引来年轻明帝的忌惮。 他的祖父是个纯臣,公正不阿,一心为国,却是晚景凄凉,不止下了大狱,还差点株连九族。 容相一心为国,却被人诬陷通敌叛国,他的门生们自然不信,竭尽全力为他请命,想尽办法证实他的清白。 祖父身陷囹圄,当时容珺的父亲,容翊,为了救容相及容氏一族,整天忙得焦头烂额。 当时的容珺已经六岁,他从小接受良好教育,一直相信人性本善,直到有一日,他陪着母亲到大慈恩寺烧香,祈求神佛助容家早日度过难关,回程被一名即将临盆的妇人拦下马车。 容母心善,见妇人衣着不俗,身边也跟着一个小婢女,便命人将她扶上马车,欲载她回城内,将人送到医馆。 没想到妇人在途中就出了事,一尸两命。 事发之后,容母才知道,妇人来头一点也不小,正是江北王去年才刚迎进府的侧妃,她不止是江北王的侧妃,也是继后何氏的表妹。 江北王侧妃无缘无故死在容家马车上,容母不止难辞其咎还百口莫辩,顾太后震怒,何家亦愤怒难当,当晚容母便被下了大狱。 容珺说到这,忽然停住,捂着脸,微哑的声音饱含痛苦:“娆儿抱歉,接下来的事,我不想说了。” 他说不下去了。 他不想再回想当初容府的惨状,不想再回想母亲是如何被逼得一退再退,最后终于绝望地选择悬梁自尽。 云娆心疼的将人拥住,就着在他怀中的姿势,跪坐起身,双手捧起他的脸,难得的主动含|住他的嘴唇。 她的唇又软,又甜,又酥,温柔辗转厮|磨,勾得人魄儿都要飞了。 少女分明害羞不已,却强忍着羞|涩,不停地轻啄着他的唇,试图安抚他。 容珺怔了怔,眼中欲|色渐浓,却很快就回过神来,制止她。 “待会儿要是叫水,我可要被张妈妈念上半天。”他喉结滚动了下,嗓音嘶|哑得厉害,听得人耳根酥|酥|麻|麻。 云娆却是侧过头,继续亲吻他,浓密卷翘的眼睫不停地扑闪。 翌日,容珺果然如他所言,被张妈妈苦口婆心地劝了将近半个小时:“公子,不是老奴要说您,可是公主如今有孕还不足三个月,您就算再如何不能忍,也不能、也不能这么折腾人。居然一夜足足叫了四、五次水,这、这要是公主腹里的小皇孙有个万一该如何是好!” 张妈妈是容珺母亲的陪嫁丫鬟,又是从小跟着他到江南,对他无微不至,茹苦含辛的拉拔着他长大的,容珺一向尊敬她。 如今被她这般唠叨,也只能暂且受下。 最后还是云娆过意不去,上前制止了张妈妈,容珺才得以解救。 “公主,您不能太宠驸马,您这样他会得寸进尺的。”没想到离去前,张妈妈又开口,“要不如,三个月前,你们暂且先分房吧?” 容珺:“……” 想都别想。 云娆与容珺双双重活一世,有些事虽然不一样了,有些事却依旧无可避免的发生。 就在陆君平顺利完成册封储君大典,迎娶温澜清为太子妃不久,边关却传来八百里加急战报。 加急战报依旧是在夜深人静时传入京,五公府的大门府邸半夜被人敲响,云笙来到外间,大声禀报:“将军,边关告急,皇上派陈公公亲自过来接您进宫了,请您赶紧整装更衣!” 云娆原本睡得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间,听见云笙的话,浑身血都凉了。 她记得自己被逼着投井的那日也是这样的,她原本窝在容珺怀中睡着,深夜时忽然有人急敲国公府大门,容珺连跟她多说两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宫里的人带走了。 容珺也记得此事,这一件,他却是不管云笙催促,先将她揽进怀中,低头轻啄她的眉眼,温声哄道:“娆儿,我待会儿就让人准备马车,离京期间,你便住相府,如此我才能安心上前线。” 这一世她早就不是他身边的小通房,就算待在自己府邸也不会出事,她并不担心自己,她只担心他。 “你如今再不能提战戟,上了战场该如何是好?”云娆六神无主,甚至忍不住紧紧抱住他,任性地低泣道:“我也要跟你去。” 容珺哭笑不得:“别担心,如今我虽杠不起战戟,却仍提得起刀剑,你好好在相府养胎,我尽量在孩子出生前──” 云娆突然泪眼汪汪的捂住他的嘴:“别说,不吉利。” 容珺心疼地抹去她脸上的泪水,想在离京前将人哄好,云笙的声音却再次响起,他有些崩溃的大吼:“将军求求了,这可是急召啊!您若再不出来,陈公公就要当您抗旨了!” 云娆虽然担心害怕极了,却也知道这件事由不得她任性。 容珺很快就换上一身利落常服,离府前,他却又忍不住回头,将云娆拽进怀中,低头给了她一个深|吻。 他亲了亲她的耳朵,低声道:“等我回来。” 就在容珺离去不久,云娆见夜已深,打算明日再前往相府时,岑煊却独自驾马赶了过来。 “知知,”岑煊说,“容子玉临走前,托人捎信给我,我来接你回家了。” 云娆出嫁前,岑煊就曾亲口告诉过她,不论何时,温府及岑府都是她的家,如今容珺需赶赴边关退敌,自然不会放她一个人在公主府胡思乱想。 他对她实在太了解了。 云娆听见岑煊的话,眼眶忍不住就红了,微微更咽:“阿兄。” 云娆就此在相府住下,温澜清得知容珺被急召边关之后,甚至亲自出宫,回来相府探望她。 “你如今有孕在身,最重要的就是顾好自己和孩子,否则容珺回来之后,要是见你瘦了一大圈,肯定要怨怪爹爹。” 如今云娆已有孕四个月,虽然还不显孕,每每不安时,她却总是下意识地摸着小腹。 温释月见状,立刻笑盈盈道:“不如先给孩子取个小名吧?” 云娆布满忧愁的小脸,这才终于有了笑意:“容珺临走前,已经想好孩子的小名了。” “哦?”温澜清笑盈盈地问:“叫什么?” “就叫平安。” 不论是他,或是她和孩子,都要平安。 温释月忽然有些羡慕的看了云娆一眼:“容将军不止能文能武,还会哄人,居然在那么紧急的时候,还记得帮孩子取小名。” 温澜清跟着抿唇取笑:“就是,我回去可要叫文若哥哥好好学学。” 云娆被她们说得不好意思起来,脸上的笑容却是越来越多。 斗转星移,日月如流,来年三月,宫里突然传除明帝病重的消息。 自秋猎之后,明帝身子便日渐虚弱,他的身子向来由钟院判调养,却不知为何,始终不见起色,其他御医轮番诊治,也查不出缘由。 没想到短短数月,明帝就病得下不了榻。 帝王病重,太子监国,消息一出,原本对大统虎视耽耽的几位皇子也跟着不安分起来。 禁军及锦衣卫虽然都听命陆君平,可其他皇子背后也各有势力,之前是碍于明帝的压制才一直忍着,如今明帝病重,自然不愿再忍。 云娆此时在旁人眼底虽然只有七个月身孕,实际上却已怀胎九月,接近临盆。 如今朝野动荡不安,温斯年更是不敢让她出门,就连岑母都住进相府里陪她。 越接近临盆,云娆心中越发不安,不止担心皇城内的事,也担心远在边关的容珺。 容珺虽然都有定时叫人送信回来报平安,但终于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得花费不少时间。 这日,宫里突然传来消息,五皇子与齐家,起兵谋反了。 不止陆君平与温澜清被围困宫中,就连包括温斯年与岑太傅在内的一众朝臣,皆被围困宫中。 城里很快就乱了起来,外面甚至听得到兵戎声。 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温释月与云娆便立刻叫人封门,不论是侧门或是大门都封得死紧。 之前温斯年就料到齐家会按耐不住,是以早早就叫人备好粮食,府中粮食十分充足。 饶是如此,云娆心中依旧害怕至极,越是害怕,便越觉的腰酸难耐。 温释月见她额冒冷汗,心中一惊,连忙让之前就住进府中的钟钰过来搭脉。 钟钰脸色微变,轻声哄道:“阿娆你冷静点,不会有事的。” 云娆觉得肚子一阵一阵的疼,害怕自己这是要发动了,眼眶全是泪在打转。 温释月在屋内来回踱步,像是在思考、犹豫什么,好半晌,才终于来到云娆面前,按住她的肩,轻声道:“知知别怕,今日宫变一事,爹爹早就料到,两个月前,宫里就收到容将军大军告捷的消息,几天前他便领着三万将士候在城外,想必此时勤王令已经发了出去,不论是太子或是太子妃或是爹爹,他们都不会有事的。” 云娆听见容珺早就回来了,骤然一怔,又哭又笑:“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温释月解释:“你别怪容珺,是太子下了封口令,澜清担心五皇子起兵时,你会害怕,才会提前告诉我。” 云娆心砰砰跳起来,不知是不是要应证温释月的话,相府大门突然被人咚咚敲响。 管事前来禀报时,云娆不由得看向温释月。 温释月心里其实也拿不太定主意,索性让管事到大门前朗声问:“此为相府,外头何人叩门?” “是我。”管事不认得此人的声音,犹豫了下,问:“敢问尊驾大名。” “容珺。” 管事怔了下,却不敢大意,连忙回禀温释月及云娆。 云娆听到之后,也不顾得自己腹中在疼,居然就这么抱着肚子,在钟钰的搀扶下,快步来到大门前。 每走一步,心跳便越来越快。 怦怦、怦怦、怦怦。 “外头何人叩门?”云娆朗声问。 外边的人,似乎是听出她的声音,朗声喊道:“娆儿,是我,快开门!” 真的是容珺的声音。 云娆悬在眼眶的泪水终于再也强忍不住,簌簌地滚落下来,连忙命人打开大门。 大门一开,容珺很快就带着一众亲军进到府中。 男人一身盔甲,清隽的眉眼间犹带几分冷峻杀意,却在见到她时,瞬间化作绵绵春雨,温柔尽显。 他转头吩咐:“府中多是女眷,不可唐突,守在外院即可。” 话落,正要回头好好看他的小姑娘,小姑娘却已经迫不及待地扑入他怀中。 容珺微微一怔,宽大的掌心在她背下,一下下轻拍着,也不怕被自己一众亲兵笑话,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温声哄道:“不哭,我回来了。” 那语气,柔和的不可思议。 他脸上带着温柔笑意,浑身流露着柔情,这样的将军,亲兵们可说从未见过,不由得面面相觑。 云娆却是太开心了,眼泪实在止不住,刷刷地流。 容珺无奈,索性一把将人打横抱起,一边走,一边轻声低哄:“再哭,待会儿温相和内兄回来,可是要怪我了。” ──正文完── 第76章 第76章 番外(一) 男人一身银白铠甲与他被晒得略显黝黑的脸庞形成鲜明对比,阳光下熠熠生辉。 云娆眼中溢出一丝笑意来。 “回来了也不告诉我。” “是,我的错,我甘愿受罚。” “那你说,罚什么好呢?” 她声音又轻又软,像在撒娇,柔若无骨的小手揽抱住他的脖颈,微微仰首望着他。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恰好能看见他线条优美的喉结与下颚,下巴和嘴唇上方都冒出了一些泛青的胡茬。 云娆好久没看到容珺,一时半刻竟舍不得挪开眼。 “罚我,”容珺怀里抱着他的小宝贝,目光直视前方,丝毫没有发现小姑娘的目光有多痴迷,“罚我以后再不离开你。” 哎哟,这甜言蜜语简直叫人没耳听,要是让候在外头的容珺亲兵们,听见这话,怕是要吓掉下巴。 温释月与钟钰就跟在两人后头,两人脸上全是暧昧又欣慰的笑。 容珺抱着人进到大厅,刚将人放下,钟钰立刻上前:“阿娆,你肚子可还会疼?” 云娆抿了抿唇,正想说不疼,就又被容珺抱了起来。 “哪里不舒服了? 你现在还是住在明珠阁里吗?” 容珺剑眉微蹙。 小姑娘白皙的额间布满薄薄细汗,显然已经疼了好一会儿。 他心中懊悔自己居然一路上都没发现。 云娆笑了起来,小手顽皮的摸着他下巴的青胡:“疼倒是还好,没有刚才那么疼,就是腰酸得厉害。” 当年岑母头一胎就难产,是以温岑两家在这件事上格外小心,云娆实际有孕六、七个月时,就已经找好经验丰富的稳婆与奶妈,候在府中待命。 刚才温释月喊钟钰过来时,稳婆们也被找了过来,听见云娆说腰酸得厉害就知道大概是要发动了。 可是五公主如今才有孕近八个月,按理说不可能这么快发动,一时间,才会有些不确定。 如今听见五公主说腰酸,这下越发确定,立刻迎上前,紧张道:“五公主恐怕是动了胎气,要发动了,孩子如今都还不足月就要发动,这么可么办才好?” 容珺呼吸一窒,脚步跟着加快。 温释月并不知云娆此时已经足月,听见稳婆的话也吓了一跳,神情严肃,井然有序地下着命令:“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快让下人们备好热水,还有,让管事亲自进宫,告诉爹爹和温贵妃,跟他们说五公主遭受惊吓,动了胎气,就要发动。” 容珺头也不回道:“此时街道上全是禁军,还在满街的寻找叛军余党,一概不让人进出,大姑娘若要派人进宫,得亲自走一趟,让容某的心腹张识跟你一块去。” 动了胎气可不是一件小事,温释月立刻动身。 钟钰心虚的看了她匆匆离去的背影,见容珺已经将云娆抱进屋内,在门口迟疑了下,将跟在后头的一众丫鬟婆子拦下。 “公主与驸马分开许久,想必有许多体己话要说,都候在门口便是。” 房门被关上的同时,容珺已经将云娆放到榻上。 “还疼不疼? 腰哪里酸? 我帮你揉揉。” 容珺这才发现他的小姑娘,四肢虽然和以前一样纤细,可肚子明显大许多。 那里头是他和她的孩子,是他们的血亲骨肉。 容珺垂眸,就这么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圆润的肚子,眼里是前所未见的温柔。 云娆似是感受到他内心的雀跃,笑着拉过他的手,轻覆在隆起的小腹。 “不用揉,先摸摸平安,”她脸上洋溢着即为人母的温柔笑意,“平安知道爹爹回来了也很开心,如今正动个不停。” 男人的手比起离开前要粗粝不少,布满厚茧,和脸一样都被晒成了接近小麦色,一看便知这短短几个月里究竟经历何等风霜。 容珺听见“爹爹”两个字,此时才真的有要当爹的感觉了,心里瞬间柔软得要命。 他很快就感受到手掌下的小家伙的动静。 的确是动个不停。 “平安一直动,心肝儿是不是很难受?” 容珺皱起眉,俊美绝伦的脸庞略带不满。 云娆听见他对自己的称呼,怔了下,双颊飘上红云,耳根发热。 “你、你刚刚喊我什么?” 容珺听见她羞答答的语气,亦是一怔,显然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说溜嘴。 男人麦色耳尖浮现不明显的红,声音却是一样的温柔镇定:“心肝儿。” 云娆瞬间羞得满脸通红,心里似有小鹿在乱跳乱撞打翻了蜜罐般,怦怦乱跳又甜得不象话。 她突然觉得肚子不疼了,腰也不酸了。 云娆眼睫轻眨,这才后知后觉的害羞起来,羞赧地松开与他相扣的手指,娇颜绯绯地偏过头去。 容珺大掌却跟着落下,捧起她的脸,俯下身来,俊颜与她贴得极近,温热的气息一下下落在她红透的小脸上。 根本不给她任何的逃避机会。 她羞得玉趾微蜷,紧张得手脚都不知放何处。 “娆儿。” 两人鼻尖相靠,他微微侧过头,温柔到极致地轻啄着她的嘴角。 云娆心怦怦跳着,不自觉地娇哼了一声:“嗯……” 像是撒娇,也像害羞。 甜蜜而又妩媚。 容珺眸色微暗。 云娆感觉到他的呼吸似乎变烫了些,长睫不由得跟着胡乱扑闪起来。 心跳得飞快。 他眸里尽是柔情,声音低哑:“我好想你。” 两人数月未见,她不免有些看得痴了,感觉像是回到了最初的时候,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能教她心动羞赧不已。 就好像是前世头一次发现自己喜欢上公子那时那般,有关他的所一切,都是甜蜜而又美好的。 薄唇轻轻莞尔,一笑便可颠倒众生。 云娆心头微动,发现自己真的、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容珺。 早就对他迷恋得无法自拔。 她还怔怔的看着,容珺已经侧过头,允住她柔软香甜的嘴唇,辗转亲吻。 吻缠绵而又极尽温柔,带着明显的思念以及一点难以克制的情意。 她心狂跳着,双眸染上几许迷乱,乖巧地仰首,回应他的吻,竭尽所能,肆意品尝久违的甘甜。 容珺身上的盔甲未卸,不敢太过放肆,怕碰着、硌着她,猫着腰的姿势有些别扭。 两人交换一个绵长的吻之后,容珺就将人松开,想去偏间卸下这身碍事的盔甲,眸色迷离的少女却突然伸手抚摸他瘦削的脸颊。 眼里尽是毫不掩饰的着迷。 容珺眸色一暗,在她掌心里磨蹭了下,才抓住她绵软的小手,偏过头在她手掌落下一吻:“乖,我去换一身衣裳,待会儿就回来陪你。” 云娆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舍不得让他走,害羞的偏过头去,细软的嗓音娇娇滴滴:“好。” 容珺笑了下,又低头在她眉心轻啄一口,这才转身离去。 走没两步,身后又飘来小姑娘略带不安的声音:“要是你临时有事,就尽管去忙没关系,只要记得差人过来告诉我即可。” 她实在太想他了。 不止想他,还担心害怕他因为左肩的伤,会在战场上出什么意外。 要不是平安突然捣乱,她甚至想将容珺全身上下检查个遍,看他身上是不是又添了新伤,故作若无其事的瞒着他。 容珺回眸一笑:“好。” 他笑起来实在太好看,云娆脸莫名其妙的红了起来。 肚子原本已经不疼了,腰酸的症状也减轻许多,然就在容珺离开不久之后,居然又开始酸疼起来。 钟钰进门时,见云娆抱着肚子,柳眉紧蹙,赶紧来到榻前,将手上捧的水盆置到一旁矮凳:“如何? 还是很疼吗?” 云娆脸色微白的点了点头。 钟钰将浸湿的帕子用力拧干,细心地擦拭她额间的汗:“看来就如稳婆说的那般,要生了。” “我之前听我娘说,头胎发动的时间都比较长,要痛上好几个时辰。” 钟钰将帕子放回水盆里,“你有没有想吃的或想喝的? 趁现在还有力气多吃几口,我娘说了,生孩子好费力的。” 云娆疼得说不出话。 钟钰看着她这样,又是心疼又是害怕,心想生孩子这么疼,以后自己还是别生好了。 那股子疼劲儿过了,云娆才终于有力气说话,声音却仍透着忍耐与压抑:“突然好想吃五芳斋的四色酥糖,和鲜肉月饼。” 钟钰哭笑不得:“现在外头到处都是禁军,五芳斋怕是早就关门了,我去问问相府的厨子会不会做。” “娆儿刚刚说想吃什么?” 容珺已换好常服,也不知身上的衣裳是谁找来的,竟不是他以前最常穿的精白锦袍,而是月白长袍。 不过他身姿修长,本就穿什么都好看,玉带紧束劲腰,再简单不过的衣裳,都能穿出清隽儒雅感来。 云娆晓得容珺应该还有很多事要忙,摇头道:“没什么,就是一些简单的糕点,相府里的厨子都会。” 容珺忽然安静地看了钟钰一眼。 “……”这眼神,让钟钰有种自己存在非常多余的感觉。 “对,阿娆说得对,我这就去厨房吩咐。” 她随口找了个理由逃离。 容珺来到榻边,刚落座,就见云娆又紧紧地蹙着眉,一脸痛苦难耐的模样。 他立刻将人揽入怀中,大掌一下下轻抚着她的背:“我待会儿还得进宫一趟,以防万一,我刚刚带来的亲兵会留在相府。” 云娆听见他居然这么快又要走了,那舍不得的小情绪又冒了出来。 她依偎进他怀中,小手握着他肌肉结实的胳膊,终于红着脸,小小声的撒娇道:“夫君,我好想你。” 说完之后,还抬起头来,主动在他唇上蹭了蹭。 容珺怔了怔,呼吸莫名急促起来:“你刚刚喊我什么?” 云娆不说话,感觉脸好热,像有火在烧,害羞地扑进他怀中,揽着他的劲腰,无论他如何哄,也不肯抬头。 容珺垂眸看着她红彤彤的耳尖,心里温软得一塌糊涂,恋恋不舍地亲了亲她的额头:“我会在平安出生之前回来的。” 他抱着怀里的美人儿,又是柔声劝哄了好半晌,才终于起身离开。 容珺离去之后,春梅春菊很快进到屋内,两人身后还着跟几名稳婆。 “公主,稳婆说怕您随时会生,得先进来布置一番。” 稳婆们齐齐福身。 云娆又开始疼了,点了点头,勉强地说了句:“好。” 就又闭上眼,恹恹地躺在榻上不动。 稳婆们轻手轻脚的靠了过去,各执一条白布条,动作利落的系在床头上。 钟钰回来时,稳婆们就坐在一旁待命,其中一人见到她,立刻起身道:“钟大夫,老身们刚才已经帮公主看过,公主的确要生了没错,热水都已备好,只是公主到底是动了胎气才会早产,若是能有太医院的千金圣手汪太医陪产,可能会更安全一点。” 毕竟人命关天,稳婆也不怕得罪钟钰,直话直说。 钟钰倒是没有像她们担心那般露出不悦,只是笑了笑:“我知道,容将军已经进宫了,很快就会带汪太医过来。” 稳婆怔了怔,显然没想到堂堂大将军会亲自进宫请太医。 容珺此次带的将士众多,足有三万,齐家的私军不过一万,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甚至还没连攻进内城就被容珺从后包围,齐家军被夹在禁军和容珺之间,进退不得,容珺与禁军里应外合,几乎不到半个时辰,便将其一举歼灭。 此时进宫只是为了确认明帝状况如何,若是明帝突然驾崩,难保其他皇子不会趁机作乱。 温斯年与岑太傅得知云娆发动的消息,很快就从宫里脱身,随着温释月赶回相府。 岑煊得保护陆君平的人身安全,完全离不开。 产房男人进不得,温斯年与岑太傅只能候在大厅等消息。 温延清得知云娆动了胎气当下,难得急躁的在大厅里来来回回的走着。 温斯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个二儿子如此浮躁,不由的微微一叹,正要开口让他好好坐下,岑太傅已经早一步开口。 “瞧你这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知知是你媳妇儿。” 温延清怔了下,笑道:“她虽然不是我媳妇儿,平安却肯定是我干女儿没错。” 岑太傅笑了起来:“说不定是个儿子。” 温延清淡淡道:“那就是我干儿子。” 容珺提着食盒进门时,恰好听见温延清的话,原本满是愉悦笑意的眉眼,瞬间阴沉下来。 一想到自己远在边关时,温延清这家伙每天都会在他的心肝儿面前打转,就想挖出他的双眼。 容珺提着食盒的手背青筋微微暴起,微微笑着,声音分明十分温和,却充满宣示意味:“内兄在说什么,你是娆儿的亲生兄长,我和她的孩子自然是你的外甥或外甥女,该喊你舅舅。” 汪太医就背着药箱跟在容珺身后,听见这突如其来的对话,完全是一头雾水。 倒是温斯年见到汪太医之后,立刻上前招呼:“五公主受到反贼惊吓,故而动了胎气,才会特地劳烦汪太医走这一趟,有劳了。” 汪太医直言不敢。 容珺没空理温延清,如今他回来了,温延清别想再在云娆面前晃悠,他不会给他任何机会。 没想到,汪太医随着容珺来到云娆面前时,云娆居然睡了过去。 钟钰轻声道:“阿娆太累了,我让她先睡会儿。” 