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灵使》 第一章 有阴气喔 你是一个年过三十的普通男子,每天工作,时常加班,但加班费少得可怜。 老闆总说无能的人才会在乎金钱,有能力的人会自动吸引金钱。 对于那资方自圆其说的歪理,你总是嗤之以鼻,但又不敢说出来,当老闆要求加班时,你只会下意识的点头哈腰。 儘管如此,你一个月的收入也是微薄,每天都过着饿不死、穿得勉强像人的生活,日日夜夜,彷彿没有尽头。 你厌倦了这种生活,但又不敢辞职。 这一天,你像往常那样加班,凌晨时分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这个不过几坪的破旧租屋,卸下领带,瘫软在沙发上──如果那个只盖着厚毯子的椅子也算沙发的话。 你不想动,一点也不想动。 但早上八点还要上班打卡,迎来新的一轮生活,你总不能就这样瘫在那里一整晚,对吧? 你试图撑起身子,但身体像是被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你觉得自己太累了,便闔上眼睛打算先睡一会儿,然而不久后,房里唯一的一间浴室,忽然响起水龙头被打开的声音。 哗啦啦…… 哗啦啦…… 你睁开眼睛,面带疑惑,你很清楚,三十多岁都还在打光棍的自己,是不可能跟人在租屋处里「共处一室」的。 「水龙头坏了吗?」你自言自语。 这时候的你,完全没设想过其他种可能,或许是因为自己活得实在太廉价了,你潜意识里就觉得像这样的自己,是没什么人会惦记的。 你终于勉强从沙发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向浴室。 水龙头的水声还在持续,你很明白,自己那微薄的薪水完全支撑不起这样挥霍的水声。 必须关掉。 你怀着如此再正常不过的想法,推开浴室的门,打开浴室的灯。 然后── 你就死了。 □ 「死了?就这样?」徐有真皱着眉头,敲了敲手机萤幕,这封莫名其妙的简讯,让她心中的疑惑更多了。 「学姐,死者的手机就只有这封简讯比较奇怪,他的生活单纯,除了工作就是工作,从他的亲友那里得知,他三十几岁了连场恋爱都没谈过。」一名年轻的警员叹气道:「真是可怜,没谈过恋爱,还死在自家浴室里面,整个人生就是一场……悲剧。」 徐有真敲了年轻警员的额头,喝斥道:「闭上你那张没口德的嘴,顾好这里,我再进去现场看看。」 「好喔,不过学姐,死者的手机你得先给我,等下刑事队的队长要来了,这封简讯必须给他看一下。」年轻警员摸了摸额头,伸出手掌。 徐有真交出手机,转过身挑起封锁线,直接走进那间不过几坪的破旧租屋里。 早上鑑识人员已经来过了,这间屋子除了浴室以外也没什么跡证好採,徐有真逕自走向浴室──也就是被害人陈尸的地方。 浴室相当狭窄,除了一个马桶以外,发霉的墙上也只掛着一个莲蓬头,空气中除了霉味之外,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王中龙,三十八岁,一间外贸公司的小主管,连续两天未到公司上班,经联系多次无果后,其同事于今日早上到他的住家查看,却在门口闻到血腥味,报警之后由警方破门而入,遂发现王中龙早已陈尸在浴室里面。」徐有真站在浴室门口,回想着整起案件的资料,喃喃自语。 「王中龙被发现时整个人坐在莲蓬头下,左腕有一道疑似利刃割过的伤口,大量鲜血从这个伤口流出来,不过令人奇怪的是,洗手台也盛满了血,就像是……他在这个洗手台放血一样。」 黑暗的浴室里,一名中年男子割伤自己的手腕,缓缓放血到洗手台里,一点一滴,看着自己的鲜血流逝…… 不知为何,徐有真脑海里浮现出这个画面,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你在这里干嘛?」突然,背后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徐有真立即回过头,便见一名穿着休间服的男子站在身后。 「刑事队,队长翁念德。」男子约莫四十岁,留着杂乱的鬍渣,看起来彷彿刚睡醒似的,在他懒洋洋的自我介绍之后,眼神不经意间流淌过一丝锐利,盯着徐有真说道:「派出所的?」 「队长你好,我是派出所员警,徐有真。」徐有真让开浴室的大门,肃穆说道:「我在重新检视现场,看还有没有可疑跡证。」 翁念德闻言顿时一笑,「徐有真?你就是那个想要当刑警的女警?」 徐有真沉默了一下,道:「是我没错,但我没有要当刑警了。」 「我听说你今年的刑警考试明明已经通过了,结果却在最后的面试临时退出。」翁念德微笑道:「发生什么事了?」 「队长,我觉得比起我的私事,破案会比较重要。」徐有真收起脸上的最后一丝表情,语气冰冷说道。 「有个性,你很适合当刑警。」翁念德竖起大拇指,也不气恼,微笑过后直接走进浴室,然后没多久又走了出来。 「队长,您看完现场了?」 「在来这里之前有先看过资料,现在不过是确认一下而已,接下来就是调阅路口的监视器了,看有没有可疑人士进来过这里。」翁念德揉了揉眉心,他看似有点憔悴,可能是好几天没睡好了。 「队长觉得……是他杀?」徐有真目光一闪,迫不及待问道。 「还不能确定。」翁念德摸了摸下巴的鬍渣,若有所思道:「乍看之下很像是自杀,死者的交际圈也相对单纯,他杀的可能性是很小的,不过……」 「不过身为刑警,任何可能都必须推敲到最后,才能确定最后的可能!」徐有真接下去说道,当她说这句话时,表情认真而执着。 「喔?瞧你说得有模有样。」翁念德似笑非笑的道:「还说不想当刑警。」 徐有真瞳孔一震,目光不由自主躲闪了一下,但翁念德也没多说什么,笑了笑之后转移话题道:「我刚刚进来前,门口那个小员警将死者的手机拿给了我……那封简讯你也看过了?」 徐有真点头,思忖道:「死者是在两天前收到这封简讯的,时间刚好是在死亡时间前后,如果能查出这封简讯是谁寄的,说不定会是案子的突破口。」 「说得没错,这封简讯虽然有点像是恶作剧,但换个角度来说,也可能是『死亡预告』,如果能查清这封简讯的来歷,也能证实这起案子究竟是不是他杀。」翁念德拿出一包菸,但似乎是想到这里是案发现场,便又默默的将菸收回去。 「队长,通联记录就让我去调吧!」徐有真想了一下,语气略带恳求的道。 「为什么?涉及到人命的案子,是我们刑事队的范畴,你一个派出所员警是不用参与进来的。」翁念德将手插进口袋,懒洋洋说道:「给我个理由,不然我不好跟你们派出所的所长交代。」 在这个警力吃紧的时代,尤其是妇幼案件层出不穷,派出所要是少了一名女警,所长说不定会焦头烂额的。 调通联虽然是件小事,但看徐有真的眼神,明显是想跟这件案子到最后。 「还说不想当刑警,口是心非的小姑娘。」翁念德暗自嘀咕道,在明年即将步入不惑之年的他,真心希望自家那个还在念国小的女儿长大后可别跟徐有真一样。 「我……我会说服我们所长!」徐有真一眼就看出翁念德的难处,便信誓旦旦丢下这句话,然后背过身打了一通电话出去。 「喂,所长,我是有真。」 「嗯,对,刑事队已经来接手了。」 「晚上的班?先帮我改掉吧!我要留下来帮忙,刑事队的队长说这可能是他杀……」 「所长,您想想,在您的任内要是辖区发生一件无法破获的兇杀案,您以后可还怎么飞黄腾达?」 「我不是危言耸听啦,我刚刚还看到记者就堵在巷口,说不定这件案子明天就会上头条了……嗯,好,我明白的。」 「那就先这样了,再麻烦您向分局长请示一下,这几天我就留在刑事队帮忙了。」 掛完电话,徐有真一脸笑意的转过头来,笑道:「队长,搞定了。」 「你这口才,不当刑警真的可惜了。」翁念德呼了一口气,由衷说道,然后从口袋里将死者的手机递过去。 徐有真佯装没听见,接过死者的手机后,马上从腰包内拿出一个装证物用的透明密封袋将手机密封好。 「队长,通联有结果时我再联系你。」 说完这句话,徐有真急切离开这间不过几坪的租屋,走出巷口,果然见到几名报社的记者堵在那里,还好她早在之前就披上一件便衣外套,不然一身警察制服从巷口出现,肯定是要走不掉了。 然而,徐有真万万想不到,她没有被记者堵住,反而是被另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给挡住了。 「姐姐,你这个密封袋里的手机,有阴气喔。」一名绑着马尾的少女走过来,露出可爱的小虎牙笑道。 第二章 今晚会撞鬼 「你是谁?」徐有真上下打量说道,刚刚只顾注意记者,却没发现这名少女是怎么出现的。 少女年约十七、八岁,绑着马尾、身穿黑色的无袖背心,下身则是白色牛仔短裤,一个可爱的史迪奇背包揹在身后,看上去很清爽,还带着几分可爱,那小麦色的漂亮肌肤,在艳阳下显得特别有活力。 她的眼睛很大、很圆,瞳孔映着清澈的光泽,彷彿一点杂质都没有。 「我叫唐茹果。」少女弯起了双眼,眼带笑意说道:「姐姐,这个手机有阴气喔。」 阴气? 真是……什么年头了,还有人开这种不好笑的玩笑。 徐有真眉头一皱,也没说什么,抱紧密封袋就准备跨步离开,她没有那个时间跟小孩子玩「阴气游戏」。 然而,她刚往旁边跨一步,那名为唐茹果的少女便笑盈盈的挡住她。 「我说得是真的,有阴气,就代表有鬼出现过,姐姐你如果执意带走这个手机,小心撞鬼喔。」唐茹果眨了眨眼睛说道。 「听着,我是警察,这个手机是很重要的证物,我现在要执行公务,请小妹妹你别再妨碍我!」徐有真深吸了一口气,说实话,她很不想跟一个看起来还未成年的少女认真。 「原来你是警察啊!」唐茹果若有所思的点头,微笑道:「但谁敢保证,警察就不会撞鬼呢?」 徐有真闭上眼睛,心想要不要打电话叫派出所的同仁过来支援,眼前这小妹妹明显脑袋有点问题,再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哎呀,姐姐露出了有点危险的表情呢!」唐茹果似乎感受到了威胁,不由得惊讶得捂住自己嘴巴,旋即又瞇眼一笑,「这样的话,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好了。」 「等我回来?」本来打算直接离去了,听到这句话,徐有真忍不住回过头。 「嗯嗯,你要是继续带着这个手机,今晚肯定会撞鬼,到时候你跑来这里找我就好,我会处理的。」唐茹果左右张望了一下,看见人行道旁有一排不大不小的石墩,她便走过去选了个较乾净的坐下,笑盈盈的道:「我不会离开的,在这里等你回来喔。」 「神……神经病……」徐有真下意识走远,她是真的有点被吓到了,虽然当警察这些年也遇过不少形形色色的疯子,但像唐茹果这种的还是第一次遇到。 一个少女,突然出现,然后很篤定的说你今晚肯定会撞鬼,你怕不怕? 虽然徐有真不信鬼神,但唐茹果那种煞有其事的样子真的会让人有某种程度上的不安。 「小妹妹,你家在哪里,我先带你回去,不然要是遇到坏人怎么办?」最后徐有真还是忍不住走了回来。说到底,穿着这身制服,就算眼前的人明显不正常,她还是无法真的一走了之,这很难说清是制服本身的影响,还是她早就被这身制服给影响了。 「谢谢你,不过我没事的喔。」唐茹果嘻嘻笑道:「如果有坏人出现,茹果会打回去的!我有学过几年的自由搏击!」 话音落下,她还向眼前的空气挥了挥小拳头,不过看上去更像是猫咪挥爪一样。 「真的不用我带你回去?」徐有真露出了怜悯的表情,她开始相信这个少女肯定有过什么难言的过往,不然怎么会变成这副德性。 「不用,而且姐姐,你那个像是关怀流浪动物的表情可以收回去,我真的没事的。」唐茹果眨了眨眼睛,「反倒是你,晚上要是撞鬼了记得来这里找我,最好是在鬼笑出来之前。」 「唉,既然这样,你好好保重自己,有什么困难可以去前面街角处的派出所,我的同事会帮忙的。」徐有真直接无视唐茹果的话,拍了拍她的肩膀之后便转身离去了。 唐茹果的现身只是个插曲,至少对目前的徐有真来说,还没意识到刚刚那名少女究竟会在她往后的人生中佔据何等重要的位置。 「通联通联……」徐有真找了一家合作过的通讯行,将死者的手机交给店员,以往如果要调阅通联记录是要经过繁琐的程序的,光是跑公文的时间可能就得好几天,但她跟这间通讯行的老闆认识,便宜行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有真姐,那封简讯找不到来源耶。」通讯行的店员是一名年纪不大的女孩,坐在柜檯看了很久的电脑,最后才有些无奈的探出头来说道。 「找不到?」徐有真站起身,诧异说道:「怎么可能会找不到?小春,你确定吗?」 「嗯嗯,我想可能是来源记录被某人给销毁了,要復原的话得用特殊的软体,但还不一定能找得回来。」那名叫小春的店员想了想,道:「这可能得需要好几天的时间,有真姐你一週之后再过来好了。」 「手机需要放在这里吗?」 「那倒是不用,我已经备份好里面的档案了,一週之后你来看结果就好。」 「好的,谢谢你,小春。」 「客气了,下次再请我吃一顿饭吧!嘻嘻。」 「那有什么问题!」 徐有真将手机放回透明密封袋,与店员约好下次过来的时间后,带着有点遗憾的心情离开了通讯行。 没能马上查出结果是有点可惜。 不过,如果来源记录真的是被人销毁的,那这件案子或许真的就是他杀,而且销毁来源记录的人极有可能是凶手! 想到这里,刚刚有点惋惜的心情顿时一扫而空,徐有真打起精神,向翁念德匯报调阅通联的结果。 「喂,翁队,我刚刚从通讯行离开……」 「嗯,对,店员是这样说的……」 「好,之后有结果我再联系你……」 掛掉电话,徐有真抬头看了一下天色,差不多也到了晚餐时间,想起今天一整天都在奔波这件案子,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反正,晚上的班也被改掉了,就先回家吧! 通讯行距离住处不远,徐有真沿着逐一亮起的路灯慢慢走回去,比起「晚餐吃什么」这个全世界最艰难的问题,她更在乎案子能不能破。 虽然从现场的跡证与资料来看,被害人有极大可能是自杀,但那封怪异的简讯,却将案件导向了另一个未知的可能。 这种案件的扑朔迷离,会让参与侦办的刑警头疼不已,但徐有真却是乐在其中,她很喜欢这种找寻真相的感觉。 思考着案子的各种可能,徐有真也忘记买晚餐,不一会儿,便走到了住家的巷子口。 她一个人租房子住,房东是一位熟识的阿姨,给了她远低于市价的租金。房子不算大,但有两层楼,外加一个小厨房,使得这屋子看起来至少比案发现场那不过几坪的租屋还来得实惠。 「糟糕,忘记把证物放回去了。」进了屋子后,徐有真才想起自己竟然把被害人的手机带回来了。 那放在密封袋里的手机可是案子的证物,一般而言是无法私自带走的。 没人发现倒好,要是出了问题,可不是几支申诫就能解决的事。 想到这,徐有真有些苦恼的披上便衣外套,至少得在今晚将证物送回去,不然留在家里也怪怪的,心里会有些……疙瘩。 等等,为什么会有疙瘩? 徐有真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下午遇见的那个少女,信誓旦旦的说这个手机有阴气,带走了会撞鬼…… 「什么啊,这种事怎么可能……」徐有真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心想自己真的太累了,竟然差点把那个少女的话当真。 啪。 突然,一声极其细微的声响在厕所响起,就像是有东西掉到地板上一样。 徐有真猛然回过头,眼神凌厉的看向厕所的大门。 那是……什么声音? 「没事,别自己吓自己,应该是听错了。」徐有真闭上眼睛,徐徐呼出一口气。 这个屋子住了大半年了,也没发生过什么,都怪那个叫唐茹果的小妹妹乱说话,害自己有些杯弓蛇影了。 赶紧把证物送回去才是当务之急! 砰! 忽然,厕所又发出一道声响,这次比刚刚还清晰,就像是一个更重的东西掉到了地上一样。 没发生地震,也没有其他人,厕所却一而再发出怪响…… 「我倒要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徐有真乾脆豁出去,咬牙走到厕所门前。 如果是人,直接打包送去派出所! 如果是鬼……呸,世上哪有什么鬼? 「应该是一个不长眼的小毛贼……」给自己心理建设过后,徐有真拿起厕所门旁的拖把,小心翼翼推开门。 如果里面真的藏着一个人,自己应该也能应付,毕竟在警校学过逮捕术和柔道,那可不是练假的。 砰! 门刚推开,马上被里面一股巨力给推了回来。 就像是有人在里面堵着门,不想让外头的人进来一样。 「果然有人!」徐有真目光一闪,一气呵成的踹过去,直接将厕所门踹开。 然而,里面黑漆漆的,没有开灯的情况下,很难辨识里面是什么情况。 徐有真也不犹豫,先是打开电灯,然后朝里面一阵怒吼,「什么人,在这里做……」 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厕所里面,散发着淡淡芳香剂的味道…… 一条舌头拖在地上,一条绳子勾住脖颈,一张椅子倒在一旁。 一个长发女人,高掛在厕所里,以空洞的眼神看过来。 第三章 当鬼笑 尖叫? 面对这种超出自己理解的画面,就情理、就逻辑而言是该歇斯底里的尖叫。 然而,徐有真怔怔看着,第一时间却不是拉开嗓子大喊,反而是努力去思考、去捉摸,眼前这不应该出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来歷? 她不信鬼神,一点都不信。 但那种以往嗤之以鼻的东西真的出现时,她该怎么去应对? 徐有真还没放弃自己的世界观,她还在挣扎。 时间彷彿暂缓,厕所内,灯光一闪一闪,像是被什么影响一样,发出滋滋滋的声响。 那个被绳子悬掛的长发女子,依旧用空洞的眼神看过来。 她像是死了。 或者说,不像是活着。 徐有真握紧手上的拖把──这唯一能带给她些许安全感的东西──瞪大眼睛盯着厕所里的不速之客。 忽然,长发女子的嘴角开始抽搐,虽然不明显,但那隐晦的上扬,在灯光明灭不定的厕所里,有点生硬的被勾勒出来 就像是一个人要笑不笑的样子。 「……姐姐,你那个像是关怀流浪动物的表情可以收回去,我真的没事的。」 「反倒是你,晚上要是撞鬼了记得来这里找我,最好是在鬼笑出来之前。」 脑海里,突然闪过唐茹果下午说得那番话。 那个有点奇怪的少女,在说这些话时,表情是莫名的认真。 「要在鬼笑出来之前……」 「所以,如果鬼笑出来了,会发生不好的事?」 徐有真思绪如电,一瞬间想到了好多,她发现自己的信念有点被动摇了。 这么怵目惊心的画面就近在眼前,要想保护那已经有点脆弱的世界观,实在是太难了…… 下一刻,徐有真转过头,发了狂似的往门外衝去。 那源自生存的本能,驱使着她往安全的方向行去── 那个……奇怪的少女! 唐茹果! □ 夜晚,不算凉爽的风徐徐吹过,徐有真沿着大街奔驰,额间已经被细汗佈满,一路上偶有行人略带奇怪的看过来,但她依旧以最快的速度衝往唐茹果的位置──如果那个奇怪少女还没离开的话。 说实话,已经过了四个多小时,徐有真也不敢保证唐茹果还留在原地,但现在除了跑向那边,徐有真自己也不知道还可以往哪里去。 虽然大街上还有零零散散的行人,然而心中的不安却连一丝丝都没有消退,皮肤迎着夜风,竟也起了一层肉眼可见的鸡皮疙瘩。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徐有真脑海里闪过那个长发女子的模样,活到快三十岁了,她从没想过会与那种光怪陆离的存在扯上关係。 她不想将那种东西称呼为「鬼」,但好像除了这样,完全无法去解释那种东西的存在。 垂到地上的舌头、被绳子勒紧的脖颈,以及那完全没有情感的空洞眼神,三者交织之下,刚好就跨过了现实层面的那条界线。 越想,便越觉得恐怖。 恐惧感,像是突然被记起了一样,开始一点一滴的从心底最深处渗出来,徐有真喘着粗气,或许连她自己也没发现,正在奔驰中的她,上下牙关竟然格格格的不断打颤。 她甚至不明白,自己怎么有勇气在厕所门前站那么久? 正常人不是该第一时间就逃跑的吗? 想着这些越理越乱的问题,徐有真终于赶到了下午遇见唐茹果的街口。 在那个位置,人行道旁的一个石墩上,一名少女还坐在那里。 她穿着无袖黑色背心、白色牛仔短裤,身后揹着史迪奇形状的卡通背包,双手放在大腿上,视线盯着前方,彷彿整个下午都保持这个姿势一样,安静的坐着。 「你来啦。」忽然,少女转过头来,露出开心的笑容。 「唐……唐茹果……」徐有真停下脚步,撑着膝盖喘气,不知为何,当她见到唐茹果的乾净笑容时,内心那烦躁与不安竟神奇的消退了许多。 「叫我茹果就好。」唐茹果抓住背包的肩带,从石墩上站起来,打量了徐有真一下,旋即露出古怪的表情,「你身上有好多阴气残留,你该不会……直接跟鬼面对面了吧?」 「唐茹果!」 徐有真喘过气之后,忽然衝上前按住少女的肩膀,双眼露出凌厉的目光,咬牙道:「告诉我,那个东西是什么?!」 「鬼呀。」 唐茹果微微一笑,道:「我不是早说了吗?姐姐带着那个手机回去,晚上肯定要撞鬼的。」 「这世上……真的有鬼?」 徐有真情不自禁后退两步,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这个事实,如果万物都有声音的话,此刻她的世界观肯定发出了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响。 「有的。」唐茹果给出肯定的答覆,眼睛弯起来笑道:「不过你也别担心,会伤害人的鬼终究是少数,而我的职责,就是祭那些恶鬼离开。」 「请容我重新自我介绍一遍,我叫唐茹果,是一名祭灵使。」 「现在,姐姐你明显被恶鬼缠上了,接下来的一切请都交给我吧!」 啪! 话音落下,一旁的路灯忽然闪了一下,像是电路不通畅一样。 「来了。」唐茹果面带微笑,看着旁边的路灯,用一种好笑的口气说道:「别掛在这里啦,小心着凉。」 徐有真顺着唐茹果的视线看过去,顿时看见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只见一名长发女子被绳子悬掛在路灯上,舌头失去束缚的垂下,两条腿随着夜风左右摇晃…… 是厕所那隻鬼! 祂追来了! 「唐……唐茹果!现在要怎么办?」徐有真吓得连忙往后退,当她开始相信鬼是存在的事实后,内心的恐惧感也终于能流畅的释放出来。 鬼! 这是鬼! 一隻就在眼前的鬼! 「别急,等我一下。」唐茹果放下史迪奇背包,慢吞吞的扯开拉鍊,但好巧不巧,拉鍊在这个时候卡住了。 「哎呀,伤脑筋了。」她吃惊说道。 于是唐茹果竟然不管那隻吊在旁边的女鬼,反而是憋红了脸开始拉扯背包,看那样子,拉鍊迟早要被扯坏。 徐有真看得又好气又好笑,赶紧跑过去帮忙。 两个人一番努力之后,总算是将史迪奇的背包给打开了。 「里面有什么驱鬼的东西?」徐有真迫不及待的道,在她看来,既然唐茹果自称什么「祭灵使」,背包里面应该都放一些驱鬼的东西才是。 「哪有什么驱鬼的东西。」岂料,唐茹果歪了歪头,一脸困惑的道:「我是祭灵使,不是驱鬼匠呀!」 驱鬼匠? 那又是什么东西! 徐有真几乎要崩溃的大喊,「那你到底有什么方法可以对付那隻鬼?!」 「别急别急,你看,那隻鬼还没笑呢。」唐茹果从背包里面拿出一罐奶茶,美滋滋的转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口。 「祂笑了会发生什么事?」徐有真强忍内心的恐惧,抬头看向悬掛在路灯上的女鬼,发现祂依旧没什么表情,始终用空洞的眼神看着下方。 「鬼如果笑了,就是要害人了。」唐茹果收起奶茶,拍了拍女鬼左右摇晃的双腿,微笑道:「所以像这种面无表情的鬼呀,依旧还在人畜无害的范畴喔。」 徐有真:「……」 这种像是在介绍名產的语气是不是不太对? 祂好歹是鬼耶,给点尊重吧…… 徐有真发现,本来应该紧绷的局面,在唐茹果的笑容下,正一点一滴的瓦解中。 「奇怪,附近怎么都没有人?」 稍微放松下来后,徐有真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这条街虽然商家不多,但这时间才晚饭过后,不应该毫无行人才是。 「因为这隻鬼出现了啊。」唐茹果解释道:「想要撞鬼,除了我这种专门跟鬼打交道的人之外,就是要像大姐姐你那样被阴气缠到了。」 「鬼的周遭自带一种领域,被阴气缠到的人才会被带进去。」唐茹果瞇眼笑道:「在这个领域里,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我们也看不到外面的。」 「唔,鬼打墙就是这个概念,无非就是被鬼的领域困住了,然后走不出去。」 「在这种时候,就该美美的喝一口奶茶,然后放松心情。」 说完,唐茹果又从史迪奇背包里拿出一罐没开封的奶茶,拿在手上晃了晃,笑道:「要喝吗?很甜很好喝呢!」 「现在不是喝奶茶的时候吧?」徐有真瞪大眼睛说道。 鬼就吊在旁边呀! 你当是下午茶时间吗? 「好喔,不喝就算了,我留着明天喝。」唐茹果收起奶茶,然后略显笨拙的将背包的拉鍊重新拉上。 便在此时,吊掛在路灯上的女鬼忽然抽搐了一下,然后嘴角很生硬的开始往上扬…… 「唐……唐茹果!你快看!祂要笑了!」徐有真指着上方惊骇叫道。 鬼笑了,就是要害人了。 这是唐茹果刚刚才说过得话,徐有真不敢、也不想去目睹鬼笑了之后会用什么手法害人。 「来了来了,姐姐你退后一点,尽量别看祂的笑脸,不然祂会盯上你的。」 唐茹果终于露出认真的表情,她抬起手,在自己的头顶摸索片刻,然后缓缓的拉出了一根……香。 第四章 不哭不哭 那香,通体鲜红,彷彿浸过鲜血般,明明路灯下明暗不定,但唐茹果手上那根香却彷彿被定格了色彩,无论怎么看都是那鲜血般的顏色。 然而令徐有真错愕的并不是那根鲜血般的香,而是那根香出现的方式。 她很不想那样形容,但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唐茹果分明是从自己的头顶「拔」出了那根血香…… 「啊──」吊掛在路灯上的恶鬼忽然叫出声来,仔细一看,其嘴角已经几乎要碰上耳垂,那咧嘴一笑的幅度与形象,着实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就连唐茹果也收起了轻松的神情,手持血香,似乎在计算出手的时机。 「吼!」一声怒吼,恶鬼的舌头猛地飞跃起来,宛若毒蛇般的朝唐茹果抽去。 徐有真连忙后退,以免被波及到,然而当她刚后退两步时,却发现脚跟踩中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低头一看,却是一隻惨白的断掌! 「什么东西!」徐有真浑身的寒毛直竖,在这当下连一丁点的逻辑思考都没办法,只能是僵硬的再后退两步。 地上那隻惨白断掌却是骤然飞起,一把握住了徐有真的脚踝。 「唐茹果──」徐有真瞪大了眼睛,用近乎扭曲的尖叫声求援。 「哎呀,你别怕啊,那隻鬼不想让你离开而已,没事儿的。」唐茹果扭头看了一眼,随口丢下这句话,然而又转过头重新对付起那隻恶鬼。 这叫没事? 徐有真死死看着脚踝上的那隻断掌,沉默半晌后,鬼使神差的蹲下身,用力的打算掰开这隻断掌。 勇气这种东西,跟那什么沟一样,挤一挤就有了! 她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要不是今晚发生的一切严重衝击到她的世界观,她肯定不会表现出惊慌失措的一面。 问题,总是要解决。 你不解决它,它就会解决你。 强使自己冷静下来后,徐有真带着略有些狰狞的表情,吃力的试图掰开断掌。 奈何那隻断掌彷彿箝子般的死死夹住,无论怎么掰也掰不开。 「我就不信了!」徐有真咬紧牙关,左右看了看,发现旁边刚好有一块碎成半块的砖头,可能是前些日子道路施工的人员落下的。 捡起那半块砖头,徐有真狠狠朝脚踝上的断掌砸过去! 砰! 「啊──」恶鬼忽然露出吃痛的表情,在半空挣扎起来,路灯被扭得左右摇晃,彷彿下一秒就会断裂似的。 这一幕,让徐有真和唐茹果都呆了一下。 「再砸!」唐茹果反应迅速,回过神后连忙叫道。 徐有真虽然慢了半拍,但手上的速度可一点也不慢,反手抓了个更好握的姿势,砖头毫不留情的又往下一拍。 砰! 这次断掌直接被拍掉,滚到一旁的地上微微抽搐…… 而那隻恶鬼则又发出惨叫,本来咧嘴笑开的表情也瞬间消失不见,脖颈上的绳子一松,竟是整隻从路灯上掉了下来! 「有破绽!」唐茹果眼睛一亮,衝上去跳到恶鬼身上,血香直接插到恶鬼的头顶上。 那恶鬼在被血香插中的瞬间,就像是被断了开关一样,忽然就毫无动静。 「结束了吗?」徐有真心有馀悸的站起来,手上还握着那半块砖头不肯放下。 「还没还没。」唐茹果试图把血香插得更深一点,头也不回的道:「还得唸几句咒语,才能把这隻鬼祭走。」 咒语? 面对这个极有可能撼动到世界观的词汇,徐有真愣了一下,很快就选择了接受。 「那你赶紧唸啊!」她催促道,今晚发生的一切实在太离奇了,只希望能赶紧落幕。 「不急不急。」唐茹果确定血香已经在恶鬼头顶插稳之后,便略微松了口气的退开。 拉开史迪奇背包,从里面拿出一罐香甜的奶茶,唐茹果弯起了笑眼,喜孜孜的转开瓶盖。 「要喝吗?」喝下去之前,她还很有礼貌的问道。 徐有真见状几乎要抓狂。 鬼就在旁边,竟然还想着喝奶茶? 「放轻松点,鬼被我的『祭灵香』锁住,不可能挣脱的。」唐茹果喝了一口奶茶,咂了咂嘴,微笑道:「现在有一个问题比较重要。」 「什……什么问题?」徐有真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隻吊死鬼比较像是地缚灵,地缚灵是无害的游魂,祂应该是被阴气刺激到才变恶鬼的。」唐茹果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用略带古怪的目光看向徐有真,「你住得地方死过人?」 晴天霹靂。 徐有真脑海里像是五雷轰顶,一瞬间,她想到了很多。 难怪……租金那么便宜! 那个房东阿姨,居心叵测啊! 「看来你心里有数了。」唐茹果收起奶茶,嘻嘻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今天祭了这隻恶鬼,你住的地方也就安全了,只是你那个手机最好还是交给我处理一下,上面的阴气不只会刺激一般的游魂变成恶鬼,还会吸引其他恶鬼过来。」 手机? 徐有真连忙甩开被房东阿姨摆了一道的事,她想起那个不小心带回家的证物手机。 那个唐茹果口口声声说带有阴气的手机! 难不成,被害人是被鬼……杀死的? 如果是在一天以前,徐有真肯定会对自己这个可笑的想法嗤之以鼻,但亲眼见过鬼之后,她活络的脑袋里,便延伸出了各种可能。 被害人王中龙的手机有阴气,依照唐茹果的说法,阴气不仅会刺激游魂变成恶鬼,还会吸引其他恶鬼前来。 「唐茹果,鬼……会杀人吗?」想到这里,徐有真问出了很关键的一个问题。 「当然呀。」唐茹果毫不犹豫的点头道:「不过机率很低,一般的鬼要害人,顶多也就是将活人的阳气吸走,让那个人大病一场而已,真的会直接出手杀人的鬼,已经是比恶鬼还要危险的一种鬼,通称『厉鬼』。」 「厉鬼很稀有,古代可能还比较常见,但在现代除非是深山野林,不然没什么条件可以养出一隻厉鬼的。」唐茹果笑了笑道:「当然了,恶鬼要是害得人多了,也是有可能变成厉鬼,所以我的职责就是把恶鬼祭走,免得恶鬼越来越凶,要是成了厉鬼,那可就麻烦了。」 「恶鬼害人,厉鬼杀人。」她总结道:「除此之外,对活人没负面影响的鬼,像是地缚灵、运鬼、守护灵之类的都统称为『游魂』,很好理解吧?」 徐有真默默点头,听了唐茹果的说法,刚刚的假设可以直接推翻了。 既然会杀人的厉鬼很稀有,王中龙就不太可能是被鬼给害死的。 「好啦,差不多也该将这隻鬼祭走了。」唐茹果转过头来,微笑道:「祂也满倒楣的,被你带回去的阴气刺激到,直接化成了恶鬼,不过没关係,我现在就祭祂走,让祂从此解脱。」 徐有真不说话,但内心确实有些后怕。 这隻吊死鬼原先是租屋里的地缚灵,要是今晚没发生这件事,祂应该是默默住在屋子里,直到有一天徐有真搬走为止,双方都会相安无事。 但一想到自己已经跟这隻鬼住了大半年,徐有真对那房东阿姨的怨念不由得又多了几分。 无奸不成商,亏我每次见面都亲热的喊声阿姨。 房东阿姨太狠了! 「你现在要唸咒语?」拋开杂念,徐有真将注意力放到眼前的事物上。 她现在已经慢慢在接受这种超乎现实的存在,所谓祭灵使、以及所谓的咒语,她都已极快的速度将其融入自己的世界观中。 眼见为凭,既然都亲身经歷过了,再去否定是徒劳的,不如就坦然接受。 在这一点,徐有真能做到很豁达,或许也是跟她的性格偏向务实有关。 「嗯嗯,插上我的祭灵香之后,还得用一种很酷炫的咒语才能将鬼祭走!」唐茹果小脸忽然严肃。 很……酷炫? 徐有真的神色略显古怪。 只见唐茹果一步上前,站在头上插香的恶鬼面前,双手合十,诚恳的唸道:「不哭不哭眼泪是珍珠……」 「不哭不哭眼泪是珍珠……」 「不哭不哭眼泪是珍珠……」 「不哭不哭眼泪是珍珠……」 「……」 徐有真在一旁直接石化了。 这就是所谓的……咒语? 唐茹果始终肃穆,像是虔诚的香客,对着恶鬼不断复述那几句「不哭不哭」,忽然间,狂风大作,插在恶鬼头上的血香突兀的被点燃,那隻毫无动静的恶鬼也是猛地一阵抽搐。 随着血香的燃烧,恶鬼的身形越来越淡,就像是用恶鬼本体在供给血香燃烧一样,这一幕,看得徐有真不禁头皮发麻。 不知道过了多久,恶鬼渐渐消散,只留地面一根还没烧完的血香。 唐茹果睁开眼睛,上前俯身将血香捡起,然后往自己的头顶一拍,那半截血香竟然就这样神奇的消失不见了! 「好了,搞定!」唐茹果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看起来有些疲倦。 「祂……祂去哪里了?」徐有真揉了揉眼睛,还是有点难以相信,一隻恶鬼竟然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不知道。」唐茹果摇头道:「我也不知道祂会被祭到哪里。」 「咦?难道不是地府或地狱之类的地方吗?」徐有真满诧异的,本以为这世上竟然有鬼,那地府或地狱应该也是存在的。 「地府?地狱?」唐茹果有些奇怪的看过来,然后说了一句令徐有真久久难以忘怀的话。 「地府已灭,地狱已空……这世界上,早就没有阴间了啊。」 第五章 人民保姆 照片上的女孩很清秀,像是刚出社会的女子,还带着几分不諳世事的青涩,但那还未被现实槌打过的靦腆笑容,却又是许多人在许多年后的诸多感慨。 放下花束,徐有真双手合十,朝着照片中的清秀女子认真一拜。 「无论你到了哪里,还请好好安息。」 说完一些哀悼的话后,徐有真才站起身,早上才刚烫过的黑色西装有点皱了,她看了看,发现这座墓还算整洁,想来家属应该时常来祭拜。 「就这样,你我虽然不认识,这也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徐有真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墓园里还有零零散散的人,有人拿着一篮水果,也有人低头啜泣。 抬头看了一下天空,徐有真呼了口气,像是心里的一块石头被放下了。 她动用了一些警方的关係,查出租屋内那个吊死鬼的身分,虽然那晚被祂吓得不轻,但徐有真还是决定亲自来祭奠一下。 买了个花束,简简单单。 值得庆幸的是,至少房子以后也乾净了,想到这,徐有真也无心再去追究那个房东阿姨。 毕竟租金真的便宜…… 叫了辆计程车,徐有真回到住家的社区,此刻天刚过正午,气温没有前几天那么高,暖呼呼的还算适宜。 「喵……」一隻橘色的胖猫趴在家门前,两隻前爪收到了腹部下方,看上去憨态可掬。。 「你又来啦!」徐有真微微一笑,蹲下来摸摸胖橘猫的头。 这隻猫时常在家里附近遛达,徐有真偶尔会餵食一点东西给牠,一来二去倒也熟悉了。 可惜自己对动物的毛过敏,不能养牠,顶多像现在这样摸摸头,而且还不能太常摸,不然皮肤会生红疹的。 「喵……」胖橘猫翻过来露出肚皮,很是恣意的样子。 徐有真失笑,但也不敢再摸下去了,她从屋子里拿出几块先前买好的宠物饼乾,放在地上让胖橘猫过来吃食,然后轻轻关上房门,以免惊吓到猫咪。 但关好门,回过头时,自己却是被吓了一跳。 后面站着一名少女,正笑盈盈看着她。 「唐茹果!你是想吓谁?」徐有真哆嗦了一下,然后翻了个白眼,没好气说道。 唐茹果穿着一身宽松白色睡衣,衣摆几乎要盖到膝盖了,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小朋友偷穿大人的衣服似的,莫名的喜感与可爱。 「有真姐,你去墓园祭奠回来了?」唐茹果嘻嘻笑道:「没有乱看人家的墓吧?」 「没有。」徐有真脱下西装外套,拿了个衣架掛好,嘴边说道:「我进去之后只有祭拜那个女孩的墓而已,没有四处张望。」 「那就好,墓园里面一般都住着几隻游魂,你要是与祂们对到眼,祂们会跟回来的。」唐茹果微笑道:「如果祂们觉得这屋子不错,就会住下来,成为新的地缚灵喔。」 徐有真闻言打了个寒颤,一想到那画面就浑身不自在。 虽说依照唐茹果的说法,像地缚灵这种游魂对活人是无害的,但跟鬼住在同一个屋簷下,怎么想都有些不对劲。 「对了,你今天放假吧?我刚来到这个城市,带我出去走走吧!」唐茹果忽然上前挽住徐有真的手臂,大眼扑闪,带着一丝恳求。 但在徐有真看来,唐茹果只是想要找一个免费导游而已。 「我冒着被房东阿姨发现的风险给你暂时住在这里了,你就别佔用我的放假时间了,好吗?」徐有真颇为头疼的道,她还想着要停休去查案,毕竟王中龙那件案子可还没结束。 「我看一下喔,这城市里最有名的景点之一……」唐茹果却彷彿没听见似的,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拿着一块老旧的平板电脑刷刷刷,然后定格在一个风景介绍的页面。 紫藤湖。 旅游胜地。 「看,我们去紫藤湖吧!」唐茹果将平板电脑翻转过来,笑嘻嘻说道:「听说湖底种着会散发紫色光芒的水草,这是不是真的呀?」 「当然是假的。」徐有真撇了撇嘴,「就是在湖底安装了几个散发紫光的灯而已,网路上的介绍都是骗观光客的。」 「喔喔,那我还是想去看一下。」似乎只要下定决心就不能阻止这名少女,唐茹果用最快的速度换好外出装扮,提起放在床头的史迪奇背包,很有活力的站到大门口,挥手道:「有真姐,你快换衣服呀,难不成你要穿西装去?」 徐有真无奈的摇了摇头,她有一种预感,接下来的日子里,自己的休假怕是都要泡汤了。 紫藤湖位于接近郊区的地方,不过坐公车也就半小时内的事。公车上,唐茹果兴奋得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一张小脸几乎要贴到车窗上面,似乎对外头的一切都感到很有兴趣。 「唐茹果,你是第一次到城里吗?」徐有真忍不住问道。 「嗯嗯,师叔祖总说住在城里的人很狡猾,要我们长大后再到城里来。」唐茹果转过头来,双手抓着史迪奇背包的肩带,笑脸洋溢的道:「直到我成年之后,这是我第一次自己来这座城市喔!」 「你家里还有谁?」毫无意外的,或者说实在没什么好聊的,徐有真做起了户口调查。 放这么一个看起来憨憨的小女孩自己到城里来,她家人的心还真是够大的。 就不怕被拐卖走? 唐茹果沉吟了一下,掰起手指计算。 「家里有师叔祖、师叔,还有我……就这样。」 「就这样?」徐有真诧异道:「你爸爸妈妈呢?」 「茹果没有爸爸妈妈。」唐茹果微笑道:「每一位祭灵使都是从孤儿挑选出来的喔。」 那笑容,纯净得让人有些不忍直视。 徐有真有那么一点懊悔,自己不应该多嘴的。 「其实,师叔祖就像我的奶奶,师叔就是我的阿姨,她们就如同我的家人。」唐茹果笑道:「有空的话,我也让她们到城里来,只是有真姐你家太小了,她们可能会住不习惯。」 徐有真:「……」 此时公车刚好到站,本就不多的乘客也纷纷起身,基本上坐这辆公车的人都是外地的游客,徐有真带着唐茹果也顺着人流走下车,刺眼的阳光刚好投射下来,放眼望去不少游客都是人手一副墨镜。 唐茹果从公车门的阶梯跳下去之后,直接就放飞自我,边带着咯咯咯的笑声,一边朝湖畔衝去。她穿着米黄色的无袖背心,看上去就像是一隻黄色小精灵。 徐有真看了看上空的艳阳,从包包里拿出一把折叠式的小伞。 「别跑太快,等等我呀!」撑起伞,就像是无奈的家长,跟在黄色小精灵后面追了过去。 今天不是週末,游客并不算多,湖面呈现灰黑色,可能跟前几天下过雨有关,顏色没想像中的清澈好看。 一旁则是停着几个浮板,纷纷被粗绳子绑着,以往人潮多的时候会有摊贩在这里做浮板水上游憩的生意,但今日浮板旁边空荡荡的没有店家,让一些慕名而来的游客好一阵失望。 「这湖水……怎么不是紫色的?」唐茹果也很失望,趴在栏杆上瞪着水面。 「我不是说了吗?晚上湖底的紫色灯光才会把湖面照亮!」徐有真撑着伞,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副墨镜,酷酷的道:「一般白天来这里都是要玩浮板的,可惜今天人太少,浮板的摊贩也没人来。」 唐茹果顿时像洩了气的皮球般,有气无力的低下头。 徐有真好笑道:「别那副样子,这里有几家小吃还是不错的,我带你去吃。」 唐茹果顿时又抬起头,双眼几乎要迸出闪光,重重点头道:「好好好,我们去吃!」 可能是因为浮板没得玩,湖面又不够清澈,不少游客也都集中到小吃这边,人潮汹涌的样子总算有了几分风景胜地的感觉。 唐茹果一手奶茶,一手烤香肠,嘴唇抹上了一层油光,视线还放在另外几摊小吃,那渴望的眼神,几乎要笼罩整条小吃街。 忽然,她眉头一挑,看向不远处的一名老者。 那老者身形枯瘦,像是缺乏营养般,脸色略显苍白,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身后还用红绳绑了一根竹竿,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途的,那奇怪的样貌,使得游客纷纷下意识避开他。 老者就这样揹着那根竹竿,慢悠悠的间晃,只是看那样子,怎么也不像是一般游客。 「怎么了?」徐有真顺着唐茹果的视线看过去,顿时竖起眉头,眼神变得有些凌厉,「那个奇怪的老人家有问题?」 「没有。」唐茹果转过头来,眨了眨眼睛,道:「我只是觉得他后面绑着竹竿看起来好奇怪。」 声音不大,偏偏让那老者听见了。 老者看过来,徐有真下意识摀住唐茹果的嘴,歉意的笑道:「不好意思,我妹妹口无遮拦,请您别见怪。」 老者面无表情,也没说什么,回过头又往前行,渐渐的消失在人潮里。 「你别乱说话啊。」徐有真敲了唐茹果的额头一下,没好气道:「刚刚那句话真的很没礼貌!」 唐茹果揉揉额头,露出吃痛的表情,但不一会儿又原形毕露,兴奋得拉起徐有真的手腕,指着前方笑道:「有真姐,那里有帮忙拍照的摊贩,我们过去看看!」 徐有真顿时一脸无奈。 都说警察是人民保姆,此刻她确实有体会到当保姆的感觉了。 第六章 救人 「一、二、三……来笑一个!」 喀擦! 伴随着快门的声音,一个靦腆的笑容和灿烂的笑容定格在一瞬间。 「拍好了,照片我们会在两天内上传到我们的粉丝专页,请记得要追踪我们喔!」老闆拿着一台黑色相机,笑咪咪说道。 唐茹果重重点头,看那样子是迫不及待想要看到照片了。 徐有真倒是撇了撇嘴,小声道:「浪费钱。」 她有点不懂唐茹果的心思,在这个手机也可以当相机用的时代,竟然还花钱找别人帮忙拍照。 此时下午两点多,阳光正烈,为了拍照她们还特地挑了湖畔当背景,徐有真有一种防晒乳也要被蒸发的感觉,可能是天气真的太惨无人道了,游客也渐渐稀少,不少人都躲进了有冷气的商店内。 正当徐有真打算拉还兴致勃勃的唐茹果去阴凉处时,紫藤湖的湖面上,隐约可见一个东西载浮载沉。 就像是突然出现一样,湖面皱起了涟漪。 一些游客趴在栏杆上也注意到湖面的异状,不由得议论纷纷,毕竟这座湖身为观光景点,是严禁乱丢垃圾的,以往也不乏有游客被管理单位裁罚。 「那个是……人吗?」有人发出惊呼。 人? 徐有真赶紧走到栏杆处,瞇眼看过去,发现湖面那个黑点确实有点像是人影。 「有人落水了吗?」 这是所有人瞬间的共识,已经有人掏出手机打给救护车,现场顿时乱成了一团。 因为这座紫藤湖虽然是观光胜地,但每年都会有几人意外失足溺死在这里,原本湖畔的栏杆是不存在的,也是因为意外时常发生,管理处不得不加盖了这个栏杆,避免有人忽然就栽进水里。 让眾人焦急的是,今天刚好浮板的店家没来,自然也没有操作浮板的教练,不然以往都是由浮板教练先组织一群人过去救援,以缩短救援的时间,好几次都是这些玩浮板的先把人救上来,消防人员才刚好赶到。 「消防队通知了吗?」 「有有有,可是那个接电话的小姐说可能要二十分鐘,他们刚好去比较远的地方出勤了!」 「那怎么办?」 「有人会游泳吗?」 「别!这个湖太深了,上次有一个游泳教练下去救人,结果自己也差点溺死在里面!」 眾人议论纷纷,但除了打电话这个动作之外,真正有实际救援行动的人却屈指可数。 「有真姐,你不会要下去吧?」唐茹果发现徐有真的表情有些纠结。 「我……我不太会游泳……」徐有真迟疑片刻,洩气说道。 游泳,一直都是她的罩门。 在警校时,她能在逮捕术和柔道这两项体技名列前茅,偏偏游泳的名次是从后面数过来比较快的。 依稀记得,警校规定学员毕业前必须游过五十公尺,无论用什么姿势,只有游过五十公尺才能拿到毕业证书。徐有真那时靠着「漂流木」的姿势足足漂了半小时才漂过五十公尺,可说是一把心酸一把血泪。 所以面对湖中那个溺水的人,徐有真是真的心有馀而力不足。 「来了!真的是……」有人的视力比较好,整个人几乎要趴出栏杆,然后对着湖面上那个黑点大吼大叫,「那真的是一个人!你们快看!」 此时湖中那载浮载沉的黑点也渐渐靠近湖畔,从一个模糊的人影,变成一个清晰的人。 不过…… 「他死了吗?」一名游客尖叫道。 顿时,骚乱更甚。 眾人都清楚的看见,湖中那个疑似溺水的人竟然一动也不动,就这样随着水波上上下下,偶尔还会整个人浸到水里。 「快,快报警!」 「我的天呀……」 「我去试试把他拽回来!」一名年轻男子脱下上衣,神色凝重的说道。 他解开湖畔的一块浮板,趴在上面慢慢划过去。 「咦?」唐茹果忽然轻咦一声,在这紧张的时刻,只有徐有真注意到了。 「怎么了吗?」 「好像……不太妙。」唐茹果斟酌着措词,缓缓道:「这个湖,有点意思」 面对这没头没脑的话,徐有真一时之间也一阵茫然。 在这个当下,那个划着浮板的年轻男子已经划到湖中央,正试图把那个溺水的人拽到浮板上。 只是,看那溺水的人一动也不动,徐有真不禁心里一沉,心想那人恐怕真的已经…… 「各位朋友,这里是紫藤湖,你们现在看到的那个……嗯对,就是那边,有人好像溺死在那里了!」有游客拿出手机开起了直播,一副看热闹的样子说道:「一个勇敢的年轻人正准备把他拉回来,说不定还有救!」 「什么?消防队?别说了,人家跑到很远的地方出勤,怕是还要十分鐘才会到呢!」 「哎呀,说到底还不是要靠我们这些热血的小老百姓,朋友们,你们说是吧?」 那名开直播的游客喋喋不休,彷彿他才是参与救援的人一样,那神态令得一旁的人忍不住瞪了他几眼,但那名游客仍陶醉在与粉丝的互动中,一点也没有被嫌弃的自觉。 也或许,他的脸皮早就习惯那些白眼了。 「各位朋友,其实我也会一点cpr的,等会儿如果人拉上来了,我可以展露一下。」秦浩成得意洋洋,看着不断上升的观看数,觉得今天来这一趟值得了。 这世上,永远不乏将他人性命当成好戏看待的人。 「喂,那个衝过去救人的救援哥,是不是翻下去了?」忽然,直播有一则留言说道。 然后下面就是一排迅速刷出来的留言── 「我靠,救人不成搭上自己,真英雄!」 「真英雄!」 「前面几个在说什么垃圾话?那是人命耶!」 「我看不下去了!谁快点联络消防队?」 「浩成哥说早就联系了呀!要看现场还有没有人能过去救人吧!」 秦浩成面容微微呆滞,视线移开萤幕,往湖中央看去,便发现刚刚那个见义勇为的年轻人已经不在水面上,徒留一个浮板在那里上下晃动。 而那个原先疑似溺死的人,还在那里载浮载沉……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湖畔这边的眾人都不敢置信,甚至隐隐有点毛骨悚然。 他们刚刚亲眼见到,那个年轻人原本趴在浮板上,结果不知为何失去重心,整个人翻进去了水里。 翻进水里就算了,紫藤湖虽然很深,但并不是翻进去就一定必死无疑,那个年轻人敢下去救人肯定也是会一点泳技的,结果,他在眾目睽睽之下翻进水里之后,直到水面的涟漪渐渐抚平,都没再出现过…… 就像是被这座湖吞吃了一样。 这一幕,震撼了所有目睹的人。 彷彿,又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在他们面前消逝了一样,这画面,可比在新闻上看见还来得让人惊骇。 「唐茹果,你在这里等我。」徐有真深吸一口气,她看不下去了,就在刚刚竟然又有人跌进水里。 哪怕她不擅游泳,她也要试图下去救人。 反正有浮板,应该……没问题吧? 看着湖畔那好几块被粗绳绑好的浮板,徐有真的内心有一点忐忑,但旋即又将躁动的不安给压下去。 无论如何,人命关天! 然而,当她鼓起勇气要往浮板区走去时,一隻小手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徐有真回过头,看见唐茹果一脸紧绷抓着她的手,摇头说道:「别过去。」 「为什么?那可是人命……」 「下面有鬼。」 「先放开我……嗯?你说下面有什么?」 「下面有鬼。」 唐茹果松开手,转过头看向湖面,皱眉道:「有一隻很凶的鬼藏在水面下,刚刚那个救人的大哥哥就是被鬼拖下去的。」 「开什么玩笑?」徐有真不敢置信,可能是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大了,她赶紧低下头,小声道:「这大白天的,鬼也会出现?」 鬼不是都在半夜出现吗? 现在才下午,都还没傍晚的时段,鬼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 「水属阴,如果是藏在水里的话,鬼确实可以在白天活动。」唐茹果若有所思说道:「我刚刚就觉得奇怪,那个溺水者身上的阴气怎么会这么重,看来是被鬼害了,所以才会缠满了阴气。」 「这时候谁去谁死,那隻鬼分明已经凶到不行,所以才敢在白天就杀人!」说到这里,唐茹果还张牙舞爪的挥了一下手,彷彿她就是那隻很凶的鬼一样。 「完全没有办法吗?」 徐有真不甘心问道,难不成真要眼睁睁看两条人命被鬼带走? 「办法也不是没有。」唐茹果微微一笑,道:「我下去水里把祂给祭了,一切就结束了。」 「你……你要下去?」 「嗯。」 「不行!太危险了!」 徐有真断然阻止,开什么玩笑,既然知道下面有鬼,怎么可能让唐茹果自己一人下水去祭鬼! 「有真姐,你好像误会了一点。」 唐茹果的眼神敛去了几分笑意,声音清脆而坚定。 「祭鬼,本来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危险并不是让我退却的理由喔!」 第七章 给你机会表现 「这本来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危险并不是让我退却的理由。」那个男人这样说道。 语气从容,温和,还带着一股难以掩盖的自信。 「可是,他们都说你很傻……」少女依旧带着忧色。 「是呀,我很傻,但有些事我不去做,就真的没人会去做了。」男人弯下腰,摸了摸少女的头,微笑道:「警察,这两个字是一种责任,不够傻的人,是扛不起来的。」 阳光倾泻而下,男人眼尾的皱纹忽地变得明显,头上依稀可见的白发染上了一点光辉。 少女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幕。 曾经有这么一个男人,是真的这样傻了一辈子的。 □ 「有真姐?有真姐!」 一声叫唤,交错了时空,徐有真的思绪一瞬间回到了眼前。 「啊?怎么了?」她顿了一下,眼神有点迷茫。 「别发呆了,帮我拿一下。」唐茹果将史迪奇背包递过去,嘴角残留一丝没擦乾净的奶茶。 徐有真怔怔接过背包,然后像是突然回过神一样,瞪眼说道:「你真的要下去?」 「当然呀!再不下去祭了那隻鬼,搞不好会有更多人受害呢!」唐茹果伸了一个懒腰,语气是那样的理所当然。 徐有真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是直接哑然。 她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阻止的话。 正当唐茹果打算也取一个浮板去湖中祭鬼时,一道沙哑的声音自人群中响起。 「让让,让让。」 一名枯瘦老者拨开人群,神色淡然的走出来。 唐茹果顿时一愣,跨出去的步伐定格在半空中。 「是那个老人家?」徐有真也发现那名老者,赫然就是不久前在小吃街那里揹着竹竿的奇怪老者。 只见那名老者站在湖畔沉默几秒,而后松开身后绑着竹竿的红绳,持着竹竿,直接上了一块浮板。 「那老人家要做什么?」眾人惊呼。 徐有真上前一步,想要将眼前这一幕看得更清楚一点。 老者站在浮板上,竹竿轻轻敲了一下绑住浮板的绳索,然后那绳索竟是神奇的松脱了。 浮板晃盪,上头的老者却彷彿不受影响,直挺挺的站在浮板上,脚底像是黏住了一样,然后他撑着竹竿,慢悠悠的朝湖中央划去。 那样子,就像古时候帮人家渡河的船夫。 「那老人家好厉害!」几名游客拿出手机不停拍照,眼里透出惊叹。 一块浮板想要在水面保持平衡是不容易的事,刚刚下去救人的年轻人也是趴在浮板上才顺利划过去。 然而这名老者似乎拥有不可思议的平衡感,仅凭一根竹竿就稳稳的站在浮板上,然后有条不紊的朝湖中央前进。 转眼间,老者便划到了溺水者的旁边。 他沉默了一下,竹竿忽然伸进水里,然后勾了一下,一个人便被竹竿给勾了出来! 水花四溅。 刚刚翻进水里的年轻人被竹竿勾到浮板上。 「救到人了!」湖畔这边不禁传出欢呼声。 只是那被救上来的年轻人半个身子趴在浮板上,似乎没有意识,情况看起来有些不妙,可能是缺氧太久,已经昏迷过去了。 老者想了一下,用竹竿敲了年轻人的后背一下。 砰! 这声音,很响。 直接就掐住了湖畔这里的欢呼声,所有人瞪大眼睛,脸上均是出现一抹错愕。 按照常理,人救上来了应该要赶紧载回岸边,用竹竿抽那一下是什么意思? 老者似乎感受不到湖畔这里的诧异目光,他依旧用竹竿猛抽年轻人的后背,像是想要将什么东西打下去一样。 「他在打阴气。」唐茹果看了很久,才若有所思的道。 「打阴气?」徐有真复诵了一遍,然后很意外的发现,自己竟然对这种超乎常理的事情有了很高的接受度。 这就是世界观被打碎之后又揉合起来的感觉吗? 砰! 砰! 砰! 约莫打了十几下,趴在浮板上毫无动静的年轻人才挣扎起来,然后面朝下的咳出几口水。 竟然……被打醒了? 眾人怔怔看着这一幕,觉得那老者的手段当真不可思议。 没有cpr,用竹竿抽个几下就把人给抽醒了! 「还有力气吗?」老者神态淡然的问道。 年轻人先是迷濛的左右看了看,然后才想起自身的处境。 他原本是来救人的,结果自己反倒是翻进水里,现在看来是被人救上来了? 「老人家,谢谢你救我……」 「还有力气吗?」 老者似乎不在意年轻人的感激之情,他只是将刚刚那句话重新说了一遍。 年轻人有些尷尬的点了点头。 「那就,自己回去。」老者指了指年轻人刚刚搭乘的浮板,示意他赶紧离开。 年轻人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游过去抓好自己的浮板,趴在上面划回湖畔。 而那名老者则是留在原地,看着水面上一开始溺水的人,若有所思的样子。 「老人家,你还在犹豫什么?都救一个了,赶紧再救一个呀!」一名游客看不下去,在湖畔这边放声大喊。 老者转过头来,抬了抬眼皮,「你行你来?」 那名大喊的游客顿时住嘴。 老者转回来,想了一下,竹竿猛然抽过去,直接打在溺水之人的身上。 「靠!那老头疯了?」所有人不敢置信,怔怔看着老者不断将竹竿抽在溺水者的身上。 那不是救人,反倒像是在杀人! 如果溺水者还有呼吸的话,此刻被老者这么一打,恐怕也真的要一命呜呼了。 「他在做什么?」徐有真下意识衝出去,却被唐茹果一把抓住。 「别去了,他这样做是对的。」唐茹果有些讶异的说道:「真没想到,在这里竟然看到这种人。」 「什么这种人?」 「他是捞尸人。」唐茹果感叹道:「这世上还有捞尸人,师叔祖要是知道了,说不定会很欣慰的笑出来。」 「捞……捞尸人?」徐有真瞪大眼睛,一股荒唐的感觉从内心缓缓升上来。 这种带着恐怖色彩的名字是什么东西? 我的世界观还没重组到那个层次呀! 「捞尸人,是很古老的存在,好多年没有现世了。」唐茹果拿回自己的史迪奇背包,从一个暗袋里摸出几块小熊饼乾,边吃边说道:「他们可以从水里捞出被水鬼抱住的尸体,在古代可是很有地位的职业。」 「被……被水鬼抱住……」徐有真却是只注意到这句话,脑袋里有了一个很不好的联想。 「叮咚!有真姐,你答对了!」似乎是看出了徐有真内心所想,唐茹果嘻嘻笑道:「那个溺水的人应该早就死了,只是被水鬼死死抱住的缘故,所以看起来才会载浮载沉的……你仔细想想,刚刚是不是真的就像有人在下面抱住他一样?」 徐有真不敢回想。 那画面,有点衝击…… 「所以说,那老人家真正在打的,是水面下的水鬼。」唐茹果的语气有点兴奋,同时带着一丝嚮往,「捞尸人打水鬼,这种事可不多见!」 「吼──」 忽然,水面翻腾,一道像是野兽的怒吼声从水下传了出来,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被激怒了一样。 那声怒吼眾人都听到了,于是湖畔又陷入一阵寂静。 「浩成哥,刚刚的声音是特效对吧?」 有人在直播下方留言。 但没有回应,秦浩成险些连手机都拿不稳。 刚刚那一声怒吼,可真是清晰可闻,任谁都明白水面下有一个……可怕的未知存在。 「给个面子,松手。」老者面不改色说道,那竹竿是一下比一下狠,就像是妈妈在教训小孩一样。 水面颠簸,浮板也跟着上下摆动,普通人被这么一晃肯定直落水中,老者却像是把双腿焊在浮板上一样,始终都稳稳的,给人一种相当违和的视觉衝击。 突然,水花溅起了好几米高,直接将老者给覆盖住。 一隻惨白的手顺着水势冒出水面,要将老者拖进水里。 「不给面子?那就打死!」老者忽然一笑,反手握住竹竿,像是长枪突刺一样将那隻惨白的手洞穿。 连带得,还戳中了水底下一颗腐烂的头颅…… 哗! 竹竿向上翻起,一具腐烂的尸体便被带了上来,在刺眼的阳光下是如此扎眼。 所有人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连尖叫的本能都遏制住了。 「靠,那老头子厉害,直接把水鬼捉上来了!」唯有唐茹果兴奋的直拍栏杆,就像是在看一场特效逼真的电影一样。 「接着!」老者不復先前的神色淡然,反而是哈哈大笑,竹竿猛然一甩,上头被串起来的水鬼便朝着湖畔飞过去。 事情发生得太快,眾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 便见到一具腐烂尸体华丽丽着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然后定格在一双脚前。 那双脚的主人拿着手机,直播还开着。 「小朋友,你刚刚说你会什么cpr,人如果拉上来了你要展露一下?」老者站在湖中的浮板上,笑道:「给你机会表现!」 砰! 秦浩成顿时跌坐在地,手机也滚了出去,萤幕砸到石头直接裂开,直播下的留言迅速刷了好几排。 「这……这……」 看着近在眼前的腐烂尸体,那从刚刚就开直播在看热闹的秦浩成,吓得脸色苍白,连裤襠的温热都没能察觉。 眾人便看着他对着那具腐烂尸体……尿裤子。 第八章 周峒 深夜。 家里的时鐘是老旧式的鐘摆,滴答滴答的计算着时间,偶有一些虫鸣叫声,在在诉说此时应该是多么的平凡与静謐。 除了,那不合时宜的脚步声…… 噠,噠,噠…… 脚步声停在门外,辜彩薇把自己包裹在被子里,用双手紧紧捂住耳朵,但在脚步声停止之后,一道敲门声却是很蛮横的窜进她的耳膜里。 叩,叩,叩…… 很有规律,也很有耐心的敲门声。 「不要,不要进来……」辜彩薇紧缩身子,无论怎么捂耳朵,敲门声仍如同就在耳边回盪一样,怎么也避不掉。 滴答滴答…… 鐘摆还在计算时间,约莫过了一分鐘,也好像是一世纪,敲门声总算是停止了。 辜彩薇的身躯稍微一缓,旋即,一道清晰的声音使她猛地僵硬。 吱呀── 门被打开了。 有人,进来了。 「我……我有锁门啊!」辜彩薇吓得瑟瑟发抖,眼睛紧紧闭着,但门被打开之后就毫无声息,彷彿刚刚的一切都只是错觉。 过了许久,她忍不住,稍微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铁青的脸,与她互相对视。 那张脸的眼睛很小,小到几乎看不见眼白。当辜彩薇睁开眼的那一瞬间,那张脸的嘴角忽地微微上扬…… 「啊──」 一声尖叫,辜彩薇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大口的喘气。 「梦……梦吗?」她心有馀悸的左右张望,浑身都被冷汗浸湿了。 拍了拍被子,确认床上没有其他人之后,她才稍微松了口气。 拿起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刚好是下午六点。 犹豫片刻,辜彩薇翻身下床打算盥洗,毕竟马上就要上夜班了,被噩梦吓得一身冷汗,不冲洗一下也不行。 只是,但她坐在床边要穿脱鞋时,却发现有一双老旧的皮鞋放在她的脱鞋旁,鞋头对着床,就像是……刚刚有人脱了这双皮鞋爬上床一样。 这一瞬,辜彩薇的呼吸彷彿被强行停止了,她拿起手机,直接衝进浴室里,然后蹲在角落颤抖按下三个数字…… 「喂?110吗?我……我撞鬼了……」 □ 「又一个撞鬼的案子,这阵子怎么老是有这种精神异常的人?」值班员警放下电话,无奈叹了口气。 通知巡逻警网前往报案地点后,值班员警转过头来,发现徐有真正好泡了一壶热茶,正捧着茶杯细细品嚐。 「学姐,王中龙的案子结束了?」值班员警挑了挑眉头。 「结束了,唉……」徐有真叹了口气,放下茶杯说道:「法医已经相验完了,确认是自杀。」 到头来,那封诡异的简讯还是查不出来源,在没有更多线索支撑的情况下,王中龙的案子仍然被定性为自杀。 徐有真很沮丧,她总觉得这件案子没那么简单。 「反正家属也没意见,不是吗?这样就很好了。」值班员警安慰道。 徐有真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警察工作便是如此,只要家属没意见,很多事情都会变得很简单,这也导致了,真正的真相很有可能就此被埋没在厚重的卷宗里。 「对了,你刚刚说又有一个人报案撞鬼?」徐有真抬起头,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说道:「地址呢?」 值班员警愣了一下。 「喔,地址在南阳街二十三号。」 □ 「南阳街二十三号……」给唐茹果传送完讯息后,徐有真收起手机,看了看时间也差不多该下班了,便起身收好东西,离开了派出所。 那天紫藤湖发生的事件影响甚鉅,因为有游客擅自直播的关係,再加上现场目击者太多了,导致社会大眾已经有不少人相信世上真的有鬼。 对派出所来说,就是这类报案变多了。 一旦有人精神不济,出现幻觉的话,就会直觉认定自己撞鬼,然后不停打给110,这阵子派出所可说是忙的人仰马翻,徐有真也暂停了对刑事队的支援,返回派出所帮忙。 当然,也是因为王中龙的案子结束了,没有太好的理由留在刑事队,不然徐有真倒是比较愿意留在刑事队侦办其他案子。 「鬼呀……」走在街道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潮,徐有真总觉得鬼这个字眼相当不现实。 但偏偏,她就是亲眼见过了,而且还不只一次。 不过这阵子突然爆发的撞鬼案件,有一大半都只是民眾自己疑神疑鬼,真正撞鬼的只有寥寥几件,都被唐茹果事后过去祭掉了。 自从生活多了几分灵异色彩之后,徐有真对家里住了这么一个跟鬼打交道的祭灵使也不是那么抗拒了。 虽然那名祭灵使贪吃、贪睡、贪玩、还喜欢半夜看卡通吵得别人睡不着,除了以上几点,其馀都还可以,并不是那么难以相处。 一阵风吹过。 徐有真略有所感,回过头看,发现身后只剩下几名路人。 「是我多心了吗?」她嘟嚷一句,继续往前走。 经过一个卖流行服饰的商店时,玻璃橱柜印照出她的身影,她穿着便衣外套,右手拿着包包,身后有一名穿着红色掛袍的男人跟着。 奇怪的是,这个穿着红衣掛袍的男人脸色惨白,彷彿被涂上一层很厚的胭脂,一丝一毫的表情都没有。 这个穿红衣掛袍的男人就这样跟在徐有真后面,她没有察觉,一路上的行人也像是看不见那名男人。 男人阴森森看着徐有真的后脑,速度不快,但跟得紧紧的。 拐过巷子,前面就到家了,此刻行人已经很少,徐有真不自觉加快脚步,她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太安静了。 这时候是晚餐时间,邻居也都该回家了,但这条街巷却如同被按下静音键一样,一点声息都没有。 路灯啪嚓一声亮起,给家门前的街巷蒙上一层昏黄的色彩。 徐有真掏出钥匙,低头转动钥匙孔。 红掛袍男人站在她的身后,依旧面无表情。 喀。 门转开了。 红袍掛男人忽地嘴角上扬,像是要笑出来了一样,伸出惨白的手,朝徐有真的后颈抓过去。 砰! 一根竹竿猛然抽过来,将那隻惨白的手打掉。 徐有真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看,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名拿着竹竿的枯瘦老者。 「吓死我了!」徐有真愣了一下,旋即没好气的道:「周先生,你在干嘛?」 捞尸人,周峒收回竹竿,神色淡然的道:「阿弥陀佛,跟施主打个招呼。」 「阿弥……陀佛?」徐有真好气又好笑,「我听唐茹果说,捞尸人在古代也算是正统的道门职业,你学和尚说话不太对吧?」 「说得也是,打扰了。」周峒没有多解释,微微一拱手,倒有几分古代道士的意味。 徐有真面带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也没再说什么,赶紧开门进屋,砰得一声把大门关得紧紧的。 这位捞尸人名叫周峒,那一天在紫藤湖可说是大放异彩,事后也只是去派出所问个笔录就出来了。 让徐有真诧异的是,周峒在她住的街道上租了一间空屋,从此定居在那里。 对于这名新邻居,徐有真称不上讨厌,但也没多喜欢。 捞尸人听起来就有点吓人,远远不如祭灵使这种带有日系动漫风格的名字,所以徐有真对周峒的印象真的没多好。 甚至还打算避着他,尽量别去接触。 只是根据唐茹果的说法,捞尸人这个名字虽然可怕,但其实并没有想像中那么邪门,在古代,捞尸人是很受人崇敬的,他们一身所学也都是道门正统,偶有几名正义感爆棚的捞尸人还会行侠仗义。 有鑑于这个说法,徐有真才愿意跟周峒说几句话。 但也仅仅几句话。 在没有唐茹果陪同的前提下,徐有真身为一名普通人,依旧对捞尸人有那么一点忌惮。 周峒站在门外,对于徐有真那像是逃跑的行为没什么意见,反正他也习惯了。 他,今年二十九岁,外貌却是这副营养不良的老头模样,普通人见到他都会下意识回避。 说到鬼,他低头一看,一个穿着红掛袍的男人正瑟瑟发抖跪在地上,像是在求饶一样。 「她是警察呀。」周峒蹲下身,拍了拍红掛袍男人,淡然道:「警察代表着一个国家的公权,放在古代就叫做衙门……你也才一百多年的道行而已,怎么就敢对衙门的人出手呢?就不怕撑死?」 红掛袍男人依旧跪在地上,额头贴地,浑身颤抖不止。 「我懂了,你们也想着抓紧时机壮大自己。」周峒若有所思,沉吟道:「拥有你这种想法的恶鬼不少吧?」 「毕竟,鬼门说不定很快就要现世了,你们这群停滞阳间的恶鬼,也想着衝进鬼门里,回到那可能已经没有鬼差和阎王的地府……」 「呵呵,想得真是美。」 周峒洒然一笑,摇了摇头,抄起棍子直接往前一抽。 砰! 红掛袍男人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被打散成一团阴气,就此消散在空气中。 站起身,将竹竿扛在肩上,周峒的眼神忽然深邃了几分。 「地府已灭,地狱已空……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九章 那里有一隻鬼 清晨,时针还没过五点,电话声忽然响起,徐有真朦胧之中接起电话,软软说道:「喂?」 「有真吗?我是翁念德。」 「翁队?什么事?」 「唔,这样说可能有点唐突,但你可以先来刑事队一趟吗?」 「怎么了?」 「又出一件命案了,而且死者的手机同样有那封诡异的简讯。」 徐有真眼睛睁大,直接从床上坐起,拿着电话嗯嗯了几声,便起身去浴室盥洗准备出门。 王中龙那件案子最后是以自杀定案,那个带有阴气的手机也被唐茹果处理过后送还给了家属,但徐有真一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那封查不到来源的简讯是一个未解之谜。 如今,又一个类似的命案发生,死者同样有那封诡异简讯,这让刑事队的刑警们也不敢轻忽,地检署那边甚至要求重啟王中龙的命案调查,刑事队在最短的时间内成立了专案小组。 