容珺点点头,将食盒放到一旁,汪太医见五公主睡着,便退了下去,候在偏间待命。 云娆是被痛醒的,醒来时下意识的想抓紧锦被,却发现自己的手正被人握着。 她张开眼,看见容珺就坐在榻边,眼眶立刻红了起来:“夫君,好疼啊。” 简单的五个字,就叫容珺听得心都要碎,心疼的将人抱了起来,揽进怀中。 “不是想吃五芳斋的四色酥糖和鲜肉月饼? 我给你带回来了。” 第77章 第77章 番外(二) 云娆腰酸难耐,抱着即将临盆的肚子,软绵无力的靠在他怀中,小口小口的呼着气,乍一听容珺的话,怔了好半晌,才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今日宫变,城里乱成一片,五芳斋怎么还开着?” “五芳斋关了,这是宫里的御厨做的。” 容珺一边拨开她被汗打湿的碎发,一边将候在外间的春兰喊了进来。 春兰见到容将军亲昵的将自家姑娘揽在怀中,毫不避讳,立刻垂眸,目不斜视。 “把桌上的食盒打开。” 容珺吩咐春兰的同时,目光始终在云娆身上,垂首轻啄她的耳尖,温柔低笑:“娆儿想先吃哪样? 四色酥糖还鲜肉月饼?” 男人胸膛与手臂的肌肉结实且充满爆发力,熟悉的沉木香萦绕鼻端,云娆轻轻眨了眨眼,原本苍白的脸颊一点点染上柔美的粉,丝丝甜蜜自心尖蔓延开来。 “鲜肉月饼。” 她怕再吃糖,会被甜死。 春梅听出云娆话里的娇羞,嘴角不禁勾起弧线,无声抿嘴偷笑。 云娆睡前才用过膳食,并不是真的饿,就只是嘴馋,吃的并不多。 此时已近戌时,云娆刚过已时不久就开始动发,如今都过了大半天,却没有任何要生的迹象,候在外间的稳婆们原本还算镇定的神情,都隐隐染上几抹担忧之色。 这可是五公主啊,虽然只是民间公主,但她的驸马可是当今太子的义兄,姑母可是宫里最受宠的温贵妃,要是公主和腹里的皇孙有个万一,那她们必定要跟着人头落地。 岑母更是心急如焚。 云娆的情况简直就和她当初生岑煊时一模一样,那时她足足痛了两天两夜,靠着大夫扎扎跟参汤吊着力气,才终于诞下岑煊。 午时容珺离开之后,岑母就一直陪在云娆身边,何奈身子太虚,体力不行,陪女儿用完午膳之后,便回房歇息。 她原以为自己醒来就能看到孩子平安落地,没想到云娆居然根本还没开始生。 岑母匆匆到到产房时,只见容珺蹲跪在榻前,紧紧握着她的手,俯首凑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云娆随意长发披散下来,听见之后,原本难奈的眉眼忽地染上几抹笑意。 “子玉啊,产房乃是污秽之地,你当回避,这里有钟大夫和释月陪着知知即可,你赶紧把知知──” 岑母苦口婆心劝到一半,云娆又感到一阵疼痛袭来,低低的闷哼一声。 容珺的手一直被她抓着,腕上甚至留下几道淡淡的瘀青。 他微微笑着打断岑母:“娆儿此时正冒着生命危险为我诞下子嗣,我怎么能只在外头候着,况且,我不觉得有何污秽。” 这些话在岑母过来之前,稳婆就劝过了,可惜他们这位容大将军不止无动于衷,反而笑容温和,字句有理的驳了回去。 岑母还想再劝,容珺却已经低下头,哄起眼前的宝贝。 “刚刚说到哪儿了?” 他轻笑了下,头也不回的接过榻边春兰递来的帕子,一边擦拭云娆脸上汗,一边低声说道:“想起来了,是不是说到待平安三岁,我们就带着平安下江南,让平安看看我们幼时长大的地方?” 云娆点了下头。 “我幼时习武的地方虽然不是在苏州,却也离那儿不远,那附近有一座天然温泉,经常有野猴前往觅食戏水,甚是有趣。” 容珺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吵到她一般,旁人并听不清楚两人究竟在说什么。 “野猴?” 云娆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她有些难以想象那情景,不禁莞尔笑问:“江南居然还有这种地方?” 容珺轻轻的嗯了声,浑然不觉自己的声音究竟有多么地温柔与宠溺:“有,娆儿想去吗? 那群小野猴虽然模样凶了点,遇到我时却很是乖巧可爱。” 云娆失笑,正想问他那些小野猴怎么遇到他就乖了,腹中却突然再度传来阵阵绞痛,她瞬间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的握住容珺的手,默默地撑过这波阵痛。 容珺见她心口前的衣襟被汗水给浸湿,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般,不禁眉头紧皱。 战场之上冲锋杀敌时,他没怕过,更不曾退怯,但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苦痛折磨,他却是心疼、害怕极了。 害怕会出什么意外,恨不得能代替她承受这些痛、这些折磨。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陪在她身边,不停地转移她的注意力,不厌其烦的安抚她。 岑母走近才听清楚两人都在说什么,神情登时一言难尽。 还想再劝,云娆悬在眼眶打转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低.吟一声,有些不确定地问:“好疼、好疼啊,是不是、是不是要生了? 宝宝下来了吗?” 一句话,稳婆们已经围了上来,春梅春兰则不疾不徐地架起屏风,将岑母及温释月等人隔在外头。 容珺更是脸色一变,着急的看着她。 云娆知道自己应该让容珺退出去才对,但她莫名的想要他陪着自己。 她已经等他太久了,怀胎十月,容珺有大半时间都不在自己身边,奔赴边关,保家卫国,如今他好不容易凯旋,好不容易回到她身边,她真的不想再和他分开。 自古女人生孩子都是鬼门关前走一遭,云娆害怕自己若是有个万一,会后悔在最后还要独自逞强要他离开。 容珺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挣扎与犹豫,忽然低下头,旁若无人般在她眉间落下一吻,温声哄道:“不怕,我就在这儿陪你,就算娆儿开口赶我,我也不走。” 云娆痛得大汗淋漓,气喘嘘嘘,听见他的话,却是虚弱的笑了起来:“好,夫君就在这陪我。” 眼前人脸色苍白,模样狼狈,容珺却不觉得她有哪里不妥,只觉得此时此刻,为自己努力诞下骨肉的小姑娘,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还要美、还要好看。 她明明是那么怕痛的一个人,发动期间却几乎没有哭,也没有痛乎出声,就只因为汪大夫和钟钰都跟她说,生孩子极需体力,不可将力气放在大吼大叫上,只有真的痛得受不了时,才偶尔忍不住低哼几声。 容珺见她如此坚强勇敢的模样,眼瞳微颤,心中动容,笑着擦去她额间和脸上的汗:“娆儿真的好勇敢。” 岑母此时虽然看不到屏风内的人,却还是听得见女儿的话,不得不打消劝容珺离开的念头。 稳婆检查过后,直摇头道:“孩子虽然下来了,但头还没出来,公主得再使点力,毕竟是动了胎气才会早产,时间若是拖得长了,怕是对孩子不利,若真的不行,恐怕要劳烦汪太医进来扎针催生。” 屏风外,汪太医闻言,不由得意味不明的看了钟钰一眼。 汪太医医术高明,尤擅妇科,一搭脉就知道五公主腹中胎儿早已足月,根本不是动了胎气才早产。 五公主平时由钟钰负责调养,钟钰是钟院判手把手教出来,不可能不知道实情,她却隐瞒众人,即便在如此紧急时刻也不松口。 难道五公主腹中的胎儿不是驸马爷的骨肉? 汪太医犹豫沉吟片刻,避重就轻地试探:“五公主平日都由钟大夫照看,不知钟大夫如何看? 是否需要老夫进去为五公主扎针?” 如今云娆发动时间虽然是长了些,却也还未拖过一天,对足月的产妇而言属于正常范围。 钟钰微笑:“汪太医是个明白人,只要能母子均安,该如何便如何。” 汪太医心下了然,五公主果然是在成亲前就有孕了。 他默默的同情起赶在五公主发动前赶回京的容大将军,微微一叹,朗声道:“尚无需扎针催生,给公主含参片补气即可。” 接下来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待孩子平安落地,已近寅时。 岑母早就撑不住睡下,温释月忙了一整天,候在外间的罗汉榻上,也忍不住打起盹儿来,还是听见小娃儿强劲有力的响亮哭声方被惊醒。 “生了?” 温释月站了起来。 “生了。” 温延清眉眼间尽是喜色,“刚刚春梅出来说,是个女娃娃,稳婆说,小平安哭得响亮有力,一点也不像未足月。” “那么知知呢?” 温释月紧张地问,“知知如何了?” “知知和小平安都平安无事,母女均安。” 温延清眉飞色舞的说着,一改往日的惫懒。 温释月点了点头:“容将军呢? 怎么没在外间,可是回明珠阁歇下了?” 温延清沉默了下:“容子玉还在里头。” “一整晚寸步不离的守着?” 温释月惊讶挑眉,不禁感慨奔驰沙场的大将军,体力果然不比常人。 容珺为了不让齐家发现自己带兵埋伏在城外,可说这几日都得时时保持紧戒状态,随时等城里的人发布勤王令,领兵进宫救驾,应该已经多日未曾好眠,居然还能如此寸步不离的守在云娆身旁。 难道他都不会觉得累吗? 温延清虽然有些不甘,却也不得不承认,容珺的确在乎极了云娆,否则不会就连现在母女均安,只剩善后,他也还守在身边。 温释月确认云娆平安无事之后,立刻拉着温延清,赶去奶妈房间看他们的外甥女。 — 云娆诞下孩子之后,已经没什么力气,整个人昏昏沉沉之际,耳边蓦然响起稳婆宏亮的恭贺声:“恭喜公主、贺喜驸马,是个小公主!” 她张了张嘴,正想开口,稳婆已眉开眼笑的将清洗干净且用大红襁褓包好的小娃娃抱了过来。 “公主、驸马爷,小公主不止哭声哄亮,还生得眉清目秀,老身给人接生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一出生便如此漂亮的小娃娃。” 容珺从稳婆手中接过孩子,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他垂眸看着小鼻子、小眼睛全都皱成一团,一张小脸红彤彤,还在哇哇大哭的女儿,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巨大满足感。 这就是他和娆儿的女儿吗? 怎么这么小一个? 明明小小一个,哭声却如此宏亮,充满活力。 云娆眼里还有泪,模糊不清的视野中,是容珺抱着孩子一动不动的模样,心里不禁有点焦着,有气无力地问:“怎么了? 夫君怎么不说话?” 稳婆接生多年,见多识广,立刻眉眼弯弯地笑道:“公主莫要担心,驸马爷这是开心傻了。” 容珺这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的抱着孩子来到云娆面前。 他蹲下身,单膝着地,半跪在榻前,抱着女儿的手臂却丝毫不敢乱动一分,像是怕他一个不小心就会碰坏一般,动作僵硬的模样与平时的气定神闲相去甚远。 云娆眨了眨眼,看清楚容珺怀里的女儿之后,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 这一次,她终于平安地保住了这个孩子。 这是她和容珺的孩子,是在众人的期盼与祝福下诞生的孩子。 她有些恍惚,只觉得前世种种就只是个短暂的噩梦,那些痛苦的记忆早就淡到不能再淡,眼前的女儿与激动得说不出话的傻公子,才是真实的,才是她真正该重视与在乎的。 云娆从来没想过,容珺居然也有激动得难以言语的时候,不禁忍俊不禁:“夫君看起来好傻啊。” 男人俊美清隽的脸上全是藏不住的幸福笑意,听见她的取笑,面上笑意反倒浓了几分。 容珺见她脸色仍是苍白的吓人,心里丝丝拉拉的疼着,很快就让奶妈过来将孩子抱下去。 “娆儿。” 他握起云娆的手,双目微微泛红,心中万般情绪翻涌,却感觉千言万语都难以言喻。 好半晌,才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了声音:“谢谢你。” 他一下下的轻啄她的手背,低沉的嗓音溢满浓浓的喜悦与爱意。 屋内一众丫鬟婆子,听见驸马口中这充满浓浓情意的三个字,再见他不停地用唇瓣摩挲公主的手,纷纷低下头去。 就连稳婆们也不由得感叹,公主和驸马的感情实在太好了,接生这么多年来,还真没见过妻子生产时,丈夫寸步不离的守在身旁。 周围还有丫鬟婆子进进出出,稳婆们也还在帮她善后,云娆羞赧地偏过头去,耳根微红:“说什么傻话。” 如今母女均安,云娆心中不再害怕,这才想起自己此时的模样有多狼狈,不禁低声催促:“你、你先出去等着,我现在一定丑死了。” 容珺不说话,看着她的眼底尽是温柔。 虽一字未语,众人却都看得出驸马看着公主的眼神充满迷恋,压根儿就不觉得她哪里丑。 云娆见他久久不语,别扭地回头,撞进他毫不掩饰的热烈目光之中的瞬间,心脏再次怦怦狂跳起来。 她感觉自己仿佛是什么珍宝。 两人无声对视,她很快就听见容珺低声问:“累吗? 想睡了吗?” 云娆浑身都是汗,尽管身子极为虚弱,手脚无力,但许是中途含了参片,又吃了东西的关系,此时她精神意外的好。 “还好,”她的声音本来就软,如今有气无力,听起更是娇娇滴滴,每一句话都像是在撒娇,听得人心都酥软,“就是觉得,生孩子太可怕了,不想再生了。” 容珺听见她的撒娇抱怨,蓦地一怔,也不管身旁还有旁人,突然有些失控地俯身抱住她,一边亲吻她的耳根,一边哑声道:“那就别生了,我们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儿就够了。” 云娆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不由得失笑:“我不过随口说,指不定没两天又会改变心意。” 容珺喉结轻滚,沉默不语。 他想跟她说,他再也不想承受失去她的痛苦,想跟她说,这短短几个时辰对他简直比自己性命垂危时,都还要来得折磨难受数百倍。 心千万言在心头,最后只化作短短二字:“我怕。” 第78章 第78章 番外(三) “我怕。” 简单的两个字,云娆却立刻就察觉到他的恐惧。 容珺对她有多在乎,占有欲有多强烈她最清楚不过。 云娆看着他,眼儿慢慢弯了起来。 她伸手,轻轻揽抱住他的脑袋,撒娇般的轻啄男人耳尖,温柔摩挲:“真的吗?” 她虽未明言,容珺却听懂了。 “真的,”他薄唇微勾,嗓音温柔,一字一句郑重允诺,“此生我有你与平安,足矣。” 云娆眼眶骤然涌现水气。 容珺从来不许做不到的承诺,一旦出口,绝不反悔。 原本低眉顺眼,目不斜视的稳婆听见容珺的话,手上的动作亦不由得顿了下。 她接生经验丰富,阅人无数,见过妻子诞下女儿之后,欣喜若狂的,也见过为此大发雷霆,当场甩脸离开的,就是没见过女儿刚出生不久,就急着要妻子再也不生的男人。 稳婆不禁多看了眼这位大名鼎鼎的大凌战神,心道,五公主可真是好福气哟。 半晌,云娆心绪平复,才又小小声的撒娇:“可是我不想喝避子汤,我也不想你吃避子丹伤身。” “你之前在战场上受了那么多伤,要是又服用那些伤身的东西,不能与我白头偕老该如何是好?” 云娆越说越怕,她忽然想起自己发动前一直担心的事,柔荑慌慌张张地滑了下去,胡乱摸索。 “你这次出战边关,有没有带新伤回来? 敌军见你没扛战戟,是不是都不怕你了?” 雪白小手又绵又软,如上好的酥脂凝玉。 耳畔肌肤上尽是少女一下下呼出的香甜的气息。 容珺眸色渐深,飞快地按住那双作乱的柔荑,饱含笑意的低沉嗓音里,尽是无可奈何的宠溺,答非所问:“待你休息够了,必定让你彻底检查。” 男人声音温柔极了,说出口的话,却让云娆雪腮默默浮起两抹红云:“谁、谁说要检查了!我又不是在跟你说这个!” 容珺低低一笑,松开她,再次蹲跪于榻前,轻声道:“不喝避子汤,也不吃避子丹,接下来你还得坐两个月的月子,我一定会在你出月子前,找出两全齐美的解决之道。” — 云娆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在毫无预料下睡死过去,再次睁眼醒来,已是翌日下午。 春日午后阳光温暖宜人,明珠阁内除了她以外,还有岑母及温释月。 云娆眼睫微动,刚恢复意识,耳边就传来岑母的声音:“知知可终于醒来了,快,快让厨房将准备好的膳食端来,再让奶妈将平安抱过来!” 她转过头,只见岑母就坐在榻边,满眼慈爱的看着她:“睡了这么久,应该饿了吧?” 温释月则道:“知知,你别瞧平安刚出生时哭得那么厉害,她在奶妈那里可乖了,夜里见到我和景德去看她时,还睁着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们。” 岑母失笑:“刚出生的孩子还看不到东西。” 温释月不以为然:“我就是觉得小平安认得我。” 岑母无奈的笑了起来:“你这孩子,以后你自己当娘就知道我没骗你。” 云娆听着两人的对话,默默的笑了起来,被春兰扶坐起来的同时,抬头环顾四周,似是在寻找什么。 春兰在云娆背后塞了两个靠垫,在她耳边低声道:“驸马一早就进宫了。” 云娆怔了下:“怎么又进宫了? 那他岂不是根本没睡?” 说话的同时,张妈妈推门而入,后面跟着端着一道道膳食的丫鬟及抱着小公主的奶妈。 云娆这时终于有机会好好将这个怀胎十月的小宝贝仔细看清楚。 小平安的脸虽然依旧红扑扑的,却看得出皮肤明显比刚出生时还要光滑水嫩,不再皱皱巴巴。 似乎是刚吃饱的关系,一双眼就如温释月刚才所言那般,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瞬也不瞬的盯着她。 云娆看着被自己抱在怀中的女儿,只觉得一颗心都化了,昨天发动时受的辛苦与折磨都值得了。 “平安真的看得到。” 她惊喜的抬头,看向温释月。 温释月拼命点头:“我就说小平安看得到,你看,她肯定认得你。” 岑母闻言哭笑不得,却不再反驳,只笑盈盈道:“平安简直就和知知刚出生时生得一模一样,瞧瞧那小眉毛、小眼睛、小嘴巴,将来定是个美人胚子。” 云娆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怀里小娃儿的脸。 绵软酥滑。 怎么能这么好摸呢? 小平安大概是认得亲娘身上的味道,被云娆抱着竟异常乖巧,甚至没一会儿就在她怀里睡了过去。 云娆还在坐月子,不能抱孩子太久,小平安很快就被奶妈接手。 看着女儿被抱走,她心里不舍:“我待会儿用完膳,还想再看一会儿平安。” 云娆顿了下,又闷闷地问:“平安不能跟我一块睡吗?” 容珺刚踏进门,就听见小妻子恋恋不舍的声音,心里居然莫名泛起酸意。 他不过是离开了会儿,他的小宝贝居然就一颗心都在女儿身上了。 容珺手指微蜷,被他埋在心底深处的那股近乎病态的占有欲再次一点点冒了出来。 却很快就被乱棍打了回去。 娆儿为了生平安,吃了那么多苦,在意女儿也是正常的,更何况,那是他们两人的女儿。 容珺进门时,云娆正准备开始用膳。 岑母与温释月见状,两人相识一笑,很快就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这对久别重逢的小夫妻俩。 梅兰竹菊也十分识趣的退了下去。 驸马爷说过,有他在,公主便无需她们伺候。 现在驸马回来了,自是该由他亲自伺候公主用膳。 小平安被奶妈抱出门前,云娆的目光始终黏在女儿身上,就连容珺走近了也没发现。 容珺很久没被她这样忽视过了,心底那股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醋劲,再次翻涌而上。 云娆浑然不觉,容珺亦不动声色,面上半分不显,只是用膳时特别安静,偌大的屋里只有轻微的碗筷碰撞声。 她睡了大半天,肚子虽然饿极了,但是岑母让人准备的膳食实在太多了,容珺也不吃,就一个劲的拼命喂她,肚子自然很快就被撑饱了。 就在她喝下一大碗猪蹄花生汤,终于忍不住晃着他的手,嘟起小嘴,撒娇道:“唔,吃不下了。” 容珺轻轻的嗯了声,随即喊人进来收拾。 云娆这时才发现他似乎比平时沉默,一点也不像自己阵痛时那般温柔有耐心,不禁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要不是自己昏睡前,男人曾百般珍惜的抱着她,甚至许下寻常人不会轻易许下的承诺,云娆都要以为他厌弃自己了。 容珺不可能突然厌弃她的,肯定是有别的事让他烦心。 云娆心里嘀嘀咕咕,见丫鬟们都退下,亲昵的拉过男人大手,弯起眼睛,冲着他甜甜笑道:“怎么啦? 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容珺酝酿了好半晌的醋意,瞬间就被她突如其来的撒娇与娇甜笑意给打散。 男人喉结滚动,有些心猿意马的摸了摸她的头,面不改色地将锅推给陆君平,笑容温柔:“嗯,皇上情况不太乐观,太子特地放我出宫回来跟你说一声,待会儿又得回宫待命。” 帝王若是驾崩,不是一件小事,不止全城都得陷入警戒之中,皇城更是需要心腹将领坐镇其中,守护皇城及储君安全。 云娆心里有些失落,但事关国家安危,容不得她任性。 她乖巧体贴的点了点头,又是甜甜笑道:“我知道了,我会跟平安说爹爹进宫保护贵人了,很快就会回来陪我们的。” 云娆不能久坐,用完膳没多久,就又躺回榻上。 容珺垂眸,见小姑娘居然没有开口留自己,还一脸迫不及待的想送走他的模样,好不容易从醋罐里捞出来的心,再次被人扔了回去。 酸溜溜的。 容珺突然坐到榻上。 云娆茫然的看着他:“不是要进宫吗?” 他慢慢地俯下身,将她困在双臂之中。 云娆以为他要亲自己,下意识闭上眼。 容珺却在鼻尖即将碰到她时,停下动作。 男人温热的呼吸落在脸上,熟悉的温热却迟迟没有落下来,云娆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颤着眼睫,睁眼看他。 两人离得极近,彼此的气息交缠在一块,他微微侧着头,鸦羽般的长睫半落,薄唇轻抿,由下往上看的轮廓线条充满阴鸷而锋利的美,看得人心跳不自觉加速。 