而徐有真也在翁念德的推荐下加入了专案小组。 「对了,如果这件案子跟鬼有关……」鬼使神差地,徐有真忽然想到这个可能。 虽然唐茹果说会杀人的厉鬼很稀有,一般都只是会害人的恶鬼而已,但若是这两起命案真的有厉鬼的踪影,刑事队一帮凡夫俗子查下去太危险了。 想到这,徐有真推开一扇贴有多啦a梦海报的房门,里头视线昏暗,只有微弱的晨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 房内,一股淡淡的清香瀰漫,有点像是洗发精的味道混合了药草的清香,床头放着几隻卡通布娃娃,一名少女裹着粉红色的棉被呼呼大睡。 「唐茹果,起床了!」徐有真打开电灯,上前去拍了拍棉被下的熟睡少女。 「不行,茹果快吃不下了。」唐茹果翻过身,提起被子把自己的头盖住。 徐有真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有人要喝珍珠奶茶吗?」 唐茹果立即翻身而起,小脸上还带着略显惺忪的神情,迷糊张望。 「哪里有珍珠奶茶?」 □ 「有真姐,回来的时候真的要买珍珠奶茶给我喔。」唐茹果揉了揉眼睛,仍是很困倦的样子。 「好好好,等会儿饮料店开的时候,我再买给你。」徐有真哭笑不得,旋即又正色道:「不过你也要出点力,我总觉得这起命案不简单,说不定真的是有鬼作祟!」 唐茹果闻言噗哧一笑,「如果是一个月前的你,肯定会耻笑你刚刚这句话。」 徐有真张了张嘴,却想不出反驳的话,毕竟这一个月来,她的世界观也重塑得差不多了。 两人说着,走到了刑事队的大门口,几名表情憔悴的刑警啃着吐司,双眼红通通看着手上的卷宗。 翁念德坐在最里面的位置,他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倒是不错,喝着一杯豆浆,正在看监视器的画面。 「啊,有真,你来啦。」他抬起头,发现来人之后笑了笑,嘴边一圈鬍渣略显凌乱,还沾着浅浅的豆浆。 「翁队,很感谢您能让我参与这次的专案!」徐有真先表达谢意,毕竟她身上还是披着制服警察的身分,想要把她借过来,肯定是避不开人情。 「客气了,这边坐。」翁念德拉了一张椅子过来,然后才发现跟在徐有真后面的唐茹果,不由得挑了挑眉,「这位是?」 「您好,我是茹果……」唐茹果赶紧上前,正要自我介绍。 徐有真却把她拉回来,一脸歉意的道:「翁队,实在很抱歉,这是我表妹,脑袋有点不太好,我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在家里。」 唐茹果:「……」 翁念德愣了一下,表情很自如的转换过来,哈哈笑道:「这有什么问题?让她在这里待着吧!只要她别嫌弃这里的菸味就好。」 「那就谢谢翁队了,茹果,还不跟翁队说谢谢?」 「谢谢……」 唐茹果勉强道谢,旋即很委屈的转过头来,双眼水汪汪盯着徐有真,可怜巴巴就像是一隻被主人欺负的狗狗。 徐有真面不改色,跟刑事队几名相熟的刑警打过招呼后,回过头低声道:「这是在办案,我总不能说你是来帮忙的吧?这要是被上头发现了,翁队也解释不过去,你就担待点。」 唐茹果这才瘪了瘪嘴的点头。 现实中不可能出现像柯南那种小学生指挥警察办案的情况,为了将唐茹果塞进专案小组,徐有真也只能用这种方法了。 还好,这位祭灵使妹妹还挺懂事的,让徐有真稍微省事了一点。 「回去后我可要喝一百杯珍珠奶茶。」唐茹果忽然幽幽说道,旋即又补充一句,「要全糖的……」 徐有真:「……」 你的本体其实是蚂蚁对吧? □ 「有真,你看看这个。」翁念德冲了一杯咖啡,靠在办公桌上,指着电脑萤幕的画面道:「死者叫沉则林,是一名高三的学生,这是他死前最后一个画面。」 徐有真凑过去看,发现萤幕上有一名高中生,站在巷口四处张望,似乎是在等什么人一样。 「他在等人?」 「原本我们也是这样想。」翁念德苦笑道:「但你先看看下面显示的时间。」 徐有真往下一看,发现监视器的时间竟然是凌晨三点,因为画面经过红外线处理的关係,看上去就如同白日,一时之间看不出来是在凌晨时分。 「一个高三生,早上七点要上课,凌晨三点在自家巷口等人?最后凌晨四点被发现死在自己家里的厕所。」翁念德喝了一口咖啡,若有所思道:「如果是在等人,那么他是在等谁?根据我们的初步调查,他在学校很孤僻,没什么朋友,不曾谈恋爱,所以等朋友等恋人这两点都可以先否定掉。」 「然后,就是这封简讯了。」翁念德握着滑鼠,打开一个文件夹,里面是几张翻拍的照片。 照片是一封简讯的内容── □ 你是一名普通的高中生,成绩普通,面容普通,运动也普通。 你不喜欢说话,或者说不擅长说话,别人都以为你是闷葫芦,你自己也很清楚。 你呀,超级无趣的。 没有人愿意跟你来往,你不可能交到朋友,你非常非常明白这一点。 这一天,在晚自习结束之后,你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看着餐桌上留下的纸条,你知道爸妈又加班了,今晚又只剩你一个人。 打开冰箱,把一些剩菜热好,囫圇解决一餐,你坐在书桌前,准备明天早自习的考试。 虽然成绩不好,但大考就要来了,还是得唸一下书,对吧? 身为学生,你做了一个再正常不过的选择──唸书。 你翻开参考书的第一页。 然后── 你就死了。 □ 「死了?」徐有真脸上露出一抹古怪,这种既视感,就如同当初看见张中龙那封简讯时一样,这急转直下的收尾,真的是让人猝不及防。 「嗯,就是这样。」翁唸德关掉简讯的照片,将视窗重新拉回监视器,皱眉说道:「这封简讯与王中龙那一封太过类似,我们不得不怀疑,这可能是一件预谋的连续杀人案。」 「死者沉则林是在晚上七点多收到这封简讯,然后隔日凌晨三点出现在自家门前的巷口,凌晨四点死在自己家里,死法是割腕,失血过多而死的。」翁念德拿出一叠卷宗,上面不仅有沉则林的个人资料,还有现场的照片。 徐有真仔细看过,然后发现一件事。 沉则林死在自家厕所,地板全是血跡,洗手台上盛满了鲜血,彷彿有人曾在洗手台上放血一样…… 「跟王中龙的现场好像呀……」徐有真喃喃说道。 「你也发现了吗?」翁念德放下马克杯,苦笑说道:「就因为太像了,再加上那封类似的简讯,现在是谁也不敢轻易认定这起案件是自杀了。」 徐有真若有所思。 「如何?这案子能调的监视器都调回来了,但真正有用的线索不多。」翁念德指着电脑萤幕,沉吟道:「沉则林死前的最后一个画面也没能看出什么,他就像是在等人,但最后也没等到人,将近四点的时候又往自家的方向走去,最后……死在家里。」 「他的父母那一晚加班不在家,大门和窗户没有被侵入的痕跡,如果这真是他杀案件,那将会是相当棘手的密室杀人。」 说到这里,翁念德叹了口气,道:「现在只能先期望现场的跡证採集能採到有用的东西了,不然这案子很有可能会卡在这里。」 「採不到的。」唐茹果忽然小声说道。 这声音很小,只有徐有真听见而已。 「你说什么?」 「不可能採到跡证的。」唐茹果盯着电脑萤幕,监视器画面里的沉则林一脸苍白,正站在巷口左右张望。 「怎么说?」徐有真放下卷宗,瞥见翁念德正好去盛水,便凑过来低声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唐茹果认真看着萤幕,或者说,她的目光放在萤幕中沉则林的背后。 「那里有一隻鬼,垫起了他的脚跟。」 第十章 脚步声 沉则林是被鬼杀死的。 唐茹果给出了这个答案。 不过最后还是决定先到案发现场看看,虽然唐茹果不认为厉鬼杀完人之后还会留在原地,但去现场说不定会有其他线索,再不济,至少也可以把现场的阴气处理乾净,以免吸引其他的恶鬼前来。 在离开刑事队之前,一名年轻刑警刚好提着一双皮鞋进来,唐茹果瞥了一眼,顿时就走不开了。 「怎么了?」徐有真注意到唐茹果的目光,疑惑问道。 「有阴气。」唐茹果盯着那双老旧的皮鞋,小声道:「这双皮鞋上面有阴气,是鬼穿过的东西!」 徐有真呼吸一滞,这么一瞬间,她真的有一种生活圈被鬼包围的感觉。 什么时候,鬼出现的频率可以这么频繁了? 「不好意思,学长,请问这双皮鞋是哪里来的?」想了想,她还是凑过去问道。 「有真,你问这双皮鞋呀?」翁念德笑着走过来解释,「这是昨天下午一件侵入住宅案的证物,疑似是嫌疑人留下的,本来以为是侵入住宅的窃盗案,结果被害人表示根本没失窃东西,只是床边多了这双皮鞋。」 「对了,案子还是发生在你们派出所的辖区,地址是南阳街二十三号。」 「南阳街二十三号?」徐有真皱起眉,想到这就是昨天下班前报案的地址,她还传讯息让唐茹果去处理呢。 唐茹果似乎也对这个地址有印象,茫然说道:「我有去啊,但这个地址只有一个游魂而已,我顺手祭了祂之后就回来了……」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小嘴微张,「不只一隻鬼?」 「而且是能躲过你感知的鬼!」徐有真瞇起眼睛,道:「现在那隻鬼可能还藏在南阳街二十三号!」 「你们在说什么?」翁念德发现两人在窃窃私语,敏锐察觉不对,询问道:「有真,你对这件侵入住宅案有想法吗?现场没有监视器,採证也找不出外人入侵的跡证,派出所觉得棘手才交给我们侦办的。」 当然找不出跡证,那可是鬼入侵呀…… 「翁队,等会儿先去南阳街二十三号如何?」 徐有真肃然道:「这件案子没有那么简单!」 □ 「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周峒手腕一抖,竹竿直接敲散一隻恶鬼,回过头看,这一条巷弄沾满了阴气,一阵阴风冷颼颼的刮起,普通人要是经过了肯定生一场大病。 阴气会吸引恶鬼,周峒整整一夜站在这里,至少碰见了十几隻恶鬼。 这是很可怕的数字,哪怕是乡间野外,也不太可能会有这么多恶鬼存在。 「这个城市的恶鬼数量正在直线上升。」周峒若有所思说道,经过一段时间的探访,他几乎可以确认这件事。 拿出驱散阴气的符纸,今天的「钓鱼执法」也进行得差不多了,得把这条巷弄的阴气驱逐乾净,否则经过的路人轻则生病、重则撞鬼。 符纸燃烧,巷弄内的阴风陡然停止,周峒检查了一下,确认没有阴气残留之后,便迈步走出了巷弄,拐个弯,发现一间便利商店。 「那个甜甜的黑色酒水叫什么?」周峒忽然想起他刚到这个城市时,意外品嚐到的饮品。 气泡在舌间炸开,入喉的是甜到让人灵魂颤抖的滋味。 想到这,他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穿过马路走进了便利商店。 「您好,欢迎光临。」店员是一名看上去很年轻的女子,顶着厚厚的黑眼圈,打起精神笑道。 周峒没注意到店员的异状,他揹着竹竿,无视其他客人古怪的眼神,走到柜檯询问。 「姑娘,你们这里有没有黑色的酒水?」 姑娘? 辜彩薇愣了一下,狐疑看了眼前的老头一眼,迟疑半晌,指着一排架子道:「酒的话……都在那个架子上。」 「多谢。」周峒拱了拱手,想了一下,又补了一句,「阿弥陀佛。」 怪胎。 辜彩薇无法控制的在脑海里浮现这两个字。 周峒回过身,走到摆放酒水的架子一一查看,没多久后眉头微微皱起。 「抱歉,姑娘,这里并没有我要的黑色酒水。」 辜彩薇帮一名客人结完帐,将收银机推进去后抬起头来,「老先生,你说得酒水喝起来是什么味道?」 二十九岁的老先生想了一下,回忆那时的感受。 「甜甜的,润润的,嘴里彷彿要炸开一样,喉咙在冰凉与燃烧之间不停摆盪,实乃人间美味!」 辜彩薇沉默了一下,走到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罐黑色饮料。 「你说得可是这个?」 周峒定睛一看,猛地点头,很肯定说道:「就是这个!姑娘,这酒水叫什么名字?」 「啊……这叫可乐。」 「可乐吗?当真是完全符合这项饮品的好名字!」周峒哈哈一笑,豪气说道:「来,麻烦给我一罈!」 辜彩薇嘴角抽了抽,把冰箱里各种品牌的可乐都取出来,「老先生,你的意思是,你全部都要?」 周峒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得话跟人家频率接不太上,于是他转身拿出一个破旧的小册子,上头有密密麻麻的字。 盯着小册子里的一段话,结合现在的情景,周峒抬起头来,眼神坚定的说道:「i'mfinethankyou!」 辜彩薇:「……」 几经沟通,总算完成了这项艰难的交易,辜彩薇帮周峒结完帐之后,松了口气之后问道:「老先生,你从乡下来的?」 「嗯,我先前住在山里,一些城里的东西不太懂,请见谅。」周峒转开瓶盖,就像在灌酒一样仰头喝了一口,然后露出讚叹的神情,「城里的酿酒师真厉害,这玩意儿在山里可喝不到。」 辜彩薇看了好笑,她发现眼前这名老先生虽然外貌奇怪、说话也奇怪,但看起来并不像是精神异常的人。 在便利商店工作久了,总会遇上几个精神状态不对的人,刚刚她还紧张了一下。 「对了,姑娘,想请问一下,你家里最近有没有人过世?」周峒锁紧瓶盖,忽然抬头问道。 辜彩薇猛然瞪大眼睛,做出了正常人应该有的回应。 「你在说什么呀?神经病!」 结果到头来还是精神异常的人。 辜彩薇觉得自己很倒楣。 先是昨天做噩梦,本来以为自己撞鬼了,但警察上门看过之后说应该是有人偷偷闯进来,搞得她不敢回去住那间父母留下来的屋子。 还在苦恼下班要去哪个朋友家住而已,现在又遇到这个精神有问题的老头…… 彩薇呀彩薇,你怎么就这么不幸呢? 「没有吗?」周峒若有所思,又问了一次。 「没有!」辜彩薇没好气说道:「我父母搬到国外了,刚刚还通过电话,家里也没其他人,你别在这里乱说话了,小心我报警啊!」 周峒连忙提起那袋几乎要撑破袋子的可乐,匆匆离去,嘴里忍不住碎唸,「城里的姑娘真兇……」 辜彩薇冷哼一声,用不善的目光将周峒送离。 这时手机响起,她连忙低头,按下接听键。 「喂?」 「啊?警察?你们在我家前面?」 「可是我在上班耶……好吧,我请人先帮我代班。」 □ 脚步声。 是脚步声。 辜彩薇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觉得有点奇怪。 今天也不是穿高跟的鞋子,仅仅是帆布鞋,怎么会脚步声如此清晰? 不过她也没有多想,刚刚警察打电话给她,说是还要调查一下侵入住宅的案子,她不得已之下只能请人先帮她上班。 得先赶紧回家去,警察还在等着呢! 而且早点破案,自己也不用去住朋友家了。 想到这,辜彩薇乾脆小跑步起来,而且还抄了捷径,拐进一个狭窄的巷弄中。 这条巷子有几家住户,几名妇人聊完天正准备各自回家煮饭,发现辜彩薇跑过去后不由得都愣了一下。 「那个妹妹跑那么快做什么?」 其中一名妇人纳闷说道:「穿着皮鞋跑步,脚容易受伤吧?」 □ 噠噠噠…… 噠噠噠…… 清晰的脚步声回盪在巷弄中,辜彩薇的心头莫名一慌,脚步下意识加快。 但那诡譎的脚步声却是越来越大声,到后来甚至彷彿在耳边回盪一样。 终于,跑出了巷弄,来到大街上。 人潮的声音压过脚步声,辜彩薇松了口气,停下来喘息,她撑着膝盖,喘了几口气之后,忽然发现自己脚上的鞋子变成了一双老旧的皮鞋…… 毛骨悚然。 鸡皮疙瘩。 一股极端的寒意自脊梁处猛地窜上来…… 这双皮鞋,好眼熟…… 辜彩薇瞪大眼睛,脑海里闪过梦中的画面。 她裹在被子里,与那张诡异的脸相望。 想要尖叫。 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掐住了一样,竟然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此刻,她的身子不由自主……不,应该说,脚上那双老旧的皮鞋自己动了起来,它带着她走回巷弄中。 「不,不要……」辜彩薇吓得流出眼泪,但身体不听使唤,只能这样僵硬的被皮鞋操纵,一步一步,走回没什么人烟的巷弄。 噠噠噠…… 是脚步声。 正当辜彩薇以为自己要完蛋时,却发现巷弄里面不知何时出现一名揹着竹竿的老者。 那名老者翻着一本破旧的小册子,嘴里念着一段发音不标准的句子。 「you'rewelcome?」 第十一章 人不人鬼不鬼 「亲亲猪猪宝贝,宠爱你不累不累,每一天给你的爱是一千倍……亲亲猪猪宝贝,陪伴你夜空很美,把快乐都告诉了全世界,everyday~」 突兀的铃声响起,回盪在南阳街二十三号的门前。 面对徐有真和唐茹果诧异的目光,翁念德面不改色的拿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喂?」 「你说什么?那个证物皮鞋不见了?」 「快去调监视器!不然要怎么跟报案人交代?」 「有结果之后再打电话给我!」 掛掉手机,翁念德揉了揉眉心,叹气道:「那帮不长进的年轻人,竟然连证物都可以搞丢,见笑了。」 「您说的证物,难不成就是南阳街二十三号这件案子的皮鞋?」徐有真瞪大眼睛问道。 翁念德无奈点头。 偏偏是在这节骨眼弄丢的,等会儿报案人要是问起来,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对了,报案人辜小姐说多久会到?」 「她说她正在上班,从那边赶过来可能要二十分鐘。」 「二十分鐘吗?」翁念德看了看四周,指着不远处一家麵店,笑道:「正好,你们还没吃早饭吧?我请客。」 「这怎么好意思……」徐有真准备婉拒,却发现唐茹果已经跑到麵店门口,拿着菜单陷入了深深的苦恼。 「吃什么呢?」这位年轻的祭灵使面色凝重,挣扎半晌,乌黑的大眼闪过一抹决然。 「老闆娘,我要一碗大的阳春麵,麻烦帮我加二十颗滷蛋!」 她还比了个二,气势逼人。 二……二十颗? 正在煮麵的老闆娘面色一僵。 「不好意思,我妹妹这里不太好。」徐有真连忙跑过去指着脑袋,一脸歉意说道:「给她一碗小的阳春麵和一颗滷蛋就好。」 唐茹果愣了一下,扭头过去,却迎来徐有真警告的眼神。 于是年轻的祭灵使低下头,那委屈是怎么样也藏不住。 翁念德走过来正好看见这一幕,不由得失笑道:「再多给她一颗滷蛋好了。」 唐茹果抬起头,大眼睛扑闪着感激的光芒。 「翁队,那怎么行……」 「没关係的。」翁念德摆了摆手,笑道:「你呢?想吃什么?」 「我吗……跟翁队您一样就好……」 没多久后,餐点到齐了,三人坐在靠近马路的位置,徐徐的晨风吹来,倒不显得闷热。 唐茹果拆了筷子埋头就吃,呼溜溜的吸麵,活像个好几天没吃过东西的可怜动物。 徐有真看了有点懊悔,早知道就别说她是自己的表妹了,这个面子可得往哪儿摆呢? 翁念德一脸笑意,夹了一口麵,像是话家常般的说道:「对了,有真,今年第二次刑警报考的日期确定了,有兴趣吗?」 徐有真愣了一下,还没拆解的免洗筷停滞在半空中。 过了一会儿,她才低声说道:「应该……不会去考了吧……」 本以为会被追问理由,徐有真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几套说辞,结果发现眼前的刑事队队长只是点了点头,接着就低头吃麵。 「您……您不问为什么?」徐有真反倒有点不习惯,忍不住问道。 翁念德抬起头,微微笑道:「我想你应该有自己的难处,如果你想通了,刑警的大门随时为你而开。」 放下筷子,他呼了口气之后继续说道:「虽然跟你认识不算久,但我觉得,你容易把事情想得复杂了。」 「当然,我不是你的直属上官,我也没立场说什么,但以一个学长的角度来说,给你一句忠告。」 翁念德指了指不修边幅的自己,笑道:「要活成什么样子,是由你自己决定的,别去管别人怎么说,不然呀,太累。」 「呼溜!」 唐茹果放下空荡荡的碗,抿着油腻腻的嘴,目光投向一旁那基本没动过筷子的乾麵。 徐有真将乾麵推过去,换来祭灵使一声感激的欢呼。 此时天色渐渐明朗,时间约莫接近早上七点,南阳街二十三号的屋主不知为何还没回来。 风,渐歇。 麵店老闆娘唱着不算好听的歌,虽然早上的生意不是很好,但看起来着实有几分自得其乐的意味。 「老闆娘,菜单我填好了。」一隻手递过来一张菜单。 老闆娘正在熬汤,顺手接过菜单,瞥了一眼之后问道:「要外带呀?我的麵外带可就不好吃了,要不要内用?」 那名客人是一名男子,脸色异常苍白,两边脸颊还擦着腮红,像是刚拍完古装剧的演员。 「不用,要起风了,我买完麵就要回去了。」男子面无表情的说道。 老闆娘也没多说什么,抓了一团生麵,丢进热水后稍微搅拌,接着洒了一点白菜叶,动作俐落而嫻熟。 此时一阵风吹来,男子左右晃动了一下,很勉强才站稳脚跟。 「年轻人,你身子不好喔。」老闆娘煮着麵调侃。 「还好,刚刚出门时有点赶,这个身体剪得不好,下次会注意。」男子依旧没有表情。 莫名地,老闆娘觉得有点诡异,彷彿有一阵寒意冷颼颼掠过,她直接低下头不敢再看那位客人。 没多久后,麵打包好了,男子接过麵,掏出了一张纸钞。 纸钞皱巴巴的,彷彿经过很多年岁月一样,老闆娘有点不想收,但那客人的目光十分漠然,搞得她有点不自在,纸钞也就颤抖着接过来。 前后翻转检视了一下,应该是真钞。 老闆娘松了口气。 「不行喔,怎么可以用冥纸买东西。」一道清脆的声音忽然响起,只见一隻纤细的手夺过那张纸钞,有点生气的道:「这么好吃的麵,用真钱来买啦!」 老闆娘愣了一下,转过头看,发现说话的是那名原先嚷着要二十颗滷蛋的小妹妹。 小妹妹用手指弹了一下那张皱巴巴的纸钞,纸钞竟然瞬间变成一张残破的冥纸! 老闆娘这一瞬间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但……纸钞真的变成冥纸了啊! 唐茹果捏着冥纸,面色不善的盯着那名提着麵的男子,冷然道:「给钱啊!」 男子依旧麵无表情,他像是当机了一样,沉默许久,然后才从口袋里慢吞吞的又掏出一张纸钞。 「我拿错了,不好意思。」男子开口道。 但那表情以及语气,丝毫没有歉意,彷彿是输入好的语音般,音调连一丝高低起伏都没有。 唐茹果接过纸钞,瞪圆了眼睛看老半天,这才满意的点头。 「这次是真的,老闆娘给你。」 老闆娘颤抖接过那张「真正的纸钞」,脑袋还是呈现混乱的状态。 「好了,你可以离开了。」唐茹果摆了摆手,然后趴在人家的窗柜上,直勾勾看着下面的一盘盘滷菜,一脸肖想。 「你,没有还我。」男子没有离开,提着麵一字一字说道。 唐茹果抬起头,疑惑道:「什么?」 「那张冥纸,没有还我。」男子指着祭灵使的裤子口袋,显然冥纸被收进去了。 「oops!」唐茹果惊讶的捂住自己的嘴巴,道:「你这么轻易将这张冥纸送出,我还以为你不要了!」 「还我。」 「不要。」 「还我。」 「不要。」 咚! 「有真姐,你干嘛打我?」唐茹果吃痛摀住额头,楚楚可怜叫嚷。 徐有真瞪着眼,咬牙小声说道:「干嘛不还人家?这傢伙是鬼吧?」 能拿出冥纸付账,还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在世界观重组过后的徐有真眼里,这男子绝对是鬼! 「不是啦。」唐茹果摇了摇头,小声道:「他又没有鬼域……他不是鬼,但也不算人就是了。」 什么意思? 徐有真怔了怔,发现自己的全新世界观竟然还是跟不上现实,这让她莫名有一种惶恐。 「总之,他不是鬼,也不算人,阳间的法律对他不适用!」唐茹果振振有词,「我这可不是侵佔!只是合理佔有!」 徐有真若有所思,但下意识走开几步。 面对那种连「鬼」都称不上的未知存在,她有点不想靠近。 所幸那名男子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他眼见冥纸要不回来,站在原地片刻后,便转身离去了。 一阵风吹起,他摇摇晃晃的消失在街尾。 老闆娘这才松了口气,摸着自己的额头喃喃道:「我应该是太累了,早知道昨晚就别熬夜看剧……」 「怎么了吗?」从厕所出来的翁念德走过来,发现气氛有点不对。 「没事,只是我还想吃这个。」唐茹果指了指窗柜下的滷菜,眼睛眨了眨,「如果能打包个二十盘就好了。」 徐有真的嘴角抽了抽。 翁念德倒是哈哈一笑,慷慨说道:「老闆娘,这些滷菜都帮我打包了!」 风还在吹。 早晨的风彷彿取之不尽,停没多久,马上又颳了起来。 一名男子提着麵摇摇晃晃走着,像是随时会被风吹倒般,他走得很慢,也很艰辛。 终于,他抵达了目的地,走进一间民宅。 民宅里面相当昏暗,所有窗户都被窗帘遮掩着,仅有一根蜡烛在正厅里燃烧,照亮了一名躺在沙发上滑手机的少年。 少年唇红齿白,长得非常清秀,但那婴儿肥的脸颊上,却抹着红通通的腮红,看上去有点不伦不类。 「主人,麵买回来了。」男子提着麵走进来,面无表情说道。 少年依旧躺在床上看手机,指了指蜡烛,意思不言而喻。 男子将麵放下,手指去触碰蜡烛,烛火顿时烧到了他的身上,火焰蔓延的速度就像是遇上了纸一样,转眼间就将男子给吞没。 在被火焰完全吞噬之前,面无表情的男子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忽然开口道:「对了,主人,你放在我身上那张积有阴德的冥纸,被拿走了。」 少年这才转过头,淡然问道:「谁拿走的?」 「我在……她身上……留下主人的纸屑……」 断断续续说完这句话,男子完全被火焰吞噬掉,那忽然高涨的火光,将正厅照得极端明亮。 照到了少年有些阴晴不定的脸。 也照到了那一地剪裁过的纸张…… 第十二章 你们相信有鬼吗?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一道身影从远处匆匆跑来,正是南阳街二十三号的主人,辜彩薇。 「不会,是我们不好意思才对,临时过来叨扰你。」徐有真客气回道。 辜彩薇歉意一笑,从包包里拿出一串钥匙,边转动门把边询问道:「你们吃饭了吗?」 「谢谢,刚刚才吃过,你们家对街那间麵店很好吃。」徐有真寒暄几句,儘管她的乾麵几乎被某个祭灵使吃光了,但她还是表现出一副我曾享用过的表情。 唐茹果重重点头,刚刚她还在网路上寻找那间麵店的粉丝专页,打算给个五颗星评价。 「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们为了等我还没吃饭。」辜彩薇皱眉苦笑,手上的钥匙一时没拿稳,哗啦一声整串掉在地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她拨了拨头发,蹲下身要拾起钥匙,一个人却抢先弯腰下去捡起钥匙。 「辜小姐,你看起来有点紧张。」翁念德将钥匙递过去,眉头轻轻皱起,「发生什么事了吗?」 辜彩薇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抹慌乱,连忙摇头道:「怎么会?您多心了。」 喀喀。 终于转开门锁,辜彩薇站在门口,忽然就不走了。 「怎么了?辜小姐?」 辜彩薇转过头,眼眶不知何时泛起了泪光,她吸了几口气,带着哭腔问道:「警察先生和警察小姐,你们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 我知道,这世上有鬼。 我亲眼见到的。 「小玫,爸爸晚上还要出去工作,晚饭就不回来吃了,你看完书记得早点睡。」 「好的,爸爸。」 关门的声音响起。 女孩推开眼前的参考书,从书架上拿了一本画册,拉开抽屉,里面有一盒崭新的蜡笔。 「爸爸出去了,我们继续吧!」 女孩微微一笑,对着画册说话,然后抽出两根蜡笔──红色跟黑色。 画册上已经有一张用蜡笔画成的模糊轮廓,看上去像一张人脸。 随着红色的笔尖落下,那张人脸线条越来越清晰,女孩随即换上黑色蜡笔,在红色上面涂抹,很快地就画出头发,一张不算生动的人脸便完成了。 女孩想了想,打算在人脸下面再画一个弧度,像是嘴巴弯起来的样子,但画到一半,红色蜡笔忽地被某种力量阻止,然后自己动了起来。 「不可以。」红色蜡笔自己写出了三个字,歪七扭八的。 「为什么不可以?」女孩不解。 「我不想笑,不可以画笑脸。」红色蜡笔旋即写出这句话。 「为什么你不想笑?」女孩依旧不解。 「我想哭。」红色蜡笔生涩的写着,很快又补上一句话,「用蓝色的蜡笔帮我画眼泪。」 「好呀。」女孩咯咯笑了起来,从抽屉内拿出蓝色蜡笔,边画边问道:「你真的是鬼吗?你真的可以当我的朋友?」 红色蜡笔在画册空白处旋转,断断续续写着…… 「我是鬼……」 「我们……」 「永远不分开……」 女孩看得眉开眼笑,为自己终于交到一个朋友而感到开心。 「我画好了!」她拍了拍手,画册上的人脸多出两条蓝线,像是流出了眼泪一样。 「太……太好了……」红色蜡笔写完这句话,然后自己断裂开来。 在女孩的身后,一道高大黑影突兀出现,而且越走越近…… □ 「那个脚步声就这样越来越近……」辜彩薇露出恐惧的表情,双手握着保温瓶,颤抖道:「我那时裹在被子里,吓得不敢睁开眼睛……」 「突然,脚步声停止了,但没多久后,我的房门便被敲响……」 「我明明自己一个人住,但敲门声响了好久……之后门自己打开了。」 「我吓得不敢动弹,但因为门打开之后就没有了动静,我便鼓起眼睛睁开眼,想要去看一下门的情况,结果……」 她落下几滴泪,嘴唇发白说道:「有一张脸出现在我的眼前,它靠得好近,好像从一开始就躺在我旁边一样!」 「然后,我看见它……它笑了。」 「笑了?」徐有真和唐茹果同时站起来。 辜彩薇怔了怔,点头道:「没错,我看见它的嘴角往上,然后我就从床上坐起来了。」 「我以为是作噩梦,结果当我要下床时,发现床边多了一双鞋头对着床的皮鞋……就像是有人曾穿着这双皮鞋,然后爬上我的床一样!」 「原来如此。」徐有真若有所思的缓缓坐下,「所以你才报案的?」 「嗯,我立即衝去浴室躲起来,然后打给110,警察来了之后说应该是有人偷跑进我家。」辜彩薇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叹气道:「我想说是我太累了,便接受这个说法,直到……」 她将刚刚又遇到那双皮鞋的事情说出来。 「……那时我脚上的鞋子忽然变成那双皮鞋,我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往巷子走去,如果不是那个带着竹竿的老先生出现,我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辜彩薇一脸心有馀悸,赶紧转开保温瓶喝一口热水。 带着竹竿的老先生? 徐有真和唐茹果对视一眼,想到了同一个人。 问清楚来龙去脉之后,徐有真已经可以肯定,那双皮鞋肯定是一隻鬼,而现在已经被捞尸人周峒带走了。 昨天唐茹果来这里会扑空,恐怕也是因为那时皮鞋已经被警方当作证物收走。 「那个与辜小姐在床上对视的脸会笑,应该是一隻恶鬼,周先生没问题吧?」徐有真想起那天在紫藤湖时,周峒可是连一隻藏在水面下的水鬼都捞出来了,现在应付那隻化成皮鞋的恶鬼应该轻轻松松。 「不好说喔,有些恶鬼比厉鬼还要棘手,要看什么情形。」唐茹果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盒牛奶糖,一下子塞了五六颗在嘴里,含糊不清道:「但捞尸人手段多变,不至于出大问题。」 「你们……相信我说的话?」辜彩薇此时抬起头,黯淡的眼眸泛起一丝亮光 她本以为这种天方夜谭般的故事没人会信,但现在竟然连一点质疑的目光都没有,这让她很是惊诧。 徐有真闻言,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坐在一旁的翁念德。 从刚刚到现在,这位刑事队的队长一直沉默不语,连一丁点的意见都没有发表。 发觉目光都在自己身上,翁念德挑了挑眉,疑惑道:「我不应该相信?」 徐有真默默点头。 想当初她为了重塑世界观,可是吃了好多苦头。 翁念德却是失笑道:「也是,你会这样认为是正常的,不过呢,我可是比谁都相信灵异这类事。」 他稍微往前坐,表情变得认真。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说,但现在既然谈到这里,让你们知道也无妨了!」 「我们警察机关,除了负责刑事的刑事队和负责交通的交通队之外,还有一个专门处理灵异事件的『决灵队』!」 「这个『决』,是解『决』的『决』,全名是『解决灵异事件特别行动队』。」 「凡是『决灵队』的成员都是经过特别训练的精英,他们长年与鬼打交到,解决过的灵异事件不计其数!」 「我当年曾有机会进入『决灵队』,但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放弃了,这里先不提。」 「但我也跟随『决灵队』处理过一些灵异事件,所以你们说得鬼吗……」 他冷笑一声,以一种极其轻蔑的口气说道:「别说亲眼见过,我还曾经亲手收拾过!」 怦怦。 怦怦。 怦怦。 心脏跳动得厉害,徐有真听着听着,不自觉热血起来。 原来,警察机关里面有一个神祕的「决灵队」! 太酷了! 「翁队,您……您说得是真的吗?」她双眼闪闪发光,激动的问道。 「当然是假的。」 那个号称曾经有机会加入决灵队的刑事队队长忽然面色平静,道:「我编出来的。」 徐有真:「……」 唐茹果:「……」 辜彩薇:「……」 翁念德似乎察觉气氛的尷尬,平举双手笑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而已!」 徐有真深吸一口气,她可以肯定一件事,如果眼前这名满是鬍渣的男人不是刑事队队长,官阶还足足高了她两阶,她现在肯定已经一拳猫下去,让他嚐嚐被欺骗过的拳头是多么的热情如火! 「虽然是开玩笑,但我确实是相信辜小姐刚刚所说的一切。」翁念德歛起笑容,目光平和的道:「当警察这些年,或多或少都会遇上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特别是遇到命案的时候。」 「虽然现代讲究科技办案,但很多时候,一些悬案还是靠被害人託梦才破案的,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他微微一笑,道:「所以,我会用我所有的力量去相信辜小姐所说的一切,而我们也会担起责任,保护你的人身安全,如果你之后还遇上了灵异事件,请务必与我们警方联系!」 「翁队说得没错!」徐有真也站起来,双手按在桌面上,认真道:「我们绝对会保护你的!如果还有鬼找上门,请联系我们!」 「堆!井黏剂窝闷!」祭灵使嘴里塞满了牛奶糖跟着高喊。 辜彩薇失神好久,才站起来,躬身道:「谢谢……真的是很谢谢你们!」 这声谢谢,可能包含了被信任,以及那个在旁人听来很不可思议的承诺。 徐有真微微一笑,正起身准备告辞,手机萤幕这时忽然亮了一下,是一个未知号码来电。 她犹疑片刻,接起电话。 「喂?请问哪里找?」 电话那头先是一阵杂音,接着传来一道压抑下来的低声── 「在下周峒……姑娘,江湖救急!」 第十三章 江湖救急 时间稍微往前,约莫清晨时分。 城郊。 还没修砌好的石桥上堆满了沙包,一旁的地面上有几条散落的工程封锁线,在在显示了此路不通,也因此人烟稀少,几乎不见人车。 周峒坐在一个沙包上,手里提着一罐喝到一半的可乐,额间渗满汗水,似乎刚刚才奔跑过一样,不停喘着粗气。 他大意了。 本来以为那双皮鞋只是隻普通恶鬼,谁知道竟然如此滑溜,似乎是拥有空间类型的能力,一个不注意就让祂跑了。 周峒试图把祂抓回来,岂料这隻鬼根本没有逃跑的意思,反而是兜着空间,像是戏弄一样的反覆出现,甚至还抓了几个普通人,让周峒投鼠忌器。 噠噠达…… 噠噠噠…… 几道脚步声响起,远方隐约可见几道人影出现,像是都穿着皮鞋一样,僵硬的走过来。 这些人有男有女,神情均是麻木,看不出任何一丝情绪。 「可恶,再这样下去,他们就要永远变成鬼奴了。」周峒站起身来,盯着越走越近的人们,内心有点焦急。 这些被皮鞋鬼控制住的人虽暂且还活着,但随着阳气逐渐被鬼吸走,最后将会化成永远受鬼奴役的「鬼奴」。 想到这,周峒除了心急如焚,不禁也是感到无奈。 像这种有办法让活人变鬼奴的鬼,要是放在以往地府还在的时候,肯定是被镇压在十层地狱以上的大凶鬼。 想不到,地府消失的这些年,人间也渐渐出现这种对付起来相当棘手的鬼…… 可惜现在地府不见了,也没有鬼差能将这傢伙抓去地狱。 「恶鬼!纳命来!」周峒抄起竹竿,面对如此可怕的敌人,他也没有退缩的意思。 虽然难缠,但也只是恶鬼,除非祂突然进化成厉鬼,再加上那一票鬼奴,这样周峒才会考虑暂时性撤退。 「对了,那个衙门的女捕快,说不定会对这个局面有所帮助。」周峒想到了一件事,脑海里闪过徐有真的脸。 拿出旧款的滑盖手机,翻了一下电话簿,终于找到先前特别输入的电话号码。 按下拨音键,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但对面却传来沙沙沙的杂音声。 「有鬼域干扰?」周峒眉头一皱,竹竿立地一插,一股气息自他身上散发而出,周遭的空间顿时微微扭曲。 「喂?请问哪里找?」 「在下周峒……姑娘,江湖救急!」 说完这句话,周峒将自身的位置报出来,然后掛掉电话。 当他小心翼翼把手机放进口袋内时,那群被鬼控制的人突然奔跑起来,纷纷朝周峒扑过去。 「什么?」周峒愣了一下,手还放在口袋里没抽出来,只能狼狈后退,但那群人像极了电影里的丧尸,扑空之后又衝了过来。 令人胆寒的是,他们没有张牙舞爪,反而是各个面无表情,眼神冰冷的吓人。 周峒连退数步,好几次因为退得太急,险些跌进石桥下的沟渠里。 等他稳住脚步后,才赶紧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旋即呼了口气。 「还好,刚刚的碰撞没有把手机压坏……」 他很庆幸。 毕竟,这台手机花了他两千块,很贵的! 喀喀,喀…… 那是脖子转动的声音。 这群面无表情的人,很生硬的转过脖子,目光定格在周峒身上。 然后,再一次的扑上来! 「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猫猫?」周峒抄起竹竿,一人一下敲过去。 砰砰砰砰砰砰砰…… 因为顾忌这群人还活着的缘故,周峒不敢下死手,只是在无关紧要的部位敲上一下,把他们身上的阴气稍微敲散。 但效果着实有限。 这群人顿了一下,还是毫无保留的又扑上来。 周峒头疼了。 他可以打鬼,可以捞尸,甚至救死扶伤的技能也会一点,偏偏面对这种被鬼控制理智的人,他是有力无处使。 隐藏在暗中的恶鬼似乎也是看出这点,迟迟不肯现身,反而是不停叫这些活人衝锋,双方竟然就这样僵持了近一个小时。 找了个空档,周峒坐在一个沙包上,拿出刚刚还没喝完的可乐。 「忧愁喔,那个女捕快怎么还不来?」周峒满面纠结的道。 他大可以一走了之,那隻恶鬼不至于死咬不放,可是这群人就真的要化成永远的鬼奴了。 而且时间越拖,他们化成鬼奴的可能就越大! 「那隻恶鬼究竟躲在哪里?」 周峒试图找出恶鬼的本体,但那隻恶鬼隐藏得很好,几乎没有任何一点线索可循。 「不对,那些人似乎都穿着皮鞋。」周峒瞇起眼睛,沉吟道:「说不定,恶鬼的本体就被某个人穿在脚上。」 这么一来,逻辑就通了。 恶鬼始终就在附近,所以才能自如的操控这群人! 噠噠噠…… 脚步声传来,那些人追来了。 周峒站起身,把最后一罐喝完的可乐瓶放到沙包上,表情凝重。 他…… 有点想上厕所了。 □ 颠簸的道路,疾驶的车辆。 驾驶座上,翁念德叼着一根没点燃的菸,以极其高超的驾驶技术越过这段没有铺盖柏油的砂石路,车子渐渐驶离城区,周遭景色也几乎看不见住宅了。 徐有真坐在副驾驶座看着导航,比对一下之后抬头道:「翁队,这条路走到底会看到一个墓园,左转之后就是周先生的位置了。」 「好。」翁念德油门踩到底,眼神逐渐凌厉,「你们说的周先生,现在可是遇上麻烦了?」 「不清楚,但他突然打电话过来,可能是那双皮鞋出了问题。」徐有真表情很是凝重。 「这样呀,那我们得再加紧速度了。」翁念德忽然一笑,道:「刚刚可是答应了辜小姐要保护她的人身安全,既然如此,那双皮鞋就绝对不能出紕漏!」 「慢慢来没关係,我有点晕车。」唐茹果坐在后面弱弱的道。 徐有真扭过头,皱起眉头,「你到底行不行?等下说不定要靠你祭了那隻鬼呢……」 「糖……我需要糖分……」唐茹果乾巴巴的叫嚷,「给我糖……」 翁念德掏了一下大衣的口袋,拿出一块包装简单的巧克力。 「巧克力行不行?」 「行!」唐茹果忽然眼睛一亮,像是活过来了一样,直接扑上去抢走那块巧克力,俐落拆开包装丢进嘴里。 「復活!」唐茹果握拳,小脸很是激动。 路上有一颗石头,翁念德方向盘转了一下,车辆跟着剧烈晃动。 「呜……」 唐茹果左右翻腾,没多久又双眼无神,喃喃叫喊,「我……我不行了……」 徐有真:「……」 翁念德:「……」 这復活时间也太短了吧? 所幸路途已经到了最后,开到那座指标的墓园后,翁念德将车辆左转,但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没有路?」 他们愣了一下,再三确认,却只在眼前看到一条死路。 这条路被无数的沙包封堵起来,似乎许久都没有人通行过了。 「没道理啊,导航是这样写的,这里过去应该还有一条路,周先生就在那里。」徐有真瞪大眼睛,导航的方向确实指着前方。 「是鬼域……」唐茹果有气无力的道:「前面是鬼域……直接闯过去就好……」 直接……闯过去? 翁念德握紧方向盘,忽然地就沉默了。 「翁队?怎么了吗?」徐有真诧异问道,她第一次看到这位刑事队长露出这种犹豫的神情。 怕吗? 不,翁队的表情找不到任何一丝害怕,倒像是……在顾忌着什么一样。 「翁队,有什么难处可以说出来,现在分秒必争!」徐有真也不是婆婆妈妈的性格,她竖起眉头说道,大有一种你不上就我来的气魄。 「有真……」 翁念德呼了口气,一脸沧桑的说道:「这台车是公务车。」 他拍了拍方向盘,无奈道:「我今年已经撞坏三台公务车了,上头说再撞坏就没有公帐可以核销,要我自己想办法……」 「我刚刚只是在想,如果衝过去又撞坏了,今年孩子们的学杂费该怎么办?」 那语气,极端落寞。 一个为了生计操坏了心的老父亲。 徐有真:「……」 三台公务车?这位队长开车是有多凶残…… 今年才过一半啊!竟然已经撞坏三台了! 话虽如此,翁念德也只是感慨一下而已,他做好心理建设之后,油门顿时一踩,在引擎的呼啸声中,车辆直接衝向那堆沙包。 看着越来越近的沙包,徐有真瞪大眼睛,双拳不自觉握紧。 翁念德倒是一脸淡然,儘管掌控方向盘的是他,但那云淡风轻的模样,彰显着类似情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开车撞过去嘛,小事。 他翁队早已驾轻就熟。 轰! 车辆逕自穿过沙包,挡风玻璃前的景色忽然摇身一变,像是特效不好的电影硬生生转场一样,一座老旧石桥顿时映入了车内眾人的眼帘。 「终于来了!」一名揹着竹竿的老者从石桥那边衝来,而且是手刀状衝锋,速度相当快。 「周先生!」 徐有真连忙下车,正要问话,却见周峒直接略过她,朝着车子的来路衝过去。 「你们先挡一下,在下上个茅厕!」 丢下这么一句话,那名捞尸人衝进了草丛里…… 挡一下? 徐有真和刚下车的翁念德对视一眼,朝石桥那边看过去,便发现有一群面无表情的人也正衝锋过来…… 「靠!」 第十四章 放血 不应该是这样的。 按照徐有真的预想,他们会遇见的应该是一隻难缠的恶鬼,会有周旋、会有对抗,甚至因此负伤也在预计之中。 但此刻那一群衝过来的人是怎么回事? 要不是他们面无表情,让人背脊微微发凉,这场景简直像极了粉丝看到偶像的保母车停下来后一窝蜂衝过来的样子。 「翁队,怎么办?」眼看那群人就要靠近,徐有真不由自主看向经验老到的刑事队长。 「先跟他们讲讲道理。」翁念德叼着一根菸,面色淡然。 大家都是文明人,会有衝突都只是沟通不良导致的。 呵呵,成熟的大人就该用成熟的方式处理事情! 于是他双手平举,尽量用温和的口气道:「大家,冷静点,我是刑事队的队长,请各位……」 砰! 一名西装革履的上班族男子一拳打过来,直接猫在翁队的脸上。 那画面,猝不及防。 徐有真和刚下车的唐茹果同时将嘴型变成「o」字型。 只见那名上班族男子这一拳没完,面无表情的准备再猫一拳,但拳头马上就被一隻长满老茧的手给握住了。 「年轻人,火气这么大,以后可是会吃亏的。」翁队捏紧上班族的拳头,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他的右脸一片瘀青,显见刚刚那拳力道着实不小。 喀,喀喀喀。 三两下卸了上班族的手骨,翁队一脚将他往旁边踹。 「靠,这不是逮捕术的范畴了吧?」徐有真在一旁瞪圆了眼,她分明看到翁队使用了警察体技以外的东西。 此时又有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衝过来,面无表情的就要挥拳下去,但这次翁队有了准备,一个教科书般的逮捕术防御姿势接下那拳,然后拍了拍年轻人的脸颊,微笑道:「小傢伙,你看起来是要去面试的吧?脾气这么大,面试官可是会讨厌的喔!」 砰! 一脚踹下去,那年轻人连连后腿,摀着肚子苍白了脸。 「谁的脾气比较大呀……」徐有真情不自禁嘟嚷道,她看得出来,翁队刚刚被赏了一拳之后已经被打出了真火。 能干到刑事队队长的位置,翁念德本身就不是个好好先生,此时每一脚都带着火气,虽然不致命,但都是衝着让其失去行动能力的目的而去,所以这群被鬼控制的人竟然一时之间出现颓势。 又有好几个人衝上来,但翁队始终带着从容的笑容接下,然后一脚一个,不留情的踹飞。 其中有几个盯上了徐有真和唐茹果,但徐有真在学校时本身就是体技一流的女警,出外勤之后也没落下身手,虽然动作没有翁队那么狠辣,但不管是逮捕术还是柔道,她都能抓准时机俐落出手,攻击效率也仅比翁队逊色几分而已。 没多久,眼前这群人有一大半倒在地上。 唐茹果也摆脱了晕车的阴影,站在一旁鼓掌连连叫好。 「这是怎么回事?」周峒总算解决了生理问题,从草丛走出来,却见到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周先生,这是我们要问你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徐有真趁着翁队一人扛起战线的时候,赶紧退到后方。 周峒将事情经过简略说明一遍,苦涩道:「这些人原先也只是普通百姓,在下实在无法下狠手,所以只能求援了。」 「原来是这样。」徐有真若有所思说道:「也就是说,恶鬼的本体可能就在某个人的脚上,只要揪出本体,这些人就有可能恢復正常?」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恐怕没那么简单。」周峒表情凝重的道:「他们被鬼控制的时间太长了,哪怕恢復理智,日后恐怕也会落下病根,身体虚弱是一定的,令人担心的是,严重点可能过个几年就会一命呜呼。」 「这隻皮鞋鬼是一隻距离厉鬼只有一步之遥的恶鬼,祂对普通人的伤害,将远远超出我们的预期!」 「太可恶了!」徐有真咬紧牙,一脸愤怒。 「所以,我才要请徐姑娘你过来。」周峒话锋一转,目光盯向徐有真。 「我?」 「没错,如果在下没看错的话,徐姑娘你正好可以救这些人的命!」 周峒的话,令徐有真和唐茹果都不由得一愣。 「周先生,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徐有真急切道,她本以为自己的作用也只是像翁队那样物理输出,若要对付恶鬼恐怕还是得周峒或唐茹果出手。 但现在看来,自己有可能是「牧师」? 「你有『浩然虎心』,你的血,应该对阴邪之物有极大的克制作用!」 周峒知道情况紧急,所以语速相当快,毕竟翁队的武力值虽高,但这隻恶鬼也相当狡猾,谁知道时间拖久了又会发生什么变故? 「你先放一点血,试试看有没有用,剩下的等事情结束再说。」 放……放血? 徐有真顿时苦了脸,打针都怕的她,要放一点血实在是……地狱级的挑战。 「赶快呀!徐姑娘,刻不容缓!」周峒催促道:「你们身上有没有带刀子?前面的兄弟,有带刀吗?现在需要放血!」 「接着!」 前方战斗的翁队扔了一件东西过来,徐有真下意识伸手去接,却发现手掌心捧着的玩意儿是一把黑忽忽的手枪。 徐有真:「……」 「我身上能让人体出血的东西,只有这个了。」翁队头也不回的道。 「如果只有枪的话,倒也行。」周峒没有否决,反而是若有所思。 靠,放血的不是你,你当然行啊! 此刻,徐有真幽怨的眼神几乎要凝为实质。 不过,既然是为了救人,这点牺牲倒也…… 徐有真深吸了一口气,想起刚刚翁队也是赌上了孩子的学杂费,奋不顾身开公务车衝进鬼域,这情操……跟此时此刻根本没有可比性啊! 这是要挨一枪的事耶! 「徐姑娘!」周峒急切道:「再拖下去,那些人不仅救不回来,以后恐怕还会沦为永远得鬼奴!」 「好,我来。」 徐有真瘪起嘴,难得露出这种小女生的姿态,论起体技她能神勇,甚至比男警更为出色,但这种要流血的事情,她真得犹豫个老半天,若不是为了救人,她早就缩成一团了。 「啊,等等。」唐茹果像是想到了什么,拿下身后的史迪奇背包,在里面翻翻找找,不一会儿,翻出了一把美工刀。 「我突然想到,我身上有这个。」 祭灵使甜甜一笑,将美工刀递过去,不过那一脸期待的样子,让徐有真说不出任何一句感谢的话。 「你身上为什么会带美工刀?」 「喔,因为有些饼乾糖果的包装很难拆,我必须用美工刀才能吃到好吃的零食!」年轻的祭灵使昂起下巴,理所当然说道。 徐有真:「……」 「快呀!徐姑娘!」周峒又在催促,如果这是一款游戏,这人肯定是个恼人的npc。 徐有真接过美工刀,把翁队的「心意」先放到一旁,这才颤抖着将美工刀对准自己的手。 要,来了…… 放血! 「等等!」 当刀口要接触到皮肤的剎那,周峒忽然出声打断,让徐有真好不容易堆起来的心理建设一瞬间又土崩瓦解。 「又怎么了?」她没好气的道。 「得找一个容器。」周峒摸着下巴,左右张望,「必须找一个可以盛放血的容器,我刚刚竟然忘了。」 盛放血的容器? 不知为何,徐有真忽然想起小时候在老家看爷爷杀鸡的时候,爷爷都会先拿一个碗公在鸡的脖子下面接血…… 「那你赶快找啊!」甩了甩头,将那可怕的回忆赶出脑海,她像是要哭出来一样喊道。 可这里是荒郊野外,哪来的容器? 要找个形状堪用的石头也不容易,周峒四处翻找,仍没找到一个满意的容器。 「咦?」此时翁队发出一声轻咦。 只见本来已经被打趴的人,此刻又缓缓起身,彷彿被下了重新啟动的指令般,又生龙活虎的衝上来。 战况,有了变化。 面对「復活」的敌人,翁队一时之间也手忙脚乱起来,毕竟战斗拖得有些长了,对这位年近不惑的刑事队长来说,体力下滑是一个需要正视的问题。 眼见战况胶着,徐有真这里还差一个盛血的容器,周峒最后乾脆咬牙说道:「不然你先放一点血,然后近身抹到那些人的额头上,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 徐有真点了点头,闭上眼睛,深吸好几口气后,举刀就要割下。 「等等!」 唐茹果又突然喊停,然后在史迪奇背包里面翻翻找找,掏出了一个hellokitty款式的小碗。 「我突然想到,我有带碗!」她眨了眨眼睛,将碗递过去。 徐有真嘴角抽了抽,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会随身带碗?」 那个史迪奇背包根本是多啦a梦的百宝袋吧? 「可以把零食放在里面啊!这样就能边走边吃了!」年轻的祭灵使昂起下巴,理所当然说道。 徐有真:「……」 一切东西备妥。 提起美工刀,一手拿着小碗,徐有真决定不再给任何人喊停的机会,牙一咬割划下去,手掌上顿时流出一小条鲜血。 于此同时,周遭的鬼域竟然因为这条鲜血的出现扭曲了一下,彷彿被什么力量给衝击到了一样! 隐约间,一道老虎的低吟声响起。 那群被鬼控制住的人们,整齐划一僵住。 然后像是在恐惧着什么一样,竟是纷纷开始后退…… 第十五章 前有恶鬼 有面对过老虎的经验吗? 「吼……」 泛着虎吟声,那群人缓缓后退,丝毫没有变化的表情,竟也出现了一抹畏惧。 就像是,眼前有一隻可怕的猛虎正盯着他们一样…… 有效! 放血真的有效! 徐有真怔怔看着,然后低头看向手上的伤口,觉得不可思议。 自己的血,为何会发出类似虎吟的声音? 小时候跌倒受伤也流过血,但不曾像现在这般奇异呀! 「徐姑娘,别愣着了,赶紧放小半碗的血,剩下的交给在下!」周峒提起竹竿,面色凝重的道。 徐有真恍然点头,忍着痛又割了一刀。 泛着虎吟声的鲜血缓缓流淌到碗里面,不一会儿就积了小半碗。 「疼死了……」 虽然实际痛感没有到不可忍受的地步,但看着自己那么多血,徐有真还是忍不住瘪起了嘴,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 「感谢!」周峒接过hellokitty小碗,将里头的血倒在自己的竹竿上。 殷红的鲜血慢慢渗进竹子本体。 周峒等了一会儿,反手握好竹竿,目光凌厉的盯着前方说道:「该结束了,前面的兄弟,暂且退下!」 早就喘起粗气的翁队立即退开前线,让后方的捞尸人顶上。 竹竿在周峒手上宛若变成长枪,一瞬间发出好几道突刺,速度快到甚至出现了残影。 咚咚咚咚咚咚咚…… 竹竿的末端撞在那些人的额头上,一声声闷响传出,然后额头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一个包。 「啊──」 这些人惨嚎一声,身上溢出一股灰黑色的气息,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他们体内被打出来了一样。 「恶鬼!领死!」周峒目光一转,盯上了那名上班族脚上的皮鞋。 在「浩然虎心」的衝击下,唯有那双皮鞋的阴气始终不散。 那就是恶鬼本体所在! 竹竿划了一个圆,以极其刁鑽的角度扫过去,这角度已经将皮鞋可以逃窜的方位都计算进去了,只见那双皮鞋左右摇摆了一下,但还是被竹竿直面击中! 「啊──」皮鞋化成一团黑雾,直接从那名上班族的脚上飘走。 「想走?」 周峒看出了恶鬼的打算,他知道这隻恶鬼难缠,今天要是让祂逃出生天了,以后可没有这么好的机会可以抓住祂。 竹竿出击,搅动那团黑雾。 顿时,黑雾发出了极其尖锐的惨叫。 「有真姐,你的血看起来好毒喔。」听着那团黑雾的惨叫声,唐茹果一脸不忍。 徐有真:「……」 此时黑雾已经渐渐消散,眼看这隻祸害无数人的恶鬼终于要伏诛,这个时候,周遭的鬼域发生了变化。 唐茹果是最先发现异状的,她本来还在同情那隻要被「毒死」的恶鬼,然而却忽然一怔。 「鬼域在移动!」她吃惊说道。 鬼域是鬼自带的领域,可以对人体造成精神方面的影响与空间判断的干扰,从本质上来说,这是由鬼而生,一大团较稀薄的阴气。 此时此刻,这团大型阴气正朝着某个方向缓缓移动。 捞尸人也察觉异变,略微想了想,立即脸色一变说道:「不好!那边有一座墓园!」 墓园,尤其是这种人烟稀少的郊外墓园,肯定会住着几隻无害的游魂。 如果任由这些游魂接触到这么大量的阴气…… 阴气除了能吸引恶鬼,也能刺激游魂变成恶鬼。 「这隻鬼想要藉由鬼域,生出更多的恶鬼!」周峒瞳孔一缩,手中的动作更是毫不留情,否则真让这隻鬼得逞了,到时候敌人就不只是一隻恶鬼了。 黑雾继续惨叫,但鬼域也确确实实仍在移动中,几乎已经覆盖到一旁的墓园。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来事态有些不妙。」身为在场唯一只能物理输出的人,翁念德将嘴上的菸点燃,脸色凝重说道。 徐有真默不作声,但一手已经握紧了美工刀。 至于那位年轻的祭灵使则是赶紧拿出一罐奶茶,灌了好几口给自己压压惊。 终于,墓园那里出现好几道影子,均带着恶意的注视,朝这里看过来。 真正意义上的,鬼影幢幢。 「啊──」黑雾终于消散,发出最后不甘的惨嚎。 皮鞋鬼,走到这里,终于是迎向了毁灭的结局。 然而,祂却给眾人留下了更大的难题。 目测过去,墓园那里至少生出了十几隻恶鬼,浓烈的阴气捲起一股恐怖颶风,就连翁队这种看不见阴气的人都一阵毛骨悚然。 「我再放一点血?」看着周峒走过来,徐有真咬牙问道。 周峒却是摇了摇头,「先等等,眼前的恶鬼太多了,要靠你的血全部解决的话,你会有生命危险的。」 人体不能在短时间内失去太多血,否则轻则休克,重则性命之忧。 刚刚徐有真可是放了小半碗的血才灭掉皮鞋鬼,然而墓园那里可是有十几隻恶鬼,就算把hellokitty的碗放满,也不见得能化解此刻的危局。 「那现在怎么办?」徐有真焦急问道。 不能逃。 那些原先被皮鞋鬼控制的人此刻都昏过去了,不然他们倒可以开车一走了之。 周峒眼神深邃,本是白发苍苍的他,忽然有了一股力拔山兮的盖世气魄。 「很简单,在下一人挑他们全部,你们只要负责保护好……」 话说到一半,一道娇小的身影站到了最前方,笑盈盈说道:「还是让我来吧!」 「唐茹果?」徐有真一脸诧异,「你有把握对付这么多恶鬼?」 「小姑娘,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周峒冷然走到前头,一举越过唐茹果的位置。 「我是祭灵使。」绑着马尾的祭灵使微笑道:「让我来。」 年轻的祭灵使,第一次在捞尸人面前表达自己的身分。 也因此,周峒猛然一愣,不顾前方越来越近的恶鬼群,转过头来错愕说道:「你是祭灵使?这世上还有祭灵使?」 唐茹果没有解释什么,她敛起笑容,缓缓闭上眼睛。 马尾随风摆盪。 这贯穿歷史几百年的古老职业,祭灵使,是她最大的骄傲。 不需要解释,这本来就是一个难以用言语描述的伟大身分。 这一瞬间,就连徐有真都萌生出一种感觉──自己好像一直以来都有些小看祭灵使了。 庄严。 肃穆。 古老。 当传说走进了现实。 大概就是现在唐茹果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感觉…… 所有人就这么看着年轻的祭灵使缓缓向前,独自迎向了前方大量的恶鬼。 若时间能定格。 若神话能延续。 若后人有幸知道。 这将会是一个珍贵而令人尊敬的画面。 眾人不自觉吞了口唾沫,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深怕惊扰了眼前那位走向恶鬼的祭灵使。 传说,就要…… 「啊,忘记把奶茶收进去了。」 祭灵使突然停下脚步,手忙脚乱把奶茶塞回背包。 「呜呜,有真姐,快来帮我,背包的拉鍊又卡住了!」 徐有真:「……」 翁念德:「……」 周峒:「……」 便在这时,一隻恶鬼衝了上来,这是一个穿着寿衣的老人,本来应该面目慈祥的祂,被阴气刺激之后化成了狰狞的恶鬼。 像是连锁反应般,其他的恶鬼也在下一秒跟着衝过来。 唐茹果皱了皱鼻子,不满叫道:「等一下啦!」 恶鬼丝毫没有听话的意思,对这些恶鬼来说,吸取活人的阳气已经是一种本能。 从根本来说,恶鬼不存在「可教化」的选项。 除非被人打得魂飞魄散,不然祂们只有进化成厉鬼这一条路可以走。 砰! 一根竹竿抽过来,将最近的一隻恶鬼击退。 周峒扭过头来,急切道:「祭灵使,你到底行不行?」 「等我一下啦。」唐茹果终于拉好背包,神色变得认真,「你来得正好,我突然想到,我发大招需要一点时间,你先帮我挡一下。」 周峒:「……」 这一瞬间,这位外表苍老,真实年龄二十九岁的捞尸人开始犹豫自己是否该相信这名有些不可靠的年轻祭灵使。 但恶鬼凶猛,犹豫的时间转瞬即逝,他便咬牙点头。 「你快点!不然在下只能捨命与这群恶鬼同归于尽了!」 周峒原先的打算就是施展祕术拖这群鬼一起走向毁灭,但既然事情出现转机,他也不想这么轻易就赔上自己的命。 当然,前提是这位祭灵使真的如同传说中那样…… 传说。 「来了。」唐茹果小脸紧绷,从头顶上慢慢「拔」出一根通体鲜红的香。 祭灵香。 象徵着祭灵使最大的秘密。 唐茹果拿着血香,这次没有插在恶鬼头顶,毕竟鬼太多了,一个一个来不现实。 「群鬼,退散!」 祭灵使持香朝前一拜,下一秒,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她的前方光影一闪,忽然出现一个小巧玲瓏的香炉,在其身前缓缓旋转。 唐茹果深吸一口气,慎重而缓慢的将祭灵香插进香炉中。 轰! 香炉旋转的速度突然加快,一股清气自血香的顶端散发出来,朝前方的恶鬼飘过去。 那股清气,肉眼可见。 随着清气的逼近,那群凶猛的恶鬼竟然同时瞪大眼睛,露出了瑟瑟发抖的生动表情。 看着这一幕,周峒后退数步,吃惊的喃喃自语…… 「传说是真的?」 「祭灵使的前身是……鬼门的守门人!」 第十六章 浩然虎心 清气进,恶鬼退。 再进,再退。 由祭灵香散发出来的清气,不断逼退那群来势汹汹的恶鬼,直至……退无可退。 恶鬼群们发出哀嚎,彷彿沾上清气就要魂飞魄散一样,这画面看得不禁让人动容。 唐茹果站在小香炉之前,炉中的祭灵香通体鲜红,像是浸过血液一样,但却给人正气堂皇之感。 这一瞬,这位年轻的祭灵使,当真有一种神祇下凡的感觉。 看着她的背影,眾人连呼吸都放轻了。 十秒鐘过去…… 三十秒过去…… 一分鐘过去…… 一直到十分鐘过去,场中的情势仍没有变化。 祭灵香释出的清气环绕,恶鬼不断哀嚎。 但那群恶鬼始终只有发出难听的叫声,整体还是活蹦乱跳的样子。 这让徐有真心头微微一沉。 「难道出什么问题了?」 此时闭目中的唐茹果突然睁开眼睛,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啊了一声。 「啊,我忘记唸酷炫的咒语了!」 于是这名祭灵使双手合十,诚恳的唸道:「不哭不哭眼泪是珍珠……」 「不哭不哭眼泪是珍珠……」 「不哭不哭眼泪是珍珠……」 「不哭不哭眼泪是珍珠……」 眾人:「……」 儘管那所谓的「咒语」有点奇怪,但随着唐茹果不断复诵,祭灵香的顶端忽然燃烧起来,香炉转动的速度再次加快。 那一股祭灵香发出的清气,终于沾到了恶鬼们的身上。 那群恶鬼猛地定格,接着就是一阵抽搐。 祭灵香继续燃烧,恶鬼们的躯体渐渐变淡…… 终于,当祭灵香烧出一小截灰时,恶鬼群彻底消失不见。 危机正式解除。 砰! 唐茹果一屁股坐在地上,整个人彷彿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被汗水浸透了身子。 「茹果,你没事吧?」徐有真赶紧上前扶起她。 唐茹果疲倦的笑了笑,勉强撑起身子,把香炉中的祭灵香拿回来,拍在自己的头顶上。 那根血香便这样消失不见了! 于此同时,那个小巧玲瓏的香炉也停止旋转,缓缓消散在空气中,彷彿从来都没出现过一样。 「长见识了。」周峒从后方走来,一脸敬佩的拱手道:「栈水门第五十三代门主,周峒,见过祭灵使。」 捞尸人虽属道门一脉,但其实他们不像一般道士那样在山中建立道观,反而是依水而居,并且根据水域的不同,分成不同门。 当然,这是古代的说法,现在这时代道法没落,要找出一位真正会道法的道士已经很困难了,更何况是捞尸人这种不算大眾的道家门徒。 周峒所在的栈水门,极有可能便是最后一门的捞尸人传承也说不定。 「原来是栈水门的师兄。」唐茹果有样学样的拱手,但看她的样子应该是没听过栈水门,那略带迷茫的表情太不遮掩了。 不过喊声师兄准没错。 毕竟祭灵使是拿香的,从本质来说也算道门一脉。 看,都是一家人! 虽然依照这个逻辑,这名祭灵使尔后若遇到佛门中人,说不定也是一口师兄师兄的喊着,因为大家都是拿香的…… 「呵呵。」周峒似乎也看出了唐茹果眼中的问号,但他不以为意,捞尸人传承从古至今都比较低调,有来往的朋友一隻手数得过来。 「这些人我看过了,基本上都是昏过去而已,我已经联系同事过来接手,你们先开着车回去吧!」翁念德叼着一根菸走过来,指了指先前那些被皮鞋鬼控制的人。 「他们被『浩然虎心』的血接触过,恶鬼对他们的影响已经降到了最低,接下来修养几天应该就能恢復如初了。」周峒也是微笑说道。 终于,皮鞋鬼的事件告了一个段落,除了翁队还要留下来收拾现场外,其馀人便由徐有真驾车回去城里。 车上,握着方向盘的徐有真问道:「周先生,您说的『浩然虎心』究竟是什么?」 副驾驶座正闭目养神的周峒睁开眼,淡笑道:「很稀有的灵魂。」 「很稀有的灵魂?」徐有真更迷糊了。 「那是烙印在灵魂上的特质,一般是由后天养成。」周峒盯着前方,淡淡说道:「唯有公正、妒恶、廉明之人方才可拥有。」 「歷史上拥有『浩然虎心』的人,最有名莫过于三国时期的关羽以及宋代的包拯,以凡人之躯,达成了鬼神皆敬的壮举。」 周峒转过头,露出一丝笑意,「当然,其实他们也都是有修为在身的,这点歷史上并没有记载,但从一些古籍的隻字片语可以判断,他们凭着强大的修为以及『浩然虎心』,在人间留下一段段精采的故事。」 「甚至于,后人还建立庙宇奉祀他们,受了香火,地位可比同神祇了。」 说到这里,周峒略微感叹道:「只是可惜了,后世很少再有『浩然虎心』出现,哪怕是有,如果心境遭到玷污,变得不是那么公正廉明的话,这颗心随时都会沦为凡庸,与一般人没什么不同。」 「所以了,徐姑娘,你一定要坚持你内心所想,不要被外物撼动,有朝一日,说不定你也有可能在歷史上留下精采的一笔。」周峒淡然笑道:「『浩然虎心』,鬼神不敢犯,再凶的厉鬼遇上你的鲜血也会有所忌惮,这可是所有修道之人梦寐以求的灵魂特质呢!」 鲜血…… 徐有真咬了咬嘴唇,瞪眼道:「为什么一定要我的血?」 「很简单,人的血与灵魂相连,你得放血,灵魂的特质才能显露出来。」周峒顿了一下,露出一种羡慕的神情,「以后你要是遇上恶鬼,你也只要放一点血就能驱走鬼,紧急时候还能拿来救人,简直太方便了,虽然这样说有些失礼,但回去之后徐姑娘能否给在下一小袋血?你的血简直比驱煞的黑狗血还要好用!」 徐有真:「……」 她假装没看见捞尸人恳求的眼神。 想起自己刚刚划那一刀的场景,当真是不堪回首。 小时候她的手指不小心受伤都得用ok绷捆上好几圈,这次要不是为了救人,休想她再这样给自己放血! 「唐茹果,你在做什么?」透过后视镜,徐有真发现后座的祭灵使埋头鬼鬼祟祟。 唐茹果抬起头,把两隻手收到后面,小脸左右猛甩。 「没有没有,我才没有打算偷偷给你放血,美工刀我已经收好了,才不在我的手上!」 徐有真:「……」 她突然觉得,这世界对她好大的恶意。 总而言之,放血的事暂且搁置,但回过头仔细思考过后,徐有真也觉得或许该找个机会先存一点血放着,不然要是再撞鬼了,自己又得临场拿刀自残,那画面当真是想想就觉得唯美…… 「对了,徐姑娘,在下刚刚忘了说明,虽然你没有修为,但只要你在眉间涂抹自己的血,便可以短暂开啟阴阳眼,届时阴气在你面前会如同实质,鬼的幻术也对你丝毫没有作用。」周峒竖起一根大拇指,露出爽朗的笑容,「真的很方便对吧?」 「喔喔喔,真的很方便耶。」唐茹果的头从后座窜出,但手上的美工刀也不小心露了出来。 徐有真眼角看着两人,嘴角抽了抽。 她认真思考,自己是不是该搬家,远离这两个分明有「坏心思」的人了…… □ 「住在这里吗?拿走我冥纸的人。」一名少年站在徐有真的家门前,语气淡然的说道。 他穿着蓝色牛仔背心,下身是一条黑色束裤,身材看上去颇为修长。 不过那一张病态苍白的脸庞,却是有点破坏整体气质,尤其是脸颊两旁像是腮红的顏色,让他看起来像是化妆失败的古装剧演员。 少年,抬手。 一阵风吹来。 几张纸出现在他的手中。 「敢拿我的东西,就要有家破人亡的准备。」少年神色漠然,手上那几张纸缠绕着森森阴气,一看就知道是不祥之物。 「吾辈扎纸匠,号令群鬼!」 少年做了一道印法,手指併拢,在纸上点了几下,顿时有几隻游魂浑浑噩噩的出现,并且没入了那几张纸中。 吞噬游魂的纸张渐渐变形,变成了一隻隻的纸人儿,这些纸人儿均只有巴掌大小,没有眼鼻,但嘴巴处却有一条弧线,像是在笑一样。 一隻隻纸人儿从少年手上跳下来,成群结伴的跑向徐有真的屋子。 「去吧!等这屋子的人都回来之后,直接杀光他们,然后拿我属于我的东西!」少年下了指示,转身就要离去。 纸人儿蹦蹦跳跳,像是顽童一样跳上屋子前的阶梯,打算溜进墙壁的缝隙里等待屋主回来。 然后,杀光他们! 便在这时,一隻胖嘟嘟的橘猫从屋簷上跳下来,一爪拍扁一隻纸人儿。 其馀的纸人儿顿时停下脚步,颤抖着后退。 少年眉头一皱,又转了回来,盯着那隻看上去懒洋洋的橘猫,瞇眼道:「大妖?」 「喵……」橘猫打了一个哈欠,有些慵懒的趴坐在地,像是在打盹一样。 但那样子,倒像是在守护这个家门。 纸人儿不敢再向前,瑟瑟发抖抱在一起。 少年沉默了一下,抬手收回那些纸人儿,拱手道:「失敬了,那张功德纸,便算是给这户人家的赔礼。」 「喵……」橘猫将两隻手手缩在肚子下面,打了一个呼嚕,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瞇起眼睛像是在做日光浴一样。 少年又拱了一次手,徐徐退去。 仔细一看,他的退法很谨慎,完全不敢将背部露出来,似乎是在防止被偷袭一样。 终于,这名不速之客退走。 胖嘟嘟的橘猫又打了一个哈欠,呼嚕嚕的睡着。 此时阳光正暖。 一个晒太阳的好日子。 第十七章 驱鬼匠 夜。 晚风徐徐吹来,夏日的夜晚倒不显闷热。 擦着湿润的头发,徐有真从浴室走出来,略有些疲倦的走到阳台,缓缓呼了口气。 白日对抗那个皮鞋鬼当真是惊心动魄,最后还引出一堆恶鬼,所幸最后无人伤亡,事情算是有个不错的结果。 不过那封诡异简讯的案子倒是耽搁了,翁念德从郊外回来之后便一直忙着安抚那些被皮鞋鬼控制过的人,由于鬼的事情不好解释,翁队只能想办法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再加上长官的追问,这位刑事队长恐怕得熬夜写报告了。 傍晚的时候翁队曾来电,表示诡异简讯的案子等明天下午再去追,然后便匆匆掛断。 