云娆居然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带了几分不满与危险,幽暗得吓人。 “……?” 她眨了眨大眼,饶是两人之间连孩子都有了,却仍和他这么对视片刻,耳根子就慢慢染红一片。 她害羞的咬了咬嘴唇,壮着胆子问:“不、不亲吗?” 容珺似乎就等着她开口。 话未落,男人已经狠狠堵住她的唇。 他吻得霸道,急且重,肆意索取她口中的甜腻香软,却又不失温柔缠绵。 云娆眼睫不住地扑闪,下意识地揪紧他肩上的衣裳,心儿怦怦怦怦的跳。 容珺却是还记得她刚生完孩子,浅尝既止,极尽克制。 云娆被松开时,已经有些晕晕乎乎,她后知后觉地问:“你,你生气了?” 甜软的嗓音比平时还要娇滴滴。 容珺的唇贴在她的唇边,微哑的嗓音带着一点懊恼,一点酸意:“没有。” 云娆虽不懂他为何生气,却听出他的口是心非,顿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到底怎么了?” 容珺也不喜欢自己的失控,但他真的没有办法忍耐自己被她忽视,甚至是被她摆到心中的第二位。 女儿对他而言虽然也很重要,但他心里最重要的始终只有云娆。 他甚至自私的想要她和自己一样,不想女儿分走她太多的爱。 容珺清楚的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却忍不住想要让她多看自己一眼,多注意一下自己,最好心里眼里也只有他。 他控制不了自己想跟女儿争宠的想法。 容珺低头轻啄她额头两下,避重就轻的哄道:“没事,只是舍不得你。” 他坐在榻边,打算起身,云娆却早一步伸手抱住他的劲腰,不让他走。 容珺浑然一僵。 云娆径自道:“我也舍不得你。” 她声音又低又轻,却充满了不舍与眷恋,还有一点点小任性:“生平安之前,你还说再也不离开我,结果生完第一天你就要进宫。” “可是能怎办呢? 你又不是故意的,你也是为了我和平安还有京城百姓不是吗? 难不成我要跟你无理取闹,跟你说不许去吗?” 她红唇微噘,“我现在不止是大凌的五公主,还是平安的娘,怎能如此任性呢?” 容珺听完她的话,原本泡在醋罐里的一颗心,瞬间冒起甜蜜的泡泡。 他扶额,哑然失笑,另一手温柔地覆上她环在腰间的柔荑。 “是我,”容珺声音有些涩,“是我太自私。” 云娆脑袋从他腰侧探了出来,目光复杂的看着他:“你不会是吃平安的醋了吧?” 容珺不说话,耳根却悄然无息的红了红。 — 许是有五皇子及齐家这个惨烈案例在前的关系,明帝驾崩之后,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动荡。 陆君平很快就顺利继位,不久,钟院判跟着请辞。 此时云娆已经坐了将近一个月的月子,每天不是吃就是睡,不是和小平安玩,就是看着容珺时不时和女儿争宠,日子可说过得极为惬意,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只是她听见钟院判请辞,莫名觉得有些奇怪。 钟钰也不清楚为何父亲要离突辞官,一样满头雾水。 自从小平安出生之后,钟钰被逼婚得更厉害了,医馆忙碌已经阻止不了钟夫人要将她嫁出去的决心,钟钰只能躲到相府里,天天和云娆及小平安做伴。 容珺为此极度不满。 要不是陆君平刚继位,有许多事需要他辅佐,钟钰肯定没办法能日日过来相府窝在明珠阁里。 这一日,容珺回府时,钟钰依旧待在明珠阁内,与云娆言笑晏晏。 云娆如今已经是孩子的娘,若是不梳妇人发髻,看起来仍像个未出闺阁的小姑娘。 她今日梳着凌虚髻,搭上一袭简单的胭脂色海棠春睡轻罗纱衣,衬得本就姿容不俗的美人儿更显飘飘欲仙,俨然像是天上来的翩然仙子。 容珺进门时,恰好见到仙子抱着女儿对着钟钰灿笑,乍一看,俨然一家三口,和乐融融。 “……”岑元烨到底行不行? 平安都要满月了,他居然还没将钟钰娶进门? 天天放着她来缠我媳妇儿! 容珺不由得鄙视起这位昔日的死对头,如今的大舅兄。 钟钰背对着门口,还没来及发现容珺,就觉得背后突然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冷意,冷意像毒蛇一般,蜿蜒着爬上背脊,让人骨寒毛竖。 “……”这种感觉她很熟悉,只要每次容珺回来,就会如此。 钟钰看着云娆,僵硬微笑:“既然容大统领回来了,我就不再多做打扰。” 陆君平登基之后,容珺便成了御前带刀的禁军大统领,负责护卫宫城安全。 云娆有些哭笑不得看了眼站在门口的容珺,笑容无奈:“好,阿钰若还是学不会,也可以进宫向澜清讨教。” 钟钰从小就不喜欢女红,近来不知为何,突然说想学绣荷包,才会日日窝在明珠阁。 “这种事,我怎么好意思烦皇后娘娘。” 钟钰啼笑皆非。 容珺来到云娆面前时,钟钰已经飞快地离开明珠阁。 云娆见状,没好气的睨了自家夫君一眼:“你吓到阿钰了。” 容珺不以为然的挑了下眉,俯身挑起她的下巴,微微侧过头,不由分说的给了她一个深吻。 云娆双颊微红,抱着平安不敢乱动。 半晌,男人才心满意足地松开她,微哑的嗓音,莫名阴恻恻:“最好吓到她不敢再来。” 第79章 第79章 番外(四) 当初容珺为了在平生出生前赶回来,的确添了不少新伤,只是伤都在衣袍下,藏得很好。 云娆心里一直都惦记着要查看他有没有新伤,诞下平安休息没几日,就记起这件事,非得要容珺老实给她检查。 前世他成功退敌过,这一世自然不会困难到哪里去,只是不能使最擅长的战戟到底有差,双臂及腰腹两侧都有新伤,容珺知道,小姑娘要是看到,肯定又要哭红眼。 坐月子的人,哭不得。 刚生完平安前几日,云娆都只着一件轻薄的雪纱,雪纱下的小衣也只系着红绳,松松垮垮的挂着,凝脂酥玉似隐若现。 平安刚吃饱,正乖巧的躺在里侧,抱着小手,睡得酣甜。 “我真的没受伤。” 容珺坐在榻边,怀里的美人儿正低头整理着小衣,听见他的话,美目斜乜,拍开他扣在纤腰上的手。 “你这人总是报喜不报忧,有话从来不直说,做事向来拐弯抹角,最爱以退为进!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是想转移我的注意力,我不会再上当的!” 云娆一脸严肃,一副“这一次我绝对不会轻易妥协”的模样,容珺不由得失笑。 他不发一语的看着气得双颊微红的美人儿,眸色渐浓,半晌,再次倾身凑近她,低沉微哑的嗓音在她耳边缓缓响起:“娆儿既然如此坚持,我也只能从命。” 云娆的手被抓了过去,落在玉带。 “来。” “……” 她早就知道容珺这个人表里不一,看上去清风明月,实际上却风流荒唐,但没想到刚出生不到七天的女儿就睡在一旁,他居然也能如此不要脸。 男人薄唇擦过她逐渐烧红的耳尖,低低轻笑:“真的没受伤,我知道娆儿想我,我远赴边关这些时日,亦极为思念你,只是你刚诞下平安,当务之急是得好好坐月子,调养身子。” “……” 越说越不象话,这人指鹿为马的本事还是一如既往的厉害! 云娆白净如瓷的瓜子小脸染上淡淡红霞,张嘴想反驳,唇上却是蓦地一热。 男人已经捏着她的下巴,覆住她温软的唇瓣。 将她牢按于怀,动弹不得。 云娆眼瞳骤缩,有些抗议的捶打他。 男人垂眸望她,眼底笑意似柔进了骨子里,教人无法抗拒。 本就带着些许撒娇意味,捶打不停的小手,慢慢地停了下来,改搂住他的脖子,与之辗转亲吻。 男人始终衣着整齐,衣裳下,轻揽着她的手臂却逐渐爆出漂亮的肌肉线条。 他的身材一如既往的好,结实匀称,精壮却不贲张。 落日余晖染红云彩,万丈霞光斜洒于室,两人身上披上层层绚丽色彩,刚出生不久的小平安就睡在他们身旁,氛围温馨美丽得令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云娆被松开时,早已被亲的七荤八素,检查容珺身上是否带了新伤这件事,早就被抛诸脑后。 容珺低眸看着怀中双颊酡红的美人儿,一面用粗粝的指腹,温柔地拭去她唇边涶沫,一面低笑哄道:“心肝儿,别急,月子得坐两个月。” 云娆听见他的调笑,耳根一红,气呼呼地推开他:“我、我,再胡言乱语就不理你了!” 容珺愉悦低笑。 在逗她这件事上,向来极有分寸,见好就收,从来不会将本就脸皮薄的小姑娘欺负得太过。 掌心温软,略显湿热。 容珺剑眉微蹙,很快就将人扶回榻上躺好,起身到一旁矮柜取出干净衣物。 云娆见状,脸上又是一红:“你、你干嘛?” 容珺笑意微敛,声音温和:“如今虽已入春,夜里仍旧春寒料峭,你为了平安,总是穿得如此单薄,衣裳脏了也不换,要是在月子里着了凉,该如何是好。” 云娆哭笑不得,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也不想想她的衣裳为何会脏。 若非他总和平安争食,那些衣裳哪有那么容易就脏。 — 云娆每次要查看伤势,容珺总有本事哄得她没空纠结这件事,久而久之,她也忘了。 心里虽然清楚容珺肯定带着伤,才会如此费尽心思不让自己看,云娆却也不恼。 她知道自己在容珺面前,特别容易哭鼻子,要是看到他的伤,又要心疼难受好半天,与其如此,倒不如想办法调养他的身子,每天逼着他喝补药。 于是乎,云娆坐月子,吃吃喝喝了两个月,容珺也被逼着喝了两个月的补药。 陆君平得知之后,忍不住调侃:“子玉这般日补夜补,食补药补,不知身子可受得了? 会不会躁得慌? 可需朕让皇后回相府劝一劝五皇妹?” “娆儿也为了臣的身子着想,多谢陛下,不敢劳烦皇后娘娘。” 容珺低眉顺眼答道,只是不知为何,那温润的嗓音听起来颇有几分咬牙切齿之意。 御花园内,新帝摇扇大笑。 容珺何止躁得慌,云娆坐月子期间,日日将平安抱到身边说话,再加上钟钰仍是每天准备来明珠阁报到,他简直有苦无处诉。 有好几次,眼尾都逼得红了,还被半夜醒来的小姑娘撞见,满眼震惊的看着他,不敢相信他居然也会做这种有辱斯文之举。 小姑娘震惊之后,又满眼心疼的凑进他怀中,捧着他的脸不停轻啄,披于肩上的丝被随之滑落,身姿姣好。 “你怎么不叫醒我?” 容珺难得如此狼狈,僵着身子动弹不得,俊脸勉强扬起一贯的温柔笑容,语气却带着微不可察的不自在:“你还在坐月子。” 他前世虽然回京不久就随她而去,云娆这一世有孕之后,却也下过苦心了解过生孩子这件事,知道坐月子对女子而言极为重要。 会扰她睡眠的事,他可不敢不做,就怕月子没坐好,将来有个万一,追悔莫及。 青纱幔帐之内,美人儿心疼不已。 转眼天光渐亮,窗外一道曙光洒下,不知过了多久,容珺将候在外间的春梅喊了进来,让她备两盆温水。 春梅只以为驸马爷今日得早起进宫,不做他想,很快就将两盆水备好,置于屏风外。 云娆已经躺回平安身边,双眸紧闭,像是睡着了一般,只是脸色看起来比平时还要红,嘴唇娇艳欲滴。 她长睫微眨,心里怦怦乱跳得厉害。 屋内十分安静,小平安的手脚已经开始乱动,似要醒来,云娆浑然不觉。 男人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捏住她的下巴,扳过她的脸,手执帕子替她擦拭。 云娆脸上像有火在烧。 容珺将她的小脸擦干净后,又将帕子洗净拧干,仔细地握起她的手,耐心擦拭。 清隽的眉眼低垂,温柔尽显的凤眸之中尽是幸福的餍足之色。 云娆嘴里还有些难以形容的苦涩药味,闭着眼,小声撒娇:“我、我还要漱口。” 方才他脸上全是狼狈与愧疚之色,她知道他不是故意的。 容珺安静地扶起她,将漱水端到她面前。 他低下头,在她红彤彤的耳尖轻啄一口,嗓音微微低沉,略带慵懒:“都好了,睡吧,我待会儿会叫奶妈过来抱平安。” 云娆难为情的别过头,逃开他温热的唇,小声嘟囔:“下次不许你再这样。” 容珺歉疚地摩挲她的唇瓣,有些无可奈何的笑了起来:“那我能不再喝那些药了吗?” 云娆蓦然撩起眼皮,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不以为然的嘟嘴反驳:“那些、那些都是对你身子好的药,你之前受了那么多伤,钟大夫说你的身子还需长久调养。” 她嘴里的钟大夫并非钟钰,而是钟院判。 钟院判退休之后,也没真的闲着,反而跑去自家闺女的明晖堂里当起大夫。 她让容珺喝的那些补药,都是钟院判亲手准备的,肯定不会出错。 容珺沉默片刻,眸色微暗,幽幽的应了声好。 危险直指而来,云娆耳根微热,刚抬手推他,一旁的小平安已经耐不住肚子饿,哇哇大哭起来。 她才要坐起身,容珺却将她按了回去,俯身抱起平安。 “你快睡,平安有我顾着,奶妈待会儿就来。” 容珺像是怕吵到她,说话的同时,已经抱着平安下榻。 如今他抱平安的手势已经十分熟练,动作也不像头一回抱女儿那般生疏,看得出来在哄女儿这件事上,早已得心应手。 云娆看着男人渐远的背影,看着他微微垂着眉眼,低声的哄着女儿的侧脸,心里又甜又暖,温软得一塌糊涂。 — 这份温暖很快就随着她出月子,回到公主府之后,演变成大火,将她烧得一乾二净,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火烧过的地方很多,书房、寝间,甚至就连净室和大得能躲上好几人的衣柜都有。 火势大得让人难以招架,几乎奄奄一息。 云娆这下终于相信,钟大夫那些调养身子的补药,肯定是哪里出了错。 如此浓情蜜意的过了一个月,云娆终于后知后觉的问容珺:“你不会又偷偷吃避子丹了吧?” 此时刚用完晚膳,两人净身更衣之后,就回到寝间,容珺正抱着小平安,手执拨浪鼓逗着她,听见这话,不置可否的笑了下:“答应你的事,我说到做到。” 自从他们搬离相府之后,温延清就日日登门,每天都带了一堆有趣的小玩意儿过来要给小平安。 容珺病态的占有欲仅对云娆,对女儿倒是没那么执着,越多人宠她、疼她他越开心,只是想到温延清过来送礼时,还是免不了与云娆碰面,难得有些不爽快。 平安满月时,云娆的身姿就恢复得差不多,柳腰纤细,曲线优美曼妙,与未生平安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听见容珺的话,不禁凑近他:“那、那平安岂不是很快又会有弟弟妹妹?” 美人娇娇,丰盈柔软,容珺抱着女儿的手臂微僵,不着痕迹的往旁挪动了下。 他微微笑着,侧眸望向她:“三年抱俩极为伤身。” “更何况,我说过,我有你与平安就够了。” “?” 云娆茫然。 容珺一脸平静,若无其事:“你还在坐月子时,我已经透过钟大夫取得绝子汤,永绝后患。” 云娆红唇微张,怔怔的看着他。 容珺要笑不笑的看着她,淡淡道:“难不成你以为当初我不过随口一说,只是哄哄你?” 云娆当然相信他,只是相信归相信,当真的发生时,还是有些震撼。 她再近凑近,俯身抱住他与女儿,亲昵地在他肩窝撒娇:“那、那对你的身子应该没有影响吧?” 甜美萦绕鼻腔,容珺气息微重,侧过头,意味不明地抿了她耳尖一口:“有。” “有什么影响!” 云娆心中焦急,全然没注意到男人眼底掠过的坏心眼笑意。 容珺没有回她,反而朗声将奶妈唤了进来,让她将小平安带下去睡。 “钟大夫说,此药虽不伤身,服用初期却易感烦躁,唯有夫人相伴可解。” “?” 云娆一开始没听懂,随着帐幔飘落,男人欺身将她拥进怀中,旋即明白过来。 “……”她就知道容珺这个人,没有一句话是正经的! — 小平安刚满周岁不久,云娆府邸发生了一件大事。 云娆虽是公主,到底是先帝从民间认回来的,与当今圣上陆君平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也不是从小生长于皇宫。 容珺如今身为禁军统领,还是当今圣上的义兄,可说尊贵非凡,饶是他为皇上妹妹的驸马,却不妨碍旁人将心思动到他身上。 当然,他们送美人不敢明目张胆的送到公主府,只能想方设法带到容珺面前。 容珺对于这种事,一向做得绝,毫不留情面,也瞒得滴水不漏,却架不住有心人一送再送。 这件事很快就传到岑煊及温延清耳中,接着就传到云娆耳中。 云娆倒是不担心容珺,只是听到时仍有些不开心的抱怨:“你如今都是我的驸马,这些人怎么还敢送人给你? 就不怕皇上怪罪下来吗?” “娆儿莫气,”容珺一开始就是不想让她胡思乱想,才会想办法压下这些事,没想到最后还是功亏一篑,“很快他们就再也不敢了。” 云娆轻哼,忽地将人推倒,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杏眸微眯:“夫君老实说,有没有碰过?” 容珺冤枉极了,他可从来没给那些人好脸色,都是直接叫他们滚,连多看半眼都没有,就只差没当场杀了那些美人。 倘若他不是禁军大统领,他还真想这么做,杀一儆百! 云娆还是不开心,她微微俯身,双手撑着他胸—膛,手掌下,是男人健硕结实且逐渐紧绷的肌肉。 容珺的心跳随着她的动作加快。 云娆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的脸,好半晌,闷声道:“我觉得夫君这张脸实在太招摇了。” 容珺看着欺坐于上,脸醋意的小妻子,不止心里甜滋滋的,还有些飘。 双眸里落满温柔与愉悦笑意。 “那么娆儿觉得该如何?” 云娆哼道:“以前我出门都得戴帷帽,现在换你了。” 大手不知何时搭上她的细腰,容珺眼中笑意渐深:“我也戴帷帽?” 云娆犹豫了下,整个人趴下去,手掌改撑在他脑袋两侧,不满的嘟起嘴:“你好歹是大统领,学女子戴帷帽成何体统,蒙脸就好。” 青丝随之落在他脸上,带起丝丝痒意。 容珺唇角勾起满足的弧度,大手顺势而上,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抬头亲了亲她的脸:“好。” 云娆这才满意的笑了起来。 想翻身离开,这才发现男人将她抱得紧紧。 “你、你做什么?” 她这时才发现两人的姿势有多亲昵,“等等,说好了今日要抱平安过来睡的,明日,明日再──” 容珺却已不由分说的含住她的红唇,舌头撬开贝齿,长驱直入。 — 没想到三日后,公主府居然送来一批姿容不俗,体格绝佳的男宠。 不止公主府的人错愕,就连云娆都觉得匪夷所思,想拒绝,明玉楼的人却又口口声声说是受指挥使大人所托。 云娆虽然未曾涉足花街柳巷,却也听闻过明玉楼的大名。 明玉楼不同于寻常青楼,里头没有姑娘,全是男子,供好男风之权贵玩赏。 这些男宠也分三六九等,有纯粹卖笑的,也有只卖艺不卖身的,更有从不露脸,只供达官显贵买回府的。 岑煊送来的这些,显然是最后一种。 不止气质好,就连身材都好,相貌堂堂、眉清目秀、美如冠玉。 有容貌英俊的,也有貌美如女子的。 有风流倜傥,身材颀长的,也有高大威猛,浑身腱子肉的。 钟钰当时就在云娆身边,见到这么一大堆气质非凡,面容俊美的男宠,亦是瞠目结舌,眼花缭乱。 “这是怎么回事? 岑煊又在发什么疯?” 钟钰表情一言难尽。 “我也不知道,阿兄最近有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云娆亦是哭笑不得,正打算让明玉楼的人将这些人都带回去,却见春梅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神色紧张:“殿下,不好了,驸马回来了。” 云娆瞬间与钟钰对看一眼,两人眼里都明晃晃的写着:要完。 “怎么办?” 钟钰可还记得容珺这个人有多恐怖、有多表里不一,要是让他看见这满屋绝色男宠怕是要出大事。 容珺该不会待会儿就拿着铁笛,将这些人都杀光吧? 钟钰想象了下,瞬间打了个寒颤,毛骨悚然的抱着自己,害怕的看着云娆。 云娆哪里知道怎么办,她根本就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80章 第80章 番外(五) 云娆回头扫了眼那些排排站的男宠。 人这么多,藏也藏不了,而且……而且容珺肯定早就知道了,否则他不会在这个时间回来。 云娆还在拼命思考该如何解释,容珺已经进到大厅。 他今日一袭精白长袍,腰间左右个一佩玉,温润矜贵。 容珺不咸不淡的扫视屋内情况一眼,狭长漂亮的凤眼隐隐氤氲着一抹怒意,来到云娆身边,眼角微泛猩红。 云娆见他握着铁笛的手背似有青筋浮现,显然气得不轻,瞬间头疼了起来。 “方才听下人说,明玉楼送人过来了。” 男人声音十分温和,完全听不出情绪。 云娆头更疼了。 她伸手,勾了勾男人的握着铁笛的小拇指:“我都不喜欢,我正要叫人全赶出去。” 容珺心里早就气疯了,却不想吓到她,脸上微微笑着,忽然看向钟钰,轻飘飘道:“我知道,只是岑指挥使既然如此大方,便不该浪费。” “啊?” 云娆一脸茫然。 钟钰则被容珺看得心里发毛。 她总觉得容珺的眼神带了些不怀好意与某种深意。 容珺笑:“钟大夫若有钟意的,也可直接带回府当奴仆,想必岑指挥使已买断他们的卖身契,既然钱都花了,哪有浪费的道理。” 钟钰怔了下,随后疯狂摇头:“不不不,我都还没成亲呢,要真带这些人回府,我娘不打断我的腿才怪。” 容珺不以为然地挑眉:“这简单,就说是从人牙子手里买的就行,钟夫人若不信,我与殿下都能帮你作证。” 他脸上的笑容虽然温和至极,语气却是强硬得不容人拒绝。 钟钰求助的看了云娆一眼。 云娆也觉得不妥。 “子玉哥哥别逗阿钰了。” 她摇了摇男人的手。 容珺却气狠了,并没有打算那么轻易放过岑煊。 那些美人他压根儿连眼都没瞧过,只不过是料理那些想靠旁门左道沾亲带故的人慢了些,岑元烨就送了这么多人过来,要是有人因而误会云娆好男色,有样学样跟着开始送人过来,那还得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今日他就要让岑元烨一尝自食苦果的滋味。 “云笙,去明晖堂请钟大夫。” “好嘞!” 云笙飞快地跑出大厅,云娆与钟钰却是齐齐一怔。 “不是,”钟钰满头大汗,“容子玉,你把我爹请来做啥?” 容珺微微一笑:“物尽其用。” 钟院判辞官之后就一直在明晖堂坐镇,容珺要把人弄过去,自然得先求得他的同意,钟钰原以为爹爹会拒绝,没想到钟院判被请过来公主府,听完来龙去脉,仔细端详他们的容貌,及简略询问之后,居然莫名点头答应了。 于是乎,这七、八个男宠便在容珺的三寸不烂之舌下,全被打发到明晖堂当伙计。 云娆完全没想到事情的走向会是这样,被容珺带回房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怎么把人都弄到明晖堂了,阿兄知道怕是要气炸。” 云娆刚愁完容珺,就开始愁自家阿兄。 容珺收到消息,得知岑煊送了几名俊俏男宠过来时,就忍着气,现在听见小姑娘嘴里还在念着他,心底的怒火与醋意瞬间翻腾不休。 云娆浑然不觉,直到进了寝间,被容珺严丝合缝地按在墙上,肆意深吻,才终于反应过来。 他的吻带着一股狠意,毫不留情地肆虐她嘴里的甜美,凶狠得似要把人拆吃入腹。 云娆有些无措的、紧紧的,揪着他的衣襟。 “不要看别人。” 他轻声耳语,声音像是压抑在喉咙最深处,哑哑的,闷闷的,充满不安,丝毫不似平日里的云淡风轻。 男人俯身抱着她,鼻尖擦过她的唇,来到她的耳根处,温热的嘴唇与呼吸全落在耳畔最脆弱的地方。 她后颈的皮肤很白,也很软,细腻得如上好的羊脂白玉,仿佛轻轻一抿便能滴出水来,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甜香,诱人沉沦。 容珺呼吸微重,沉默的抱着她。 他又想把人藏起来了,藏去没人看得到的地方。 云娆忍着痒意,反手抱住他的背,难得无奈:“我没有看。” 像是怕他不信,末了,又补了句:“真的,我连那些人长得是圆是扁都不知道。” 容珺不发一语将人抱了起来。 云娆脚下一空,下意识盘住他的腰,纤细的手臂搂着他的脖子,脸颊微红。 他的嘴唇碰了碰她烫红的耳尖,嗓子哑哑地:“平安一满三岁我就辞官。” “啊?” “带你们下江南。” 她被放到榻上,手指紧拧着他的衣裳,一泓清泉般澄澈的杏眸微红。 云娆一直以为那些不过是他为了转移自己注意力随口说的话。 “那皇上怎么办?” 容珺单膝跪榻,俯身捧住她的脸,再次亲了上来。 下嘴唇被咬住之前,云娆听见他轻笑一声:“这种时候,还敢想着别的男人? 嗯?” 云娆耳根不受控地热了起来。 “……”登徒子! 美人儿雪腮绯绯,羞答答的闭上眼,掩住越发浓烈的桃花意。 — 容珺原以为这件事就此揭过,岑煊自食其果之后会有好一段时间不再来找他麻烦,没想到岑煊是消停了,却换人继续作。 三公主,也就是平阳公主,听闻岑煊因为气不过有人送美人给容珺,所以送了七、八个男宠给云娆出气,竟也有样学样,直接送了一个面首过来。 容珺醋醰子完全打翻。 他的脾气其实不好,以前是为了血海深仇,才不得不一忍再忍,现在他没什么仇好报的了,他不想再忍。 云娆就是他的底线,她身边除了他以外,不能再有别人,就算只是名义上的也不行。 他也不怕得罪平阳公主或是陆君平,翌日随意就寻了个理由,直接将那名面首发卖给人牙子。 平阳得知之后,气得一状告到陆君平面前。 没想到,陆君平听了之后,反倒抚掌大笑:“子玉只是把人打卖,没叫人活活打死已经是给足了你面子。” — 容珺年纪轻轻就要辞官,陆君平一开始是不肯的。 陆君平知道容珺对云娆的占有欲有多变态,却也没想到居然会这么疯狂,好不容易一切都稳定了,容珺却大好前程说不要就不要,一心只想带妻女去浪迹天涯,四处游玩。 直到温斯年与岑太傅听闻此事,皆双双求见,并且恳求陆君平同意,陆君平才从两人的言词中品出几分不对劲来。 女婿不求上进,这两位老丈人听了之后不仅没生气,还帮他说起话来,这也太奇怪了。 陆君平匪夷所思,百般不解,直到夜里来到温澜清的坤宁宫,一问之下,才终于明白过来。 “你说当年温相曾经梦见五妹成了子玉通房之后,被人逼得投井自尽?” 陆君平神情古怪。 他曾听容珺说过类似的事,容珺还说云娆被害死之后,他把所有人都杀光了。 当年他只觉得容珺疯了胡言乱语,没想到温斯年居然也梦到此事。 温澜清点了点头,一边替他解下玉带,一边轻声说道:“不止爹爹梦见,姨丈与太后娘娘也都做了同样的梦。” 陆君平不知想到什么,猛地将温澜清拽进怀中,低下头来,胡乱的找她的嘴唇。 抱着她的手臂逐渐收紧,似要将她揉进血骨里一般。 温澜清吓得不敢乱动,有些迷茫的被迫承受他的吻。 两人虽然心意相合,陆君平对她却鲜少如此热烈霸道。 温澜清脸涨得通红,耳边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皇上、皇上这是怎么了?” 陆君平不吭声,只是不停的,不停的,索取她的唇舌。 — 平安三岁这年,容珺如愿带着两个小宝贝下江南。 三岁的小平安如今已是能说会道,一路上不是缠着容珺问江南是什么地方,江南有什么好吃的,就是窝在云娆的怀里撒娇。 她就如岑母所言,像极了云娆小时候,生得粉雕玉琢,一双眼睛又大又漂亮,睫毛浓密纤长,小脸、小嘴粉嘟嘟的,一笑起来空气都甜了,让人喜欢到不行。 游玩时见到有人不停回头偷看她的爹爹,还会气呼呼的挥舞胖嘟嘟的小手,挡住自家爹爹的脸。 “不能看,爹爹是娘的,除了平安之外,谁也不能盯着他看。” 容珺下江南,带的奴仆不多,就只简单带了梅兰竹菊和云笙及两个娘妈。 跟在一家三口身后的几人听见小公主的话,纷纷掩嘴窃笑。 云娆更是哭笑不得:“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 小平安眨了眨亮晶晶的大眼,乌溜溜地转了几圈,小手捂着小嘴,紧张兮兮的抬头看了爹爹一眼,装傻摇头:“平安答应过爹爹,平安不能说。” “……”容珺无奈垂眸,看着怀里的宝贝闺女,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夸她可爱,还是说她傻。 云娆闻言,脸不由得发烫,哭笑不得的看向容珺:“夫君怎能教平安这些话。” 她伸手,想把女儿抱过来,容珺却侧过身,笑着惦了惦女儿:“平安最近吃得多,人也重了,我来抱就好。” 小平安听见自己被爹爹嫌弃,立刻不满抗议,奶声奶气的说:“平安才不重,奶奶都说平安太瘦,要让平安多吃点。 二舅舅也说啦,我和娘小时候比起来,一点也不胖,不像她,脸儿圆滚滚的,还特别嘴馋,天天都吵着要吃冰糖葫芦,平安可乖啦!” 说完,还骄傲的摸了摸自己微尖的下巴,一脸得意。 “……”温延清到底都跟了他女儿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容珺一想到自己错过云娆最可爱的时候,温延清却始终记得,心里再次打翻了醋坛子。 小平安夜里和奶妈们睡,云娆完全没想到女儿的童言童语也能让男人醋劲大发。 夜里被折腾了几回,就连进净室时也无法幸免,只能任其施为。 回到榻上,已是累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脱力的窝在他怀中,一双杏眸半开半阖,泪光点点,白瓷似的小脸儿泛着一层淡淡的红,艳色惊人。 云娆半点也使不上力气,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是娇娇软软:“不会是平安白天时说到二哥哥,你又吃醋了吧?” 两人都已成亲三年,云娆哪里不知道容珺什么醋都能吃,不讲道理时,就连路边三岁小儿多看她一眼都能喝闷醋。 容珺也为此痛苦懊悔过,也曾经和她坦白,他就是有病,有时他明知不对,仍是无法控制自己。 容珺拉起锦被,盖至她的脖颈,将那些缤纷绚丽的痕迹尽数遮掩。 他淡淡的嗯了声,抱着人,乔了个舒坦的姿势准备入睡。 “对不起。” 就连道歉也十分坦然。 云娆本来就没有生气,听见他充满愧疚的声音,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闭着眼,不说话。 容珺等了很久,都没听到她开口,只以为她睡着了,就在他闭上眼,心里还在反复检讨自己的自制力越来越差时,耳边却又传来她细细软软的嗓音。 “容珺。” 容珺嗯了声,胡乱的在她头顶亲了两下。 漫长的沉默后,她才又缓缓开口。 她懒懒的靠在他怀里,仰首看他:“二哥哥认识我不过三年,你却是在六岁就将我带在身边,是你带着我长大的。” 所以,不要这么没有安全感,不总是嫉妒温延清。 “而且,我根本就不生气。” 云娆其实想说,她特别喜欢看容珺吃醋的模样,她觉得自己可能也有病,容珺越是吃醋,她越是满足。 那种被需要、被重视的感觉让她莫名欢喜,给她满满的安全感。 容珺将她搂紧,垂眼看着她的眼里满是温柔爱意:“好。” 话落,他缓缓低下头,在她眉心珍而重之的落下一吻,紧接着安抚的拍了拍她的后背。 “睡吧。” 他低声耳语,声音里是满满的宠溺。 云娆就在这种被珍视着的感觉与温暖的怀抱中沉沉睡去。 沉入梦乡前,她隐隐约约听见男人在她耳边说── “我上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在牙婆手里抢下了你。” 那年大雪纷飞,他心如死灰,恨不得一回京就直接拿一把刀捅死长公主算了,就在他觉得这世间污浊、肮脏得令人厌恶时,他看到了牙婆身后的小乞儿。 小乞儿骨瘦如柴,浑身脏兮兮的,一双眼眸却干净又漂亮。 他不知为何,突然莫名的羡慕她。 羡慕她即便身处绝境也不曾放弃,羡慕她明明无父无母、无依无靠依旧坚强的活着。 那个羡慕,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 那一日是他的生辰,是母亲和来不及出生的妹妹的忌日,他愤世嫉俗,一心只想毁灭一切,却在那一日,遇到了他的小姑娘。 彼时他还不知道,他所救下的人,不止是他的生辰礼,更是他两世牵肠挂肚,心心念念的珍宝。 “谢谢你,让我在最绝望的那一日,遇见了你。” “让我知道,何谓幸福。” “谢谢你。” 第81章 第81章 平行世界(一) 上元佳节,灯火璀璨,不止有余万盏花灯,照亮整个京城,就连河岸边都放满灯笼,河水中洒满了金光,美不胜收。 这一日天还未黑,知知就迫不及待地叫阿兄带她出门。 岑母见女儿如此毛躁,不由得失笑:“知知如今都是大姑娘,再过一年便要及笄,还如此冒冒失失,可是会被人笑话的。” “是阿,岑朝暮,就没见过你这么不害臊的姑娘。” 岑煊抱着双手,姿态散漫的轻靠在门边,看着妹妹的黑眸尽是嫌弃之意。 知知今日一袭精致衣裙,水红色的绣桃花瓣对襟长衫与白玉兰长裙,衬得她本就剔透的肌肤更似白雪。 豆蔻年华的小姑娘,目若秋水,面似芙蓉,唇若点樱,身姿窈窕,细柳纤腰袅袅,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听出兄长口中毫不掩饰的嫌弃,她不由得气呼呼的嘟起小嘴,美目斜乜了他一眼。 “我和阿钰约好上御街,赶着和她见面,怎么就不害臊了?” 她眉梢微挑,美目流盼间,浓密长睫如蒲扇一般微微翘起,要笑不笑的看向兄长:“难不成阿兄是觉得我打扰到你们了?” 岑煊大她六岁,下个月就要及冠,刚与钟家的小女儿定下亲事,再过半年便要成亲,听见妹妹的话,不由得嗤笑了声:“哦? 既如此,那为何你十日前那般任性? 明知景德早前就与人约好要在今日一同前往御街看唱神戏,若非你突然吵着要跟,景德也无需临时奔波,想方设法在百味楼换上一间更大的雅间。” 岑母当年为了生知知可说历经波折,从小就疼这个宝贝女儿疼得紧。 知知从小就被岑家人捧在手上、疼在心尖,千娇百宠的养大,如今听见女儿被儿子堵得说不出话来,白里透红的小脸逐渐漫上羞窘无措的红云,赶紧笑着打圆场。 “元烨,说什么呢,当初知知可没吵着要跟,是景德听闻她也要上御街看唱神戏,却连雅间都不知道要订,上元节人潮汹涌,怕她与钟钰两个小姑娘会有危险,才会开口邀她们。” 知知听完母亲的话并不觉得得意,反而更难为情了,娘怎么说得她好像是个什么都不知道,只懂得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 她欲哭无泪的跺了跺脚:“娘,不是不知道要订,是我去订的时候已经没有雅间了!” 岑煊心想,这跟不知道要订还不是一样? 差点笑出声。 他倒也不是真的讨厌妹妹,只是想逗逗她,见小姑娘急得眼睛都红了,终是打消还想欺负她的念头。 岑煊站直身子,强忍笑意,故作不耐:“还不走? 要让阿钰等多久?” 兄妹两人上了马车之后,知知嫌弃的瞥了眼丫鬟抱在怀里的帷帽,慢慢吞吞地试探:“阿兄,你跟二哥哥约在哪了?” “御街河岸,大梨树下。” 御街旁的河岸边大都是柳树,唯有一株万花纷繁的梨树夹杂其中,形成一道奇美的景象,久而久之就成了众人约定相见的地点。 “那阿钰呢?” 岑煊大马金刀的坐在她对面,眼皮撩都不撩:“直接到钟府接她。” 他其实不太想钟钰上百味楼看唱神戏。 温延清的那个挚友他见过,看着清隽儒雅,温润谦和,实际上却是个倨傲不羁、目无下尘的主,尤其对年轻女郎特别没耐心,也不知温延清是怎么服说他的。 钟钰上马车时仍戴着帷帽,见到好友身旁坐着丫鬟,自然而然在岑煊身边落座。 “阿钰居然也会戴帷帽?” 知知神情古怪。 钟钰的娘是岑老太太的表侄女,因为某些原因,从小就养在她膝下,小时候钟钰也曾寄居岑府几年,她年纪与知知相近,两人自然而然玩在一块,成为无话不谈的知己好友。 知知最是清楚这个好友有多不拘小节,平时两人出门时都很少戴帷帽,今日一反常态,不免让她觉得奇怪。 “还不是我娘,我娘说我即将成亲,与岑煊见面时得戴帷帽,免得──”钟钰声音里全是无奈,说话的同时,一旁岑煊已经伸手替她解开系在下颚的结绳,取下帷帽。 “岑元烨!你这是在做什么!” 钟钰杏眼圆瞪,眼睁睁看着岑煊将帷帽扔进知知身旁的丫鬟怀里。 “车里着燃着熏笼,你戴这个东西不得闷死?” 岑煊不以为然的撇撇嘴,见她上车不过几瞬,小脸就被闷得红彤彤的,凤眸微微眯起,有些不爽,还有些烦躁。 钟钰一脸纠结:“要是让我娘知道,我回去会被罚抄女诫的。” 岑煊嗯了声:“所以我没让你丫鬟上来,钟夫人不会知道的。” “万一呢?” “你就说是我太霸道太不讲理,硬要你取下。” “……” 知知一脸同情的看着好友兼准嫂嫂,实在无法理解她怎么有办法忍受她那我行我素,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兄长。 一路上灯火通明,越靠近御街,人声越是鼎沸,马车来到御街河岸旁时,柳树下果然已经站了好几个人。 知知撩开窗廉找了一会儿,果然很快就找到一道与二哥哥温延清极为相符的身影。 男人一身精白锦袍,头束玉冠,身姿颀长,负手而立站在柳岸边,似是被河中的金灿灿的一大排灯笼吸引,正专心致志的看着。 “二哥哥!” 知知唇角愉悦地勾了起来,忍不住弯眸大喊。 他却像没听到一般,始终纹丝不动,背对着马车。 岑煊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太远了他听不到,我让阿德过去喊他。” “不用,我亲自去叫二哥哥。” 她说完就要下马车,岑煊却是沉着脸将她挡了下来,狭长凤眸冷冷地瞟向她身边的丫鬟。 丫鬟立刻将知知的帷帽递了过去。 岑煊:“戴上。” “……”知知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阿兄,又看了眼他身旁的钟钰,瞬间感受到不平等的差别待遇。 她抗议:“那是二哥哥!” 温延清是知知的表哥,他的父亲温斯年正是岑母的亲生兄长,岑母当年为了生这个女儿,吃了不少苦头,知知可说是在众目期盼下诞生的小姑娘,一出生就成了温岑两家的心头宝。 温延清自幼便待知知极好,在她心中,温延清早就和自己的亲生兄长无异,她甚至觉得二哥哥比自己阿兄更像她的哥哥。 岑煊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眸色微冷:“景德虽然名义上是你的未婚夫婿,但到底未成亲,姑娘家要矜持点,帷帽给我戴好,否则不准下马车。” 钟钰觉得这话莫名有些耳熟。 少顷,她眉头微皱,终于起想来为何耳熟。 “……”这不正是方才出门前母亲对她说的话吗? 岑煊语气强硬,不容置喙,看着妹妹的眼神更是冷飕飕的,寒气逼人。 温岑家来往密切,两边的长辈还为他们定下了娃娃亲,不过两人年岁实在相差太多,这都只是口头约定,并未正式定亲。 知知委屈的扁了扁嘴,很快就接过丫鬟递来的帷帽,不甘不愿的戴上,小声嘀嘀咕咕:“阿兄在胡说什么,什么未婚夫婿,他就是我的二哥哥,不是未婚夫婿。” 她好难想象自己跟二哥哥成亲的模样。 跳下马车前,人比花娇的小姑娘不忘可怜兮兮的泣诉,试图阻止好友往火坑里跳:“阿钰,你看楚清我阿兄了没? 你不要被他的外表给蒙骗,他就是看上去俊美风流、落拓不羁,空有一副好皮囊,实际上却冷酷铁血、霸道不讲理,你现在毁婚还来得及!” “……”岑煊差点被妹妹这一长串话气笑,就要准备下车逮人,狠狠教训一顿,手却突然被人按住。 钟钰微微歪着脑袋,不知是真信了好友的话,还是故意的,一脸结纠的看着他:“岑郎真如知知所言那般么?” 岑煊:“……” 岑朝暮你很好,非常好。 — 知知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阿兄记恨上,跳下马车时,走向梨花大树的步伐特别轻快。 “姑娘就不怕大公子临时反悔,不让你上百味楼看唱神戏了?” 银朱从小就跟在知知身边伺候,可清楚大公子生起气来有多可怕。 知知不以为意的轻哼:“有二哥哥在,他才不敢。” 银失掩嘴失笑:“是呢,表公子的确待您极好,比大公子还要疼您。” 否则也不会得知姑娘没订到雅间,便千方百计将自己的双人雅间,换成了可供六人落座的大雅间。 知知闻言,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上元节约在大梨树下相等的人实在不少,饶是如此,她还是很快就找到那道熟悉身影。 知知来到他身后,轻轻撩开帽帘,笑盈盈地喊道:“二哥哥。” 少女的嗓音娇娇软软,似掺着蜜般,又甜又绵,周围的人纷纷朝她及她面前的男子投来好奇的眼神。 女郎嗓音娇娇,虽戴着帷帽,却难掩妖娆身段,男子宽肩窄腰,身姿修长挺拔,郎才女貌,俨然一对璧人。 大凌民风开放,并不太重男女大防,可以共处一室,亦可结伴同游,只要不是私相授受,正常的交往并不会受限制。 众人并不以为意,只想着不知这是哪家的姑娘和公子,趁着难得佳节出来相会,看着两人的眼里,全是和善的祝福笑意。 只是小姑娘面前的男人迟迟没有回头,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知知也觉得奇怪,不禁皱起眉,再次仔细地打量起眼前人的身姿。 身长八尺,玉冠高束,劲腰上的玉带看起来似乎跟二哥哥平时系的那一条不太一样,但也相去不远。 金丝滚边的精白锦袍,袖口与下摆同样绣着青竹暗纹,却又是二哥哥平时的装扮没错。 她迟疑了下,小声喊道:“二哥哥?” 这一次,她语气里多了些不确定。 大梨树上挂着一盏一盏的小灯笼,昏黄的灯光自男人头顶倾泻,碎碎细细潵落在他身上。 他终于微微转过身来,长睫低垂,薄唇轻抿,半边俊脸隐在光影暗处,轮廓优美的侧脸,线条清隽,玉琢一般的人。 “你刚才是在喊我?” 他的声音十分冷淡,微微上挑的双凤眼是深不见底的冰寒。 男人眉眼倨傲,面色微冷,浑身上下透着一种淡淡的疏离,冷漠而又不失礼貌。 他眉眼微微低垂,鸦羽般的长睫,遮住了瞳孔里一闪而逝的惊艳,饶富兴致的重复:“二哥哥?” 她怔了下,飞快的放下帽帘,尴尬的往后连退三步,吹弹可破的雪腮微红,色若芙蓉。 “这位公子,对不起,是我认错人了。” 少女朝他微微福身,甜软的嗓音瞬间冷淡不少,带着浓浓的冷漠与疏离。 这人眉眼倨傲,矜贵非常,一脸傲慢自负,看起来就不好相处,让人不自觉地想疏远甚至讨厌。 这人是谁啊? 为什么没事要穿得和二哥哥这么像? 烦死人了,真讨厌。 就在她心里莫名烦躁时,身后不远处终于传来熟悉的嗓音:“知知。” “二哥哥!” 原本又闷又丧的小姑娘,登时眉开眼笑的转过去,嗓音也像是掺了蜜一般,甜软得叫人心都要酥。 她飞快的来到温延清面前,再次撩起帽帘,帽帘下的小脸儿红扑扑的,眼里缀满明亮愉悦的光芒:“二哥哥怎么这么晚来? 我刚刚认错人了……” 她顿了下,羞耻的捂住微微发烫的脸颊:“好丢脸啊,你千万不要告诉我阿兄,否则他又要拿这件事取笑我好久了。” 温延清抱歉一笑,漂亮的桃花眼里全是温柔笑意:“嗯,我不会跟元烨说的。”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方才出门前,发现一样东西忘了取,又折回去拿,才会这么迟。” 知知还想问他什么东西这么重要,就见温延清抬眸,微微一笑:“子玉。” 她呼吸微窒,有些僵硬、不敢相信的转过头。 果然看到方才被她认错的男子已经来到两人身旁,冲着温延清微笑颔首:“景德。” 温延清笑着为两人引见:“知知,这位是容相的嫡孙,荣国公府的大公子,容珺。 子玉,这位是我的表妹,岑朝暮。” 容珺淡淡的点了点头:“景德兄的表妹,嗯……”他顿了下,目光有些意味深长:“很有趣。” “你好,岑姑娘。” “……”这位就是二哥哥上次告诉她的那位挚友? 她错了,她刚才就不该下马车,直接让阿德过来等二哥哥才对。 这简直太尴尬了。 救命。 第82章 第82章 平行世界(二) 众人刚被百味楼的伙计领进雅间,一道清脆的少女声同时响起。 “景德哥哥。” 雅间内坐着一个少女,少女年岁看上去约莫十四、五岁,一张圆圆的鹅蛋脸,肤如凝脂,白里透红,见到他们进来时,脸上还缓缓浮起两朵可爱的红云,端的是弱柳扶风之姿。 岑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岑父出生寒门,就只是个小小的翰林院侍讲,不过岑母为威永侯嫡女,有时还是会带着知知出席一些名门贵妇的赏花宴或品茶会。 她曾在定远侯夫人举办的赏花宴上见过这名少女。 知知怔了下,刚与钟钰悄然对视一眼,就见到容珺急匆匆越过她们,去到少女面前。 容珺凤眸微微眯起,面色微冷:“不是说不许跟?” 少女面色煞白,有些心虚的眨了眨眼,带着求助的眼神看向温延清。 