「这就是刑警……」徐有真看着阳台外的街道,喃喃自语。 哪怕像是翁队这么有能耐的人,遇上这种事也只能焦头烂额,比起电视剧中那些遇上大案就势如破竹的帅气刑警,现实中的刑警更多是像翁队那样被层出不穷的小事拖着,然后越活越憔悴。 不应该啊。 徐有真叹了口气。 叮铃── 突然,一声铃响传来。 「奇怪,我家没有风铃啊?」徐有真将毛巾放在肩上,一脸疑惑看向外面。 此时接近午夜,街道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听错了吗? 叮铃── 正当她这样想时,又一声铃响。 这一次,清清楚楚。 像是在耳边回盪一样,吓得徐有真连连后退。 声音是从街道上传来的,但从阳台这里看过去,分明没有半个人影,甚至连一条狗都没有。 仅有路灯默默的擦亮街道,照出一股萧瑟。 偏偏这夜深人静之时,那一声铃响是那么的诡异…… 叮铃── 又来了。 徐有真连忙关上二楼阳台的门,内心不知道为何非常不安。 然后她看向手掌上那一道还没癒合的伤口──那是白天为了救人用美工刀割得。 犹豫半晌,使劲将伤口揉开,一丝丝鲜血渗了出来。 徐有真抹了一点血涂在自己眉心中间。 周峒说过,「浩然虎心」的血可以暂时开啟阴阳眼。 既然如此…… 「我倒要看看,外头是什么东西!」 徐有真牙关一咬,起身又走到阳台边,视线看向街道。 然后,她的瞳孔猛然一缩── 鬼,好多鬼。 街道上,至少有上百隻的鬼缓缓朝某个方向移动,每一隻鬼都面无表情,脸色铁青,从阳台看过去,这场景不是浩荡,而是恐怖。 百鬼夜行。 真真正正的百鬼夜行! 「为什么……」徐有真下意识摀住嘴巴,怕自己发出惊叫声,她瞪大眼睛,看着自家前面的街道被百鬼踩过,完全不明白这些鬼是怎么出现的。 不是说,地府已灭,地狱已空? 难不成这些鬼都是从地狱跑出来的? 叮铃── 铃声又响起。 这次徐有真总算是看出铃声的来源。 只见在百鬼群的最前方,有一名穿着道袍的老嫗摇着铃噹,像是在引领鬼前进一样,另一隻手还拿着一炷香。 像是察觉到有人在注视,老嫗转过头来,与徐有真目光碰撞。 「咦?身怀阴阳眼的凡人?」老嫗轻咦,旋即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正好,这一双眼睛老身要了!」 叮铃── 百鬼群后方顿时有几隻鬼脱队,摇摇晃晃朝徐有真这里走来。 徐有真连忙拉上窗帘,紧张的蹲下来。 「被发现了!怎么办?」 外头的百鬼已集体停止行走,最前方的老嫗转过头来一脸微笑,「也别伤她性命,眼珠子挖出来就好。」 听着这句恐怖的话,徐有真忍不住握起拳头,她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大不了,流点血,跟这群鬼拚了! 「咳,堂堂驱鬼匠传人,欺负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有点难看呀!」一道苍老的声音自夜空下响起,便见一名老者揹着竹竿出现,挡在了徐有真的家门前。 捞尸人,周峒。 「周先生?」徐有真在二楼偷偷拉开窗帘,不由得愣了愣。 「阁下又是谁?」老嫗听到有人点出自己的身分,缓缓敛起笑容,一脸慎重。 「栈水门第五十三代门主,周峒。」周峒拱了拱手,淡然道:「驱鬼匠孙稻,久仰了。」 那名为孙稻的老嫗沉默片刻,冷冷道:「栈水一带好像有个捞尸人传承……周生望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师。」周峒保持拱手的姿势。 「嘿,我道是谁,原来是那老傢伙的徒弟。」老嫗突然就笑了出来,「周生望活着的时候都不敢在我面前放肆,你这小辈,难不成想挑衅老身?」 「不敢。」周峒淡淡道:「但徐姑娘是在下的朋友,请前辈网开一面。」 「没得谈!」孙稻毫不犹豫说道:「区区凡人,见过了老身的『百鬼驱行术』还想全身而退?而且阴阳眼可是稀有得很,有助老身的修为更进一步。捞尸人,规矩你懂不懂?别为了一介凡人给自己添麻烦!」 「规矩,是打出来的。」周峒也不废话,竹竿直接抄起来,指向前方,淡淡道:「请前辈赐教!」 「放肆!」老嫗动了怒,其周身那群百鬼竟是同一时间抬起头,阴冷的目光全部投向周峒。 这场景,当真骇人! 徐有真在二楼看得焦急不已,很想下去帮忙,但又怕自己拖累周峒。 早知道就如同先前所想的那样,先弄一点血出来放着,遇到这种场面至少还可以给周峒的竹竿加点buff…… 双方一触即发。 如果真的开打了,那群百鬼肯定是一拥而上,周峒能不能撑住真的不好说。 「咦?下面这么热闹啊!」徐有真旁边突然多了一名长发披肩的少女,穿着可爱无尾熊睡衣,正趴在阳台的玻璃门上,好奇朝外面看去。 「唐茹果!你醒了?」 「嗯嗯,饿醒的。」 徐有真下一句话顿时被卡住,看着一脸纯真的祭灵使,真的很想叫她先去吃宵夜…… 不过,事态紧急。 周峒不知道有没有办法扛住,但若有唐茹果的加入,或许对局势能有一点帮助。 「茹果,你应该看得到那个老太婆吧?她是坏人!有办法对付她吗?」徐有真指着外头说道。 唐茹果看了看,重重点头,小脸忽然变得严肃。 「原来是驱鬼匠,他们非常讨人厌呢!」 「他们会主动抓捕游魂,然后用祕术防止游魂化成恶鬼,以此将游魂当成士兵或僕人使用,这些鬼原本都是无害的游魂,甚至一些可能是对活人有益的家神,但都被驱鬼匠抓过来了。」唐茹果难得露出义愤填膺的表情,一脸我很生气的样子。 接着她转身跑进屋内,换了双白色绵羊脱鞋,从正门咻咻跑出去。 「老周,怎么打?」她兴致勃勃的站到周峒身边,朝着前方挥了挥拳头。 周峒沉默片刻,道:「她的目标是徐姑娘,在下的建议是,请徐姑娘先回避。」 唐茹果愣了一下,心想好有道理。 「有真姐!你快跑!这里我和老周挡着,老太婆追不上你的!」 徐有真在楼上听得好气又好笑──说这么大声,人家都听到了啦! 果然,驱鬼匠孙稻瞇起眼睛,露出很危险的表情,冷然道:「想跑?哪有这么容易!还有,这又是哪里来的丫头?不知死活!」 唐茹果鼓起嘴,怒道:「胡说!茹果知死活!」 不对,你不应该跟她争辩这个…… 周峒嘴角抽了抽,握紧竹竿,重新凝聚气势,沉声道:「前辈,唐姑娘是祭灵使,接下来你可要小心了,可别赔上这群鬼兵!」 此话一出,大街上寂静了片刻。 老嫗沉默许久,冷冷道:「这死丫头是祭灵使?」 「茹果是活的!」祭灵使忿忿不平叫嚷。 不对,你不应该跟她争辩这个…… 周峒嘴角抽了抽,然后正色道:「不错,祭灵使的传说想必前辈也听说过,您的这些鬼兵,怕是要折在唐姑娘手上了。」 「呵呵。」 老嫗冷笑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威吓起了作用,她深深看了唐茹果一眼,接着转身离去。 叮铃── 摇着铃噹,一手持香。 这位驱鬼匠带着百鬼渐渐走远。 至此,周峒才松了口气,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手掌心竟然全是汗,显见他刚刚的镇定有一半是装出来的。 真要打,不是没胜算,但变数太多。 而且驱鬼匠一直以来走得都不是正道,说不定那老太婆还身怀其他种邪术,要是影响到这条街道上正在熟睡的普通人,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竟然连驱鬼匠都来了……」这让周峒内心微微不安。 「周先生,刚刚谢谢你的挺身而出。」徐有真从楼上下来,认真道谢。 虽然一开始对这名捞尸人印象不是很好,但他不愧是正统道门出身,那侠义风范值得景仰。 「好说。」周峒回以一礼,拱手道:「分在下一点血就好。」 徐有真:「……」 唐茹果嘿嘿一笑,突然跑进屋内厨房,徐有真差点以为这名祭灵使要去拿菜刀,所幸她只是跑去翻冰箱,看来是在找食物。 「别翻了,我煮一点麵给你吃吧!」徐有真无奈说道。 叮铃…… 空荡的街道,百鬼齐行。 没有声音,寂静是此时的主旋律。 孙稻缓缓走着,表情看不出任何一丝情绪。 「阴阳眼对现在的老身真的很需要,得找个机会,趁祭灵使和捞尸人不在的时候回来一趟。」她冷冷自语,显然还没放弃。 活到这把岁数了,她想要的东西基本上一定会拿到手,毕竟这世上能对她造成威胁的人屈指可数。 「喵……」 老嫗突然停止脚步,皱起眉头,试探道:「大妖?」 远方阴影晃动。 没多久,一隻胖橘猫懒洋洋的从街尾处走来。 老嫗佈满皱纹的脸顿时绷紧。 「还真是大妖……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老身不会去找那人的麻烦。」她瞇起眼睛说道:「让老身过去。」 胖橘猫坐在原地舔了舔爪子,过了半晌才慢悠悠走进街尾的阴影中,从此消失不见。 「鬼门将现,竟连大妖这种存在都出现了,看来这阵子老身还是低调点,别横生枝节。」孙稻呼了口气,又摇起铃噹,带着百鬼继续前行。 叮铃── 百鬼夜行。 生人勿近。 第十八章 查案 昨晚驱鬼匠的出现令徐有真神经紧绷,本以为那个老嫗可能会杀个回马枪,但一直等到下半夜都毫无声息,徐有真这才相信是自己虚惊一场。 于是,太晚睡的她,足足睡到中午才被一通电话吵醒。 「翁队?」 她躺在床上,迷糊道:「不是约下午两点查案吗?怎么这个时间打来?」 电话那头的翁队听起来有点疲倦,沉默一下后说道:「那封诡异简讯又出现了。」 徐有真闻言顿时瞪大眼睛,所有的睡意瞬间消失不见。 □ 「他叫做刘发义,四十二岁。」 下午一点,刑事队的办公室里,翁队叼着一根菸说道:「妻子两年前过世,为了扶养十五岁的女儿刘闻玫,刘发义四处打零工,常常半夜才回家,就在昨晚,他一如往常的加班到深夜,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收到一封简讯。」 「你们自己看吧!」 徐有真接过手机,瞳孔顿时微微震动。 刚刚出门前她有用血擦在眉心,现在是阴阳眼开啟的状态,也因此,她可以看到翁队递过来的这支手机上散发着灰黑色的阴气。 「有鬼呀。」唐茹果咬着一根棒棒糖,站在一旁说道。 「确实是鬼,而且还满凶的。」周峒点头,这次他听说可能有恶鬼害人,所以也跟来看看。 两位与鬼打交道的专业人士都这样说了,看来这封简讯果然跟鬼有关。 或许,这一连串的命案就是这隻鬼引起的! 「看简讯之前有一件事很重要,我先提一下。」翁队拿起咖啡,脸色凝重的道:「以往收到这类简讯的人都死了,包含王中龙和沉则林,但刘发义目前还活着,他是自己到派出所报案的。」 「如果真像你们说得那样,这封简讯是一隻鬼发出来的,那么为何刘发义没有死?」翁队喝了一口咖啡,呼了口气,「这是这件案子最奇怪的点之一,那隻鬼的行事作风跟以往不太一样啊!」 作风不一样,但简讯的风格却是类似。 □ 你是一个庸庸碌碌的人。 妻子早逝,于是整个家只剩下你和一个女儿。 每一天,你起得比别人早,睡得比别人晚,你兼了好几份差,因为你知道,女儿正是需要花钱的时候。 学杂费、补习费、生活费。 看着每个月的帐单,你永远都觉得钱不够花。 陪伴女儿? 开什么玩笑,女儿很乖的,她会自己看书,她的成绩很好,她不需要你说什么,她就知道该做什么。 你很骄傲,你有一个懂事的女儿。 于是你比平常更努力加班,更努力去找工作,你要给女儿一个更美好的未来。 这一天,你拖着疲惫的身体下班,想到这么晚还要骑车回家,你忍不住思考,是不是该给自己买一台汽车了? 不用全新,二手的也行,现在的二手车都保养得很好,若五万块以内能解决,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但你又突然想到,女儿下学期要毕业旅行,学校已经在收毕旅的费用──那貌似不是一个小数字。 至少,会影响到买一台车。 罢了,你摇了摇头,不再做不切实际的幻想。 骑着二十年的老摩托车,你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打开门,屋内静悄悄的。 你想看看女儿,但又担心打扰到她睡觉。 咚。 忽然,客厅的柜子里发出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嘹亮。 「老鼠吗?」你自言自语。 也是,这租金便宜的老旧屋子,有几隻老鼠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正当你这样想时,柜子里又传来咚咚两声,这听起来,倒像是有人在柜子里敲门一样。 你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荒唐。 怎么可能! 柜子就这么大,要塞一个幼童进去都很勉强,里面怎么可能有人? 咚。 像是在回应你的否认,柜子里又传来一声敲响。 如果这是一部恐怖电影,观眾肯定叫你转身离开,别自找麻烦的去开柜子。 但你怎么走? 女儿就在房里熟睡,这间屋子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要怎么走? 你深吸一口气,缓缓靠近柜子──那是去年在跳蚤市场捡便宜买回来的,里面只放着几盒卫生纸。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柜子。 敲响不再发出。 但你还是将手伸向柜子。 毕竟开柜子这个动作,比起打工养家来说,实在是太容易了。 不用耗费力气就能完成的事。 捏住柜子的握把,你缓缓掀开…… 然后── 你就死了。 □ 「其实柜子里什么都没有,我本来以为可能是我太累了,松了口气之后便要去洗澡休息。」刘发义忐忑不安的说道:「但我今天早上醒来时发现这封简讯……警察先生,有人要害我吗?不然他怎么会对我的生活这么了解?」 「刘先生,这件案子非比寻常。」翁队沉吟说道,但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话会给报案人带来压力,他又改口道:「不过没关係,有关这起案子的歹徒,我们警方已经掌握了相关线索,等下可能得去你们家看看,以釐清案情的一些疑点。」 刘发义听了之后连忙站起来,感激说道:「那么就麻烦你们了,我晚上还要打工,还请你们赶紧抓到歹徒,不然我也不放心让小玫自己一个人在家。」 打工? 看刘发义的反应,似乎没有什么事是比打工赚钱还要重要的,哪怕这起案子有可能危急到他的人身安全。 不过看他年仅四十便白了一半的头发,眾人似乎又能稍稍理解了。 对这名老父亲而言,把女儿扶养成人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他用最黄金的岁月,去换取女儿未来的一片美好前景。 「刘先生,请您放心,我们绝对会将歹徒绳之以法!」或许是自家也有孩子,翁念德最能体会这种感受,他信誓旦旦说道。 刘发义又是一阵感谢。 接着眾人便前往刘发义的住家,巧合的是,这里距离王中龙和沉则林的现场并不远。 翁念德在进屋前还拉出地图看了许久,然后得出一个结论:这里应该都是同一个基地台的范围。 「里面地方小,请不要嫌弃。」刘发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屋内确实不大,四、五个人一起进来确实拥挤了。 更别说还有某人带着一根竹竿。 「此屋不错。」那人揹着竹竿四处走动,好几次险些戳到天花板,看得一旁的刘发义心惊胆跳──屋子是租的,要是戳破天花板可是得赔钱的! 「没有阴气呀。」唐茹果也晃了一圈回来,没有在屋子里面发现阴气。 「阴气?」刘发义狐疑看过来,他刚刚就觉得奇怪,那个揹竹竿的老者和那个绑马尾的女孩究竟是来干嘛的。 这两人分明不是警察呀! 「咳,刘先生,这两人是我们刑事队的特聘专员,他们属于……呃,电子方面的专家,不仅能分析简讯的来源,而且还能看出你家有没有被人家装设针孔摄影机。」翁队咳了声,硬着头皮解释道:「至于刚刚提到的阴气,是他们行内的一种专业术语,意思是你家没有针孔摄影机。」 「原来是这样,真是辛苦你们了。」刘发义恍然大悟,脸上的感激愈发真诚。 翁队忍不住为自己的临机应变点了一个讚。 「翁队,这屋子没问题。」开啟阴阳眼的徐有真走过来,低声道:「确实没有阴气,鬼不在这里。」 翁队叼着菸,点头道:「既然如此,去这里的基地台调查看看好了,哪怕是鬼,要发送简讯也得透过基地台吧?那里说不定会有线索。」 徐有真默默点头,正要招呼唐茹果和周峒,便听到唐茹果的声音从一个房间传出。 「哇喔,这张图画得真好!」 她拿着一本画册走出来,上面有一张栩栩如生的自画像。 「咦?这是小玫画得吗?」刘发义有点吃惊,他知道女儿喜欢画画,但从没发现女儿竟然画得这么好。 这张自画像正是刘闻玫的肖像画,而且是用蜡笔画成的,无论笔触或色调都是一等一的水准,彷彿一个真实的人印在纸上一样…… 印在纸上? 周峒敏锐觉得不对,走上前接过画册,仔细看过,但画上没有发现问题。 这就是一张画得非常好的画像。 没有阴气,也没有其他鬼魂残留过的痕跡。 「刘先生,请问您的女儿目前在哪里?」周峒盯着画问道。 刘发义愣了一下,道:「现在的话,应该在学校吧!」 「可以确认一下她的位置吗?」周峒越想越不对,修道之人的直觉比平常人敏锐,这画肯定有问题,但问题在哪还得仔细推敲。 「啊,我有小玫班导的电话,您等等。」 刘发义拿出手机,在电话簿找了一下,然后找到一个号码。 拨送出去,很快就有一个女声接听。 「喂?刘爸爸,请问什么事?」 「让我来吧!」周峒拿走电话,打算亲自向刘闻玫的班导询问一些事情。 但正要开口,就忽然想到,对方可是班导师。 班导师,应该都是书读得很多,所以才能成为老师吧? 至少也得大学毕业! 想到电话那头是一名至少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周峒的心态忽然就慎重起来。 稳住。 稳住。 周峒,你可以的。 他深吸一口气,脑海里闪过无数句子,最后选择一个最符合此时场景的问候句── 「hello!mynameissam!」 眾人:「???」 第十九章 画鬼 电话另一头沉默很久,像是在思考什么一样。 周峒面不改色,静待对方回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闻玫的班导才缓缓说道:「不好意思,您打错了。」 周峒:「……」 正要说些什么,电话那头已经嘟嘟嘟掛断。 徐有真直接抢过手机,再次按了拨出键,这次对方很快就接通了。 「抱歉,我不认识什么sam,请您别再打来了。」那位听起来有点年轻的班导为难说道。 徐有真先是道歉了一下,然后切入正题,「不好意思,我是警察,想要跟您请教几件事情……是这样的,请问闻玫目前在学校吗?」 班导愣了一下,道:「闻玫?她今天不是请假吗?」 请假? 徐有真又问了几句,然后才掛断电话,面色凝重看着眾人说道:「闻玫不见了。」 「怎么可能?」刘发义的反应最激烈,他不敢置信叫道:「她昨晚还在家的!」 「刘先生,你先冷静一点。」翁队摆了摆手,道:「你仔细回想一下,昨晚回到家时,你有亲眼见到闻玫吗?」 「我……」刘发义怔了怔,有些痛苦的揉起自己的头发,「我怕打扰到她睡觉,所以没有进她的房间……」 「也就是说,你昨晚其实也没有亲眼见到闻玫?」 「没有……最后一次看到她是昨天早上我要出门前,她还在房里看书。」 说到这里,这位父亲抬起头,喃喃道:「她不可能不见呀,她也没有朋友,不去学校还能去哪儿?」 「你说闻玫在学校都没有朋友?」徐有真一脸诧异。 「嗯,我不许她交朋友,这样会让课业分心。」刘发义认真说道:「我这是为了她好!」 这爱,偏执了。 徐有真不禁摇了摇头。 这个父亲的爱,有点过度了。 「总之,先把闻玫找回来比较重要。」徐有真呼了口气,道:「我先去调监视器吧!说不定她只是离家出走,可能还在附近。」 「先等等。」周峒拿着画册道:「在下总觉得,这幅画有问题。」 这一幅肖像画。 水准极高。 就像是一名真实的人。 「唐姑娘,带刀子了吗?」周峒抬起头,心里有了某种猜测。 「有喔。」 唐茹果翻了翻史迪奇背包,拿出一把美工刀。 徐有真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只见周峒微微一笑,对着她说道:「徐姑娘,有劳了。」 「什么意思?」 徐有真瞪圆了眼睛,激动道:「又要我割自己的手?」 「是为了救人。」周峒义正辞严的道:「在下怀疑真正的闻玫妹妹被困在这幅画里,甚至于,这幅画就是她本人,所以必须用你的血才能破除一切虚妄,把这幅画的枷锁打破!」 徐有真被说得一愣,其馀人也是对这大胆的猜测吓了一跳。 真正的刘闻玫,被困在画里面? 「开什么玩笑!」刘发义有点失控的叫道:「闻玫怎么可能跑到画里面?」 正常情况,的确不可能。 但如果有鬼参与的话,一切皆有可能。 见识过真正恶鬼的眾人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就连翁念德也保持了沉默。 要是刘闻玫真的被困在画里面,时间一长也不知道会出什么问题,说不定会从此变成一名鬼奴。 想到这里,徐有真委屈的接过美工刀,咬牙在自己的手掌上又划了一道新伤口。 鲜血缓缓流出。 刘发义顿时失去声音,不敢置信看着这一幕,这一瞬间,他甚至有种全世界都疯了的感觉。 这些人是认真的? 他们真的认为闻玫被困在画里面? 不等他反对,徐有真的血已经滴在画上面。 一秒。 两秒。 三秒。 足足一分鐘过去,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刘发义叫嚷道:「我就说……」 便在这时,那幅画有了改变! 原本是一幅刘闻玫的肖像画,画中的她很青涩,带着一丝靦腆,但此时竟渐渐变得模糊,五官朦胧,隐约间,似乎在画像的脸庞还有两条泪痕…… 在徐有真的眼里,则是这幅画顿时散发出可怕的阴气,这股阴气浓烈到几乎实质的地步,光是靠近就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是鬼!」 周峒也没料到画竟然就是鬼的本体,他连忙将画拋出,抄起竹竿抽过去。 然而那幅画却往旁边一闪,浮在空中,灵活躲避周峒的攻击。 令人胆寒的是,这幅画还不停发出似笑似哭的声音,一会儿轻笑,一会儿又呜咽。 周峒和唐茹果的脸色同时一变,不约而同地脱口道:「厉鬼?」 这幅画竟然是厉鬼? 「鬼笑了是要害人,若是鬼哭了……就是要死人了。」周峒握着竹竿,神色凝重道:「这隻鬼不仅在笑,而且还在哭,闻玫妹妹怕是已经……」 砰! 刘发义直接跌坐在地,不知道是无法接受周峒的话,还是眼前这画面太过刺激,他竟然直接昏过去了。 翁念德上前检查一下,确认刘发义没有生命危险,这才抬起头来,沉声道:「有办法对付这隻鬼吗?」 「很难,厉鬼不同于恶鬼,那是接近鬼王的存在。」周峒看着还在哭哭笑笑的画册,头疼道:「对付水鬼类型的厉鬼我还有一些经验,但这种寄存在画中的厉鬼,在下倒是第一次看到。」 前阵子紫藤湖下的厉鬼就是被他一竿捞上岸,曝晒在太阳底下之后沦为一具普通尸体。 但这是对付水鬼的方法,眼前这隻画鬼不见得适用。 所以,也只能用最粗暴的手段降伏祂了! 「徐姑娘!麻烦了!」周峒转过头,表情真切,一根竹竿就递了过来。 徐有真看着竹竿,沉默几秒,总算理解了他的意思。 原来是要加buff。 叹了口气,她将刚刚的伤口又挤开,几滴血抹在竹竿上头。 「来了!」周峒感觉到竹竿有了不一样的变化,顿时气势十足的衝上前。 砰! 竹竿太长,还没打到鬼,天花板顿时被戳了一个洞。 翁念德默默把昏迷过去的刘发义拖到另一个房间,以免他醒来后看到那个洞又昏过去。 第一次攻击失利,周峒蹬蹬蹬后退几步,抄起竹竿准备再上。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隻厉鬼似乎感受到的威胁,竟然直接朝门外飞去。 「祂要逃走!」唐茹果惊呼。 「不能让祂逃了!闻玫现在生死未卜,要是被这隻鬼逃了,我们没办法跟刘先生交代!」徐有真大叫道,把割伤的手掌当作武器,奋不顾身追过去。 周峒和唐茹果对视一眼,两人也跟出去。 砰! 画鬼的速度很快,撞开门扉直接飞走。 跑在前头的徐有真明显慢了一步,追一段距离之后只得眼睁睁看那幅画越飞越远,然后消失在街尾。 鬼,跑了。 「事情不妙了。」周峒追了过来,神色凝重道:「这隻厉鬼擅长隐藏自己,这次被祂跑掉,尔后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受害。」 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画册一开始丝毫看不出异状,若不是徐有真的血有破除幻术的效果,这隻厉鬼恐怕还在眾人的眼皮子底下隐藏着。 徐有真不甘心跺了一脚,谁能想到,只是追查那封诡异简讯而已,竟然可以碰到一隻藏在画中的厉鬼。 而且还被祂跑了! 「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翁队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颇为头疼的走过来,叼着菸道:「毕竟鬼的存在不是谁都能轻易接受的,想要动员警方去找那幅画并不现实。」 这就是难题所在,尤其那隻画鬼不太可能在白天招摇过市,这又增加了寻找的难度。 「你们,在找这幅画吗?」 突然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眾人微微一愣,便发现街尾有一名年轻女子,正笑盈盈的走过来。 女子戴着红色细框眼睛,长发披肩,肤若凝脂,身穿剪裁典雅的素衣,下身则是米黄色的过膝裙,只见她手上捏着一本不停挣扎的画册,笑容满面说道:「这幅画看起来像走丢的孩子,我就顺手抓下来了。」 眾人一愣。 觉得这画面好不真实。 那隻厉鬼明明凶得很,结果却轻描淡写的被那名素衣女子抓在手中,这视觉上的衝突,令徐有真等人直接哑然。 「咦?你们怎么不说话?」素衣女子似乎有点诧异,然后她侧过身抬起右脚,像是炫耀一样指着脚上的高跟凉鞋,眨了眨眼,「还是你们也觉得我这双新买的鞋子超好看,所以都呆住了?」 不,不是这个问题…… 眾人侷促,不过还是周峒的反应最快,他立即拱手道:「见过前辈。」 虽然不知道是谁,但喊声前辈准没错──能轻易把厉鬼拎着不放,肯定是辈分很高的前辈! 「哎呀,别叫我前辈,我没这么老!」 岂料素衣女子蹙起秀眉,有些生气的抿起嘴。 似乎是为了表达不满,她还从画鬼身上的撕了一张画纸下来,蛮横地揉成一团。 顿时,画鬼发出了比哭还难听的惨叫。 眾人:「……」 不知为何,那隻厉鬼好像有点可怜…… 这时对街一家麵包店的自动门打开,唐茹果提着一袋甜甜圈走出来,她看到那名正拎着画鬼的素衣女子,不由得惊呼叫道:「师叔?」 徐有真和周峒皆愣了一下。 徐有真很诧异,眼前这名神秘的素衣女子,竟然就是唐茹果之前提到的师叔? 周峒也很诧异,他还纳闷唐茹果刚刚跟着衝出来后去哪儿了,结果竟然是跑到对面的麵包店? 第二十章 唐媤 「哎呀,这不是小果果吗?」素衣女子很开心的朝唐茹果挥手,结果一个不注意,手中的画鬼竟然松脱了。 「祂又要跑了!」徐有真失声大叫。 「跑不掉的。」唐茹果拿起一个甜甜圈,咬了一口喃喃自语,「出现在师叔的视线范围,不可能逃掉的。」 这句话很快就得到了印证。 素衣女子微微一笑,一手朝着前方虚握,那隻画鬼不知为何又被她抓在手中。 周峒看得目瞪口呆,「空间类的术法?」 这类术法很稀有,会的人不多,而且能做到这种程度,肯定是老前辈级别的存在…… 偏偏这个女子坚称自己并不是前辈! 「小坏蛋。」唐媤捏着不断挣扎的画鬼,微笑道:「这么想走,那我就送你离开。」 她抬手从头顶摸出一根香,俐落的插在画鬼身上。 那隻画鬼顿时像当机一样不动了。 「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乐兮!当人生门,仙道贵生,鬼道贵终……」唐媤收起笑容,一脸肃穆的唸道。 香,点燃了。 画鬼开始抽搐,本体随着香的燃烧越来越淡…… 终于,只剩下一张画纸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画中是一名女孩抱着膝盖埋头的样子。 而那隻画鬼则是彻底消失不见。 一隻厉鬼,竟然这么轻松就被解决了,周峒看着这一幕差点又喊出前辈两个字。 「是活人呢。」唐媤收回祭灵香,捡起画鬼留下的画纸,上头那个抱膝埋头的女孩看不见脸庞,但确实散发出活人的气息。 「这应该是闻玫妹妹。」徐有真上前说道:「她被关在画纸里了!」 「被厉鬼关起来的活人妹妹?」唐媤打量了一下,可惜的道:「遗憾,没救了。」 徐有真愣了愣,错愕道:「您……您说什么?她没救了?」 「是的,没救了。」 唐媤推了推红色的镜框,慢条斯理的道:「这个小妹妹,差不多要死了。」 「这可是厉鬼,每被关在画中一秒,她的寿命就减少一分。」 「虽然很遗憾,但事实就是如此。」 唐媤摇了摇头,道:「帮她准备后事吧!现实中不比电影情节,厉鬼消失后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得救的。」 「用我的血呢?」徐有真不甘心的问道。 「你的血?」唐媤轻咦一声,看了片刻,旋即诧异道:「原来是『浩然虎心』,你的血很有用,分我一点吧?」 徐有真:「……」 张了张嘴,还打算说什么,但忽然就沉默下来。 她懂了唐媤的意思。 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你的血很有用,但救不回那个小妹妹,还不如分给我。 于是徐有真沮丧地低下头。 「别难过,你要学着接受无法挽回的一切。」唐媤拍了拍她的头,轻叹道:「把世界想得残酷一点,你也能活得更真实一点,之后儘管还会像现在这样伤感,但至少你可以不那么自责。」 「别随便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你呀,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最后一句话,令徐有真微微发怔,她抬起头,不解问道:「您说我一点都没变,难道我们曾经见过?」 唐媤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师叔!」这时一道雀跃的声音响起,唐茹果一个飞扑上来。 唐媤带着微笑,往旁边走了两步。 唐茹果直接扑空,险些跌倒在地,旋即转过头来幽怨说道:「让我抱一下啊!」 「不行。」唐媤指着自己身上的素衣,认真道:「新衣服,不可以弄脏。」 唐茹果:「……」 唐媤从唐茹果手中夺走那袋甜甜圈,拿出一个细细品嚐,同时说道:「小果果,你在这里做什么?」 唐茹果本来很不捨看着那个被吃掉的甜甜圈,闻言顿时抬起头,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会发简讯的鬼吗?」唐媤拿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微笑道:「那你们可能得去看看那个叫做刘发义的男人了,他现在……或许遇上了麻烦。」 徐有真一愣,与后头的翁念德对视一眼。 翁队无辜说道:「刘先生晕过去后我把他搬到床上,他现在应该在房里休息。」 「如果那封简讯真的是鬼发出来的,此刻没有画鬼的干扰,简讯鬼便可以轻松杀死那位刘发义先生了。」唐媤轻轻说道:「鬼呀,尤其是厉鬼,不太可能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之前那名刘先生之所以收到简讯后还活着,很大可能是因为画鬼的存在,使那隻简讯鬼不敢轻易出手,以免两隻厉鬼发生衝突。」 「现在画鬼已经伏诛,在暗处的简讯鬼便要跳出来了……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以我跟厉鬼打交到这么多年的经验分享而已,你们可以参考看看……」 唐媤话还没说完,徐有真便朝着刘发义的住家跑回去了,翁念德和周峒慢了一拍,但也跟了过去。 「性急的孩子。」唐媤失笑,然后拍了一下还在啃食甜甜圈的唐茹果,「小果果,你不上去帮忙?」 唐茹果抬起头,嘴边满是糖粉,理所当然道:「师叔来了,再凶的鬼也不用怕了,我负责吃就好。」 唐媤哑然,仔细一想,觉得满有道理的。 也是,这世上除了鬼王,貌似没有自己打不过的鬼。 「好吧!我就过去看看,会发简讯杀人的鬼,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她微微一笑,把最后一个甜甜圈拿走,留下唐茹果错愕的神情。 「刘发义在这个房间!」一进屋里,翁念德便指向靠近大门的一间房,此刻房门半掩,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徐有真不迟疑,一把推开房门,里面却空无一人。 「人呢?」 「不在这里!」 翁队愣了一下,下意识道:「怎么可能?我确实把他放在那张床上!」 哗啦啦…… 此时,浴室方向传来水声。 「在浴室!」三人同时惊呼。 周峒距离浴室最近,他直接用竹竿撞开浴室的门,顿时一股血腥味从里面传出来。 「刘先生!」 只见刘发义站在洗手台前,拿着一把刀子不停划着自己的手腕,水龙头的水倾泻而下,把流出来的鲜血混合在一起,变成令人心惊的淡红色。 抬头一看,洗手台上方的镜子中,似乎有一道黑影站在刘发义身后…… 「大胆厉鬼!」周峒见到这一幕怒不可遏,抄起竹竿就要抽过去,但却猛然意识到鬼躲在镜子中,这竿要是打准了,也只是将镜子给打碎而已。 「符籙!」对付躲在镜中的鬼,周峒也有自己的一套办法,他连忙在身上寻找,却很遗憾的发现,早上出门时太赶,他竟然忘了带符籙在身上。 没有相应的符籙,很难将鬼从镜中逼出来。 「对了,徐姑娘!」周峒突然一顿,转头说道:「用你的血,按在镜子上,把那隻鬼逼出来!」 浩然虎心,破除一切虚妄。 面对这种隐藏至深的鬼,徐有真的血绝对是天生剋星,刚刚的画鬼也是因此被逼出原形。 徐有真没有犹豫,在人命关天的驱动下,她甚至忘了疼痛,手掌上的伤口再次被撕裂,直接就要按在镜子上。 忽然,刀光一闪,洗手台前的刘发义发出怒吼,刀子挥了过来,差点砍到徐有真的手。 「他被鬼控制住了!」周峒瞳孔一缩,要上前帮忙压制,但因为浴室太狭窄的关係,竹竿挥不动,一来一往的竟然让刘发义佔了上风。 「我来吧。」翁念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周峒立即退出浴室,让翁队进来。 