温延清上前,温声解释:“子玉莫气,静姝胆子小,你这样会吓到她的。” 岑煊走在最后,把门带上的同时,少女怯怯开口:“哥,是娘同意让我出门的。” 知知悄然凑到钟钰耳边,轻声道:“那位应该是容相嫡孙女,容府的大姑娘没错吧?” 钟钰点了点头。 这位容家大姑娘自幼体弱多病,一步三喘,鲜少在人前抛头露面。 知知正好奇的看向温静姝,就听见容珺冷笑了声:“娘同意了,我可不同意,现在就马上给我回去。” 容静姝听见兄长赶她,眼底马上浮起一层水雾,双目微红:“我不要,我都来了,我──” 话未落,她猛地掩住嘴,低咳不止。 知知:“……” 果然天下的哥哥都是一样的不讲道理! 基于不久前才遭受过兄长的不平等对待,知知此时此刻莫名能理解温静姝的心情。 她看着容静姝哭红的双眼,犹豫了下,飞快上前,挡在两人面前。 “容大公子,如今唱神戏都快开始了,御街人潮拥挤,摩肩擦踵,容姑娘怕是禁不住这般推挤,与其现在赶她回去,不如让她待在这还比较安全。” 许是两人离得太近,容珺能清楚的闻到少女身上独有的淡淡果香甜味。 她的声音天生就比寻常姑娘还要娇、还要软,就算是语气严肃,也听得人骨头都快酥了。 容珺耳廓莫名燥热得厉害,心里像有一头小鹿在疯狂乱撞。 他指尖微动,喉头轻滚,强自镇定的将心里那只正怦怦乱跳不停的小鹿死死摁住,鸦羽般的睫毛轻颤,低眸看她:“岑姑娘所言甚是──” 少女微微仰头,水润润的杏眸瞬也不瞬的盯着他,如花瓣般饱满水嫩的嘴唇微微嘟起,他鼻腔中全是她清甜的气息,挠得人心尖都酥颤。 ……好可爱。 太可爱了。 容珺呼吸微窒,蓦然噤声,不自在的往后退了一步,才又道:“外头的确,的确危险,是容某,思虑不周。” 知知困惑的看了他一眼,恰好见到青年眼底掠过一抹懊悔,瞥见他白皙的耳根染上一层层绯红,越发莫名其妙。 “?” 这个人怎么奇奇怪怪的。 方才梨树下分明还倨傲得不可一世,怎么现在说话反倒欲言又止,结结巴巴。 少女眼底的困惑逐渐转为狐疑与警戒。 容珺被她这么近距离,直勾勾的盯着看,没一会儿,耳边就只剩下自己乱七八糟的心跳声。 该死! 他耳根微红,假装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绕过眼前少女,在容静姝身旁落座。 他感觉自己脸上和耳根像有火在烧,心中除了懊悔之外,还有些不争气的心猿意马。 容珺以为自己做了这么久的心理准备,两人初次见面时,一定能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在她面前应该可以做到镇定自若,没想到少女一贴近,所有的气定神闲全都不复。 简直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傻子! 但是,她真的,比远远看的时候还要可爱百倍、千倍,甚至更胜。 …… 太可爱了。 容珺故作不悦,面色微冷,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与平时一样倨傲高冷,耳尖上的红却是由不得他,肆意蔓延,将他心中的慌乱出卖得彻底。 容静姝并不认识知知,见这名陌生的姑娘替自己说话,待好不容易止住咳,立刻向她投了个感激的眼神。 发现坐在身旁的兄长耳根脸颊泛着不自在的红,更是微微一怔。 “……?” 兄长难不成是害羞了? 她那个目无下尘,从来不将京城任何女郎放在眼底的兄长,居然也会有害羞的一天? 容静姝看了眼坐在温延清身旁的少女,又看了眼垂着眼,故作镇定,实际上置在大腿上的一双手却紧握成拳,还不着痕迹的偷瞄着斜对面的少女的兄长,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所有人都落座之后,温延清才又笑容温和的为众人引见彼此。 容静姝这时才知道,原来兄长一直用眼角余光偷瞄的少女名叫岑朝暮,是温二公子的表妹。 她听过岑家,岑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岑父出生寒门,就只是个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岑母倒是身份非凡,为威永侯嫡女。 知知察觉到容静姝的好奇眼神,立刻友善地回她一道甜甜的笑容。 这位容姑娘身份虽然比自己高贵许多,但都和自己一样有个不讲理的哥哥,想必平时也跟自己一样,都被自己的哥哥欺负。 哥哥看上去俊美绝伦、倨傲不羁,空有一副好皮囊,实际上却冷酷铁血、霸道不讲理,妹妹却生得人比花娇,弱不禁风,天天都被不讲理的兄长可怜兮兮的欺负。 等等,这不就是自己和阿兄的情况吗? ! 知知看着容静姝的眼神不禁又多了几分亲切与痛心疾首。 容静姝从来没见过眼神表情如此多变的姑娘,霎时忍俊不禁。 这位岑姑娘未免太可爱了。 于是乎,就见到两个面对面坐在一块的小姑娘,笑容娇甜的看着彼此。 容珺发现少女落座之后,就一直对着自己的妹妹笑,还笑得特别甜、特别软,偶尔瞥过他时,眼底却飞快的闪过一抹嫌弃之意,心里莫名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这种赤裸裸的差别待遇,实在叫人不爽。 外头的唱神戏已经开始,百味楼的伙计也陆续端上菜肴,温延清这时才将进到雅间之后,就一直拿在手里的红木盒推到容静姝面前。 “我托人寻了许多地方,才终于寻到这枝仙鹤梅花流苏步摇,静姝看看,像不像之前你弄丢的那枝步摇?” 容静姝打开红木盒,取出步摇仔细端详,一下就笑开:“是,的确一模一样,只是当时琳琅阁的掌柜分明说了,这枝仙鹤梅花流苏步摇,如今已经寻不到,景德哥哥是如何寻得的?” 温延清羞涩一笑,没有多做解释,只温柔笑问:“喜欢吗?” 容静姝双颊浮起一抹红,羞涩地咬唇垂眸,略微矜持的点了点头,并未多语。 进到雅间之后就始终不发一语,脸色微沉的岑煊见状,俊脸不由得更黑了。 准夫婿满脸黑云,钟钰却浑然不觉,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美味菜肴。 螃蟹小饺儿、蜂蜜红梨川贝羹、水晶肘子、牛乳菱粉香糕、红烧黄鱼、香酥鸭子,还有豆豉梅菜蒸排骨、清炖蟹粉狮子头…… 完了,每一样看起来都好好吃。 钟钰心里每一样都想吃,嘴也馋得不行,却拿着玉筷,犹豫不决,一时间竟不知该先吃哪道菜才好。 就在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先吃螃蟹小饺儿时,知知却早一步从盘里夹一块,塞进她嘴中。 “阿兄一点也不体贴,明知你每次见到这么多好吃的,手就夹不动了,也不懂得帮你夹。” 钟钰眼儿弯弯,哭笑不得。 容珺眼睫微颤,像是察觉了什么,不发一语地夹了一块妹妹最喜欢的水晶肘子到她碗里。 果不其然,斜对面的少女立刻对她流露出羡慕的眼神,她扭头看向坐在钟钰另一边的兄长,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精致漂亮的美人眸里全是怒其不争的嫌弃之意。 呜呜,她果然是这世间最可怜的妹妹,就连容大公子那么盛气凌人,那么矜贵傲慢的一个人都懂得疼妹妹,她阿兄却只会欺负她! 少女一脸哀痛的捧起碗,不再看她阿兄,扭头看向窗栏外的戏台,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似乎一点也不在乎雅间内还有个刚认识不久的外男,完全没有任何的不自在。 水嫩嫩的小脸,很快就露出满足又幸福的笑容。 “阿钰,你快尝尝这道豆豉梅菜蒸排骨,浓鲜甘甜咸香合一,肉不仅软烂而且还不肥腻,唔,真的太好吃了!” 容珺眉眼微垂,眼底飞快地掠过一抹笑意。 他的眼睛相当漂亮,睫毛又长又翘,像两把小刷子一样,眨起来忽闪忽闪的。 漂亮清隽的眉眼,笑起来特别温柔。 知知抬头的同时,恰好看见对面青年勾唇浅笑的模样,不由得微微讶异抬眉。 嗯,果然跟她阿兄一样,笑起来的时候都是人模人样,实际上却冷酷无情。 知知刚这么想,仿佛是要证印她心中嘀咕一般,兄长冷酷无情的嗓音随之而来:“知知,说过多少次,食不言,寝不语。” 岑煊剑眉微蹙,目光不着痕迹的从一举一动皆优雅的容静姝身上掠过,面色阴郁。 没记错的话,容静姝与知知同年出生,自幼就接受了良好的正统教育,一看便是标准的大家闺秀,举止端庄大方,谈吐得体,也不怪温延清会动心。 知知从小就被爹娘和老太太捧在手心,呵护着娇养长大的,岑父该凶时绝不心软,岑母也不是毫无底线的溺宠,知知倒不至于长歪,只是难免被宠得天真无邪、惯得娇纵孩子气了些。 平时只有自家人时还不明显,如今与其他高门贵女相比,她的大大咧咧与不拘小节便完全暴露出来。 刚才温延清都表现得如此明显了,偏偏她还毫无所觉,拼命的向容大姑娘示好傻笑,全然不知自己未婚夫婿心都要飘去别的姑娘身上了。 知知和岑煊相差六岁,从小这个阿兄就比爹爹对她还要严格,她早就习以为常,听见兄长的斥训,倒是没有想太多。 先是嫌弃的瞪了他一眼,接着朝他甜甜一笑,做了个拉上嘴动作,表示自己接下来都会当个安静乖巧的大家闺秀,不会让爹娘和岑家丢脸。 容静姝怔了怔,心有戚戚焉的看了眼原本活泼可爱,因为兄长一句话就变得乖巧端庄的少女。 同是天涯沦落人,她可太了解这种被兄长盯着的感觉了。 两位平时饱受兄长“欺压”的小姑娘,莫名对彼此心中有了好感,上元节后,自然而然的热络起来。 容静姝身娇体弱,无法随心所欲四处乱跑,自然只能让人到岑府将岑大姑娘请到府中。 容珺原以为少女与自己妹妹交好之后,他再也不用像以前一样,只能远远的欣赏佳人,没想到少女平时看起来不拘小节,面对外男时却恪守礼节,见了他总是微微福身,就飞快地离开。 好像他是什么毒蛇猛兽一般。 且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奇怪,越来越多……嫌弃。 容珺二十年来,唯一动心的一次便是前年七巧节时,遇见少女时。 少女就跟在温延清身后,二哥哥长、二哥哥短的喊着他,亲昵又不失分寸,笑容干净又甜美,就连嗓音也是软糯糯的,甜得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跟她一块笑。 当时人潮众多,他们身边又围绕着许多护卫及丫鬟婆子,容珺不便上前攀谈,就只远远的看着她。 少女姿容绝艳,小巧的鼻尖微翘,唇若花瓣,一袭粉色齐腰襦裙,衬得她本就冷白的肌肤更似凝脂。 她头上挽着简单的双平髻,未施粉黛,却是美得令人怦然心动。 容珺从小被人追捧到大,因为祖父的关系,七、八岁就进宫当太子伴读,他见过不少姿容不俗的姑娘,见过国色天香,明艳端庄的皇后娘娘,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他一眼就惊艳,第二眼便沦陷,从此再也挪不开眼。 当今圣上永安帝就只有一个皇后,后宫再无他人,皇后娘娘美虽美矣,却远不到倾国倾城之色,很多年都无法理解为何永安帝独钟情她一人。 容珺十四、五岁时也曾困惑过,直到前年遇到那个充满朝气,笑脸盈盈的少女,方茅塞顿开。 当时少女虽然还没全部长开,脸上还有点婴儿肥,看起来略显稚嫩,他却觉得娇俏可爱,姿容绝艳天下。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就好像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世间万物都黯然失色,再看不到旁物的美。 那也是容珺头一次发现自己有多鄙卑无耻,明知她从小就与挚友定下娃娃亲,他却依旧无可自拔的喜欢上她。 想接近她,想认识她。 想不择手段,把她抢过来。 第83章 第83章 平行世界(三) 知知虽然不拘小节、肆意贪玩了些,却也跟同年纪的小姑娘一样,都喜欢漂亮的头面首饰。 岑父只是个从六品的小官,岑家不算大户人家,不像那些高门贵女,一有新款的头面首饰便有人亲自送上府邸。 知知通常都是自己亲自去首饰铺子挑选的。 这日,她带着银朱,一如往常的来到保德大街,进到琳琅阁旁的玉宝阁里挑选了最新款的胭脂首饰,没一会儿耳边便响起一道略带嘲讽的女声:“听说岑姑娘最近攀搭上了国公府的容大姑娘,怎么如今还来玉宝阁,没去隔壁的琳琅阁呢?” 琳琅阁是京城里最有名的珠宝首饰铺子,寻常人进不得,能出入的都是京城的高门望族,达官显贵。 岑父官职虽不高,岑母却是出身显贵,只是知知不愿打着外祖家的名号招摇,是以很少进出琳琅阁,久而久之,有些人就以为岑家被琳琅阁拒于门外。 那人说的时候,知知刚挑完首饰让掌柜打包,听见何家六姑娘的话,眼皮抬都不抬:“何六姑娘不也没去吗?” 何氏世代簪缨,出过几次皇后,可惜当今皇后,并非出自何家。 “我是恰巧见到岑姑娘,才特地进来瞧瞧这玉宝阁与琳琅阁究竟差在哪。” 何六勾了勾唇,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这才会让好不容易攀上容大姑娘的岑姑娘如此念念不忘。” 放以前,知知是懒得和她计较的,知知和钟钰一样,都讨厌这些说话弯来绕去的名门贵女,但何六开口闭口就是她攀上容静姝,这让她有点不爽。 此时银朱接过掌柜包好的首饰,知知笑了下,正打算趁着今天就破除那些岑府是个连琳琅阁都进不去的小破户传言,一道陌生却又有点熟悉的男声已从旁响起。 “好了吗? 静姝让我过来接你,还说,陶然楼的戏就要开演了,再慢就要错过前半段的好戏了。” 青年声线低沉清冽,带着点温和笑意,只是清隽的眉眼依旧淡漠倨傲的不可一世。 陶然楼是京城里有名的戏楼,由于当今皇后喜爱听戏,这陶然楼自然也深受官家妇人及名门贵女们追捧,可说一票难求,能进到里头品茗听戏的皆身分非凡。 何六一听到这话脸马上就变了,再抬头,看清来人正是容府大公子容子玉,面色更是忽青忽红,莫名精彩。 容珺眉目如画,八尺的身长十分挺拔,一进到满是姑娘的玉宝阁,可说在人群中鹤立鸡群,早已引起众人侧目,如今这一番话,更是让在场许多姑娘纷纷朝知知投来羡慕及惊讶的目光。 知知怔了怔,听见容珺的话并不觉得高兴,但他是静姝的兄长,还是二哥哥的挚友,她实在不方便当众拂他脸面,只能朝容珺微微一笑,优雅勾唇:“已好,叫容大公子久等了。” 两人出了玉宝阁,朝保德大街路口的陶然楼走去时,她脸上的笑容却是慢慢淡了下来。 “我知道容公子是出于好意才会开口相助,”她说,甜软的嗓音有点冷,“但是方才那种情况,我自己就有办法应对,容公子这般冒然出手,只会让那些人更有理由笑话说,今日说我攀搭容大姑娘,明日怕要换成攀上容大公子了。” 少女声音又轻又低,却隐隐听得出些许恼怒。 容珺指尖微动,很快就低声道歉:“抱歉,方才是容某思虑不周,太过轻率。” 知知脚步一顿,诧异抬头。 容珺道歉的这么干脆,她若是再咄咄逼人,倒有显得不近人情了。 她柳眉微皱,心中忍不住嘀咕:阿兄不是说这位容大公子目无下尘,不可一世吗? 静姝也说她兄长看上去儒雅温润,实际上脾气差得很,尤其眼光极高,平日里若漂亮姑娘企图接近他,他便越发冷酷无礼,是以头一回她认错人时才会那么凶,让她别放在心上。 “……”嗯,等等,难道她在这位目无下尘的容大公子眼中算不上漂亮? 只是普通? 容珺绝对想不到眼前的小仙女脑回路居然如此清奇,还在想着要如何开口将人带进陶然楼,就见到小仙女忽然杏眸圆瞪,气呼呼的看着他。 “……”还在生气? 是他道歉的语气不够诚恳? 容珺飞快道:“方才我那些话也不全然是假,我的确在陶然楼订了雅间听戏。” 他顿了下,神情突然有些不自在起来,故作轻松,背在身后的双手扣得死紧,心里紧张得七上八下。 容珺怕吓到小姑娘,刻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尽量温和:“听静姝说岑姑娘也喜欢听戏,不知岑姑娘可否给容某一个道歉的机会,请你上陶然楼听戏,今日的戏台本是最近正热的‘狸猫换太子’,不知岑姑娘可有兴趣?” 两人不知不觉间已来到陶然楼前。 “……”说话这么客气,还这么温柔,果然是觉得她不漂亮? 知知目光复杂的看着眼前眉眼犹带几分倨傲之气的青年,心中有把莫名的无名火在烧。 她哪里就不漂亮了? ! 她从小就被众人捧在手心长大,岑母年轻时还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大美人,不知多少儿郎为之倾倒;爹爹年轻时也是姿容不俗,郎艳独绝的探花郎,不知道多少姑娘的梦中情人。 如今她都还未及笄,就已经有媒人上门欲要提亲,只是碍于她与二哥哥有口头的娃娃亲,才会一一推拒,她生得雪肤花貌,身段秾纤合度,虽然她还没自恋到觉得自己倾城倾国,但也不至于被归类到不漂亮吧? 少女精致漂亮的脸庞越来越沉,水润润的红唇越撅越高,看起来甚是不悦。 容珺心里顿时就凉了一半,心里空落落的,莫名难受。 他浑身僵硬,有些慌乱的低眸看她,小心翼翼的语气里带了些许微不可察的无措:“岑姑娘若是不喜欢听戏,改到一旁的清云楼用膳也可。” 知知觉得自己生气的理由太奇怪,也没办法直接开口问他自己到底哪里不漂亮了,索性扭头就走。 气死她了! 容珺错愕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忍不住懊恼自己刚才在玉宝阁果然还是太唐突了。 知知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之后每一次出门,不管是与钟钰一块逛街,或是自己出门到布庄挑布或买胭脂,总会莫名其妙巧遇这位容大公子。 饶是知知再迟钝,这半个月接连而来的“巧遇”,也发现了不对劲,尤其不久前,温延清才因为向舅舅坦承他心悦容大姑娘,提出想解除幼时和她定下的娃娃亲,因而受了家法。 她对二哥哥就只有兄妹之情,根本就谈不上喜欢,她吵着说要嫁给二哥哥时也才三、四岁,哪里知道成亲是什么意思,她就只是听府里的妈妈说两人成亲之后就能住在一块,很单纯的觉得嫁给二哥哥之后,他就能跟阿兄一样和自己住在一起罢了。 本来就是童言童语。 二哥哥态度十分坚定,再加上她也亲自上温府坦承自己并不想跟二哥哥成亲,两家才终于解除了口头婚约。 难不成容珺是觉得自己的妹妹对不起她,所以才会不停的出现在她面前,想要代她道歉却又难以启齿,次次作罢? 但是她根本就没有怪过静姝啊! 二哥哥能真心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她可开心了好吗! 知知觉得此事,有必要和容珺解释清楚才行,要不然她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再这样下去,谁还敢上岑府提亲啊? 这一日,知知一如往常的出门,去到成衣铺准备买衣裳,果不其然在回府路上,再次遇到容珺。 容珺的开场白就像之前每一次那般的干巴巴,让她听了莫名想笑。 但只要一想到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够漂亮,才会这么客气,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今日陶然楼的戏本是‘四郎探母’,不知岑姑娘可有兴趣。” 每次公子与这位岑姑娘“巧遇”之后,不是问她要不要听戏,就是问她想不想上清云楼吃东西,容珺身边的小厮阿肆都听到会背了。 公子和岑姑娘说话时更是绝了,不止平时凌厉淡漠的眼神都柔了下来,说话的声音更是如沐春风,温柔得几乎滴出水来,眼神含情脉脉几乎能将人溺毙。 阿肆看着下颚微微紧绷的公子,忍不住心里偷笑。 公子何时对人这般殷勤过? 更别提屡次被拒绝之后,依旧锲而不舍不的上前攀搭,和颜悦色,温声软语的和对方说话? 要是他还看不出自家公子对岑家姑娘有意思,那他这个小厮可就白当了。 阿肆原以为这次岑家姑娘又会毫不留情的拒绝,没想到,她居然点头答应了。 他瞬间和跟在岑朝暮身后的银朱对看一眼,张嘴无声询问:你家姑娘终于开窍了? 银朱摇头耸肩。 容珺原本已经做好第十八次被拒绝的心理准备,也没料到少女这次会答应得这么爽快,不由得有些茫然。 知知见他目光略显呆滞,有些好笑的问:“怎么了?” 只觉得这位容大公子真的是个奇人,从一开始,到现在,就没有不奇怪的时候。 容珺心跳紧张地快了几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只是有些意外,岑姑娘,请。” 这短短几瞬,容珺已经出了一身汗。 两人进到陶然楼时,容珺的耳根还是烫的,太紧张了。 完全不像平常的自己。 二楼雅间的位置不算太差,就在戏台的斜对面,戏台正对面,位置极佳的那间门是关上的,显然已经被其人包下。 主仆四人进到雅间时,戏还没开始。 容珺身边的小厮阿肆自动自发的为两位主子添茶倒水,还在公子不着痕迹的眼神暗示下,自动自发的递上干净的帕子。 容珺接过,慢条斯理的擦干手心里的汗,才端起茶水轻抿一口。 他骨子里散发着权贵子弟特有的贵气,眉眼虽然倨傲冷漠了些,一举一动却是十分赏心悦目。 阿肆忍不住想,他们家公子这么优秀,十五岁高中探花之后,上门谈亲的人便不计其数,公子还拿出十二万分的耐心,费尽心思的制造“偶遇”,这位岑姑娘再迟钝也该察觉到公子心意了吧? 不止阿肆这么想,就连容珺都暗自期待,置于腿上的双手紧攥成拳。 “容公子。” “喊我子玉即可。” “……” 知知一脸纠结的看着他,迟疑了下:“不太好吧? 容公子毕竟大我六岁,与我阿兄同年──” “那便喊我子玉哥哥。” “……” 两人并不熟,这个称呼实在有点别扭,不过,她随即转念一想,她既然是静姝的好友,而容珺又是静姝的兄长,喊他子玉哥哥似乎也没有哪里不对? 反正他也是二哥哥的挚友。 知知没有纠结太久,很快就改口:“子玉哥哥。” 容珺瞬间就飘了。 嘴角疯狂地想要上扬,不过他还是强作镇定的抿直嘴角,唇边笑意十分矜持。 他淡淡的嗯了声。 “如今我与二哥哥,也就是景德哥哥已经解除儿时的口头婚约。” “……”容珺的心砰砰砰跳着。 “我觉得,嗯……”她顿了下,忽然咬了咬唇,微微垂下头,像是在斟酌用词,又像是在害羞。 外边戏台响起奏乐。 容珺心中一个咯噔,突然意识到什么。 不对,这种事,不应该由她来开口。 青年脸色微微发红,心跳越来越快,仿佛在打鼓,尽管心脏紧张得几乎要爆炸,还是一股作气道:“岑朝暮,我心悦你。” “你不用担心我生静姝的气,我──” 两人同时开口,容珺说出口的声音充满了紧张与急促。 知知怔了下,戏台的乐声不小,她怀疑自己刚刚可能听错了。 “你刚刚……说什么?” 第84章 第84章 平行世界(四) 青年精致白皙的脸庞慢慢、慢慢染上昳丽而又羞涩的红。 分明上金銮殿前面对至高无上的帝王时也能从容不迫、对答如流,如今却紧张得心弦寸寸发颤。 少女一开口,容珺就知道自己会错意了。 但是…… 但是他不想,再隐藏自己的心意了。 他的目光一点点掠过她的眉眼。 眼前的小姑娘,又和去年他初见时的模样不太一样了。 原本的婴儿肥已经消失,巴掌大的瓜子脸,仿佛比他的手掌还要小。 柳眉杏目,玉颊樱唇,澄澈晶亮的眸子,灿若繁星。 她已经出落得极美。 此时她正怔怔的看着自己,长长的眼睫不停地扑闪着,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震惊,又有些迷茫要难以置信。 粉雕玉琢的小脸蛋红扑扑的,甜美得令人忍不住想偷尝一口。 没有人知道,每多见一次面,他心里便有一种阴暗且不可告人的疯狂莫名滋长。 想将她藏起来,想把她整个人都变成自己的,却不是用那种卑劣的方式。 他喜欢她,也想要她,同样的喜欢自己。 想要她喊自己时,也像喊温延清那般的娇甜软糯。 想要她看着自己时,也是双眸闪闪发光,笑得那样灿烂甜美。 容珺薄唇微颤,轻吸了口气,抬眸直视少女,低沉的,微微沙哑的嗓音,带着一点点颤抖,却又极为坚定而郑重:“岑朝暮,我心悦你。” 耳边的奏乐声渐歇,青年的说话声,响亮的在雅间里回荡着。 容珺紧张的看着她,阿肆与银朱都悄然无息地退到一旁,低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 她不知是害羞,还是紧张,抑或太困惑,居然就只是这么安静的看着他,不说话。 许久,她才微微拧起眉,甜软嗓音,满是不解:“为什么?” “我们才认识半个月。” 她白皙漂亮的脸上没有半点羞涩的神情。 她根本不喜欢他。 素日里不拘小节的少女,拒绝人的方式却非常委婉,非常的温柔。 容珺脸上保持着微笑,疯狂躁动不停的心却慢慢的,一点点的,冷了下来。 像是被扔进冰冷刺骨的寒潭之中。 荣国公府的大公子,从小被众人追捧着长大的青年,这辈子几乎没尝过什么失败的滋味,他不懂得何为挫败,他意气风发、骄傲自负,他向来高高在上、目无下尘,头一次和心仪的姑娘表白,却被拒绝。 众生都是平等的,纵是天之骄子,也早晚会遇到能让你摔的那个人。 容珺微微笑着,却不知要怎么回答,心里苦得发涩。 总不能告诉她,他对她一见钟情,去年在街上看到她之后,就一直暗自喜欢她,明知道她与挚友有婚约在身,却依旧卑劣的想接近她,还总是远远的偷看着她。 简直像个变态。 外头的戏,才刚刚开始,很是热闹,雅间内却陷入一片尴尬的寂静。 知知是真的没有什么害羞的情绪,容珺突如其来的表白只让她觉得既震惊又惊吓。 那可是荣国公府的大公子,当今容相的嫡孙,是家势背景雄厚,真真正正的天之骄子。 静姝还说,不久前他兄长才当场拒绝了寿安郡主的邀约。 知知自知岑家家世单薄,远比不上累世清贵的容府,她能和容静姝当好朋友,却不想和容珺有任何牵扯。 容珺又是荣世子的独子,他的妻子将来是要当主母的,这种大家族,规矩一定很多,她可不想自找苦吃。 她犹豫了下,很快就起身,朝他微微一福:“抱歉容公子,我突然想起来今日已经和温二姑娘有约,不能陪你看戏了。” 少女说完转身就走。 …… 容珺这二十年来,活得很是舒坦,是没什么摔过,却不表示他摔疼了就会退怯。 他从小受的教育便是摔了就爬起来,有喜欢的、想要的任何人事物,就要懂得去争取。 他飞快起身,挡在她面前。 知知怔了下,往后退了一步,手指有些紧张的微微蜷缩起。 她再是天真,也知道若是自己得罪容珺,很可能会连累父兄,连累整个岑府。 岑父只是六品小官,岑府在国公府这个庞然大物面前,可说渺小的不堪一击。 知知心里有些害怕,不安的咬着嘴唇。 容珺垂眸,见到少女原本红扑扑的脸蛋都被吓得苍白,突然有股想将她拽入怀中轻哄的冲动。 但那到底太孟浪,对她也不尊重,他到底没有做,双手依旧看似轻松,实际上却紧张的扭握在一块的背在身后。 他凤眸微微弯起,尽量让自己脸上带笑,看起来不要那么吓人,让小姑娘不要那么紧张害怕。 却不知道自己笑起来的模样,究竟有多温柔,那微微勾唇浅笑的模样,足以让大半的闺中少女动心。 “岑姑娘,我知道今日的话孟浪唐突了些,但容某对你是真心的,”青年的嗓音低沉温润,脸上虽笑着,话里却不带半分笑意,极为认真,“我想娶你为妻,国公府很快就会上门提亲的。” “……” 阿肆和银朱听见容珺这番话,不禁面面相觑。 知知亦是吓了一大跳,连忙摇头:“不,容公子万万不可,家父不过是个从六品小官,容夫人要是听见这话,怕是要误认为我接近静姝别有意图。” 容珺眉头微皱。 他不喜欢看她这般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模样。 也不喊他子玉哥哥了,又喊他容公子了。 他沉默了下,上前一步,微微俯身,故作惬意,轻声笑问:“所以只要家母同意,你便愿意嫁我?” 两人离得极近。 知知感觉得到他温热的呼吸一下下落在自己脸上。 就算她再不拘小节,到底也是未出闺阁的少女,与外男如此亲近,说不紧张那都是骗人的。 两人之前几次见面,容珺都极有风度的,和她保持着适当而又不至于生疏的距离,从未如此与她亲近过,她便以为容大公子脾气虽然差了点,却的确如二哥哥所言,是个正人君子,哪里知道他会突然耍起流氓,突然和自己凑得这么近! 她一点心里准备也没有,脸莫名其妙就热了起来,心里像揣了一只不听话的小兔子,怦怦乱跳着。 她按住心口,往后退了一步。 “我、我哪有这么说? 容公子莫要胡说。” 容珺笑一笑,又前进一步。 “不是说好,喊我子玉哥哥的吗? 怎么又喊容公子了?” “……” 她退,他便进。 少女细长浓密的眼睫闪扑不停,精致漂亮的杏眸终于染上无措。 她已经被自己逼到墙边,退无可退。 “可是真的不行啊,”她细软的嗓音里全是慌乱,“我最讨厌学规矩了,与其和你成亲,那还不如嫁给二哥哥算了!” “……” 容珺脸上的笑瞬间凝滞了下,差点就要崩不住,扭曲起来。 为什么她就这么嫌弃他? 居然还觉得嫁给温景德更好? 容珺差点被气笑,索性伸出手,撑着墙,将她半圈于怀,微微倾身,垂首低笑:“不用学规矩就肯嫁给我了?” “……” 她哪有这么说! “我不喜欢你怎么嫁给你啊!” 容珺心脏狠狠刺痛了下。 “那要怎么做,你才会喜欢上我?” “……”她怎么知道啊! 两人实在靠得太近,青年宽阔厚实的胸膛近在眼前,她鼻腔里全是他冷冽干净的气息。 她咬了咬唇,有些不自在的别开头。 雪腮因为两人过分亲昵,浮现两朵可爱的红云,白里透红,含羞带嗔,乖巧可爱得让人想狠狠欺负。 青年落在她脸上的呼吸,似乎越来越烫。 就在她想不顾不切,一把推开他时,容珺却早一步动作。 他蓦地往后退开几步。 “……?” 知知有些迷茫的抬眸。 只见青年玉琢般的俊脸微微泛红,带着几分狼狈的慌乱,耳根通红。 “岑姑娘莫要担心,我容家并不注重门第,你若不想学规矩,那便不学。” 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只是想用最简单,最直白的话告诉她,不要怕,不要怕他。 这场戏到底没能听完。 容珺说完很快就转身离去。 他不敢多待,怕再待下去,会出事,会控不住自己,对她做出什么。 在那之后,知知不敢再去国公府找容静姝,也很少出门。 她哪里也不敢去,就怕又遇到容珺,这半个月来都待在家里,就快要闷死。 知知懒懒的趴在寝间的贵妃榻上,双手捧着脸,眼睛盯着底下的话本,心里却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着。 那天实在太尴尬了,她以容珺是因为觉得她不漂亮,才会对她那么客气温柔,没想到,根本就不是那样。 他居然说他心悦她! 所以那个目中无人,甚至连寿安郡主的邀约都敢拒绝的容大公子,是因为喜欢她,才对她与旁人不同? 她不懂男女之情,当时听见他说心悦自己时也没多大的感觉,但回家之后,不知为何,总是莫名其妙想起那天青年紧张又害羞的模样。 明明是他先将自己堵在墙边,半圈于怀,最后他居然比她还要害羞,满脸通红的落荒而逃。 想到容珺那天的模样,那狼狈转身的姿态,她抿了抿嘴,觉得莫名好笑,又莫名可爱。 唔……他好像也没想象中那么讨人厌? 脸红害羞的样子,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可爱? “岑朝暮你在想什么,国公府家规森严,疯了才嫁进那种地方!” 她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捂住自己的脸,倒在贵妃榻上滚来滚去。 “……”候在一旁的银朱已经听了姑娘如此自言自语数日,她亲眼见到姑娘从气呼呼,变成时不时就莫名傻笑,接着捂脸打滚懊恼的模样。 姑娘自从结识容大公子之后,就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银朱沉默了下,决定将刚刚听到的消息告诉姑娘。 “姑娘,奴婢听阿兰说,今日又有人上门提亲了。” 如今知知已经到了议亲年纪,有人上门提亲再正常不过。 “上次是安康侯家的二公子,这次又是谁? 长得有比那位陈公子好看吗?” “……”姑娘,别人家的姑娘都是问对方上不上进,是否已经考取功名,后院是否有人,人品如何,为何每次你就只注意人家样貌如何。 银朱一脸纠结的看着自家姑娘,心想要是姑娘喜欢长得好看的,那那日为何要拒绝容大公子啊? 容大公子可说是这京城里最俊美的儿郎了,比那些陈公子、江公子还是李公子都还要好看得多。 银朱打起精神,笑眯眯道:“是容夫人。” 知知淡淡恩了声,问:“哪个容夫人?” 这京城里除了荣国公府,还有姓容的吗? 她记得容相就荣世子一个独子,难道是容家的旁支? “荣国公世子的夫人,容夫人。” “……” 那不就是容珺他……娘? ! 第85章 第85章 平行世界(五) 知知瞬间翻坐起身:“那、那……” 心跳得有点快,她莫名紧张起来:“那娘应下了吗?” 银朱沉默了下,故意一脸为难的说:“荣国公府的世子夫人都亲自上门提亲了,夫人自然是……” 知知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瞬也不瞬的看着她。 银朱见自家姑娘一脸又是紧张又是期待的表情,顿时忍俊不禁:“夫人说她只有姑娘一个女儿,最重要的是姑娘喜欢才行。” 知知眨了眨眼:“所以娘没答应?” 银朱失笑:“夫人那么宝贝您,怎么可能问都没问过你就应下婚事。” 知知意味不明的哦了声。 银朱见姑娘一副没精打彩的模样,不由得笑问:“姑娘这是失望了吗? 要是姑娘喜欢容大公子,那么──” “我哪有!” 少女急急忙忙打断她。 银朱见姑娘小脸白里透红,含羞带嗔的绞着手指头,蓦地噤声,只是脸上的笑容越发暧昧,满脸都是“知道了、知道了,奴婢都懂”。 银朱是岑府家生奴,从小就被岑母挑中,一直都在知知身边伺候着,主仆两人感情自然比寻常人家还来得好。 知知见到银朱那意味深长的笑容,登时恼羞成怒,抓起一旁的靠垫作势要打她,银朱笑着躲开。 主仆俩满屋跑的嬉闹了好一会儿,银朱终于苦着脸求饶:“奴婢错了,姑娘不要再追了,奴婢真的跑不动了,对了,奴婢突然想起来还有一句话忘了告诉姑娘!” 知知跑了一会儿,已是香汗淋漓,身上的薄纱轻衫,柔美的贴合着单玲珑的身线,周身都是若有似无的淡淡果香。 秀发微乱,白皙双颊染着淡淡的嫣红,一双眸子潋滟动人。 饶是银朱从小就跟在她身边伺候,也不由得看得小脸微红。 姑娘可真是太好看了。 将来必定是名动京城的大美人。 银朱笑眯眯道:“夫人说,十日后再给容家答复。” 知知怔了下,有些迷惑:“为什么要十日?” 后来她才又从银朱口中得知,原来岑母见国公府家世实在太高,怕女儿嫁过去之后会受苦,本来已经回绝,没想到容大公子突然开口,说希望夫人能再考虑一下。 知知不知何时又回到贵妃榻上。 她听着银朱的话,心里淌过一股奇异的暖流,不知何时在心底种下的种子,在这一刻开始生根发芽。 银朱:“说他是真心想娶您为妻,日后成亲,定待您如珠似宝,有福同享、有难独当,绝不让您受半分委屈、吃半点苦,一生一世一双人。” “还说,若是夫人不信,他可以当众立誓。” 知知心尖蓦然一颤,绯红瞬间爬满她的耳根。 少女捂住发烫的脸颊,唇角微翘,小声嘟囔:“容子玉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那娇滴滴的甜软嗓音,似乎带着微不可察的甜蜜与欢喜。 银朱没有察觉到自家姑娘的羞涩,还在回想方才听到的那些话,自顾自道:“可惜那时容夫人还在场,我们夫人连忙阻止。” “那,容夫人听见容子玉这么说,可生气了?” 知知问。 银朱摇头:“听阿兰说,容夫人不止没生气,还笑盈盈的取笑起容公子,要他加把劲,不要连人都还没追到,就急着要她上门提亲,还说啊,当初世子爷可是比容公子争气多了,要是容公子不晓得如何追人,就回家问世子爷。” “……”容家家风这么开放的吗? 容夫人居然一点也不生气? 还叫他回去问荣世子? 分明是春暖花开三月天,知知却觉得莫名的热,放下捂着脸的小手,使劲的给自己搧风。 银朱这才发现她不对劲:“姑娘,你脸怎么这么红?” “……” — 岑母心里其实还是很满意容珺的,毕竟当年岑父求娶她时,也曾对她许过相似的誓言。 只是那时她是低嫁,女儿若是嫁到国公府,那就是高嫁,她难免担心。 当晚岑母就来到知知房里,母女俩关起门,说起体己话。 岑母也不跟女儿弯弯绕绕,直接问她:“我记得你和容姑娘交好,知知觉得容大公子如何?” 知知低着头,支支吾吾说:“还、还行吧。” 她一开始的确讨厌容珺,但不知为什么,现在好像又没那么讨厌了,而且,听到银朱转述的那些话时,好像还有点开心。 岑母是过来人,见到她这羞涩的小女儿姿态,哪里还不明白,却是看破不说破,只道:“若只是还行的话,那我明日就让人回绝国公府,顺便让容大公子不必来了。” “什么?” 知知自动跳过回绝国公府这段话,“容子玉为何要来?” “今日我见他很有诚意,原想按排你们相见,让元烨带你们去游湖,若──” “游湖好啊,我都好久没出门了……”小姑娘似乎是发现自己表现得太明显,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 岑母笑容温柔的拉过她的手,握在掌心:“哎,没想到我的宝贝一转眼就要谈亲了,娘可真舍不得你。” 知知一听见岑母的话,立刻抱着她的手臂撒娇:“那不如女儿一辈子不谈亲,我也舍不得您跟爹。” “那可不行,”岑母笑容忽然意味深长起来,“娘今天看那容大公子是真的喜欢你喜欢得紧,一开始听到我拒绝时,急得眼睛都红了,要不是容夫人在场,他就要当场下跪发誓了。” 知知听出母亲话中的笑意,脸一下就红了,羞的扑进母亲怀里撒娇,娇声嘟囔:“娘就只会取笑我。” 岑母抱着女儿,微微笑了起来。 — 翌日。 昨日岑母分明是说让岑煊带着他和知知游湖,容珺原以为就他们三个人,没想到上了画舫,才发现不止妹妹也在,就连温延清也在。 好好的三人游,一下就变成了六人游。 知知看见钟钰和容静姝,倒是很开心,姐妹仨一下就凑在一块,彼此手拉着手谈天说地。 容珺脸瞬间就黑了一半。 岑母的用意原本是让他与知知培养感情,谁知道岑煊居然如此不解风情,找了这么多人来。 他怀疑这位未来的大舅哥是故意的。 岑煊似乎是察觉到容珺的不满,挑了挑眉,一脸耐人寻味的看他:“嗯? 容大公子有话想说?” 容珺薄唇紧抿,面无表情的进到画舫,在看见少女眉开眼笑的模样时,心里那股无名火瞬间消失无踪。 既然她答应跟自己出游,那应该是对他有好感的吧? 容珺落座的位置刚好就在知知对面。 早在他进来时,知知就发现了,不止发现了,还整个人莫名紧张起来。 青年刚进来时一身寒气,眉眼倨傲,与自己四目相接时,眉眼却瞬间温软下来,就连周身气息都温柔起来。 她呼吸窒住一瞬,脸颊悄然无息的热了起来。 知知无意识躲开他的眼神。 温延清及岑煊在此时进到画舫,容静姝与知知一如往常地喊道:“景德哥哥/二哥哥。” 两个可爱的小姑娘,同时笑盈盈的看向温延清。 容珺垂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长睫下的阴影却带着几分郁色。 有三个小姑娘在,画舫内自然是热闹极了,知知也没有想象中的紧张和尴尬,头一回觉得阿兄还是疼她的,居然还怕她难为情,特地找了这么多人过来。 容珺倒是很安静,只有在席间默默夹了几道知知爱吃的菜到她盘里。 画舫来到湖中央时,知知见下人们突然抬了把古筝进来,不由得笑着看向容静姝:“静姝可是来了兴致,要弹上一曲?” 知知虽然讨厌学规矩,可是该会的棋琴书画倒是一个不落,当初她与容静姝能那么快就成为好友,除了对彼此有好感之外,有一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两个人都喜欢音律。 容静姝茫然摇头:“不是我。” 钟钰也立刻摇头:“别看我,我虽然会弹琴,却不会古筝。” 知知如何也没想到,最后坐到这把古筝前的居然是容珺。 他今日一身白衣,神情冷淡的坐到古筝前时,倒真有几分架势。 青年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缓缓拨动细细的琴弦,婉转低沉的琴音从指尖泻出。 知知通晓音律,很快就听出容珺弹奏的正是凤求凰。 乐曲动人心弦,她看着青年眉眼微微低垂,专心弹奏的模样,只觉得脸上的温度不断地上升,烫得灼人。 容静姝显然也没想到兄长居然会当着这么多人面前,弹奏凤求凰,讶异过后,捏着帕子掩面无声笑了起来。 见到知知羞涩的垂着眼,似乎想起身往外走,容静姝立刻伸手拉住她:“知知,你既与我一样都通晓音律,必然知道这曲‘凤求凰’代表着什么。” 走便是拒绝,他便会知难而退。 知知咬了咬唇,有些难为情的跺了跺脚,小声嘟囔:“不是说好十天后再给答复吗? 哪有人这么犯规的,第一天出游就弹凤求凰。” 说完之后,她虽满脸羞赧,却是乖乖坐了回去。 声音娇娇滴滴,充满了害羞,没有任何不悦或拒绝意味。 容静姝这才安心下来。 — 当晚,岑父听闻容大公子在求亲的隔日之后就弹了凤求凰,当场就笑了:“这位容公子似乎跟传闻中的冷静沉稳不太一样。” 岑煊心想冷静沉稳个屁,要是他知道容珺会一眼就看上自己妹妹,那日上元节肯定不会带她出门。 不过是见了一眼就开始穷追不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已经相识多年。 岑母也跟着笑:“是不太一样,老爷昨日不在,没见到我准备推掉这门亲事时,他那六神无主的模样。” 岑父讶异的挑了挑眉。 这位容大公子他是知道的,入仕不到一年,就从翰林院编修升光禄寺少卿,三年不到,就又升国子监祭酒,看起来并非不学无务的纨绔,应该不至于这么一点小事就六神无主才对。 岑父笑了笑,问岑煊:“那么知知意下如何? 可走了?” 岑煊一脸不爽:“没有,妹妹全程听完了,后来容子玉送她回府时,塞了一块玉佩给她,她也收下了。” 收下时,小脸还红扑扑的,笑得可开心了。 岑父岑母闻言相视一笑。 之后议亲的事,自然一切顺利,只是知知还要再九个月才及笄,就算两家定下亲事,成亲的日子也最快也得明年正月。 两家有了婚约之后,容珺便可名正言顺约佳人出门,可惜佳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容易害羞,两人独自出游的时间很少,每次不是有岑煊夫妇跟着,就是有温延清跟着。 偏偏一个是他的准大舅哥,一个是他的挚友,他完全没有任何理由推拒。 就连七巧节,都是六个人一起过的,容珺简直快郁闷死了。 第86章 第86章 平行世界(六) 知知是在正月初一出生的,两人成亲的日子就订在正月十五。 当初岑母听见大婚的日子时,一开始只以为容珺不想等太久,后来才从女儿口中得知,原来两人去年就是在上元节时相识的。 “所以子玉是对你一见钟情?” 知知出嫁前几日,岑母过来找她说话时,终于忍不住问她。 知知轻轻嗯了声,双颊微微泛红。 其实这个问题她早就问过容珺了,当初青年虽然被她问得面红耳赤,也却承认的确是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想娶她为妻。 岑母闻言忽然有点忧愁,却又不想让女儿平添烦恼,只笑笑的说:“日后你若出嫁,你仍旧是我岑家的女儿,受了委屈莫要自己忍着不说。” 知知眨了眨眼,不以为然道:“娘觉得我是那种受了委屈就暗自隐忍的人吗?” 她从小被娇宠到大,纵是岑煊时不时就爱逗她、欺负她,但她也从来没有隐忍过,被哥哥欺负了,马上就大声告状或是想办法报复回去。 知知下巴微扬,眼里泛着狡黠的笑:“我才不是那种小可怜呢!” 岑母笑了笑,沉默片刻,才从怀中掏出一本小书,她神色略不自在的说:“知知,再过不久你便要成亲,这避火图,你成亲前记得看一看,明日会有教习妈妈跟你说大婚之夜如何……你若有看不明白的,再问教习妈妈。” 知知眨着晶亮的大眼,懵懵懂懂的接过母亲手上的小册子,想也没想就要掀开。 岑母突然按住她的手:“等,”她声音也有点奇怪,“等待会儿你自己一个人时再看。” 