只见翁队走进浴室后一个夺刀术将那把刀取走,然后喀喀喀几个关节技下去,发狂的刘发义顿时被压在地上挣扎。 「果然是专业的……」周峒在外面瞅了眼,心想自己或许也该学几招对付人的技能。 在翁队的压制下,刘发义不能再做出阻挠,徐有真见机将自己的血按在镜子上。 顿时,镜中发出惨烈的叫声,一道黑影从里面飞出来。 「想跑?」周峒站在浴室外,一手竹竿横握在前,冷冷喝道:「问过我手上的刀……的竹竿了吗?」 阴风起,还在摆姿势的捞尸人突地重心不稳,直接被阴风给吹翻在地。 浴室内的徐有真看见这一幕直接无语。 你好歹也挡个三秒啊! 瞬间被撂倒是什么状况? 周峒似乎也觉得刚刚有点丢脸,他连忙爬起身,只是从镜中飞出来的黑影速度太快,转眼间已经飞到大门口。 在这个时候,唐媤带着唐茹果刚好要进门。 「哎呀,意外之喜。」唐媤轻轻一笑,从头顶摸出一根血香,趁着黑影迎面而上时插在上面。 黑影突然定格。 像是被按下暂停键一样。 「总算……」徐有真跑出浴室,看到已经被制服住的鬼,不由得松了口气。 不愧是茹果的师叔,对付厉鬼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乐兮!当人生门,仙道贵生,鬼道贵终……」 唐媤嫻熟的唸道,黑影上头的香便开始燃烧,没多久后,那隻凶残的厉鬼化为无形,消散在空气中。 「利用简讯杀人的鬼吗?」唐媤收回祭灵香,若有所思道:「不同于传统厉鬼,这隻鬼貌似只有在杀人时才会现形,因此十分难抓……」 「自从地府出事之后,人间的鬼也开始出现某种不可知的进化了呢……」 「这应该是今年度除了香奈儿没出新品皮包之外,最糟糕的消息了!」 第二十一章 续命符 刺鼻的消毒水,朦胧的白光。 刘发义缓缓醒转,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陌生的天花板。 「这里是……」 「刘先生,你醒来啦?」一旁的护理师正在调整点滴,见到刘发义睁开眼睛,便朝着外头喊道:「警察小姐,刘先生醒了!」 一名穿着便衣的女子探头进来,正是徐有真。 「刘先生,太好了,你终于醒了!」她微笑走过来,右手缠着绷带,似乎刚包扎完。 「呃,徐警员,您的手怎么了?」刘发义忍不住问道。 「没事。」 徐有真笑了笑,道:「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割到手而已。」 顿了顿,她敛起笑容,凝声道:「刘先生,有件事必须告知您,有关闻玫妹妹的事……」 「闻玫?闻玫怎么了?」刘发义赶紧坐起身,但左手腕上的疼痛感令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刘先生,你别乱动啊,小心伤口裂开!」护理师皱起眉头。 刘发义倒是一愣,看着自己的左手,那厚厚的绷带以及清晰的疼痛感,在在显示这隻手受伤了,而且似乎不是小伤。 「我……我什么时候受伤的?还有,为什么我会在医院?」 他喃喃自语,完全想不起昏过去之前的事。 徐有真叹了口气,先请护理师出去,然后才低声将事情的经过说出来,包含简讯鬼以及画鬼的事,毕竟要交代刘闻玫的情况,有些事情是绕不开的。 刘发义静静听着,没有如同徐有真设想的那般发狂或崩溃,反而是沉默许久,才轻轻问道:「按照您的意思,闻玫已经……」 「她还没死。」徐有真站起身,拉开一旁的帘子,露出了隔壁病床。 病床上,一名女孩正沉睡中。 「我们先想办法将她从画纸中弄出来,但因为她被关在里面太久了,出来的时候相当虚弱,可能……剩不到几天时间。」说到最后一句,徐有真不忍的低下头。 此刻刘闻玫还能活着,得多亏周峒施展救人的祕术,再加上现代医学的帮助,才能让她勉强吊住一口气。 别看她现在好像只是熟睡,医疗仪器显示的数据都在正常值,但其实她的寿命已经被厉鬼消磨完了,再过个几天,将会迅速陷入生命衰竭的状态,然后一命呜呼。 「刘先生,请您好好把握与她相处的时间,我……我先走了。」 徐有真不敢去看刘发义的表情,在病床边放下一本日记之后,便赶紧走出病房。 「他相信了?」病房外,周峒靠在墙上扭头过来。 由于是在医院,他并没有将竹竿带在身上,反而是穿了一套休间的连帽衣襟,苍老的外表衬托出一股违和感。 「不清楚。」徐有真没有把握的摇头。 毕竟刚刚所说的一切太过匪夷所思,再加上目前刘闻玫的医疗数据都是正常的,医院没检查出问题,也只是当成普通病患在处理。 刘发义有很大可能会选择否定事实。 「闻玫妹妹的日记交给他了吧?那我们该做的都做了,也把事实告诉他了,就让他自己去面对吧!」周峒想了想,道:「从根本来说,闻玫妹妹会选择跟厉鬼交朋友,刘发义需要负一点责任。」 为了清除厉鬼留下的阴气,他们将刘发义的住家搜了一遍,也意外发现刘闻玫的日记。 日记很短,每一页都只有寥寥几字,基本上都是在渴望有新朋友。 偏偏刘发义不准她交朋友,她便只能将这种念想寄存在日记里,直到遇见那隻画鬼为止。 「她失去了生命,但得到了她最想要的朋友。」周峒背过身,淡淡说道:「不算坏结局。」 「虽然很可悲。」 徐有真沉默,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 吱呀── 病房的门打开了,刘发义推着点滴走出来,脸色苍白的看着徐有真,颤抖问道:「我……我错了……能不能,能不能救救她?」 「拜託你们!」 然后这名老父亲直接跪地痛哭,怀里抱着女儿的日记本。 「刘先生,我们进去谈!」徐有真发现医院走道上有一些病人和家属看过来,赶紧扶起刘发义进入病房。 周峒站在原地片刻,也跟了进去。 病房中,刘闻玫依旧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一样,呼吸平稳。 若不是见过厉鬼的可怕,徐有真也不相信这位此刻看来很正常的女孩,竟然会在几天之后死去。 「是我的错,我不该禁止她交朋友,有没有办法救救她?」刘发义坐在女儿的病床边,苦苦哀求道:「你们可以对付鬼,一定也有办法救她的,对吧?」 徐有真闭上眼睛,微微转过脸。 意思不言而喻。 刘发义痛苦的低下头来,病房中剩下他的呜咽声。 「她……她下个月就要去毕业旅行了,至少……至少让可以她去,让她可以交到朋友,跟朋友一起去玩……」 他失声痛哭,几乎语无伦次。 满腹的懊悔,也换不回女儿最深的期待。 她只是想要朋友…… 这微渺的愿望…… 「可以。」 忽然,周峒平静说道:「我可以让她多活一个月。」 病房剎那间安静下来。 徐有真小嘴微张,一脸不敢置信。 刘发义也是愣了愣,抬起头来发呆一会儿,才激动问道:「您真的可以?可以让她多活一个月?」 周峒点了点头,旋即话锋一转,眼神深邃的道:「但要用你的寿命来换。」 这一瞬,一旁的徐有真缩起瞳孔。 以命换命? 这种事真的做得到? 「我愿意!」刘发义连犹豫都没有,直接说道。 「以你的一年,换她的一天。」周峒面无表情道:「你要想清楚,你用三十年寿命换她的三十天,你很可能会比她先死去。」 「我愿意。」刘发义的回答没有改变,他闭上眼睛轻声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玫,用我的命换她的命,值得。」 值得……吗? 徐有真默默听着,内心百感交集。 刘发义坐在床边轻碰女儿的脸,似乎怕把她吵醒一样,那疼惜的表情藏着深深哀痛。 他是一个父亲。 纵然做错事,即便换不回女儿的人生。 至少,也要让她在生命的最后,能有一段美好的回忆。 用自己的命续她的命。 值得。 「这张符的正面写上你的生辰八字和姓名,滴上你的血,然后将符纸烧乾净,剩下的馀灰掺进一碗水里,给闻玫妹妹喝下。」周峒拿出一张紫色的符纸,上头用朱砂画了密密麻麻的符咒。 「我只剩下这张续命符,你要谨慎使用,而且你在滴血时必须是心甘情愿,否则符会失去效力。」 周峒叮嘱完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病房。 刘发义握着手上那张紫色符籙,低着头不说话,表情却是充满决然。 「刘先生,有需要什么帮助的话再联系我们,这是我的电话。」徐有真留下一张名片后,匆匆离开病房,站在外头走道张望一下,发现周峒站在不远处的转角,似乎在思考什么。 「你怎么可以教给刘先生这种方法?」徐有真走过去,略带责怪的道:「用他的命去续闻玫的命,这难道……」 「难道不是邪术吗?」周峒微微一笑,直接打断她的话。 徐有真愣了一下,旋即重重点头,「没错!这是邪术对吧?寿命这种东西怎么能这样分给别人?」 「不,这不是邪术。」周峒沉默一下,道:「这是正统的道术,起源来自于东汉末年张角的太平道术,你或许不清楚,其实张角是一名医术高深的修士,这道续命符也是他当初为了给自己续命而研发出来的。」 徐有真怔了怔,没想到这个续命符还有这段歷史。 「你刚刚也听见了吧?这道符必须心甘情愿滴血才会发生效用,所以从本质上来讲,这本来就不是害人的邪术。」周峒的表情有点奇怪,他缓缓道:「唯有至亲,或者挚爱,才能让符发挥作用。」 「张角当年得病,结合医术和道术研发出这道续命符,结果却发现能替他续命的人一个也找不着……他的下属,他的弟兄,没有一个是心甘情愿为他滴血续命的。」周峒摇了摇头道:「最后这位大贤良师的逝世,与其说是病死,倒不如说是悲凉之下鬱鬱寡欢而死。」 说到这,周峒轻轻一笑,道:「这些我都是从古籍上看到的,听听就好,不过续命符确实是要心甘情愿的人才能发挥作用。」 「刘发义甘愿为女儿付出寿命,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们不应多事。」 「好……」徐有真无奈点头。 不管张角的故事是不是真的,这道续命符确实给了刘发义替自己女儿达成愿望的可能,哪怕代价是他的寿命。 「谁打给我?」这时口袋震动了一下,徐有真拿出手机,发现是唐茹果打来的。 「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旋即传来唐茹果急切的叫喊。 「有真姐!快回来!房东阿姨来了!她现在坐在客厅里,我不敢走出房门!」 徐有真:「……」 紧接着唐茹果的声音带上哭腔,呜呜叫道:「我放在客厅桌上的饼乾要被她吃光了!你快回来阻止她啊!」 第二十二章 张叔叔 「有真啊,王姨是听说,只是听说而已。」王锦南捏了一个小饼乾,鲜红色的指甲油格外显眼,她笑咪咪说道:「我听说,你这里好像多住了一个人?」 「王姨,绝对没有这回事。」徐有真端坐在桌子对面,看着房东阿姨,认真道:「那是谣言,以讹传讹是最可怕的,王姨千万别听信了!」 「我当然是相信你的。」王锦南比寻常人还要大上几分的嘴巴哈哈一笑,亮艳口红的吸睛程度丝毫不输给指甲油。 她发出老母鸡似的笑声,呵呵笑道:「王姨只是来看一眼而已,毕竟你这里的房租便宜,要是再多一个人的话……王姨对其它租户也不好交代呀!」 「您说的是。」桌面下的双拳稍稍握紧,徐有真面不改色的微笑。 房租便宜,主要原因便是这屋子死过人。 但王锦南丝毫不提这件事,这让徐有真有点不舒服,于是在坦白和说谎之间,她很难得选择了后者。 王锦南肯定是听到消息,知道这里多住了一个人,所以才在没通知的前提下临时出现,还好唐茹果机灵,知道要躲起来,不然王锦南发起飆来赶人的话,徐有真也没立场说不。 想到这,徐有真思忖有时间可能该找新房子了,或许是性格使然,她也不喜欢一直佔着这种便宜。 「好了,我就是来看看而已,确认过后就没事了。」王锦南站起身,又从桌面拾起一块饼乾,瞇眼笑道:「这盘饼乾很好吃,但我记得你不是很少吃零食?」 还在试探? 徐有真瞳孔一缩,第一次发现原来房东阿姨热忱的外表下,藏着那么一颗狡诈多疑的心。 「王姨,这是同事送的,我想说放在桌上慢慢吃。」 「原来是这样,那就不打扰你了。」 王锦南若有所思,提起一看就知道不便宜的真皮包包,扭臀朝大门走去。 当大门关上。 「呼……」徐有真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软绵绵的坐在沙发上。 「走了吗?」半张脸从房门后面探出,正是唐茹果。 「走了。」徐有真看了她一眼。 「呜呜呜!我的饼乾!」 便见唐茹果衝出房间,扑向了桌上的饼乾,边吃边叫道:「还好你们几个倖存下来了,我这就把你们吃掉!」 徐有真无奈摇头,起身回到房间换上制服,下午还要上班,她可没时间在这里磨蹭。 接下来的几天,彷彿又回到从前的日子。 从皮鞋鬼、画鬼到简讯鬼,这一系列的事件令徐有真如梦似幻,要不是家里还养着一隻唐茹果,她都以为自己是不是做了好长一段梦。 鬼,是真的存在的。 这个世界,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寻常。 她想着可能有一天,鬼的存在会真正走到世人眼前,然后警察机关或许真会如同翁念德所说的那样,成立一个专门解决灵异事件的「决灵队」。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徐有真很希望这一天永远都别到来。 因为要促成「决灵队」这种单位,肯定是要经过很多人的牺牲,像刘发义和刘闻玫这样被厉鬼所害的例子必须多到一个程度,政府才会在不得已的局势下成立相关组织。 一想到那对父女,徐有真的心头就像是堵住了一样,有点苦涩。 她没有去打听这对父女后来怎么样,刘发义是否有按照周峒的话使用续命符?刘闻玫又是否因此多了一个月的寿命? 不知道。 她不敢去打听。 因为无能为力。 那种心有馀而力不足的感觉令她相当沮丧。 「有真?你怎么了?」 一道声音自旁边传来,徐有真愣了一下,回过神,发现同事正狐疑的看着她。 「你最近老是走神喔,发生什么事了?」同事关切的问道。 「没事,学长,我只是发呆一下而已。」徐有真有点不好意思。 「是吗?有难处的话可以说出来喔!」 「我真的没事,谢谢学长。」 「好吧……对了,后天是你的生日,副所长他们说要揪团唱歌帮你庆生,你有没有空?」 「生日……吗?」 徐有真恍惚了一下,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些画面。 原来……已经到这个时候了。 我的生日。 同时也是张叔叔的…… 忌日。 □ 「生日快乐!」 一堆人围绕着蛋糕,拍手叫好。 电灯暗了下来。 蛋糕上的蜡烛是数字15,左右摇曳的烛光映照在徐有真的脸蛋上。 那张青涩小脸很是兴奋,看着四周穿着警察制服的叔叔阿姨们,开心笑道:「谢谢你们!我好开心!」 「哈哈哈,我们小有真终于十五岁了,我看得好欣慰啊!」 「不知不觉,小有真也在我们派出所当了两年志工了,时间过得真快。」 「就是啊,对了,有真,你明年就要上高中了吧?有想好唸什么学校吗?」 面对这个提问,徐有真懵了一下,不好意思的笑道:「我还没想好耶……」 「不过,我将来想要当一个很厉害的警察,就像张叔叔一样……不,我要超越他!」 少女握了握拳头,信誓旦旦说道。 「哈哈哈哈哈,小有真好志气!」一名警察叔叔笑道:「想要超过你的张叔叔,那你得去考刑警。」 「为什么?」少女有点疑惑,这个年纪的她,还不明白警察跟刑警之间的差别。 「刑警,是侦办各类刑案的警察,厉害的刑警破案如神,你张叔叔虽然也破案如神,但他年纪太大了,已经超过报考刑警的年龄。」那位警察叔叔挤眉弄眼说道:「偷偷告诉你,你的张叔叔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在合适年龄考上刑警,要是你以后当刑警了,他肯定会对你刮目相看的!」 「真……真的吗?」徐有真双眼发亮,心想那么厉害的张叔叔都对我刮目相看的话,那我岂不就是……非常非常厉害? 「好!那我以后要当刑警!」 少女重新修改了未来志愿。 周遭一阵哄笑,觉得善变的十五岁少女特别可爱。 「对了,张叔叔呢?」徐有真看了看,张叔叔的身影并不在人群中。 「他喔,很固执耶。」一位警察阿姨苦笑道:「明明加班十六个小时了,下班后还立即衝去要帮你买礼物。」 「小有真,你以后可别学他呀!动不动就加班,可以早早结束的案子非要弄个水落石出,真是个大傻子。」 「傻子学长,名符其实。」一旁也有警察叔叔跟着点头。 徐有真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咦?小有真你不生气?以往我们骂你的张叔叔是傻子,你都要跳脚的!」 少女靦腆一笑,回答道:「张叔叔说过,警察这两个字是一种责任,不够傻的人是扛不起来的。」 「我以后,也要成为那样的『傻子』!」 □ 「张叔叔,你说……我现在够傻吗?」 微风,暖阳。 一束花放在墓碑前。 徐有真拍了拍石砖,乾脆盘坐下来,盯着眼前墓碑,缓缓说道:「我身为警察,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刘发义和刘闻玫这对父女走向死亡,没能为他们做上什么……」 「我还记得,以前你时常加班,不管案件有多困难、有多危险,你都不曾退缩,你情愿牺牲自己的下班时间,也要将一件件案子办到最后……」 「他们都说你是傻子,但你乐此不疲……」 「你说,只要能帮到民眾,能看到民眾感谢的笑容,一切都值得了。」 「真傻,我现在想起来,也觉得你这样说真的好傻。」 「可是啊,不知不觉,我也喜欢上民眾感谢的笑容了……」 「但当我发现,我无法为他们提供帮助时,那份煎熬,着实令我好难受……」 「真的好难受……」 或许唯有在这块墓碑前,她才能这样毫无顾忌的说出心理话。 抱着膝,彷彿回到十五岁那年。 那里曾有一个傻瓜叔叔,好傻好傻。 「小真真?」 忽然,一道清脆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徐有真愣了一下,转过头看去,便见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穿着高跟凉鞋走来。 「唐前辈?」徐有真连忙站起身,拍了拍自己沾上尘土的裤子。 「别叫我前辈。」唐媤纠正道:「和小果果一样喊我师叔就好。」 「好……师叔……」 「嗯哼,小真真,你在这里做什么?祭奠亲人?」唐媤瞇眼笑道,目光不经意看了一下徐有真身后的墓碑。 墓碑中央写着「张公正国之墓」。 姓张? 唐媤挑了挑眉。 「这……这是我一位很敬重的长辈!」徐有真似乎看出唐媤的疑惑,赶紧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唐媤微笑道:「我想说你没事来公墓做什么,看来这位张正国先生对你很重要?」 「嗯。」徐有真点头。 「听说他是个傻子?」唐媤又笑道。 徐有真的表情瞬间僵硬。 「您……您听到我刚刚对张叔叔说得话了?」 唐媤掩嘴笑道:「哎呀,别那么紧张,要不是风吹来你的声音,我也不会听得那么清楚。」 徐有真:「……」 所以果然还是听到了吧…… 这一刻,徐有真满面通红,恨不得挖个洞鑽进去。 别看她刚刚说得很真切,但那些话真正说出口其实还挺羞耻的,毕竟是心底最深处的话。 看到一脸羞红的徐有真,唐媤忍不住失笑,上前拉住她的手。 「走吧,小真真,师叔带你去看一些东西!」 第二十三章 怎么办? 「师叔,这就是你要给我看的东西?」徐有真瞪圆了眼,看着橱窗内的假人模特儿。 「你看看,这件衣服怎么样?」唐媤指着一件蓝色裙装,微笑道:「我觉得挺适合你的。」 徐有真小声道:「可我不穿裙子啊……」 「原来是这样。」唐媤恍然,然后点头道:「那我们去下一家吧!」 「等一下,师叔……」 话还没说完,便被拉着走了。 整个下午,徐有真都陪着唐媤逛街,一会儿试衣服一会儿又试鞋子,转眼间,便到了傍晚。 天色渐渐变黑。 最后徐有真还是买了一双鞋子,虽不是名牌,但外观与质感都是上乘,连唐媤看了也讚不绝口。 「师叔,逛了一下午了,可以回去了吧?」徐有真有些疲惫的道,好久没这么逛街了,感觉小腿都在打颤。 不过心情倒是好了许多,或许逛街真的是紓缓情绪的良方之一。 「还没呢,我要给你看的东西才正要出现。」唐媤走在前头,转过头露出促狭的表情,「打起精神来!赶紧跟上!」 徐有真一脸迷茫,提着袋子跟上去。 走了一会儿,来到一个马路口,此时正逢下班时间,来往的人车眾多,号志灯上的小红人阻止了行人前进。 「有了。」唐媤看了看号志灯,道:「小真真,快看那个号志灯下面!」 徐有真一脸疑惑的看过去,却没发现任何值得注意的事。 「哎呀,忘了告诉你,记得开啟阴阳眼。」唐媤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突然说道。 徐有真微微一愣,从包包里拿出一个夹链袋,里面是一张红色卫生纸──红色,是她的血。 经过试验,儘管卫生纸上的血已经乾涸,但只要擦在眉间,还是可以短暂开啟阴阳眼,只是持续的时间会更短一些。 对徐有真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消息。 至少她不用为了开啟阴阳眼,又自残式的割自己手掌 要让她狠心放血,基本上得是人命关天的时候。 开啟阴阳眼之后,徐有真的目光重新投向号志灯,顿时,她的呼吸一滞。 那个号志灯下方,竟然趴着一具残破的尸体! 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那具尸体看不出年龄性别,就这样趴在号志灯下,来往的人车看不见,还会踩过去或辗过去,于是那具尸体越来越残破…… 「师叔,那是……」 「是厉鬼喔。」唐媤微微一笑,道:「这个路口是不是常常发生严重车祸?」 徐有真愣了一下,点头道:「这里不是我们辖区,不过,确实是听说这里常常有车祸,而且从去年至今,已经死了不少人……等等,难道说……」 「没错,就是这隻厉鬼在这里的缘故。」唐媤微笑道:「祂会巧妙的製造号志灯的短暂故障,从而使这个路口变得比平常还要危险。」 「所谓的短暂故障,可能只有不到一秒,但这路口每天来往的人车太多了,即便只有不到一秒的故障,这个路口的事故率也会大幅上升。」 此时号志灯变成小绿人,行人开始穿越斑马线,唐媤经过那隻厉鬼的时候顺手插上一根香在祂身上。 「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乐兮!当人生门,仙道贵生,鬼道贵终……」 唐媤低声细唸,由于周遭的人车太多了,可能只有徐有真听到而已。 号志灯又变成小红人。 那隻厉鬼也缓缓消散。 唐媤招回祭灵香,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徐有真在原地怔了半晌,赶紧跟上去。 「师叔,我有一个问题。」 「嗯?」 「为什么你在祭鬼的时候唸的咒语和茹果不一样?」徐有真好奇问道,这是她藏很久的问题。 唐茹果总会唸什么不哭不哭眼泪是珍珠,那个违和感直接唰唰唰的上涨;反倒是唐媤师叔,虽然唸得东西比较晦涩,可是听起来比较有高人的感觉。 「咒语?」唐媤愣了一下,转过头来失笑道:「小果果告诉你这叫咒语?」 徐有真茫然点头。 「哈哈,其实这个叫做『祭词』。」唐媤边走边笑道:「每个祭灵使都有属于自己的专有『祭词』,『祭词』越强大,便可以对付越兇的鬼。」 「祭词的……强大?」徐有真只听懂一半,还是有点纳闷的问道:「什么样的祭词才算作强大?像茹果那种的也可以祭鬼?」 唐媤忍俊不禁,微笑道:「别小看小果果,祭词是否强大,在于祭词对祭灵使本身究竟有多深远的影响。」 「必须对祭灵使具有啟发性的话,才可以成为祭词。也有可能是一种信仰,一种信念。」 「唯有得到祭灵使的真正认同,祭词才能產生效果,而且认同感越强,祭词便越强大!」 唐媤淡淡一笑,道:「小果果的祭词虽然简单,但她对这句话的认同感超乎寻常的强,她年纪轻轻就可以对付恶鬼了,假以时日,厉鬼看到她也只能绕着走。」 徐有真听得一愣一愣,脑海里浮现那个贪吃果的模样,再联结刚刚唐媤所说的话…… 认真? 唐茹果那像是玩闹一般的祭词,竟是她最大的依仗? 不哭不哭眼泪是珍珠? 话说到这里,唐媤忽然停止脚步,一脸兴致的看着一盏路灯。 啪嚓! 路灯亮起了。 「小真真,看那个路灯。」唐媤笑道。 徐有真抬起头,没发现眼前的路灯有什么异状,但有了先前号志灯的经验,她不用提醒,直接开啟阴阳眼,再看过去时,一个惊悚的画面顿时出现。 只见一个没有五官的人站在路灯下,似乎是在等人一样。 「这……这是?」 「别紧张,这隻只是恶鬼。」唐媤走过去,拍了拍无脸人的肩膀,用一种介绍的语气说道:「他会在夜晚时出现,然后在路灯下等人,如果有八字比较轻的人刚好路过,祂便会跟着那人回家。」 无脸人被拍了一下肩膀,便缓慢转过头来,脸朝向唐媤,不过因为没有五官的关係,并看不出这隻鬼的表情。 「哎呀,祂现在盯上我了。」唐媤摸了摸无脸人的下巴,像是在逗弄宠物一样笑道:「触碰到也会引起祂的注意,其实很多恶鬼都这样,别大惊小怪的。」 徐有真脸色苍白,觉得问题好像不在这,她看到那隻无脸鬼已经伸出手掌,缓缓朝唐媤的脸摸过去。 鬼要动手了! 「好了,介绍完了,也该送祂离开了。」唐媤随手摸出一根香,直接插在无脸鬼的头上。 一段祭词唸出,这隻鬼便如同烟雾般缓缓消散。 祭完这隻恶鬼,唐媤马不停蹄地往前走,还转过头催促道:「小真真,快点,我记得前面的路口还有一隻厉鬼,今天顺便祭走祂。」 还有? 徐有真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她也没想到,天才刚刚暗下来而已,大街上竟然就有不少厉鬼和恶鬼相继出现。 前方的路口并不远,几分鐘的路程而已。 那是一个大型的十字路口,在下班的尖峰时段挤满了人车。 而在十字中心的路中央,一个脸色铁青的小男孩独自站着,祂的手上拿着皮球,眼神空洞。 「这个小男孩也是厉鬼?」徐有真诧异道。 「嗯哼,人太多了,祂不敢明目张胆动手,等过一段时间,约莫晚上八点吧,车比较少的时候应该就会出手了。」唐媤这次没有解释太多,她逕自走到路中央,拿出祭灵香就要插上去。 然而那隻小男孩厉鬼似乎是察觉到危险,本来呆滞的面孔忽然狰狞起来,双目盯着唐媤咬牙切齿,然后……缓缓流出两行血泪。 鬼笑,是要害人;鬼哭,便要死人。 这隻厉鬼打算杀人了! 不过唐媤的动作更快,她甩手一丢,祭灵香不偏不倚插进小男孩的头顶,那个小男孩瞬间定格下来,两行血泪也像是倒带一样的缩回去。 徐有真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乐兮!当人生门,仙道贵生,鬼道贵终……」 随着一段祭词唸出,这隻厉鬼带着不甘的咆哮消失在原地。 唐媤轻轻一笑,踩过厉鬼原先站的位置,又走向前方的路段,徐有真见状赶紧跟上。 前方有一个长椅,是供行人休息用的。 长椅的把手绑了一堆气球,似乎是昨天这里办过活动,主办单位没把装饰用的气球收走。 而在那堆气球的中间,一个黑色气球特别醒目。 徐有真好奇的凑上去看,顿时瞪直了眼睛。 因为那黑色的气球根本就不是气球,而是一颗人头! 人头看起来是一个男人,约莫四十来岁,不仅七孔流血,脸上还残留着惊惧的表情。 这么一个血淋淋的人头,竟然就混在气球当中! 「是一隻即将变成厉鬼的恶鬼。」唐媤观察了一下,也不多说,祭灵香插上去,一波祭词将这隻鬼带走。 至此,至少有四隻鬼被唐媤祭走,而天色也才刚暗下来而已。 唐媤没有再前进,她转过身,坐在长椅上,指了指旁边。 徐有真犹豫一下,提着袋子坐过去。 「有什么感想?」唐媤淡然一笑。 「鬼,好多……」徐有真小声说道。 「嗯,你说得没错,这个城市的鬼相当多。」唐媤看向前方,缓缓敛起笑容,眼神深邃的道:「这只是一小部分而已,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还有许多恶鬼或厉鬼潜伏着,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有人受害。」 「试问,你要怎么办?」转过头,唐媤盯向徐有真,很认真的问道:「你现在知道鬼的数量比你想像得还多,无时无刻都会有人受害,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徐有真怔了怔,思绪顿时冻结。 鬼这么多,她可以怎么办? 第二十四章 当这世界太大 「我……我不知道……」 沉默良久,徐有真只能给出这一句话。 唐媤平静说道:「有真,这个世界太大了,光是这一座城市,就有成千上万的人,需要帮助的人也是多到数不过来。」 「你有心想帮他们,是好事。但你不该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哪怕你每天都忙于救人、帮人,但该发生的事还是会发生,该死去的人还是会死去,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所谓拯救全人类的英雄,是活在电影里的。」 「哪怕是我,也只能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消灭那些鬼,其馀我看不到的、没能发现的,也只能任由其存在。」 唐媤翘起脚,抱着膝盖说道:「道理很浅显,但你必须深刻的明白──我们的能力有限,做好眼前的事就好,做不到的,莫要强求,不然你只会心累得无法再去帮助下一个人。」 「那位刘先生和他女儿的结局固然悲凉,但你能做到的就是哭一哭,难过一下,然后祝福他们下辈子都能有更美好的人生。」 「好好想想吧,虽然你这样的性格很可爱,但并不值得欣赏。」唐媤站起身,拍了拍徐有真的肩膀,「天黑了,回去吧!」 徐有真点了点头,有点失魂落魄的跟在唐媤后面。 刚刚那些话,其实并不能算是打气鼓舞,但唐媤用自己的方式让她明白──人力有时穷,即便是唐媤这么强大的人,也无法顾及到所有人。 这个世界,苦的人太多了,在英雄没能走出电影的当下,做好自己眼前的事即可,量力而为,这世界也不会因此而怪罪的。 这一瞬间,徐有真似乎懂了什么。 她看着唐媤的背影,心里默默感激。 「哎呀,刚刚有件事忘记说。」唐媤突然停下脚步,转头过来微笑道:「或许就因为你这样的性格,才能拥有从古至今都很罕见地的浩然虎心吧!若你能把持下去,去掉一些不必要的自责感,直至寿命耗尽那天都是这般心境的话,你在死去之后有可能会成为一名候补阎王喔。」 「候补阎王?」徐有真从自己的思绪中抽出来,错愕看向唐媤。 「这只是传说啦,我从古籍上看到的。」唐媤双手摆在身后,边走边说道:「传说在地府有十二阎王殿,只要是寿命耗尽的浩然虎心之人,灵魂会出现在地府的十二阎王殿,从而变成阎王候补。」 「所谓的阎王候补,顾名思义,就是阎王的候补者,只要十二阎王殿空出一名阎王,候补者就会递补上去。」 唐媤眨了眨眼,眼带笑意的说道:「强大的阎王甚至能执掌一座地狱,若你能当上阎王,你将有更大的力量去帮助更多的人。如何?有兴趣吗?」 「可是,地府不是已经灭亡,地狱不是也空了吗?」徐有真不解问道。 唐茹果曾经说过,现在人间会有这么多恶鬼和厉鬼,很大原因便是因为地府不在了,没有了鬼差来拘鬼,这群鬼游荡在人间才会越来越凶,有朝一日,人间甚至有可能出现一尊鬼王! 「这只是一种说法。」面对这个问题,唐媤沉思的时间有点久,她缓缓道:「确切的说,应该是没有人知道鬼门之后的地府发生什么事了。」 「可能是距今几百年前的某天,地府与人间失去了联系,地府不再有鬼差来到人间拘鬼,人间的鬼也因此越来越多,时间一久,便有了『地府已灭,地狱已空』的说法。」唐媤的表情略微凝重,「但这种说法其实没有得到证实,鬼门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至今无人知晓。你如果有一天真的成为了阎王候补,或许就能得到解答。」 「难道就没有人去看吗?」徐有真很惊讶问道:「找到鬼门,然后进去看一眼?」 「看一眼吗?」唐媤不由得失笑道:「这想法很危险喔,有很多人都是因此而丧命的。」 「啊?」徐有真瞪大眼睛。 唐媤沉默了一下,用一种难言的复杂语气说道:「自从地府发生未知的异变后,曾有许多人打算趁着鬼门开时进去地府探寻真相,但那些人全部都失败了。」 「在鬼门之后,似乎有一种恐怖存在,会杀死所有踏进鬼门的人。」 「嘶……」徐有真倒抽一口凉气,背脊微微发凉。 踏进鬼门的人都死了,鬼门之后的地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可以想见,肯定是发生的剧变,才会导致地府再没有鬼差出现在人间,且与人间的联系彻底断绝! 「有真,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座城市吗?」忽然,唐媤目光幽幽的说道。 徐有真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唐媤。 「因为鬼门要开了。」唐媤也没有卖关子,她直视前方,边走边说道:「儘管地府与人间断了联系,但每年的农历七月一号,鬼门仍会准时开啟,然后在七月十五这天显现在人间。」 「鬼门一旦在人间显现,人间的鬼将会前仆后继的衝进去。」唐媤淡淡说道:「鬼门之后的地府阴气太多了,对这些鬼而言是大补之物,为了增强自身,这些鬼会不惜一切的衝进去……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顿了一下,她继续道:「若人间有顶尖厉鬼,一旦进入鬼门,或许将进化成鬼王。」 「鬼王,是超越厉鬼的存在,从古至今,但凡鬼王出现,人间必定生灵涂炭!」 「以往还有地府的鬼差会捉拿鬼王,甚至牛头马面也会出手,但在这个地府失去联系的时代,一旦有鬼王诞生,那将是……难以阻止的可怕浩劫!」 唐媤停下脚步,站在一盏路灯下,仰着头,轻声道:「我就是为了阻止厉鬼进入鬼门才会来这里的,因为呀,七月十五那天,鬼门即将在这座城市的上方显现。」 最后一句话,令徐有真瞬间缩起瞳孔。 「师叔,您……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嗯,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唐媤淡淡道:「今年的七月十五,鬼门将会在这座城市的上空显现,届时城内潜藏的鬼将会大量现身,一个不慎,说不定会有普通人的伤亡。」 徐有真闻言顿时晕呼呼的。 她才接触鬼这个存在没多久,今天有人告诉她,即将有更多的鬼出现了,而且还有可能波及到整座城市。 这般可怕的事,要如何去接受? 「师叔,您说得是真的?」她不敢置信问道。 「当然,今天是刚好提到,不然我也不会说这个。」