知知觉得母亲神神秘秘的模样很是古怪,心里越发好奇。 岑母离开之后,她迫不及待的翻开。 “这什么?” 少女好看的柳眉微微拧起,脑袋歪了歪,脸上全是困惑与嫌弃,“这小册子里的人怎么都长得这么丑,还奇奇怪怪的……” 起初两个小人虽然都抱在一块,但都还穿着衣服,知知只觉得有点奇怪,又翻了几页,两个人已不止不着丝缕,行为也越发诡异,少女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他们在做什么了。 一瞬间,吓得丢掉手里的避火图,不止脸颊耳根像有火在烧,就连心口也怦怦跳个不停。 她羞耻捂着脸躲进锦被里,有点难以接受两人成亲之后居然要做那些奇奇怪怪的事。 可是容珺,唔。 她脸上有热气不停的往上冒,脑海里避火图里丑丑的小人和青年俊美绝伦的脸庞及颀长挺拔的身姿,不停地在脑中交织翻腾。 可是容珺才不像小人长得那么丑,不对,她又没有见过容珺没── 知知呼吸一窒,发现自己都在想什么之后,猛地尖叫一声。 她到底在想什么!快住脑!不准再想了! 这下小姑娘不止满脸通红,而是上上下下哪里都红彤彤的,就连紧紧蜷缩在一块的玉趾也染成了樱粉色,白里透红,极为可爱。 候在外间的银朱听见姑娘的尖叫声,紧张地冲了进来,见到姑娘整个人躲在锦被之中,还整个人缩成虾米状之后,瞬间傻了。 “姑娘可是身子哪里不适?” 银朱正觉得奇怪,脚下就踢到什么,她弯下腰捡起:“姑娘,这小册子是你的吗? 奴婢怎么以前都没见过?” 说着,就要翻开。 原本躲在被窝里的小姑娘突然跳下榻,飞快抢过她手里的避火图,塞进怀里,再次钻回被中。 一串动作行云流水。 听见被窝里再次传出尖叫声,银朱忍不住想:姑娘果然认识姑爷之后,就变得好奇怪。 — 上元佳节,大街小巷本就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其中尤以岑府及国公府更盛。 大红的绸带,大红的喜字,满目的红,吉时一到,百人敲锣打鼓、鞭炮齐鸣,高举迎亲、喜字木牌及红球,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朝岑府出发。 容珺一身大红喜袍,骑着骏马,走在人群的最前面。 容相嫡孙娶妻,围观道贺人数众多,只见新郎官笑得满面春风,大方拱手回礼,一看就知道他今天高兴得很,喜色难掩。 另一头的岑府,亦是不遑多让,满目红绸,喜气洋洋。 知知天未亮就被叫起来上妆,一开始,小姑娘根本就没睡饱,即便已经洗漱完毕,坐在梳妆台前,眼皮仍沉沉闭着。 被丫鬟们围着扑粉上妆时,知知忍不住娇声嘟囔:“成亲要这么早起? 我突然不想嫁了,叫子玉哥哥改天再来……” 自从看了避火图、听了教习妈妈教导的那些事之后,小姑娘就没睡好过,脑袋里总是胡思乱想,还有点害怕,现在还没睡饱就得起床像个娃娃一样,坐在梳妆台前让人化妆,换上繁琐又沉重的喜服凤冠,自是无比娇气。 岑母听了女儿孩子气的任性话语,忍不住笑了起来:“知知就趁现在娇气一点也无妨,只是以后你这起床气得改改。” 少女闭着眼小声说:“才不改,子玉哥哥说他不介意。” 她不知道想到什么,已经上了精致淡妆的脸颊微微红了起来,梨涡浅浅:“他说他会对我很好,会像您跟爹一样宠我的。” 周围的喜婆丫鬟们听见少女的话,都忍不住掩嘴轻笑,新嫁娘话里的喜悦与娇意,实在难掩。 知知本就姿容不俗,一双美目勾魂慑魄,面似芙蓉出水,腰如弱柳扶风,今日一袭大红喜服再加上精致的妆容,更衬得她昳丽绝伦,美到让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知知平时不施粉黛,见到铜镜中自己的容颜,也不由得微微一怔。 她有些害羞的勾了勾唇,忍不住胡思乱想,今日打扮得这么美,子玉哥哥看到肯定又要脸红了。 容府的迎亲阵仗极大,队伍未到岑府门口,极富喜气的锣鼓声已先到。 知知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岑母上前握住女儿的手,眼眶微红,虽然该交待的话早就说过,此时却忍不住再说一次。 外头的起哄声此起彼落,显然是新郎官正被女方亲友刁难着,得老老实实闯关才能抱得美娇娘。 容家的规矩可说做的极足,新郎一进门就一边答题,一边发赏银,前院的阻拦及考验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好不容易来到新嫁娘房前,却见岑煊及温家两位表兄长都挡在门前。 容珺怔了怔,看到温延清一下就笑了:“景德不是说好今日帮我的吗? 刚才一路上都跟着我,怎么来到这儿反而站到内兄那边了?” 温延清满脸歉笑,拱手作揖,端的是温文尔雅,说的话却是一点也不含糊:“知知可是我们温岑两家的宝贝,自然不能让子玉如此简单就将这个宝贝带回家。” 温大哥亦道:“景德说得极是,容大公子若没有拿出十二万分的诚意,我们是不会轻易放行的。” 容珺身边的一众傧相闻言立刻上前,又是朝他们塞早早准备好的贺礼,又是使出浑身解数的说着吉祥话。 这群傧相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权贵子弟,其中还有好几个是容相学生,个个能说会道,温家兄弟俩险些招架不住。 岑煊却是抱着双手,眉梢轻挑:“容子玉,这些都是身外俗物,我们知知不缺,还有没有更有诚意的?” 容珺微笑颔首:“内兄所言极是。” 话落,他突然向天举手:“容珺今日于众人面前起誓,日后定待吾妻岑氏朝暮如珠如宝,绝不使其受半分委屈、吃半点苦,一生一世一双人,此誓,天地可鉴,若违,生生世世,永为贱奴!” 岑煊怔了下,众人亦是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新郎官会将话说得这么狠。 虽然岑煊听过娘说当初容子玉上门求娶妹妹时,就曾说过类似的话,却没想到他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当众立誓。 也想起来娘曾经说过,当年父亲迎娶她时,也曾在众人面前如此立誓,一生一世一双人,两人的感情也的确数十年如一日,未曾变过。 钟钰连忙跳出来打圆场:“行了行了,今日可是大喜之日,该说新郎与新娘生生世世永结同心,百年好合才是,如今吉时已到。” 她顿了下,转头睨了眼岑煊:“如今吉时已到,你这个大舅哥还不赶紧进去背新嫁娘出来上花轿了!” 岑煊缓缓站直身,迎视容珺,冲他竖起大拇指,英俊的脸庞终于露出一抹灿烂的笑:“行,好妹夫,等着!” 转身的同时,众人起哄的嬉笑声,差点把岑府的屋顶给掀翻,傧相们更是个个朝容珺竖起大拇指。 外头闹翻了天,喜房内却安静极了,新嫁娘已经盖上红头盖,紧张的等着。 被兄长背起来时,知知终于忍不住红了眼,小声的跟哥哥撒着娇:“阿兄,我有点怕。” 岑煊难得没有欺负她,不止笑得非常温柔,就连声音都是柔的:“嗯? 怕什么? 怕容子玉欺负你?” 知知也不知道自己怕什么,就是有点不安:“不是。” 岑煊听出妹妹声音微微更咽,心里也不舍极了,却故作好笑地问:“要不别嫁了? 留在岑家,阿兄养你一辈子,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阿兄马上背你回去。” 说完,还真的停下脚步,佯装要转身。 知知立刻气急败坏地抗议:“我哪有说不嫁!都这时候了,阿兄还欺负我!” 岑煊不由得朗声大笑,继续背着妹妹往前走:“容子玉刚才在门外发的誓你没听到?” “他发了什么誓?” 她的确没听到,她都快紧张死了,坐的地方又离门那么远,怎么可能听得到。 岑煊一字不漏的转述。 知知一边听,嘴角一边悄然弯起。 忽然间,她又觉得她不怕了。 子玉哥哥那么好,爹娘和阿兄也都说了,岑家永远都是她的家。 她不怕了。 — 今日是上元节,街上本来就热闹,又逢国公府喜事,可说一路上都是人,喜轿来到国公府时,周围都挤满了人,所有人都想一睹新嫁娘风采。 那些等着看新嫁娘下轿的探究目光,多得让容珺难以忍耐,莫名烦躁。 凤冠霞帔的新娘子下轿时,容珺无视喜婆递来的红绸,反而直接在她面前蹲跪下来:“知知,来。” 竟是要直接背着人进门。 饶是见过大风大浪,不知当过多少对新人的喜婆见状,都惊得目瞪口呆,就更别提围观群众了。 知知透过红头盖,看着青年隐隐可见的强健背脊,羞得不知所措。 他、他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啊!她现在到底要怎么办? 别说新娘子慌张无措,就连喜婆也是惊得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 容珺单膝跪地,微微转过头,侧眸看着知知:“我刚才发过誓,不让你受半点委屈,吃半点苦,自该背你进门,代你过火盆、踩瓦片。” 青年言词中的宠溺之意难掩,眼角眉梢温柔尽显,喜婆不由得悄然看了眼站在大门旁的容夫人一眼。 见容夫人满脸无奈笑容的朝自己点了点头,喜婆立刻盈盈笑道:“老身活了这么大把岁数,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会宠人,嘴这么甜的新郎官,小娘子莫要害羞,赶紧让新郎官背进门,莫要误了吉时。” 知知美目微微瞪大,难以置信自己居然要进背进门。 银朱与另一个陪嫁丫鬟双双上前,笑盈盈的扶着她上姑爷的背。 知知被容珺背起来时,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瞧见近在眼前、随着头盖摇晃,若隐若现的红彤彤耳根,方才在花轿内又悄然爬上心头的陌生与不安,再次因青年的举动一扫而空。 她眼儿弯弯,抿嘴偷笑。 子玉哥哥他,害羞了呢。 真可爱。 少女笑靥如花,涂着大红口脂的红唇,因为看得太过专心,在少年停下脚步的同时,猝不及防地擦过他的耳根。 她双颊蓦然涨红,感觉心脏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容珺猛地一僵,厚实的胸膛急促起伏。 这可真是……太折磨人了。 他呼吸微重,双手发抖,在喜婆的提醒下,才半慢拍的蹲下,让人将知知搀扶下来。 高昂的赞礼声响起,新人手持红彩球,行夫妻拜堂礼。 一切极为顺利,不止容相笑容满面,荣国公世子夫妇亦是满脸灿烂之极的笑容,礼成之后,新郎新娘被众人簇拥着进入洞房。 知知坐在撒满花生、红枣、桂圆的喜榻上时仍有些恍惚,直到凤冠上的喜帕被人挑起,对上青年盛满温柔的双凤眼,方如梦初醒,乌黑的眼眸逐渐浮现晶亮笑意。 她羞涩的垂下眼眸,红唇勾起矜持而又甜蜜的弧度,细软的嗓音,娇娇甜甜:“子玉哥哥。” 第87章 第87章 平行世界(七) 容珺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宴间敬酒了,他满脑子都是少女羞涩的垂眸抿唇,娇娇滴滴的喊着自己“子玉哥哥”的模样。 她看着自己的眼里全是欢喜与依赖,双颊浮现两朵醉人的红云,将那本就极为漂亮的杏眸,映衬的更加明亮。 脸上的笑容,甜得人的骨头缝都酥了。 只一眼,他便觉得浑身有火在烧,脸尤其更是烫得就要冒烟。 少女见到他满脸通红的愣在原地,瞬也不瞬的盯着自己不动,还抬起杏眸,恼怒的瞪了他一眼,小声嗔道:“子玉哥哥为什么不说话?” 撒娇的小语气,又娇又软又甜,容珺的心脏瞬间跳得快要炸裂。 最后还是喜婆看不下去,打破尴尬,说新郎官这是被小娘子迷神魂颠倒,才会如此失态,像根木头似的,只会傻傻的看着她。 少女闻言,娇嫩酥软的雪肤飞快地泛上一层漂亮至极的薄红,羞羞答答的低下头去,玉指紧张的绞在一块儿,再不敢抬头看他。 最后容珺是被喜婆及阿肆半哄半劝下,才好不容易被拉离喜房的。 阿肆对于自家公子一掀开少夫人的红头盖就走不动,一副丢了魂的模样简直没眼看,整个人憋笑到快得内伤。 喜宴上敬酒的人一个接着一个,个个都像是要把新郎官灌醉一样,容珺也不知是开心傻了还是怎么的,竟是来者不拒。 容珺俊美的脸庞很快就泛起薄红,凤眸微醺,浮现浅浅醉意。 劝酒的人见新郎官眼带醉意,顿时更来劲了,一边使劲的灌着酒,一边起哄着要闹洞房,进喜房瞧一瞧新嫁娘。 岑煊怕妹妹大婚头一晚就得独守空房,皱着眉就要上前,却被温延清笑眯眯的按住了肩。 “元烨莫要担心,只怕是那些人都醉了,子玉也不会醉。” 两人相识多年,温延清对于容珺的酒量可说再清楚不过。 岑煊坐了回去,淡淡的哦了声,讶异挑眉:“千杯不醉?” 温延清温润一笑。 果不其然,到最后那些劝酒的人一个个醉得东倒西歪,容珺仍是那副微醺的模样,端的是清隽儒雅,只是微醉的凤眸,看起来比平时还要不好亲近,冷漠疏离。 喜房内,知知已经浴沐更衣完毕,换上大红寝衣,容静姝担心她太无聊,期间还过来陪了好友一会儿。 知知听见容珺被人灌酒,有些不安的嘟起嘴:“那子玉哥哥回房时,岂不是醉醺醺的?” 她眼里掠过一抹嫌弃:“酒味好难闻的,我不喜欢。” 容静姝怔了下,听出嫂嫂这是在嫌弃兄长臭,忍住不噗嗤笑出声:“那、那你们喝完交杯酒之后,你跟阿兄说,不浴沐就不许上榻,不就香喷喷的了?” 知知听见好友的取笑,柔如凝脂的双颊蓦然一红。 容静姝没有待太久,陪着知知说了一会儿话很快又离开喜房。 容珺回房时,知知都等到快睡着了,坐在喜榻上,歪歪斜斜的靠着床柱,不停的点着头。 卸了妆的小脸更显白嫩,犹如凝脂白玉,柔腻似酥。 知知是被男人的酒味给醺醒的。 娇气的小姑娘最讨厌酒味了,一睁眼,就委屈的嘟着嘴,小声抱怨:“子玉哥哥喝了好多酒……” 并且非常不给面子的露出嫌弃的神情。 那娇气的小模样,不知有多可爱。 容珺喉结轻滚,眸色渐深,温柔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可奈何:“知知乖,喝完交杯酒,我便去浴沐更衣。” 男人俊美绝伦的脸庞上,布着一层层的薄红,很是好看。 知知决定看在他看起来比平时还要漂亮的模样,暂时先原谅他。 两人勾着手臂,喝合卺酒时,少女还有些迷糊,这酒比她想象中还要甜,一点也不苦。 容珺浑身都是酒味,刚才已经答应小娇妻要浴沐,很快就叫了热水。 候在门外的阿肆听见公子刚进房就叫热水,不由得心中大惊:“这才一刻钟不到,这么快? !” 大概是阿肆进房倒水时的目光太过古怪,还一边小声安慰自家公子,跟他说,少夫人还小,没关系的,她什么都不懂。 屋内很快再次传出容珺略显暴躁的怒吼声:“一身酒味,不觉得臭吗? 想什么呢!” 阿肆这才明白自己错怪了公子,满脸尴尬的退了出去。 容珺的好心情和紧张都被阿肆气没了,烦躁的泡进浴桶之中,正想着待会儿要怎么跟小姑娘解释,才不会吓到她,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便从背后攀抱上来。 他心脏重重一跳,还来不及偏过头看是谁,耳边就传来小姑娘娇娇甜甜的嗓音:“子玉哥哥洗好慢啊。” 一瞬间,鼻腔满是少女独有的清甜香味,他不由得呼吸一窒,以为是自己醉得太厉害,出现幻觉了。 小姑娘很快就俯着身子,歪着脑袋探到他脸侧,笑嘻嘻提醒他,这不是幻觉:“子玉哥哥看过避火图吗?” 说的同时,一双柔荑极不安分。 容珺浑身僵硬,一时间竟忘了阻止她。 “知知……”他喉结滚了滚,低沉的嗓音已经沙哑的不象话。 少女不知何时已经绕到面前,趴在浴桶前,一脸纠结的看着自己。 白里透红的脸颊染满醉人的绯红,就连那漂亮的杏眸也染着醉意,歪着脑袋,笑容娇憨的看着他,细声嘟囔:“子玉哥哥果然跟那些小人不一样。” 红扑扑的脸颊微微鼓起,她噘着水润润的红唇,傻呼呼的笑了下:“你比小人好看多了,不止好看,还漂亮。” 薄薄的肌肉不止紧致漂亮,看起来还充满爆发力,腹肌也很结实,腰侧的肌肉线条更是流畅漂亮,完美得就像是精心雕刻出来的一副画。 她就知道,子玉哥哥果然跟那些丑丑的小人完全不同。 知知满意地抿了抿唇,嫣然一笑,娇憨动人。 “……”容珺呼吸不太顺畅,猛地按住捣乱不休的柔荑。 知知像是发现了什么,美目微微瞪大,动了动手指:“子玉哥哥,你心跳得好快啊,扑通扑通扑通的,我都感觉到了。” “……”你要说那是心跳,的确也行。 黑发上的水珠顺着容珺微红的脸庞滑落,滴落锁骨。 “知知乖,你先放开,回榻上等我。” 他眸色深的吓人,声音更是沉哑得厉害。 知知不开心的嘟起嘴:“可是我等你好久了,一整晚了。” “知知好无聊。” “子玉哥哥骗我,还说不会让我受委屈。” “我要回家。” 说完,她狠狠捏了一把,愤然起身,离开净室。 容珺沉沉的闷哼一声,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小姑娘这是醉酒了。 他哭笑不得,飞快地收拾好自己,套了件长裤就追了出去。 知知要是真吵着要回岑府那可就糟。 没想到来到寝间,木门依旧紧紧关着,刚才吵着要回家的小姑娘就坐在喜榻上,笑容乖巧的看着自己,两排浓密的睫毛扑闪着,看着自己的眼里落满了光芒。 容珺头发还滴着水,模样有些狼狈,水珠顺着线条优美的下颚,滑落肩头,缓缓的滑过胸膛与腹肌,最后滚入腰间。 少女忽然害羞的捂住脸,像是酒醒了。 容珺结喉滚了滚,无奈一笑:“我先把头发擦干。” 他很快就发现少女正透过指缝看着自己,少顷,她缓缓放下手,大力的拍了拍喜榻:“子玉哥哥过来坐在这儿!你站得太远,都变成两个了!” 小姑娘见他不动,细软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委委屈屈的撒起娇:“你过来嘛,知知不止看不清楚,头还好晕,你为什么不过来? 你讨厌知知了吗?” “……”看来还是醉得不轻。 第一眼见到小姑娘时,他就想不择手段的将人娶到身边,好不容易娶回家了,他却又舍不得欺负小姑娘了。 她实在太美好、太单纯、太可爱,让人只想将她捧在手里好好的珍惜呵护。 容珺很快就发现原本装着合卺酒的酒壶,胡乱的被扔在地上,盖子不见了,显然被人喝得精光。 他终于知道小姑娘为何会醉得这么厉害。 知知见他仍是不过来,生气的跺了跺脚,扑进金红锦被之中,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教习妈妈说过夫君要是不肯跟自己同榻,那就糟了,呜呜呜,我要回家,子玉哥哥太坏了……” 容珺听见小姑娘的话,头疼了起来。 “我没有,我何时不跟你同榻了。” 他无奈地来到榻边,一边柔声细哄,一边将人捞进怀里。 温香软玉在怀,容珺心跳再次不受控的快了起来。 可惜小姑娘醉得实在太厉害。 他抱着怀里的人,乔了个舒坦的姿势,一边拍着她的雪背,一边说:“知知等了这么久,是不是累了? 睡吧。” 少女泪珠却一颗颗滚落下来,在他怀中,微微仰着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带着细微哭腔,娇声柔语地问:“子玉哥哥不喜欢我吗?” 容珺不知道她的小脑袋究竟都装了什么,只知道喝醉的人是没有道理可言的,他无奈地轻啄了下她的额头。 知知见他不说话,眼泪掉得更厉害了,低哑哭出声:“可是我好喜欢子玉哥哥……” 容珺眸色微暗,心中几番挣扎,还是觉得自己不该趁人之危,亲了亲她的脸之后,撑直身子,想要离开。 。 少女手臂却忽然环上来,搂住他脖子,抬头凑近他,生疏而又笨拙地吻上他的下巴。 他呼吸微重,手背青筋几乎都暴起,偏过头想躲开,她却生气地捧住他的脸,直接咬上他的嘴唇,胡乱地啃咬着。 容珺只觉耳膜“嗡”的一声响,心中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在此刻轰然爆发,蓦地扣住她的后脑勺,狠狠地噙住温软甜美的唇瓣。 她大胆的回吻,惹得他呼吸渐重。 容珺心如擂鼓,吻变得温柔起来,带着小心翼翼的珍重,就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两人的气息交织着,温热相绕,清甜缠绵。 知知看着他,眼睫轻颤,忽然甜甜的笑了起来。 耳边是青年的温柔呢喃。 “喜欢的,我喜欢你,比任何人都还要喜欢你。” “知知,我的乖宝。” 他垂眸凝望着她,手肘撑在她的脸颊旁,一边轻啄她的耳根,一边低语,低而哑的声音,满是温柔缱绻。 容珺亲了下她的唇:“乖宝,我是谁?” 为何子玉哥哥要问他是谁啊? 知知觉得自己的夫君有一点笨,忍不住好笑道:“你是子玉哥哥啊,是知知的夫君。” 她脑袋醉得迷迷糊糊,听见乖宝时,却是害羞地蜷起了脚趾,心里却又暖洋洋的,难以言喻的开心。 忍不住又补了句:“是知知最喜欢的夫君。” 话方落,她所有的声音就都被他的唇封住,只余一声又一声的呜咽。 — 窗棂透进一缕月光,大红色的轻纱幔帐垂落下来,幔上绣着的一对在淡绿色的水中漂浮的戏水鸳鸯,交颈缠绵,栩栩如生。 少女双眸紧闭,心底分明开心极了,眼角的泪珠却不受控地,一颗一颗的滑落下来。 是因为喝了酒的关系吗? 可是那酒好甜好好喝。 她不敢说,其实她还想再多喝一些。 许是酒精侵蚀的关系,知知整个人晕得厉害,还觉得浑身莫名的酸软无力,不知过了多久,忍不住低声抱怨:“子玉哥哥,知知困了。” 她迷茫睁眼,男人的温热的大手已经捧上她的脸,低下头来,吻住了唇。 容珺黑眸沉沉,眼里的温柔,让人几欲溺毙,一边轻啄她的脸颊,一边哑声问道:“乖宝累了,夫君抱你去净室好不好?” 低哑的嗓音里,带着极轻的笑意与毫不掩饰的宠溺。 他连抱着她的姿势都小心翼翼,就好像她是什么珍宝一般,眼角眉梢,尽是说不出的温柔。 小姑娘已经不像一开始醉得厉害,余下已是微醉,显得特别的乖巧,听见容珺的自称,一股难以言喻的甜蜜滋味,在心中蔓延开来。 她笑了起来:“好。” 容珺刚让人备水,就感觉到怀里的小姑娘充满眷恋的窝进自己怀中,柔若无骨的小手紧紧揽着他的劲腰。 他微微垂眸,只见小姑娘温软的脸蛋贴着厚实的胸—膛,嘴角勾着甜蜜而又充满依赖的弧度。 “夫君。” “夫君君。” “子玉哥哥。” 小姑娘布满桃花意的小脸,美得不可方物,乖顺的在他怀里撒着娇,一声又一声,好听得叫人心都酥醉。 容珺狭长凤目中尽是拿她没辙的无可奈何,嘴边浮现宠溺的笑容,心想,下一次绝对不能让她沾酒。 就只喝那么一壶,就醉成这样。 — 翌日。 外头天光大亮,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落进来,透过大红色的绣花帐幔,斑驳的落在榻上相拥的人儿身上。 知知醒来时,腰还被人捞着,整个人被容珺严丝合缝的抱在怀中,不着丝缕。 混沌的脑袋逐渐清醒过来的同时,昨晚的回忆跟着浮现。 知知从来没喝过酒,也听人说过,有些人喝醉了什么事都不记得,但偏偏,她什么都记得。 “……” 少女这会儿酒彻底醒了,才后知后觉得害羞起来,雪腮缓缓漫上羞赧不已的红云,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喝醉以后会如此大胆。 她心中慌无比,正羞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头顶却落下一道极轻的笑声:“醒了?” 知知心脏飞快地跳了起来,不止脸上冒着腾腾热气,就连锦被下交织在一块的腿儿也是烫的。 他的腿好长,而且怎么还挣不开。 知知不敢抬头,想一头埋进他怀里装死,下巴却被男人修长的手指挑起。 第88章 第88章 平行世界(八) 少女长睫不停地扑闪着,双眼紧闭,眼尾染满妩媚的桃花意,明艳的小脸红欲滴血。 她微微发着抖,整个人紧张得不象话,感觉得到男人一下下落在自己眼睛、脸上的呼吸与温度。 眼前的一切都是真是真实的,无论是触感、嗅觉,与将自己揽抱于怀的男人,一切都是真实的…… 包括昨夜他将自己圈抱于怀,温柔的哄着她,跟她说很快就不疼了,就真的极富耐心的等待着,尽管隐忍压抑得满头大汗,汗珠都从他线条优美凌厉的鼻尖淌到下颚,再滴落到她的鬓发间,亦纹丝不动,只温柔的轻啄着她脸上的泪珠与耳根。 落下的每一个吻,都带着无比的珍视,好似他所呵护的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容珺见小姑娘如此紧张,不禁抬手轻弹了下她的额头,因为刚睡醒的关系,含着笑的低沉嗓音听起来略微沙哑慵懒:“乖宝饿了吗?” 听见“乖宝”,知知的脸更烫了。 乖宝这两个字,娘虽然也喊过,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长大之后再没人这么喊过她。 容珺低下头,薄唇轻轻抿过她的长睫,大掌温柔的揉着她的脑袋:“不饿的话,就再睡一会儿吧。” 说完,男人收了收手臂,将她脑袋按进怀中。 肌肤相触,瞬间让她觉得自己的脸颊像有火在烧,跟着想起后半段的记忆。 她记得后来进了净室之后,她也是这样赖在他身上,吵着要玩水,还跪坐在他腿上,捧着他的脸乱啃一通,容珺笑容无奈的阻止她,一边躲避,一边低声的哄着她,她却生气的扑进他怀里捣乱,几乎是无赖霸道,对他百般折磨。 她很快就受到应有的处罚,被容珺掐住下颚,摁住后脑勺,吻得昏头转向,差点透不过气。 后来不知道怎么着,那桶水就被他们玩没了,容珺不得已,只能再喊一次水。 所有的回忆清晰的涌进脑中,知知再度羞红了脸,在他怀中挣扎着想要起来,绵绵小手不停的拍打他的胸膛。 “嗯?” 容珺稍稍挪动身子,低眸看着满脸通红的小姑娘,再度心猿意马起来。 她实在太可爱、太甜蜜、太美好,甜蜜美好地让人几乎失去理智,舍不得将人松开。 昨晚在净室,更是用尽所有力气,才没有再继续欺负小姑娘。 容珺像是想到什么,忽然沉默了下,微哑的嗓音透着紧张与忐忑:“乖宝可是后悔了? 生气了?” 气他明知她喝醉还趁人之危。 知知怔了下,红扑扑小脸蛋终于从他怀里抬起:“子玉哥哥在说什么?” 她的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时只有羞涩与困惑,没有任何厌恶或愤怒。 容珺低声解释。 知知歪了歪脑袋,嘴角悄然上扬,那些害羞与紧张瞬间消散不少。 原来子玉哥哥也同她一样紧张呢,还这么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生怕她会讨厌他。 唇齿相贴,心灵契合的感觉仿佛还历历在目。 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从少女心底淌出,仿佛每一缕空气都荡漾着甜蜜。 知知甜甜的笑了起来,咬了咬唇,像昨日那般,娇娇的搂住他的脖子,柔若无骨的挨着他,在他略显紧张的唇角落下一个吻。 她很快又将脸藏进他的肩窝:“才没有生气。” 容珺垂眸,只看得见少女染满漂亮樱粉色的侧脸与小巧可爱的耳垂。 少女微张的粉唇吐气如兰,温热的呼吸一下下的洒在他颈畔,挠得他脖子痒痒的。 容珺喉结轻滚,鬼使神差的低下头,轻轻咬了一口那红彤彤的小耳朵。 “呜!你咬我!” 受不得疼的少女立刻委委屈屈的呜咽一声,任性的反咬回来,就连小手也不老实的捣乱起来。 容珺肩上很快就多了两道漂亮的小牙印。 他没有生气,反而愉悦的低笑起来,扣住她细腰的大手,指腹摩挲,一时间,屋内全是两人嬉闹声。 容珺再次挑起她的下巴,含住她甜蜜柔软的小嘴,欺覆上去。 锦帐轻摇,落在两人身上的细碎暖阳,也依稀镀上了幸福的光晕,美得令人怦然心动。 知知眼睫飞快扑闪,闭上眼,抱着他的脖子,又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玉白的脖颈微微后仰。 容珺低低轻笑了声,起身的同时,将人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怀中。 知知微眯着眼,贝齿紧扣红唇,脑袋始终藏在他肩窝里,两只耳朵红得像是熟透的果实。 青丝落满雪肤,披散于背,没一会儿,知知就小小声的地撒起娇:“饿了,子玉哥哥,我饿了……” 男人低哑一笑,亲了亲她的耳根,哑声呢喃:“好,马上就带让人传膳。” 知知不知道自己何时又睡了过去,只知道子玉哥哥骗了她,说什么马上叫人传膳,根本就没有! 她等了又等,等到肚子都真的饿了,等到累得睡过去,都没有等到早膳。 醒来时,她已换好一身干净衣物,整个人也很清爽,像是被清洗过。 知知发现自己仍被容珺抱在怀里,还已经日上三竿,立刻气急败坏的捶打起他。 “我娘说了,大婚隔日,新媳早早就得到公婆面前敬茶,”她想起身,却浑身使不上力,再次跌回怀容珺怀中,“母亲是不是生气了?” “娘听闻你昨日醉酒,早早就派人过来,说不必急着过去奉茶。” 知知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可她很快又不安起来:“出嫁前,娘才跟我提过这件事,说即便婆母这么说,新媳也不能当真,现在要怎么办……” 少女眼眶泛起一层薄薄泪意,微红的眼尾犹透着几分娇意,泫然欲泣的模样看得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小娇妻新婚隔天就要掉泪,这可不得了,容珺揽过她的细肩,轻声哄道:“没事,真的没事,乖宝别怕,我娘不是那种两面三刀之人。” 知知虽然被宠得娇气了些,却也不至于傻傻相信,立刻扳起脸道:“子玉哥哥快出去,让银朱进来帮我更衣,我现在就去跟爹娘敬茶请罪。” 容珺无奈的笑了起来:“那不必叫银朱进来,我替你更衣即可。” 说完,还真的起身,拿起置在一旁的衣物就要帮她穿。 “……”知知一时之间竟忘了要生气,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他。 为什么她觉得成亲之后,子玉哥哥变得越来越坏了? “我不要!你让银朱进来!” 容珺沉默片刻,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要笑不笑的看着她:“你现在这一身,就是我帮你穿的。” “……” “两次进净室也都是我抱着你进去的。” “……” “后来要帮你穿衣裳,你还生气,说你不喜欢穿着那些东西入睡。” “……” 那些好不容易被她遗忘的羞怯瞬间都回来了。 小姑娘羞得满脸通红的模样,真的好可爱。 容珺眼里全是笑,怕再继续欺负下去,会真将人欺负哭,嘴上虽逗着人,说完之后却是转身套上衣物,刚披好外披就将银朱喊了进来。 昨夜姑爷叫了不少次水,银朱也是候在门外候了一整晚,知道姑娘与姑爷感情融洽自是开心极了,就是没想到,天亮之后,居然又喊了一次水。 银朱领着其他陪嫁丫鬟进到屋里,帮姑娘更衣,见到她赛雪欺霜的肌肤,衬着点点红痕,朵朵如花瓣一般的艳丽时,几个小丫头瞬间面红耳赤了起来。 她们这位新姑爷,在还未迎娶姑娘时,就待人十分冷漠,就连从小跟在知知身边伺候着的银朱也不例外。 银朱原本还有些担心姑爷只是一时兴起,如今见到姑娘脸上扬溢着满足幸福的笑容,与姑爷离开前说的话,这才终于安心下来。 方才她领人进来时,姑爷还低眉顺眼的抱着姑娘哄着,一点也不担心被她们这些下人们撞见。 那温柔至极的语气,听得人耳根都红了,也不怪从小娇气的姑娘会乖乖的趴在姑爷怀中,甚至娇怯怯的凑到他脸上吧唧一口。 当时银朱刚推开内间的门,恰好听见自家姑娘那句充满娇意的:“夫君先去外头等我。” 见到她和丫鬟们进来了,刚亲完姑爷的姑娘立刻急急忙忙将人推开,危襟正坐在喜榻上,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当时屋内都是人,姑爷却旁若无人般,执起姑娘的手凑到自己唇边,薄唇温柔缱绻的抿过她的手背,笑声低沉:“好,乖宝慢慢来。” 小两口浓情蜜意,腻腻歪歪的模样,就像是蜜里调油,叫人多看一眼、多听一句都觉得羞。 就在众人沉醉其中,甚至就连银朱都觉得姑爷婚后就像变了个人时,方才还笑得一脸温柔,说话让人如沐春风的男人,面对她们时却是一脸冷漠,连半分眼神也未分给她们,再度变回银朱所熟悉的那个容公子。 银朱帮知知换好衣裳之后,知知忍不住小声问道:“我睡得这么晚,大夫人可生气了?” “姑娘莫担心,大夫人身边的张妈妈过来时,脸上并无不悦之色,张妈妈转述大夫人的话时,也是笑容满面。” 知知这才终于安心下来。 敬茶时,容珺就陪在她身边。 容夫人也的确如他所言,没有生气,也没有任何为难,甚至连问她为何那么迟才过来也没有,只是有些怨怪的看了容珺一眼。 后来知知才知道,原来容夫人一开始还想再多养她两年才让他们两人圆房,没想到儿子那么靠不住,成亲当天就将人吃干抹净。 容夫人说完,还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了靠不住的儿子一眼,幽幽道:“幸好当初温二公子上门提亲时,我坚持让他先和静姝订亲就好,两年后再成亲。” 言外之意,就是男人的话都不可信。 知知没听出来,容珺却是听出来了,顿时百口莫辩。 此时两人成亲已有一段时日,却依旧和刚成亲时一样蜜里调油。 回房之后,知知忍不住问:“要是当初我没有偷喝那么多酒,夫君真的就不跟我圆房了吗?” 若真如此,她一定会很难过。 容珺一边解开腰封,一边脱掉外袍,不答反问:“你说呢?” “你、你说就说,为什么……”知知别开头,默默的红了脸。 容珺不置可否的轻笑了声:“我要浴沐。” “那我让阿肆进来伺候你。” 说着就要走,容珺却早一步从后将她搂住,轻捏住她的下颚,将她的脸转了过来:“不用阿肆,乖宝陪我就好。” 两人鼻尖相触,温热呼吸交缠在一块。 “……”子玉哥哥果然成亲之后就越发的坏,并且得寸进尺! 第89章 第89章 平行世界(九) 男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微重:“好吗?” 她眼睛忽闪忽闪地眨着,察觉到他呼吸渐重,侧过头含住她嘴唇的同时,乖乖地闭上了眼。 脸越来越烫。 他的吻并不霸道,缠绵而又温柔,由浅到深,细腻的扫过她口腔的每一处,每一次口中的清甜交换,都透着缱绻的味道。 这是一个绵长的深吻,知知侧着头的姿态让她觉得有些难受,很快就轻声的呜咽抗议。 容珺很快就将人松开,垂眸看着她,眸色很暗:“乖宝不是说过我比小人好看很多,你很喜欢吗? 这么快就不喜欢我了? 嗯?” 那是大婚当晚她说过的话,容珺起初听不懂,后来从小妻子口中得知“小人”究竟是什么时,失笑许久。 他早就知道少女单纯可爱极了,却没想到她能可爱到如此,竟在成亲前就悄悄将他与小人相比。 容珺很快就被恼羞成怒的小娇妻气呼呼的推开。 并且,还被狠狠踩了一脚。 他笑着追上去,很快又从后将人揽住,健壮的手臂,扣紧细腰。 知知红着脸,侧过头想避开他,男人温热的薄唇却早一步在她玉白的耳根,落下绵绵密密的细吻,完全躲不了。 两人成婚三个月,容珺早已驾轻就熟,知晓如何强势而又不失温柔的让小娇妻平息怒气。 他一如既往,待她如珠如宝,以一种近乎膜拜的虔诚,珍惜着她,小心翼翼地试探,温柔的攻城略地。 灼热的鼻息追逐着她,在她耳畔沉声呢喃,字句轻哄,流连忘返,教她心甘情愿地在疾风劲雨中彻底沉沦,在和风细雨里心荡神驰。 如今已是仲夏,饶是屋内各个角落都摆放着冰盆,依旧酷热难耐。 知知从浴桶里被抱出来,回到榻上时,都分不清自己身上究竟是汗还是水。 中途节奏实在太快,她一度跟不上,早就累得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闭着眼哼哼唧唧地说:“屋内好热。” 一边说,还一边踹开盖在身上的神锦衾。 她向来如此,就寝时不喜有任何束缚。 容珺怕她着凉,总在她入睡后又悄悄将锦衾盖回去。 “好。” 容珺依言将锦衾推到一旁,反手将人揽进怀中。 “好热的。” 她嫌弃的推了推他,声音里充满了浓浓的困意,“我要自己睡!” 一如既往的娇气。 容珺看着她滚到另一边,整个人窝在墙边,脸上满是无可奈何的温柔笑意。 知知很快就跌入梦乡,待平稳的呼吸声传出,男人才又轻手轻脚的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将人揽进怀中。 睡梦中的少女倒是没有醒着时那么娇气,触及熟悉的怀抱,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转身挨进自家夫君怀中,柔若无骨的依偎着他的胸膛。 白里透红的小脸还无意识的蹭了蹭,乖顺得可爱。 容珺忍不住又低下头,无比眷恋地亲了亲她的脸,才拉过神锦衾,掩住两人不着丝缕的好风光。 — 中秋这一天,知知一大早就收到母家传来的喜讯。 嫁给阿兄一年多的好友有孕了。 知知听闻钟钰有孕,开心不已,很快就来到岑府。 此时还是上朝时间,容珺与岑煊都仍在朝中,知知只身来到岑府时,钟钰正吐得昏天暗地,大厅中,岑母就坐在她身旁,不停的拍着她的背,满脸忧愁。 知知脸瞬间就白了:“阿钰这是怎么了?” 她快步来到钟钰身旁。 岑母见到女儿回来,脸上这才多了些笑:“你嫂嫂这是害喜了。” 钟钰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及漱水,待胃里那股恶心感终于退散,才笑眼弯弯的看向知知:“知知明年就要当姑姑了,可开心了?” 知知不开心。 她见钟钰吐得眼尾都红了,心疼得很,支支吾吾半晌,忍不住问:“阿钰害喜得害多久? 该不会要一路这么吐到孩子出生?” 这不好说,岑母当年怀岑煊时,就是一路害喜到生,苦不堪言。 钟钰心里也没底,不过她从小就乐观,亲爹在宫里当太医,亲娘也是京城内有名的女大夫,不论是治疗产后出血或是接生的经验都很丰富,倒是没那么害怕。 到最后,反而成了她这个害喜的孕妇安慰起未有身孕的好友。 知知一开始听见钟钰怀了孩子,开心得要疯,见到害喜之后,那些喜悦都转为担忧。 容珺下朝回府时,听见钟钰有孕,立刻吩咐阿肆准备贺礼送到岑家。 刚吩咐完,就见到小妻子脸色苍白的被银朱扶进大厅,他心头重重一跳,立刻上前,将人接到自己怀中。 “怎么了?” 容珺问。 知知摇了下头,苍白的小脸上全是担忧与害怕:“阿钰害喜得好厉害,娘也说,她当初怀阿兄时,最后还难产了,怀我的时候,一直吐到我出生。” 容珺心下了然。 小姑娘这是被吓到了,害怕了。 容夫人当时也在大厅,闻言不由得将知知叫到跟前。 她拉过知知的手,轻拍了拍:“莫怕,也不是每个人生孩子都这么辛苦的,至少当初我怀子玉和静姝时,都是十分顺利。” 知知乖巧的点了点头,可眼里仍透着害怕。 容夫人笑了笑,柔声说道:“知知若是怕,那便晚两年再怀孩子。” 知知懵懵懂懂,以为婆母这是要让自己喝避子汤,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说才不会惹得婆母不开心,半晌,小声道:“可我从小就怕喝药。” 容夫人蓦然一怔,摇头失笑:“傻孩子,避子汤那等伤身的东西,我怎么舍得你喝。” 容珺皱眉:“知知在胡思乱想什么,除了避子汤之外还有许多法子呢。” 容夫人轻咳一声,容珺这才后知后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拉过小妻子的手,匆匆跟母亲告别,就带着人回房。 知知却好奇极了:“子玉哥哥说除了避子汤之外还有许多法子,是什么法子?” 容珺难得沉默了下,有些不自在的问:“真的那么想知道?” 知知明亮的眼睛里写满好奇。 回到屋内,只剩两人时,容珺在罗汉床落了座之后,一把将小娇妻捞进怀中,抱到腿上。 他从后搂着她,下巴搁在她纤弱的细肩上,低哑的轻笑出声:“除了避子汤之外,还有鱼膘、羊肠,还有……” 知知明亮的杏眸很快就染上羞意:“你、你都是从哪学来的这些!” 什么叫最后不给她就好,他到底都在说什么! 容珺鼻尖摩挲着她的耳垂,嘴唇贴着她的颈畔,笑得非常无奈:“不是你自己问的吗?” 温香软玉在怀,一动不动的靠在自己怀中,乖得不得了。 容珺温柔的摸了摸她的脸:“乖宝要是怕,我们便先不要孩子,好不好?” 知知嘴角微扬,低低的应了声好,一股甜蜜滋味在她心尖漫开。 — 来年四月,钟钰平安诞下一子,知知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最开心的莫过于岑煊。 钟钰有孕之后实在吃了太多苦,简直让他心疼坏了,孩子被奶娘抱出来之后,众人都围绕在宝宝身旁,唯有岑煊仍待在榻边,耐心的帮钟钰擦汗,陪她说话。 知知眨了眨眼,莫名觉得这景象有点眼熟,却又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哪里见过,好像自己也曾被人这样珍惜的照顾过。 但怎么可能呢? 她又还没生过孩子。 知知这几个月来的担心与害怕,很快就随着小侄子出生,抛诸脑后。 小侄子刚出生时,皮肤皱巴巴的,额头上长有褶皱,模样像小老头。 知知一开始觉得很丑,心底有些嫌弃,还在想,阿兄跟阿钰分明都生得那么好看,怎么小侄子会这么丑? 不过幸好小侄子虽然丑丑的,却也丑得可爱,莫名招人喜欢。 一个月后,知知发现自己错了,小侄子一点也不丑,满月的小宝宝,皮肤又白又嫩,水汪汪的一双大黑眸,灵活得很,瞧着特别可爱。 被她抱着的时候,还会咯咯的笑,看得她的心都化了。 知知突然好羡慕阿兄和阿钰,恨不得天天都跟小宝宝待在一块。 钟钰见她每次回来,都爱不释手的抱着儿子,忍不住调侃:“知知要是这么喜欢小娃娃,就该自己生一个。” 知知抱着小侄子,觉得阿钰说得极是。 当晚容珺刚拿出鱼膘,就被小妻子飞快抢走,甚至整盒都被扔到一旁。 容珺还在困惑,小娇妻已经捧着他的脸,亲了上来,还一边亲,一边含糊不清的说:“子玉哥哥,我现在不怕了,我们来生孩子吧。” “……” 然而有时候越是想要什么,就越难得到。 两个月过去,小侄子圆滚滚的小脸都逐渐俊俏起来,知知仍旧没有如愿怀上孩子。 钟钰安慰她:“当初我和元烨也是成亲一年多才怀上的,你和子玉都还这么年轻,不急。” 岑煊当时就抱着儿子坐在一旁,听见妹妹的话,意味不明的哼笑一声:“也有可能是容子玉不行。” 钟钰立刻白了自家夫君一眼。 再过几日便是七巧节,往常七巧节都是他们六个人一块过,如今六人中的四人已经成亲,温延清与容静姝也大婚在即,今年的七巧节,便决定各过各的。 容珺原以为自己终能和小妻子过两人世界,没想到七巧节当天早膳,知知忽然掩嘴干呕不止。 容夫人立刻让人将府医请来。 府医仔细的摸了摸脉象,没一会儿,便眉飞色舞道:“恭喜容夫人,恭喜大公子,少夫人脉象如盘走珠,强劲有力,这是有喜了!” 知知听闻自己终于如愿怀上宝宝,顿时喜上眉梢,难以置信的抓着自家夫君的手。 御街人潮汹涌,如今知知刚怀上孩子,容珺可不敢让她去人那么多的地方。 期待已久的七巧节两人世界,又不成了。 知知之前担心的那些害喜症状并没有出现,孕期异常地顺利,甚至就连发动时也是在容珺休沐的前一天晚上。 女儿出生之后,容珺并没有急着出到外间看女儿,而是跟当初的岑煊一样,待在知知榻边。 知知看着他蹲跪在榻边,低垂着眉眼给自己擦汗,耐心的说话哄着自己,有一瞬的恍然。 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似。 她泪眼蒙眬的看着容珺,忽然喃喃道:“叫平安。” “嗯?” 她的声音实在太低,容珺停下手边的动作,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乖宝刚才说什么?” 知知眷恋的蹭了蹭他近在眼前的脸,再次重复:“女儿的小名,就叫平安。” 容珺忽然安静下来,怔怔的看着她的脸。 许久,他低下头来,轻轻的吻上了她的唇角,温和的声音里,除了往常的无可奈何之外,多了一点点的酸味:“好。” “就叫平安。” 许你一世柔情,护你一生平安。 愿你此生无恙,幸福无忧,一生永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