唐媤淡淡一笑,道:「而且你有浩然虎心,到时候说不定可以帮上忙……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当然愿意呀!」徐有真毫不犹豫的道,一想到七月十五那天将有大批的鬼涌现,她虽然头皮发麻,但还是想尽一己之力。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唐媤欣慰一笑,「不过距离七月十五还有一段时间,先别露出紧张的表情,这段时间好好休息,最好是养好血,到时候可能需要你不断放血。」 徐有真顿时脸色一僵。 「开玩笑的啦。」唐媤背着手,嘀咕道:「不小心说出来了,希望她不会因此打退堂鼓。」 徐有真:「……」 师叔,你知道你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吗? 「十三年前,鬼门也在这座城市出现过。」唐媤没注意到徐有真无语的表情,她仰头看着灰暗的天空,似是陷入回忆,轻声道:「那次鬼门出现的时间很短,可能只有上半夜而已,因此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徐有真怔了怔。 十三年前,不就正好是她国中的时候? 那时候她还在派出所当志工,张叔叔也是在那一年…… 「不过我还记得,那次有一隻厉鬼差一点点就衝进去鬼门了。」唐媤低声说道:「是我的师兄强行挡住了祂,但师兄也因为被撞飞,掉进了鬼门里。」 「然后,他就没有再回来了。」 停下脚步。 徐有真恍惚看着唐媤的侧脸,这位师叔的语气并没多哀伤,但彷彿全世界的难过在瞬间压了过来。 进了鬼门,十死无生。 儘管无法确认,但唐媤的师兄怕是已经…… 「他叫做唐簫弦。」 唐媤平静说道:「如果我今年也掉进鬼门了,请帮我记得他的名字。」 「唐簫弦,我的师兄,茹果的师父,歷代祭灵使天赋排行第二的天才。」 说完这些话,她像是松了口气,又彷彿心里的掛念少了几分。 「抱歉,我刚刚似乎失态了。」唐媤露出歉意的笑容。 「不会。」徐有真连忙摇头,但还是有点好奇的问道:「不过冒昧请问一下,您那位师兄是茹果的师父?」 「没错。」唐媤笑道:「他以前可疼茹果了,小果果现在会变得这么任性,师兄得负最大责任。」 「原来是这样……」这还是第一次听闻茹果的师父,徐有真不免有几分好奇。 「对了,您刚刚说,茹果的师父在歷代祭灵使的天赋排行第二,那么第一是谁?」 看到唐媤刚刚流露出的敬佩眼神,不难想像得出,唐簫弦应该是一位相当强大的祭灵使。 他的天赋排行第二,第一呢? 「呵呵,第一就是小果果啊。」唐媤掩嘴轻笑。 「小果果的天赋可是歷代祭灵使最强,而且比师兄还要强得多喔!」 第二十五章 生日快乐! 跟唐媤师叔的长谈,使得徐有真获益匪浅,心境上也有了不太一样的蜕变。 更重要的是,今年的七月十五鬼门将在这座城市上空显现,届时将不知道会是何等激盪,仅希望别有人因此伤亡…… 又陪唐媤逛了一会儿,晚上九点,徐有真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拿出来一看,却是派出所的群组连发了好几张照片。 照片是同事们去唱歌的画面,大家都对着镜头手比爱心,一脸笑意的模样。 然后群组里刷了一排「生日快乐」的贴图,顿时,一堆@徐有真的讯息又跳出来。 生日快乐! 徐有真不禁莞尔。 是了,今天是她生日。 但为了祭奠张叔叔,她婉拒了同事的庆生邀约,但这帮热血的傢伙还是自顾自的来一场「没有寿星的庆生宴」。 「谢谢了呀……」徐有真看着手机,低声呢喃。 她想起自己许久许久没有好好庆生了,每年到了这个日子,张叔叔的忌日会大过一切,她总是坐在张叔叔的墓前度过自己的生日。 「小真真,该回去了喔!」唐媤转过头,发现徐有真在发怔。 「喔……好!」徐有真连忙收起手机,跟上去问道:「师叔,那您这些时间都是住在旅馆吗?」 「不是呢。」唐媤微微一笑,道:「我刚来这里就买了一间套房。」 买…… 咦? 「不便宜呢。」没注意到徐有真错愕的表情,唐媤轻轻蹙起眉头,「要不是这些年省吃俭用少买好几个名牌包,我还真没那么宽裕可以再买一间套房。」 再买一间……套房? 这句话是不是哪里不对? 徐有真第一次有这种「贫穷限制了她的想像力」的感慨。 「那师叔您住哪儿?我先送你回去。」 「时间还早,我先去你那儿看看吧!」唐媤瞇眼一笑,道:「正好有几天没看到小果果了,我去探望一下她。她给你添麻烦了吧?」 是的,这隻贪吃果总喜欢半夜爬起来找食物,总的来说确实是不大不小的麻烦…… 「哪会,茹果很乖,不会麻烦的。」徐有真控制抽搐的表情,违心说道。 「呵呵。」唐媤笑了一下,也不多说什么,但那充满笑意的眼神彷彿早看穿一切。 两人走走停停,又聊了一些比较私密的话题,终于回到家,不过屋内是暗的,这让徐有真很是奇怪。 「怪了,茹果没那么早睡呀,难不成她还没回来?」 「八成是去找宵夜了。」唐媤微笑道:「我们进去等她吧,她应该不会太晚回来的。」 很有道理。 贪吃果确实有深夜外出觅食的前例。 徐有真点了点头,拿出一串钥匙转动门把。 喀喀── 门把转开之后,屋内一片黑暗,徐有真呼了口气,逛了一个下午终究是累了,回到家的感觉真好。 打开电灯,正要在玄关放下今天刚买的鞋子时,忽然一道拉炮声劈啪响起,在徐有真错愕的目光下,唐茹果捧着一个生日蛋糕从房间走出来。 「生日快乐!有真姐!」她嘻嘻一笑,将蛋糕递过去。 徐有真怔怔看着,蛋糕上插着象徵二十九的蜡烛,烛光轻轻摇曳,显得娇憨可爱。 劈啪── 劈啪── 劈啪── 周峒站在屋子的角落,不停扯动拉炮,由于人手不够,只能由他自己担当「拉炮师」,旁边一个塑胶袋不知道装了多少拉炮,他面无表情的玩拉炮,乍听之下还真有几分喜庆时的气氛。 唐媤倚靠在大门处,笑脸盈盈的看着这一幕。 生日快乐。 有真。 隐约间,徐有真似乎还听到张叔叔的声音,那种如真似幻的感觉…… 十三年前,她没能等到张叔叔那句生日快乐,如今却彷彿听见了。 「有真姐,快吹蜡烛啊!」唐茹果眨了眨眼。 「我……」徐有真鼻头一酸,视线忽地模糊。 蜡烛吹熄。 八月三日,象徵二十九岁的今天,着实美好。 「谢谢你们……」她抿起嘴,眼眶微微泛红。 「快点许愿呀!」唐茹果嘻嘻笑道:「第三个愿望不可以说出来喔!」 徐有真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她已经好久没这样「正经」过生日了。 「我……我希望在场的大家都可以健健康康,长命百岁。」她想好久,终于想出一个比较「制式」的愿望。 但换来一阵唐茹果轻笑。 「有真姐,这愿望不好,师叔她今年都已九十九……」话还没说完,唐茹果忽然背脊一寒,抬头便看到师叔投来了「死亡微笑」。 「小果果,师叔今年几岁?」唐媤淡笑,那笑意毫无情感。 「师叔今年十八岁,仅比茹果大上几个月而已。」唐茹果一脸正经的道。 徐有真:「……」 角落的周峒捧着一罐可乐,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我都没听到的样子。 「第二个愿望,我希望……」徐有真想了一下,看向唐茹果,微笑道:「茹果永远都可以吃饱饱。」 唐茹果一怔,忽地呜哇哇大叫,「有真姐,我就知道你是最爱我的!」 然后就准备投怀送抱。 但徐有真抹了一盘子的奶油,做出防御姿态,于是唐茹果只得悻悻然的退回去。 第三个愿望…… 我希望,我能成为一个「傻子」。 就像张叔叔一样。 「生日快乐!」 她自己喊了一下,然后沾了一团奶油抹在茹果的脸上。 顿时,惹来了年轻祭灵使的反击。 玩闹一阵,就连在旁边看戏的唐媤都在脸上抹了一团奶油,一脸无奈的模样。 周峒默默坐在角落,他没有参与奶油大战,但旁边已经多了好几罐空的可乐瓶。 「吃蛋糕啦!」 脸上都是奶油的唐茹果格格大笑。 □ 深夜,徐有真张开眼睛,可能是刚刚的生日宴会太感动了,以致于现在的情绪还有点亢奋。 睡不着觉。 起身下床,她走出房门,却发现客厅里已经坐着一个人。 「小真真,你起来啦?」唐媤捧着一杯热奶茶,正在看夜间重播的韩剧。 「师叔,你也睡不着吗?」徐有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到唐媤的旁边。 唐媤今晚借住在这里,因为房间不够的关係,她是跟唐茹果睡在一起的。 「嗯,当然睡不着。」唐媤喝了一口奶茶,淡淡笑道:「小果果的睡姿奇差,脚动不动就放到我身上,刚刚还差点把我踢下床。」 徐有真:「……」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呀,有真。」唐媤忽然沉默一下,用一种复杂的语气说道:「茹果能像现在这样,得多亏你。」 「咦?」徐有真放下水杯,一脸诧异。 「你知道吗?小果果小时候是不会哭也不会笑的。」唐媤忆起从前,感慨说道:「她是有史以来天赋最强的祭灵使,但她似乎在情感上有点缺陷,小时候就是个闷葫芦,开心的时候不会笑,难过的时候也不哭。」 「直到她的师父离开后,她才学会怎么哭泣。」 徐有真静静听着,脑海里闪过唐茹果的笑顏,很难相信她竟然有这般过往。 不哭,也不笑。 唐茹果的过去。 「失去师父之后,茹果以泪洗面,彷彿前些年没有哭出来的眼泪都一次涌出来一样。」唐媤平静说道:「那时候她才五岁。」 「直到有一天,她不哭了,并且开始学会微笑,渐渐变成今天这样子。」 呼了口气,唐媤转过头,叹笑道:「可只要在你身边,她的笑容是我见过最灿烂的,她真的很信任你。谢谢你,有真。」 徐有真有点侷促,连忙摆手,「没啦,我也没有做什么,就当成是照顾一个妹妹。」 「是吗?」唐媤微微笑道:「那你真的是一个相当称职的姐姐。」 徐有真颇为害臊的低下头。 「七月十五那天,我会带茹果一起去鬼门。」忽然,唐媤敛起笑容,闭眼说道:「当年她的师父就是被鬼门带走的,如果我不带她去,她自己也会偷偷跑去。」 徐有真闻言沉默。 「所以我希望,到时候你可以多看顾一下茹果。」唐媤认真说道:「她很有可能会不顾一切跑进去鬼门找她的师父,如果真发生这种事了,请你一定要阻止她!」 徐有真怔了怔,旋即重重点头。 「我一定会看好茹果的!」 徐有真这段日子与唐茹果相处以来,也隐隐约约摸清了她的性格。 那温驯的外表下,其实藏着一颗相当执着的心! 唐媤说得情况极有可能发生! 「好了,我去休息了,之后就麻烦你了。」唐媤喝完奶茶,起身走回房间。 徐有真独自一人坐在客厅里,静静沉思。 七月十五…… 鬼门现…… 她突然想到,前一阵子从家门前经过的驱鬼匠,怕是也盯着鬼门现的那天。 在那一天,恐怕不只会群鬼乱舞,那些跟鬼打交道的人也会纷纷涌现。 到时候这座城市将会如何? 徐有真深吸一口气,有点不敢细思下去。 她总算明白唐媤刚刚的交代是什么意思。 那天场面将会极其混乱,哪怕唐媤的实力高强,可能也无法掌控全局。 要是唐茹果趁机跑进鬼门,唐媤不一定来得及阻止。 想到这,徐有真不禁也是有点头疼。 如果唐茹果铁了心要闯鬼门,除非将她绑起来,不然还真不好阻止。 「到时候再看看状况吧。」因为没遇过鬼门现的阵仗,徐有真也无法揣度那天会是什么情况,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大不了,真的用绳子把唐茹果绑在身边! 突然,手机一震,一道讯息传来。 「谁呀?」徐有真本来要回房休息了,看到讯息不由得一愣,大半夜的谁会传讯息。 仔细一看,是来自翁队。 「他又加班了吧……」徐有真摇了摇头,像翁队这种日夜颠倒的人,什么时候传来讯息都不奇怪。 翁队的讯息很简单,仅有一句话── 「刑警报考日期确定了,我已经帮你报名好。」 后面还有一个写着「不用谢」的蜡笔小新贴图。 徐有真顿时嘴角一抽。 第二十六章 交代 「你知道当刑警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呃,报告长官,最重要的是自身的安全、案件的安全以及……」 「不,都不是,最重要的是绩效。」 「啊?」 「没有绩效的刑警,是最没用的刑警,如果你有心想要当刑警,就给我好好听着──努力去生绩效,无论用什么手段,上头需要绩效的时候,你就必须想办法生出来!」 「……」 「好了,面试就到这里,我再强调一次,绩效掛帅!什么为民服务、什么帮助民眾,那种事情不是我们警察首先要做的,把绩效弄好才是正事!如果听懂的话,那就……」 「那个,长官……」 「嗯?」 「我不当刑警了。」 「……你说什么?」 「你口中的刑警,跟我想像中的刑警有点不太一样,所以我不当刑警了。」 □ 想起那时刑警面试时的画面,徐有真不由得一阵苦笑。 依稀记得,那位负责面试的刑事大队大队长,在她表明不当刑警之后,气得脸色发白,还放话说只要有他在刑事大队的一天,就不会让她当上刑警。 不当就不当。 徐有真也是个倔脾气,明明知道当了刑警会被上头当成「绩效提款机」,她才不愿违背本意去当这种刑警。 只是有些对不起张叔叔了,明明在他的墓前信誓旦旦一定会当上刑警,好让他刮目相看的…… 「这个翁队真是……」看着手机的讯息,徐有真有点哭笑不得。 结果这位热血队长,竟然擅自主张又帮她报名刑警考试了。 如果面试时又遇到上次那位满口绩效的刑事大队大队长,那可该如何是好? 「罢了,反正考试日期还有几个月,眼下七月十五那天的事比较重要。」徐有真揉了揉眉心,没有婉拒翁念德的好意,毕竟到时候考不考还是她这个当事人说了算。 就这样,日子重归平静。 但或许是暴风雨前的寧静。 城里的鬼不像先前那样猖獗出现,反而是一一蛰伏下来,像是在等待七月十五那天的来临。 唐媤这段时间常常带唐茹果出门除鬼,虽然这些鬼大部分都躲起来了,但仔细找仍可以揪出几隻。 为了避免七月十五那天出现鬼潮,此刻是能多除一隻就算一隻,至少可以降低鬼潮出现的可能性。 值得一提的是,在生日宴会的几日之后,周峒上门拜别。 他打算回一趟栈水。 「徐姑娘,唐媤前辈私底下也找过在下,到时候我会协助她守护鬼门。」周峒神色认真的道:「不过守护鬼门的风险太大,在下身为栈水门的门主,有些事不得不提早做准备,我得先回一趟栈水门,把后事安排好,七月十五之前再回来。」 「在下本来想找唐媤前辈道别,但她老人家忙着除鬼,只能请你帮忙转述了。」说完这些话,周峒拱了拱手,便要转身离去。 「等等!」徐有真愣了一下,忍不住问道:「周先生,这样真的好吗?」 周峒狐疑看过来,「什么?」 「你身为门主,如果你有个什么意外,栈水门必定会元气大伤,说不定捞尸人传承还会有失传的风险……」徐有真斟酌措词,她先前也听说过,捞尸人在现代已经不多见,栈水门甚至可能是最后一门捞尸人传承。 既然如此,周峒冒着传承消失的大风险去帮忙守护鬼门,值得吗? 周峒闻言,忽然一笑说道:「那么徐姑娘你呢?」 徐有真愣了一下,「我?」 「嗯,在下可是听唐媤前辈说,你也想在七月十五那天帮上忙。」周峒笑道:「虽然你有浩然虎心,但本质上还是普通人,你又是持着什么心态,愿意出手帮忙?」 「要知道,那天可是会有一大群恶鬼出现,说不定厉鬼也会成群结队衝过来,稍有不慎,可能就是团灭的结果。」 周峒微微一笑,道:「你都捨得赌上自己的性命,又何必问在下这种问题?」 拱了拱手,他转身离去。 徐有真站在原地微微恍惚。 她没问过自己为什么要出手,她也没细想过自己能不能承担最后的后果。 但一想到那晚可能会有普通人受害,她就忍不住想要跳出来。 或许,这就叫傻子? 周峒离去之后,整座城市的氛围也悄然变得更加压抑与诡譎,当然,普通人在生活上是察觉不到任何异样的,只是每天都在除鬼的唐媤和唐茹果收穫已经越来越少。 终于,在农历七月初的时候,唐媤停止了除鬼的行动。 她转而潜修,深居简出,开始为七月十五那天做准备。 唐茹果倒是没什么改变,还是每天吃吃吃,偶尔看看动漫,偶尔又对着韩剧哭得唏哩哗啦。 徐有真则是保持正常上班,她没有为鬼门现做太多准备,只是找了一位目前在当护理师的高中同学,把自己的血抽出几管存放着,当做杀手鐗使用。 她不会道术,也不会那些稀奇古怪的手段,唯有她的血可以当做底牌,同时也可能会是最强大的底牌。 为了这几管血,她这段日子可是吃了不少补血的食物,可说是折腾得不轻,脸色都苍白了几分。 算算日期,距离七月十五只剩下不到十天。 □ 栈水,是一个河域,若放在古代,肯定是古人争相佔有的开垦之地,但到了现代,交通不便的栈水区域,反到成了人烟稀少的野外,也仅有寥寥几个住户,或许等哪一天政府的都市计画扩展到这里,这里的经济和人口才会有所起色。 栈水之旁,一个鲜为人知的捞尸人传承栈水门依水而居。 「师兄师兄,这黑色的水好奇怪,但好好喝啊!」 七、八名道童围绕着一罐可乐,嘰嘰喳喳说个没完。 在这群道童的身旁,一名穿着道袍的老者坐在河边,旁边是一个竹篓,一根钓竿甩在水面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周峒握着钓竿,穿着道袍的他多了几分仙风道骨,出尘的气质真宛若陆地神仙般,满是皱纹的老脸生生增了几分顏值上去。 「师兄,这黑色的水叫什么名字?还有没有?」一名年约五岁的小道童趴过来,一脸渴望的问道。 周峒淡淡一笑,「这东西叫做可乐,是城里专有的酒水。」 「原来是这样……」 「城里好棒,我长大之后也要进城看看!」 「我要把城里的可乐都买下来!」 一群道童兴奋的哇哇叫,吵闹不息。 「我的房间还有一袋可乐,你们拿去分一分吧!」周峒看着平静的水面,轻轻笑道。 那群道童顿时一哄而散,纷纷跑向屋子里,生怕自己跑慢了就分不到一样。 唯有一名年纪稍长的道童留了下来,看上去约莫十二、三岁,生得眉清目秀,正一脸忧虑的看着周峒。 「正玄,你怎么不去?小心被师弟师妹们抢光了呀!」周峒头也不回的说道。 那名为正玄的道童在周峒身边坐了下来。 「师兄,何苦?」 「既不苦,何谈苦?」 「那您为何不愿转过头来,看看师弟师妹?」 周峒闻言沉默,不自觉握紧钓竿。 「您在害怕。」正玄坐在周峒身边,同样看向平静的水面,轻轻道:「您怕这是最后一次见到他们,您怕会当场哭出来。」 周峒没有说话,钓竿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平静。 「师兄,师弟师妹们都还小,您……」 「正玄。」周峒忽然打断正玄的话,淡然开口,「我走之后,你就是下一任门主。」 正玄愣了一下,动容道:「师兄,我……」 「你可以的。」周峒看着水面,微笑说道:「你的天赋极高,比当年的我还强,栈水门在你手中肯定能发扬光大。再说了,师兄也没几年好活……」 「要不是师兄少了那一甲子的寿命,我哪里需要这时候就站出来承担这些责任!」正玄咬紧嘴唇,心境远超同龄人成熟的他,此时用一种极端委屈又极其任性的语气说道。 周峒沉默许久,长长一叹,「是师兄对不起你们,也对不起师父……」 「可如果时间再重来一遍,我仍会选择失去那一甲子寿命。」 噗通! 钓竿激烈晃动。 有鱼上鉤了。 周峒拉起钓竿,一尾肥硕的黑鱼不断挣扎,取下鱼鉤,鱼直接丢进竹篓里。 「别哭鼻子了,来,把这尾鱼拿去烤一烤,师弟师妹们最喜欢烤鱼了!」 周峒淡然一笑,摸了摸正玄的头。 正玄埋头啜泣,呜咽不止。 □ 时间飞快,很快地,到了七月十四这天。 白日里阳光正烈,丝毫看不出一旦今晚零时过后,这座城市很有可能便会群鬼乱舞。 徐有真拿着一束花,走到熟悉的墓前,看着曾经熟悉的叔叔,想着熟悉的往事。 她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坐着。 墓碑上刻着「张公正国之墓」,墓碑的主人,在十三年前的八月三日,为了帮一个女孩买生日礼物,出车祸身亡了。 那个女孩没等到生日礼物,反而是等来了这么一个噩耗。 于是,女孩哭了好久好久…… 直到某天,张叔叔出现在梦中,女孩拉着他说了好多好多话,在梦中哭得唏哩哗啦。 后来,张叔叔说了一句话,女孩才终于不哭了。 她开始振作,不想让天上的张叔叔担心。 很努力的生活、过日子。 当上了警察,一步步走到今天。 「张叔叔,你在梦中最后跟我说了什么,老实说我真的忘了。」 「但很神奇的是,听完你最后那句话,我所有的悲伤似乎都化成了力量,支持着我重新振作起来。」 「你真是好厉害的人呀!」 徐有真看着墓碑,轻轻一笑。 第二十七章 鬼门现 傍晚,当天色开始昏暗,徐有真才沿着街道慢慢走回家。 街灯一一亮起,行人稀疏。 「有真姐!你终于回来了!」家门前,唐茹果奋力的挥手,她穿着黑色运动背心,像是要去运动一样,元气十足。 徐有真微微一笑,道:「准备好了吗?」 「好了!」唐茹果笑盈盈说道:「今晚茹果会好好表现,无论是哪种鬼都无法靠近鬼门!」 徐有真失笑,内心却涌起一股不安。 唐茹果目前看起来很正常,但鬼门一旦出现之时,很难预料她会不会突地衝进鬼门内…… 不得不防呀! 「有真姐,你在想什么?」似乎是察觉出徐有真表情的异样,唐茹果一脸奇怪的看过来。 「没事。」徐有真摇了摇头,然后发现唐茹果身后竟没有揹着那像是百宝袋的史迪奇背包。 「茹果,你的背包呢?」 「喔,今晚可能会有饿死鬼出现,背包里的食物如果被抢走了就不好啦,所以我放在家里了。」 徐有真:「……」 此时已经入夜,眾人约好在徐有真家里集合,到时候一起行动也有个照应。 徐有真进屋后先换了一套运动服,然后确认那几管特别准备的血都已经封存好,便走到客厅中安静等待。 时针指向八点。 唐茹果抱着一包小鱼乾正在看卡通,丝毫看不出紧张感,但越是这样,徐有真对她就越是担忧。 「茹果。」 「嗯?」唐茹果嘴里塞满小鱼乾看过来。 「今晚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别离开我身边,好吗?」徐有真盯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 「好窝!」唐茹果很艰难的吞下小鱼乾,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信誓旦旦说道:「我会保护好有真姐的!」 「如果发生危险,我会先推开你!」 唐茹果挥了挥拳头,张牙舞爪的道:「茹果会挡在前面的!有真姐你儘管躲在后面瑟瑟发抖!」 最后一句话是不是有点怪。 徐有真的表情略微僵硬,不过倒是安心了不少,唐茹果目前看起来都挺正常的,应当不至于真的脑袋一热衝进去鬼门。 这时门铃声响起,打开门,便见门外站着一名穿着道袍的老者。 徐有真愣了一下,看了好一会儿才不肯定的问道:「周先生?」 「徐姑娘,好久不见了。」老者拱手说道。 来人正是捞尸人周峒。 不过他那仙风道骨的模样差点让人认不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位老神仙。 「唷,老周,你也来啦!」唐茹果挥了一下手,算是打过招呼。 周峒点了点头,独自走到角落坐下,闭目养神起来。 此刻只剩下唐媤还没到,距离鬼门出现的时间也仅剩不到两小时。 徐有真拿出手机,有点无聊的看了一下新闻,没发现有相关新闻提到鬼门,或者是城市上空的异状。 看来今晚发生的一切真的脱离普通人的生活,一般人是看不见的,唯一的变数就是那大量的鬼会不会伤到普通人。 就在时针快走到十一时,门铃声再次响起。 徐有真放下手机,连忙起身开门。 然后她就愣住了。 门外是唐媤。 但又不像是唐媤。 只见一名穿着蓝色旗袍的古典女子站在外头,木製发髻盘起了秀发,脸带素妆,红唇莹润,颇有大家闺秀气质,那淡淡的眼影勾勒出的一抹柔美,在这身装扮中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 美。 是映入眼帘之后自动產生的第一个字。 当思绪开始流动,便也只有「好美」二字能形容。 徐有真愣了好久,脑海中不断盘旋「美」和「好美」两个词汇,一时之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怎么?看呆了?」旗袍女子轻轻一笑,那惊心动魄的绝世美顏,足以令所有心志坚定之人哑然一瞬。 「师叔?」徐有真不敢置信的问道。 「小真真,你那诧异的表情可真令我欢喜。」唐媤勾了一下徐有真的下巴,调戏似的说道:「女人,今晚有空否?陪本姑娘弹一曲?」 那轻挑的语气,果然是唐媤师叔无误…… 徐有真拿掉唐媤的手,努力使自己眼中的惊艷别那么明显。 「呵呵。」 唐媤乐呵一笑,也不拆穿,踩着一双蓝色绣花鞋走进屋里。 「很好,看来大家都到齐了。」她拿走唐茹果手上那袋小鱼乾,先丢一把在嘴里,边吃边说道:「简单说明一下,我们最主要就是挡住群鬼,别让他们进去鬼门。」 「这里有一个坏消息先宣布,师叔我本来打算找几个老友外援,结果他们怕死通通都拒绝了,因此今晚只剩我们孤军奋战。」 说到这,她叹了口气,道:「事实上,今晚确实相当危险,想要退出的可以现在退出,我不会怪罪的。」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看向徐有真。 「我……我不会退出的!我已经做好的心理准备!」徐有真涨红了脸说道。 「好,既然确认了你们坚定的意志,那我们就出发吧!」唐媤收起笑容,将最后一把小鱼乾塞进嘴里。 唐茹果幽怨盯着空荡荡的包装袋。 我的小鱼乾…… 简单再整装一下,眾人便陆续走出屋子,此时一隻胖呼呼的橘猫从屋簷跳下来,喵了声趴在地上。 「大橘大橘,拜託你一件事。」唐茹果突然衝上去,蹲下来像是在跟猫咪说话一样。 「茹果,别玩猫了,我们赶紧走!」徐有真看不下去,都什么时候了,这女孩竟然还想玩猫。 「那就拜託你了喔。」唐茹果拍了拍橘猫的头,橘猫有点嫌弃的哈了口气,似乎是在表达不满。 「小气鬼,有真姐可以摸你,我就不行!」唐茹果哼了声,站起身走掉。 唐媤和周峒在一旁看着,两人的眼神都是若有所思。 「那孩子,拜託大妖做什么事?」唐媤暗自思忖。 在这个时代,动物成精很难,成妖更难,成就大妖是难上加难。 唐媤先前也私底下找过这隻橘猫大妖出手帮忙,但这隻大妖似乎对守护鬼门兴致缺缺,唐媤便也没再坚持。 想想也是,大妖都是可以与厉鬼掰手腕的存在,强一点的大妖,甚至连鬼王都得绕着走。 让一隻大妖出手是有点痴心妄想了。 想到这,唐媤摇了摇头,领着眾人走到街道上。 此时夜已深,距离七月十五的零时只剩不到十分鐘。 「看看上空。」唐媤抬起台,面色凝重的道。 周峒和唐茹果顿时发出惊呼。 徐有真也跟着往上空看,但只见到黑压压的一片夜色,其馀的什么也没有。 「对了,忘记开啟阴阳眼了。」她拍了拍脑门,从包包里拿出红色卫生纸,擦了一下自己的眉间。 抬头,往上看,然后她也发出了惊呼。 只见上空竟然出现一道若隐若现的青铜巨门,浓密的阴气环绕在门上,让人看得头皮发麻。 鬼门! 真的出现了! 「那些阴气只是地府稍微流露出来的,可以想见,地府当中的阴气会有多么可怕。」唐媤凝声说道。 正是因为密度这么厚的阴气,才会使得群鬼为之疯狂。 祂们都想要更进一步,要是能衝进鬼门,升阶变强指日可待! 「师叔,我们要怎么上去?」徐有真忽然想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这鬼门出现在这么高的位置,他们可不像鬼一样可以腾空,这样要怎么守护鬼门? 「别急,很快你就会知道了。」唐媤神祕一笑,然后颇为庆幸的道:「还好这次鬼门出现的位置够高,应该不会波及到普通人,大家小心一点即可。」 「嘿嘿嘿,就凭你们,也想衝上去鬼门?」突然一道阴冷的笑声响起,便见一名穿着道袍的老嫗带着一群鬼走来。 驱鬼匠,孙稻。 「又是你!坏心眼的老太婆!」唐茹果见状哇哇大叫。 「哼,年轻的祭灵使,注意你的臭嘴。」老嫗冷笑说道。 「你胡说!茹果刚刚才刷完牙,嘴巴香香的!」年轻的祭灵使激动反驳。 不对,你不应该跟她争辩这个…… 周峒嘴角抽了抽,旋即正色朝孙稻拱手道:「晚辈周峒,见过前辈。」 虽然这驱鬼的老嫗不讨喜,不过好歹是一方前辈,这方面的礼数还是要做的。 孙稻脸色缓和稍许,点了点头,但立刻又斜眼看向唐媤,淡然道:「那丫头看起来眼生,又是哪家的小辈?」 顿时,一阵寂静。 你喊她小辈…… 喊她小辈…… 小辈…… 「老太婆,你死定啦!」唐茹果突然笑道:「师叔都九十九岁了,你还喊她小辈,敬老尊贤的话就赶紧磕头认错呀!」 孙稻的脸色猛然一僵。 唐茹果的脸色也猛然一僵。 「窝错惹,师叔不要打我!」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得意忘形,唐茹果赶紧蹲下抱头。 孙稻趁着这时领着百鬼赶紧离开,不然她有一种要倒楣的感觉。 奇怪的是,平常在年龄上斤斤计较的师叔,此时竟没有为难任何人,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看着天空。 「来了。」唐媤轻声说道。 只见上空本来若隐若现的青铜巨门,突然清晰了起来。 鬼哭声响起。 阴风大作。 时针指向零时。 鬼门现! 第二十八章 功德纸 鬼门。 当地府已灭,当地狱已空,人间仅剩鬼门残存。 鬼门之后的地府至今仍无人知晓发生何事,但每年的七月十五,鬼门都会出现在人间,吸引群鬼蜂拥而入。 一旦被厉鬼闯入,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人间的祭灵使便会站出来,因为…… 「祭灵使的前身就是鬼门守门人。」唐媤看着天空的青铜巨门,缓缓说道:「当年地府出事,唯有鬼门之外的守门人逃过一劫,那便是祭灵使的初代老祖。」 「老祖最后为了探寻地府的真相,在人间留下祭灵使的传承后,自身也投入鬼门之中,至今杳无音信。」 「于是一代代祭灵使存在的最大目的,便是接替守门人,让鬼门不被群鬼衝垮。」 话说到这里,天空突地幽暗,比先前更为压抑,只见在青铜巨门的底部,有一条条约莫两丈宽的青石道路延伸落下,连接到了地面上。 「这是引魂路,以往鬼差都是透过这些路来到人间,然后拘走恶鬼和厉鬼。」唐媤表情凝重说道:「我们动作快,引魂路不只一条,必须在最快的时间通过引魂路前往鬼门,不然就晚了!」 目测过去,引魂路至少上千条,鬼可能会从其他条引魂路上鬼门,若不能在此之前赶到,一切将前功尽弃。 正好眼前有一条引魂路落了下来,距离眾人不过几十米远,算得上是十分幸运。 「呜呜呜……」 周遭开始开始环绕鬼哭声,有厉鬼也要走这条引魂路。 「找死!」 唐媤眉头一竖,从虚空招来一个蓝色花纹的香炉,直接插上祭灵香。 那群刚现身的鬼顿时畏惧不前。 「祭灵香有鬼门守门人的灵魂气息,那是烙印在这群鬼身上最深刻的恐惧。」唐媤回头简单解释一番,然后领着眾人衝上去引魂路。 徐有真跟在最后面,有点新奇的看着脚下的青石砖路。 这玩意儿凭空出现,但踩在脚下却又是那么的真实,这种毁坏世界观的事物,放到现在倒也令人习以为常了。 若不是鬼门之后十死无生,老实说徐有真内心未尝没有进去看一眼的想法。 好奇心,潜藏在人性的深处。 谁都难以免俗。 不过今晚最重要的任务还是帮忙守护好鬼门,然后……阻止唐茹果偷偷溜进去! 看着前方唐茹果的背影,徐有真眼神逐渐坚定。 「呜呜呜……」 厉鬼在哭。 这是来自其他引魂路的厉鬼。 除此之外,一些恶鬼的笑声也渐渐响起,千百条通往鬼门的引魂路或多或少都有鬼出现,目标都直指上空那道巨大的青铜门。 忽然,徐有真感觉到身后一凉,下意识要回头去看。 「别转头!」唐媤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徐有真猛地一顿。 「有隻恶鬼跟上来了,祂想趁着你转头的时候吞吃你的阳气。」唐媤头也不回的道:「有真,放一点血逼退祂即可!」 徐有真赶紧从包包里面拿出一个针筒,里面有一管鲜红色的血。 一滴血从针头挤出来,朝后方飞去。 「啊啊啊……」 后方顿时传来惨烈的叫声,来自后方的凉意也同时消失不见。 徐有真有点后怕的握紧针筒,心想刚刚真的大意了,必须提高警觉,若再有鬼靠近,一针给祂戳过去比较实在。 不过或许是刚刚那滴血起到了震慑的作用,接下来没有鬼敢再从后头逼近,眼看鬼门已经越来越近,脚下的引魂路也即将走到尽头。 奇怪的是,在地面往上看时,鬼门明明是那么的巨大,就像是站在地上看摩天轮一样的感觉,不过随着距离的缩短,鬼门竟然也渐渐变小,变成顶多三米高,宽度约两米的样子,而且所有引魂路都指向同一个方位,无论从哪条路上来,最后都会聚焦在鬼门之前。 这种视觉上的差异,已经很难用科学去解释,徐有真也仅仅是疑惑片刻,便不再去多想。 此时引魂路走到尽头,眾人站在了鬼门之前。 鬼门之前有一处同样是青石砖舖成的空地,不大也不小,仅能容许百人站立,徐有真站在空地的边缘处,瞧了一眼下方,顿时又缩了回来。 好高。 刚刚只顾着奔跑,浑然不晓得跑了多远,只知道引魂路是不断向上的,此刻站到鬼门前了,才终于发现鬼门的位置究竟是多么高。 地面的情景都已模糊,这高度有多少米不晓得,但绝对是可以摔死人的高度。 于是徐有真悄悄又往内缩了一点。 不要最后没被鬼弄死,结果却是摔死的,那可就尷尬了。 「阿弥陀佛。」突然,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便见一条引魂路走上来了一个年轻的僧人,手持一串发光的佛珠,不疾不徐的出现。 「佛子圆觉。」唐媤瞇起眼睛,道:「你来凑什么热闹?」 「阿弥陀佛,唐施主,别来无恙。」年轻僧人闭着眼睛,轻轻道:「贫僧来此是为了确认一件事……究竟是眾生的心中有佛,还是世间已无佛?」 「他在说什么……」唐茹果小声问道。 「先别理他。」唐媤淡淡说道:「一个修佛却不信佛的和尚而已,实力很强,但人不太正常。」 眾人喔了一声,有点好奇的看过去,只见那名为圆觉的年轻僧人闭目站在原地,凡是靠近他的鬼都会被佛珠发出来的光消灭掉。 很强。 不过几秒而已,至少就有三名恶鬼惨死在他的手中。 但这人闭着眼睛,却忽然流出了泪,嘴里念着:「佛,何谓佛?若世间无佛,我便是佛?又或者,佛是我?」 果然不太正常…… 收回目光,眾人不再观察这奇怪的和尚。 另一边,一条引魂路走上来好几名阴气森森的纸人,纸人用纸花轿拱着一名抹着腮红的少年,浩浩荡荡的出现。 「是你?拿走我功德纸的人?」少年本来斜坐在纸花轿上,视线忽然盯上唐茹果。 「喔,那个拿冥钞去买麵的纸人是你家的啊?」唐茹果嘻嘻一笑,道:「你是扎纸匠?你的纸人都是用a4的影印纸剪裁的吗?」 「哼!」少年撇过头,冷然道:「大妖庇护你,本公子不与你计较。」 语毕,一群纸人便抬着纸花轿离去。 「茹果,你拿了人家的功德纸?」唐媤表情有点奇怪的问道。 「嗯嗯。」唐茹果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同时辩称道:「他自己要将功德纸放在纸人身上,然后那个纸人脑袋又不好,竟然拿功德纸结帐,我好好气喔,所以把那张功德纸没收了。」 唐媤沉默。 周峒沉默。 徐有真迷惑。 良久之后,唐媤才摇头道:「撞了大运,还好你住在有真家里,有那隻大妖庇护,扎纸匠才不敢乱来,否则那群玩纸的人要是发狠起来也很难应付。」 「不好意思,请问什么是功德纸?还有,大妖又是什么?」徐有真弱弱的问道。 看他们不打算解释这些「专有名词」,她只能自己发问了。 「功德纸就是带有阴德的纸。」唐丝解释道:「不好弄到手,这玩意儿几千万都有人买,因为阴德可以提升一个人的运气。」 「提升运气?」徐有真不解。 「嗯,比方说,当你面对枪林弹雨,哪怕你站着不动,阴德带来的运气也可以让你闪过所有的子弹。」唐媤淡淡说道:「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在阴德耗尽之前,一个人的运气会有显着提升,那个扎纸匠也真是不小心,竟然会把这么珍贵的东西放在一个纸人身上,而且还被茹果给拿走了。」 「嘿嘿。」唐茹果不好意思的笑道:「我拿这张功德纸去签乐透,中了好几万喔!买了好多好多零食呢!」 眾人:「……」 徐有真这才恍然大悟,她一直想说唐茹果每天都买吃的,身上的钱究竟是哪里来的,原来这个只会除鬼的无业少女跑去买乐透了! 难怪那天唐茹果死都不肯把冥纸交出去,竟然是打着这个算盘…… 「对了,那么大妖又是什么?」徐有真又好奇问道。 大妖…… 想起那隻肥肥的橘猫,唐媤等三人都不由自主的沉默下来。 以他们的见识,自然认得出大妖,但徐有真并不知道那隻每天都很懒散的橘猫其实是一隻道行很高的妖猫。 这隻大妖格外亲近徐有真,可能是她身上有浩然虎心的缘故。 也因此,大妖最喜欢跑过来找徐有真卖萌,蹭蹭宠物饼乾和罐罐。 要是徐有真知道这隻卖萌猫其实是猫妖的话,说不定会不敢再接近…… 然后大妖就会不爽。 一隻大妖,而且是猫型的大妖,一旦不爽起来,会做出什么事真的很难预料…… 抓破墙壁?掀翻屋顶?还是……咬断电线杆?! 唐媤、唐茹果和周峒交换了一下眼神,决定这件事必须隐瞒到底! 然后他们无视徐有真渴求的眼神,将目光重新投向鬼门。 此时鬼门已经半开,浓厚的阴气从门缝中溢出来。 「都注意了,随着溢出来的阴气增加,这群鬼会越来越疯狂!」唐媤面色凝重的道。 徐有真本来还想追问大妖的事情,听到这话顿时将疑惑都嚥下去。 是了,今晚的重头戏才要开始。 必须守好这个门才行! 第二十九章 残魂 随着夜越来越深,视线也越发的不明朗,仅有淡淡的月光照印,搭配上那时不时传来的鬼哭声,着实比恐怖电影的特效还逼真无数倍。 徐有真看着四周,心脏噗通噗通的跳。 他们已经站在鬼门之前,随时准备应对群鬼的衝击。 先前因为唐媤的强势开路,他们一行人算是最早来到鬼门前的,不过等没多久,陆陆续续有鬼从各条引魂路上来。 除此之外,一些活人也出现在此处。 包含扎纸匠少年、佛子圆觉,以及不久前才见过的驱鬼匠孙稻,这些人寻常恶鬼无法近身,称得上是相当厉害。 「驱鬼匠为了养出强大的鬼兵,会主动去捉有潜力的鬼,那个驱鬼匠暂时不用理会她,她的目标是鬼,跟我们不衝突。」唐媤冷静说道:「扎纸匠的一些特殊纸人需要厉鬼的阴气温养,他的目标应该也是厉鬼。」 「我们必须注意的,唯有那个和尚。」 「他现在看上去虽然无害,但这人走得是偏激的佛道,很难揣度他会有什么举动。」唐媤思忖片刻,看向周峒道:「周峒,那和尚你注意一下,一旦他靠近鬼门,立即阻止!」 周峒点了点头,神色平静。 此时,鬼门前的空地已经几乎佔满了,一些鬼开始朝鬼门接近,但因为唐媤手上拿着祭灵香,这些鬼的动作并不快,甚至可说是迟缓。 不过,已经可以看出这群鬼正在蠢蠢欲动。 就要来了。 鬼潮。 虽然前些日子唐媤和唐茹果很致力的在除鬼,但匯聚在这座城市的鬼实在是太多了,哪怕清除掉一部分,此刻眼前的鬼仍是规模庞大。 突然,一隻披头散发的女鬼带着号哭声衝上来。 牵一发而动全身,后头的鬼像是接收到信号一样,跟着最前面那隻女鬼汹涌而来,放眼望去,尽是鬼! 周峒率先站出来,手中的竹竿发出碧绿色的光芒,横扫一圈就带走好几隻恶鬼。 但后面的鬼彷彿永无止尽,才刚清出一块空档而已,立即又有鬼补上去。 周峒挺直腰桿,双手舞动竹竿,就像是在耍大枪一样,然后一气呵成的朝前方穿刺! 轰! 竹竿前端竟是发出碧绿色的光波,瞬间灭了一条直线上的恶鬼! 「酷!」唐茹果兴奋的大叫,这特效般的场景,实在惊心动魄。 徐有真也是愣了好半晌,想不到周峒认真起来竟然这么厉害,难怪唐媤会找他帮忙,这名捞尸人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只见周峒攻势不止,竹竿像是有了生命一样舞动,扫、劈、挑、刺,样样俐落,碧绿色的光芒一闪一灭,成了全场最耀眼的焦点。 转眼间,群鬼被消灭了一大片。 周峒趁着空档后退,缓缓收起竹竿,调整自身气息。 而在他的面前,一群鬼竟彷彿恐惧般的不敢再接近一步。 鬼通常都是凭本能行动,能杀到鬼胆寒不前,周峒也算是完成一项创举了,就连唐媤也投来肯定与讚赏的目光。 此时周峒喘着粗气,冷冷说了一句。 「i’msohot!」 眾人:「???」 「啊──」突然远方传来惨叫,眾人看过去,竟是一群鬼被一条血红色的绳索给綑住了。 只见驱鬼匠孙稻拽着血红绳索,阴冷的笑道:「都给老身过来!」 那群被捆住的鬼疯狂尖叫,然而那条血红色绳索似乎有什么压制鬼的咒印,竟是让这群鬼挣脱不得。 拖了一群鬼过来,孙稻立即拿出一个褐色的小葫芦,顿时葫芦口光芒大作,将这些鬼收了进去。 然后这名驱鬼匠小心封好葫芦之后,又甩着血红绳索捆了一大群鬼,在她的捕捉下,其周遭的鬼潮竟然空出了一大块。 能把鬼当成牲口在捕捉,这驱鬼匠果然如同传闻中的邪门! 另一边,扎纸匠少年走下纸花轿,几十隻纸人如同僕人般在一旁躬身直立,一隻厉鬼想要趁势衝上来,却被两名纸人左右两边迅速架住。 「嗯,这隻不错。」扎纸匠少年盯着那隻被架住的厉鬼端详片刻,就像是在超市挑选猪肉一样,他点了点头,道:「拆了,带走。」 立即有纸人上前拿出剪刀,三两下将那隻厉鬼支解成好几片魂魄,然后拿几张纸收了进去。 扎纸匠少年神色漠然,负手往前行走,一路上看到不错的厉鬼,他都会让纸人上去拆解成碎片,直接分装带走。 远远看去,宛若一名古时候的富家公子在逛大街一样,只是遭殃的不是良家妇女,反而是那群面目狰狞的厉鬼。 至于佛子圆觉,仍站在原地闭目流泪,嘴里唸着意义不明的话,但凡有鬼想要靠近,都会被他手上的佛珠给净化掉,不知不觉,他也清走了一大片的鬼。 形势没有想像中严峻。 虽然鬼的数量还是多得吓人,但清除的速度并不慢,儘管在场所有人并不是一心同体,却展现出了高效率的除鬼。 但唐媤并没有因此松懈,她的身前漂浮一个蓝色花纹的香炉,祭灵香在炉中燃烧,逼退了一群想要靠近的鬼。 唐茹果没有召出香炉,反而是站在一边不知道在想什么,徐有真见状对她多了几分留意。 今晚最担心的事情只有两个:一就是鬼门被衝垮,二是唐茹果自己跑进鬼门。 吱呀── 便在这时,身后的鬼门竟然缓缓打开稍许,发出了刺耳的吱呀声。 全场瞬间安静。 就连那些没有什么神智的鬼,也都停下脚步,朝鬼门看过去。 「都退开!」唐媤突然毛骨悚然,以一种极其尖锐的声音叫道:「有东西要出来了!」 有东西要出来了? 从地府里出来? 徐有真脸色顿时苍白不少,赶紧拉着唐茹果后退。 自从地府出事之后,只要是踏进鬼门的人都石沉大海,哪怕是祭灵使初代老祖也一样,身为鬼门守门人应该是法力无边,但这名守门人进去之后至今也是杳无音信。 可以想见,鬼门的后面肯定有某种「变故」,让所有进去的人无法出来,甚至于,他们很可能刚踏进去就死了。 然而现在,竟然有「东西」要从里面出来? 驱鬼匠和扎纸匠少年均以忌惮的眼神看过来,佛子圆觉也是停止了哭泣,闭着眼睛默念佛号。 终于,一隻苍白的手从门缝里伸出。 这隻手毫无血色,就像是得了大病一样,有气无力的。 所有人顿时呼吸一滞。 那是……人吗? 还是鬼? 没等多久,一个男人从里面吃力地走出来。 这个男人看上去很年轻,约莫二十来岁的样子,绑着马尾,一身破旧道袍让他看上去很是憔悴。 「唷,终于走出来了。」男人从鬼门出来后席地而坐,露出懒洋洋的笑容「现在是谁在守门?小媤?还是果果?又或者……师叔?」 听到这话,徐有真和周峒同时看向唐媤以及唐茹果。 只见她们均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怔怔看着那名坐在地上打哈欠的男人。 「师兄?!」 「师父?!」 两人同时大叫,瞳孔震颤。 「那个男人?」徐有真也失声叫道:「他就是十三年前掉进鬼门的……」 唐茹果的师父。 唐媤的师兄。 唐簫弦! 「师父……」唐茹果神色恍惚,挣脱开徐有真的手,一步步朝鬼门走去。 然而那名绑着马尾的年轻男子却是忽然摆了摆手,道:「别靠近我。」 唐茹果一怔。 「老实说,我看不见你们,也听不到你们的声音。」唐簫弦无奈笑道:「我只是当年留下的一抹残魂,你们可以将我当成一段影像,毕竟我接下来所说的话,是我好多年以前就留在这里的。」 「让我猜猜,现在应该是果果站在最前面?」男人突然促狭的眨了眨眼,「你是不是想趁机扑过来抱我?不可以喔,我这抹残魂禁不起折腾,先别靠近我。」 唐茹果瘪了瘪嘴,心头微酸。 这神态,这语气……果然是师父。 「好,虽然我不知道当我这抹残魂出现时,人间目前是什么样,我也不清处此刻站在我眼前的究竟是谁……如果是小媤或果果就好了,师叔她老是喜欢骂我,要是被她看到我这副德性,肯定又要碎唸了。」 嘮叨了几句,唐簫弦正色道:「接下来,无论眼前的是谁,都请一字一字的听好。」 「我……」 忽地,阴风大作。 却是周遭那些鬼躁动不已,竟是在这个当下汹涌衝来! 祂们可分不清从鬼门中走出来的是何物,祂们只知道鬼门就近在眼前! 「不好!」唐媤脸色一变,刚刚顾着看唐簫弦,那些鬼潮竟趁着这段空档又聚集了起来。 各条引魂路不断有鬼走上来,转眼间,鬼门前竟又是群鬼乱舞。 这群鬼或嘶吼或哭喊的衝向鬼门,唐簫弦的残魂则依旧坐在地上说着话。 「师父!」唐茹果瞪大眼睛扑上前,哪怕眼前并不是真正的师父,她也无法眼睁睁看他被鬼潮衝散。 那只是一抹残魂,脆弱不已,被鬼近身肯定会魂飞魄散的! 就在这时,唐簫弦的残魂突然笑了一下,道:「我想想,这时可能会有一大堆鬼衝上来,不把祂们处理一下,我说得话也没人在意,对吧?」 鏗! 唐簫弦从腰间取出一个古老的匕首,不疾不徐的插在青石地砖上。 嗡…… 这把匕首竟在地砖上扩散出一圈圈涟漪,形成了一幅壮观的山河图! 顿时,凡是踏进山河图的鬼都发出惨叫,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烟消云散。 所有人目瞪口呆。 不过几秒,地砖上的山河图就清走了几百隻鬼! 看着山河图中央的古老匕首,眾人内心隐隐发颤。 那是什么匕首? 「这是我进入地府后意外得到的东西。」 唐簫弦淡淡一笑,道:「当年荆軻刺秦王所用的匕首。」 第三十章 虎威 軻既取图奏之,秦王发图,图穷而匕首见。 图穷匕见,说得就是荆軻刺秦王,将匕首藏于地图之中,但最后行刺失败的故事。 很经典的歷史典故,哪怕是没读过史记的人,肯定也是耳熟能详,但如果有一天,有人在你面前拿出了荆軻刺秦王的匕首时,你该做何感想? 看着那屹立在山河图中央的匕首,所有人都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 鬼只要踏进山河图的范围,瞬间就会烟消云散,先不说那把匕首在歷史上是如何的有名,光是眼前这一幕就足以断定其乃神兵利器! 「徐夫人匕首……」周峒喃喃说道, 相传荆軻所用的匕首乃一位名叫徐夫人的铸剑师所铸,所以这把匕首又被后世称作「徐夫人匕首」。 这里的徐夫人,指的是一名男性,姓徐,名夫人。 若眼前这把匕首是真品,足以使所有研究战国歷史的人为之疯狂! 「这个男人说,这把匕首是在地府找到的,地府里面难不成有许多机缘?」驱鬼匠孙稻露出了贪婪的目光,本来她对鬼门之后的地府是没有兴趣的,但看到荆軻的匕首后,不免又多出了几分遐想。 扎纸匠少年也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盯着那把匕首瞇起眼睛。 「我猜想,可能有人正在覬覦这把匕首,又或者,在幻想现在的地府是不是遍地都是宝贝。」唐簫弦盘坐在地上,慵懒的笑道:「我劝各位最好还是收起心中的那份贪婪,地府现在是谁都进不去的,这把匕首也没那么好拿,它原先的主人还活着,小心被找上门算帐。」 驱鬼匠和扎纸匠同时缩起瞳孔,唐簫弦这番话隐藏的信息量太大了! 首先,他明显知道地府里出了什么变故,所以才警告他人别对着鬼门后面想入非非。 其次,他刚刚说了什么? 这把匕首原先的主人还活着? 谁?荆軻? 那不是已经成为史书上的一个名字而已,他还活着? 还是这把匕首的铸造者,徐夫人? 细思极恐,但唐簫弦明显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他只是说出了这些话,便令驱鬼匠和扎纸匠忌惮不已,瞬间掐熄心中的盘算。 此时唐簫弦的周遭已经没有鬼,或者说整个鬼门之前都净空了。 残存的鬼都躲得远远的,祂们凭着本能行动,也终于知晓那把古老的匕首会让祂们烟消云散。 「好了,我猜现在没有鬼捣乱了。」唐簫弦收起匕首,郑重的收回怀里。 他的语气一直是猜测,因为这是他很久以前留下的残魂,他现在的言行举止,也是在当年透过一系列的预判而做出的。 不得不说,他的预判很准,他像是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所以让残魂依循着这些预判做出应有的举动。 「我这抹残魂能存在的时间不久,我就拣重点说。」唐簫弦收起笑容,表情凝重的道:「无论眼前的人是谁,无论你们是否认识我,请一定要记得我接下来的话。」 「二十年之内,要让鬼门彻底关闭,不然人间危矣!」 所有人呼吸一滞,来不及细想,便听唐簫弦继续说道:「二十年只是保守估计,因为我不清楚我这抹残魂要花多久时间才能走出鬼门,等你们听到我这些话时,说不定已经好几年过去了。」 「听着,地府现在的情势很不乐观,但我不能多说什么,你们要是知道真相,将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我只能说一件事,那便是:有一个『大恐怖』打算从鬼门出来!」 「如果真被那个『大恐怖』沿着鬼门出现在人间,人间灭亡只是倾刻间的事情。」 「所以,请务必务必关上鬼门,而且是彻底关上!让地府从此与人间断开连结,这才能保人间从此无恙。」 「至于怎么彻底关上……」唐簫弦沉默了一下,叹气说道:「鬼门只能从里面关上,得有一个人先进去关门,然后另一个人在鬼门外加一道锁,彻底封死鬼门。」 「进去关门的人肯定是出不来了,甚至会死在里面。」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用一种复杂的语气说道:「在外面加锁的人,必须用祭灵炉……」 「小媤?还是果果?我不知道你们谁来了,但……要想封死鬼门,只能解放祭灵炉所有的力量,去堵住鬼门打开的最后一丝可能。」 「拜託了,原本这件事应该是要我来做,但真正的我……可能已经死在里面了,我只能拜託你们,完成祭灵使的使命,成为一名真正的……鬼门守门人。」 唐媤顿时红了眼眶,咬着嘴唇什么都不说。 唐茹果早已泣不成声,哭得唏哩哗啦。 只因她们知道了一件事:真正的唐簫弦,很有可能早已不在了…… 「就这样了,无论来者是谁,若你们当中没有祭灵使,回去之后请转告他们,必须尽快封死鬼门,这都是……为了人间。」 说到这里,唐簫弦呼了口气,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许久之后,他忽然展开笑顏,挥了挥手,笑道:「我叫唐簫弦,是一名祭灵使,我上头有一个很爱碎唸的师叔唐离慈,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妹唐媤,还有一个从来不哭也不笑但很可爱的徒弟唐茹果,请转告她们,别掛念我,也别想着进去地府找我,现在地府不能进去,进去会死的。」 「然后……」 他缓缓收起笑容,低下头,嘴唇轻轻颤抖。 「还请帮我跟她们说一声……」 「对不起。」 话音落下,唐簫弦的残魂就此消散,只在原地留下一把古老匕首。 「师父!」 唐茹果衝上去,趴在那把匕首上痛哭不已。 唐媤也是撇过头,努力不使自己的泪流下来。 很久很久以前,当唐簫弦留下这抹残魂时,不知是怀着如何愧疚和不捨的心情…… 她们知道,那个男人不轻易低头,也不轻易道歉的。 那是一个骄傲的极点的男人。 唐簫弦。 徐有真上前拍了拍唐茹果的肩膀,安慰她别太难过了。 此时鬼都在刚刚被唐簫弦消灭得差不多了,偌大的鬼门前,只剩下唐茹果的哭声回盪。 突然,驱鬼匠孙稻带着不怀好意的表情衝过来,苍老的面庞很是狰狞。 「把匕首交出来!」 扎纸匠少年也只迟缓了一瞬,带着几名纸人也衝了过来。 他们的目标,正是刚刚灭掉群鬼的神兵利器──徐夫人匕首! 儘管唐簫弦不久前才警告过,但有此宝物在前,何人不动心? 「尔敢?!」周峒一声怒喝,持着竹竿上前抵御。 扎纸匠少年结了一个手印,顿时有五隻纸人围拢过去,将周峒团团包围住。 这些纸人战力不强,但胜在难缠,一时之间周峒竟然挣脱不开。 「匕首是老身的!」孙稻速度不慢,明明是年迈之驱,却在几个呼吸间衝到鬼门之前。 唐媤冷哼一声,祭灵香陡然燃烧起来,一股清气逼退了孙稻的脚步。 此时唐茹果还在哭,她似乎无法接受师父的离去,自顾跪地痛哭,徐有真站在她的身边,神情紧绷。 想不到,局面竟然会演变成这样。 唐簫弦刚刚用徐夫人匕首清除了鬼潮,最大的威胁才刚消失而已,驱鬼匠和扎纸匠便因遏制不住内心的贪婪成了敌人。 「短视之辈!唐前辈刚刚说得话没听见吗?」周峒击退一隻纸人,仰头怒吼,「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封闭鬼门,你们这样难道不怕坏了大事?人间若有恙,你们也讨不了好!」 「与我何干?」孙稻直接哈哈大笑,「人间有恙,老身便躲起来,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况且有了这把能对付鬼潮的匕首,老身的实力会更进一步,说不定地府也能闯上一闯!」 扎纸匠少年不说话,高傲的他,神情冷漠的操纵纸人,一部分纠缠周峒,另一部分衝过去与孙稻争夺匕首。 这两人都是绝对的自我主义者,人间若有恙,也比不过这把匕首来得重要! 周峒忽然觉得很悲凉,世上有像唐簫弦那种为了人间不惜一切的人,他分割出一抹残魂,对自身是一种严重伤害,为的就是将拯救人间的消息从地府传出来。 但世上也有像孙稻那般自私自利的恶徒,攸关人间苍生的大事,竟然在他们眼里是如此的一文不值! 偏偏,唐簫弦此时说不定已死在地府中,但孙稻和那个扎纸匠却活得好好的! 何其不公?! 「和尚!快过来帮忙!」眼看唐媤手段多变高强,孙稻一时之间拿不下,便将主意打到佛子圆觉的身上。 那个疯疯癲癲的和尚可能是在场最强的人,若能拉到同一阵线,夺取匕首的把握也能多上几分。 至于抢到匕首之后? 嘿,老身一个远遁之术,还怕拿不走那把匕首的归属权? 孙稻嘿嘿一笑,心中的小算盘打得劈啪响。 此时佛子圆觉仍站在原地闭目流泪,嘴里唸着:「唐施主若功德有成,必是大佛,然,其未佛,身泯。故世上无佛,又或者,我就是佛?」 看到那个和尚还在疯,孙稻心生一计,喊道:「和尚!那把匕首那么厉害,说不定它可以带你见到佛!」 圆觉顿时睁开眼睛,满脸慈悲说道:「若真有佛,让贫僧见识一番!」 砰! 和尚突然迈出一步,发出砲弹般的响声,整个人瞬间出现在鬼门前。 好快! 所有人为之一愣。 这和尚……是真的很强啊! 「走开!」徐有真挡在唐茹果身前,盯着眼前的和尚说道:「别过来!」 和尚手持佛珠,无喜无悲说道:「若你不是佛,就给贫僧滚。」 「该滚的是你!」 徐有真心一狠,把所有装血的针孔都拿出来,眾目睽睽之下全部折断! 轰! 鲜血溢洒出来,搅动一大片阴气! 「吼──」 虎吟声随之而起,那名和尚陡然震惊,不敢置信的连连后退。 只见徐有真的身后竟出现一隻吊睛白额虎,迈着虎步空中盘旋,不时低吼,不时齜牙。 浩然虎心。 当无惧一切鬼魅! 孙稻瞬间哑然。 扎纸匠少年也是动容,怔怔看着。 「茹果是我妹妹,谁都不许动她!」徐有真握紧拳头,乘着虎威冷然说道。 第三十一章 不可以哭了 这是一个,发生在十三年前的故事。 有一个女孩,叫做果果。 果果只有五岁,每天都在学习除鬼的知识,她的学习速度很快,天赋绝顶,长辈们提到她都不禁竖起拇指。 然而,或许是上苍也嫉妒她的才华,剥夺走她情绪表达的能力。 果果不懂得哭,也不懂得笑。 从不哭闹,也不曾笑脸迎人,永远都面无表情,绷着一张小脸。 「果果,笑一个?」一个绑着马尾的年轻男子拿起相机。 果果摇头,面无表情的道:「果果做不到的,师父莫要为难我。」 于是马尾男子叹了口气。 「师父,你今晚要和小媤师叔去守鬼门了?」果果牵起男子的手,仰头好奇问道:「鬼门长什么样?」 男子微微一笑,道:「果果年纪还小,等你长大以后就知道了,师父到时候带你去守鬼门!」 「好,打勾勾。」果果点了点头,伸出肉嘟嘟的手指。 男子失笑,跟小果果拉勾,做了约定。 但最后他失约了。 那晚,果果没有睡觉,一直等到天亮,却只等到师叔回来。 「小媤师叔,师父呢?」女孩歪头,似有点不解,为何师父没跟着回来。 而且,一向很注重自己外表的师叔,又为何会如此狼狈? 师叔眼眶红红的,像是正在哭……对,应该是哭,果果虽然不曾哭泣过,但她知道,师叔这个表情应该叫做哭。 「果果,你的师父……不会回来了。」小媤师叔抱住果果,带着哭腔道:「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不会回来了? 果果沉默。 年仅五岁的她,努力思考这句话的意思。 也就是,永远都见不到师父了? 当晚,果果自己坐在路边的石墩上,抱着双膝,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 对街是一家正要打烊的饮料店,昨天师父还带她过来买奶茶的。 「果果,你喝这么多奶茶,小心胖死!」师父那时候笑得很欠揍。 「奶茶很好喝呀,果果离不开的。」果果低头咬吸管,捧着一杯奶茶不放。 「那奶茶跟师父只能选一样的话,你要选谁?」师父眼珠子突然转了好几个圈,嘿嘿一笑。 果果皱起眉头思考很久,才艰难说道:「还是奶茶吧!因为真的很好喝。」 师父顿时露出心痛的脸,呜呼道:「那师父岂不是要离开你了?果果就不心疼?」 果果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好像想要上扬,但最后失败了。 师父露出有点失望的表情,但很快又收回去。 「师父你说过要带我去守鬼门的,不可以离开我。」小女孩捏紧饮料杯,嘀咕道。 师父哈哈一笑,摸了摸她的头,「可你明明选择了奶茶呀!师父要走囉!」 说完,故作要离开的样子,果果见状赶紧追上去拉住他的手。 那窘迫的模样,令师父又是哈哈大笑。 □ 「师父,果果不选奶茶了,你快回来。」果果坐在石墩上,想起昨天的画面,情不自禁嘟嚷道。 师父就喜欢作弄人。 他肯定会回来的。 大不了,果果以后不喝奶茶了。 可等呀等,饮料店都关门了,师父还没出现。 「师父,果果最喜欢喝这里的奶茶,你快来找我啊。」果果站在石墩上,朝左右看了看。 她是偷偷跑出来的,没有人知道。 果果心想,只要自己躲起来了,那个也躲起来的师父肯定会忍不住出来找她。 以前跟师父玩躲猫猫的时候都是这样,这次一定也不例外。 不知道过了多久,街上已几乎没有行人。 而师父一样没出现。 果果怔怔坐在石墩上,心里面有一股情绪酝酿着。 那种……心口难受的感觉是什么? 难过? 是了,这个情绪叫做难过…… 一滴眼泪,像一颗晶莹的珍珠般,滑过了女孩的脸庞。 果果瘪起嘴,顿时呜哇哇的哭出来。 「师父,你快回来……果果以后会乖乖听话……」 「果果以后不选奶茶了……我要选师父……师父你快回来……」 「师父……师父你在哪……」 「师父快回来……果果想你了……」 长街上,小女孩坐在石墩上痛哭,她从出生开始就不曾哭过,此时却泪沾衣襟,哭得唏哩哗啦。 「咦咦咦,小妹妹你怎么了?」一名少女提着纸袋经过,见状赶紧走过来,微微蹲下,摸了摸果果的头发,柔声道:「你怎么了?」 「师父……师父不要我了!」果果抬起头,发现来的人不是师父,顿时哭得更惨。 少女吓了一跳,连忙将果果抱在怀里,拍着她的后背说道:「好啦,你是不是走失了?我带你去派出所,我刚好在那里当志工,派出所的叔叔阿姨人都很好的,他们会帮你找到家人喔!」 「可是……可是……师叔说师父不会回来了啊!」果果边哭边叫道:「师叔说师父掉进去鬼门,不可能再回来了!可是果果好想他,好想他……」 「什么东西?」少女愣了一下,有点听不懂小女孩刚刚说得话,但仍是继续安慰道:「别哭了啦,你的……你的师父会回来的。」 「师父不要我了……呜呜呜……果果没有人要了……」 「哪会没有人要?」少女也有点慌了,她可从没安抚过小孩子,想来想去,只得说道:「如果没有人要你,那我当你的姐姐!」 果果的哭声小了一点,抱着少女呜咽道:「那姐姐可以帮我找到师父吗?」 「啊,这可能没办法……」 果果顿了一下,继续痛哭。 少女抱起小女孩,无论怎么安抚都没用,小女孩仍旧不停哭泣。 「怎么办?哭不停耶……」少女有些焦急,喃喃道:「对了,张叔叔昨晚在梦中是怎么安慰我的……他好像说了一句话……说了什么呢?」 「他好像说……」 「啊,想起来了!」 少女抱着小女孩,拍着她的后背,轻轻说了句。 「不哭不哭眼泪是珍珠喔。」 这句话彷彿有什么魔力般,果果顿时就不哭了,抽着小鼻子埋在少女的肩头。 「真的有用!」少女眼睛一亮,趁势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果果……」 「好,果果,我叫有真,我先带你去派出所,你别再哭了喔!」 「姐姐……」 「嗯?」 「你刚刚说要当我的姐姐……」 小有真愣了一下,失笑道:「好,我以后当你的姐姐,果果就是我的妹妹!果果别再哭了,眼泪都要变成珍珠掉光啦!」 果果嗯了声,乖巧的趴在小有真的怀里。 又安抚了几句,确定果果的情绪已经稳定之后,小有真便要带着她去派出所,此时一名戴着红色细框眼镜的女子急匆匆跑过来。 「果果!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女子从小有真怀里抱走果果,咬着嘴唇心疼道:「你要是怎么了,我要如何跟师兄交代?」 果果没有说话,安静的被女子抱着。 唐媤愣了半晌,看了看果果的脸蛋,诧异道:「果果,你刚刚哭过了?」 果果没有说话,低着头沉默。 「那个,您是果果的家人吗?」小有真连忙说道:「她刚刚哭了很久,好不容易才停下来。」 「是这样啊……」唐媤抱着果果,若有所思了片刻,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啊,我……我叫有真。」 「嗯,有真,今晚很谢谢你!」 「哪里,我应该早点送果果去派出所的,她在这里哭那么久,应该饿坏了,实在很不好意思。」 「呵,你都习惯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扛吗?」 「啊?」 「不,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这个个性很可爱……好了,我要带果果回家了,真的很谢谢你。」 「不会,请您慢走。」 「果果,跟有真姐姐说再见?」 「姐姐再见。」果果面无表情伸出手。 小有真觉得哪里有点奇怪,忍不住说道:「果果,笑一个呀,你笑起来一定很可爱。」 果果思索半晌,说了个字:「好。」 就这样。 但还是没有笑。 「果果会去学习怎么笑的。」最后,果果如此说道。 时间一晃而过,十三年后,果果自己来到了这座曾让她痛哭过的城市。 她不自觉走到当年那条街,那个石墩还在,但对街的饮料店改成了一间便当店。 然后,很巧地,又或者说命运吸引了彼此,她竟然在这里遇见了有真姐姐。 同样一个地方。 遇见你真好。 「姐姐,你这个密封袋里的手机,有阴气喔。」果果上前笑嘻嘻说道。 本以为有真姐姐会错愕一下,然后露出久逢喜悦的笑容,岂料她只是沉默一下,然后警惕问道:「你是谁?」 她忘了。 忘记果果了。 果果有点小受伤,但一想到可以再见到有真姐姐,马上又高兴起来了。 没关係,果果记得就好。 你是我姐姐。 而果果是你妹妹! □ 「茹果是我妹妹,谁都不许动她!」 这句话,顿时令唐茹果回过神,她转过头,怔怔看着徐有真的背影。 姐姐…… 是呀,师父离开了。 但我还有姐姐。 不哭了,不可以哭了,不然眼泪会像珍珠一样掉光的。 第三十二章 小道士 「小丫头,莫要自误,赶紧让开!」孙稻阴狠狠说道。 虽然很忌惮浩然虎心,但徐夫人匕首名头实在太大了,这名驱鬼匠可捨不得轻易放弃。 徐有真缓缓向前,神色认真的道:「你们这种自私自利的人,我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退让的,别想动我妹妹!」 「找死!」 孙稻哇哇大叫,她是真的被气到了,驱使十几隻恶鬼衝向徐有真。 「吼──」 那隻吊睛白额虎突然扑向前,将那些恶鬼嘶咬成碎片。 「这……」 孙稻猛地一惊,万万想不到传说中的浩然虎心真有这么棘手。 「和尚!你还愣着做什么?」她赶紧朝圆觉大喊,「老身拖住这隻浩然虎心,你去抢匕首!」 「阿弥陀佛。」此时和尚也恢復了镇定,浑身发出琉璃色的佛光,庄严神圣的说道:「贫僧只想见佛,请施主成全。」 「那我就送你去见佛!」唐茹果突然起身,唤出祭灵炉朝和尚的头丢过去。 论,祭灵炉该有多硬? 这是祭灵使的专属法器,日日夜夜被祭灵使的灵魂蕴养着。 不说法力无边,至少坚不可催。 虽然从古至今并没有祭灵使拿它来丢人,唐茹果算是第一个。 砰! 不偏不倚,圆觉的头颅被砸个正着,眼冒金星的他险些站不稳。 一旁的唐媤抽空看过来,顿时目瞪口呆,她还真没想过祭灵炉竟然可以拿来砸人。 「通通给我住手!」唐茹果这时拾起匕首,往地面上一插,一幅山河图出现在青石地砖上。 「谁再敢轻举妄动,就拖进去这幅图里灭了!」她齜牙咧嘴的叫道,像隻暴怒的小兽。 扎纸匠和驱鬼匠顿时忌惮的停下手。 和尚则是蹲下身,跪在地上哭着说道:「佛,佛,佛在哪儿……」 「今日饶你们不死,都给我滚!」唐茹果握着匕首,冷然说道:「不然,匕首伺候!」 驱鬼匠和扎纸匠对视一眼,沉默了许久。 「好,今日老身认栽。」孙稻冷哼一声,转头便走。 这老嫗也不拖泥带水,驱使着几百隻鬼浩浩荡荡从引魂路下去。 「你呢?」唐茹果看向扎纸匠少年。 「哼。」扎纸匠少年招回了所有的纸人,登上纸花轿,被纸人抬了下去。 至此,只剩下那个还在跪地哭喊要见佛的和尚。 不过那个和尚实力太强,不好直接赶走,既然他暂时无害了,唐茹果倒也没过加逼迫。 看着一脸严肃的唐茹果,徐有真不禁有些恍惚。 那个贪吃果彷彿瞬间成熟了许多,让人感觉好不真实。 「茹果……」 「有真姐。」唐茹果突然微笑道:「你先等等,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师父刚刚说了,鬼门必须封闭,首先得一个人进去关门,然后再由祭灵使封住鬼门。」 「我进去关门。」周峒和徐有真异口同声说道。 两人同时一愣。 「周先生,我有浩然虎心守护,我进去比较合适!」徐有真指着旁边的吊睛白额虎说道。 「不,由我去吧!」周峒淡淡说道:「进入鬼门很可能就出不来了,甚至会死在里面,徐姑娘年纪轻轻,难不成要香消玉殞在此处?」 「周先生,我记得你年纪跟我差不多。」徐有真好气又好笑。 「但我没几年好活了。」周峒一脸平静说道:「而你还有大好岁月,可以做很多事,可以帮助更多的人。」 「你留下来,对人间才是幸事,因为徐姑娘是拥有浩然虎心的人!」 周峒这番话直接堵住徐有真的嘴。 徐有真哑然片刻,还想说什么,唐媤却是开口道:「让周峒去吧!」 「师叔……」 「有真,周峒已经怀了死志。」 这一瞬,寂静了。 看着这个外表苍老的男人,徐有真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周峒却是微微一笑,朝着唐媤拱手道:「多谢前辈成全。」 「能在人生最后做一件对人间有益的事,在下的师父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的。」周峒笑了笑,看向唐茹果,「功德纸能否交予在下?」 唐茹果愣了一下,似是明白他要做什么,便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破旧的冥纸。 拿走冥纸,周峒呼了口气,对着一旁还在跪地痛哭的和尚说道:「和尚,我看到佛在鬼门里!」 和尚顿时抬起头,唸了几句意义不明的话之后,以极快的速度衝进鬼门里。 「诸位,再会了。」周峒走到鬼门之前,慎重的拱手道:「能与诸位并肩作战,周峒很是荣幸。」 语毕,这男人揹着竹竿头也不回的走进鬼门。 砰! 那厚重的青铜巨门,没多久后缓缓关上。 不一会儿,门缝下流出了潺潺鲜血…… 「周先生……」徐有真不忍再看,别过头去。 「别担心,这血不一定是他的。」唐媤安慰道:「他让和尚先进去,然后他自己又带着功德纸,如果鬼门里真有什么危险,也是和尚第一个遭殃。」 □ 鬼门里的……危险。 「这就是鬼门里吗?」周峒靠着青铜巨门,缓缓坐下来。 一条鲜血从他的裤子流过,透过门缝流到了外面。 眼前,是一团模糊不清的血肉,几个佛珠碎片掺在血肉上,闪闪发光。 那流出的血,正是这团血肉带来的──他原先是一名和尚。 圆觉先衝进鬼门,周峒随后跟上,但进来后只见到化成一团血肉的和尚。 鬼门里面灰濛濛的,完全看不清前方有什么,浓厚的阴气足以使人喘不过气。 周峒没有前进,他只是坐下来,靠着青铜巨门,把功德纸拿出来一看,这张冥纸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风化中,可能要不了几秒,便会直接化成碎片。 一旦功德纸没了,等若失去阴德庇护,他有可能会像和尚一样化成一团血肉…… 既然如此,那便等死吧! 反正也没几年好活了。 从口袋里拿出一本破旧的小笔记本,恍惚间,周峒的思绪出现了一道身影…… 她穿着鹅黄色的裙装,总喜欢骑着淑女车到河边洗脚。 叮铃── 车铃声响起。 「小道士,你又在这里洗衣服,家里没洗衣机吗?」她停好脚踏车,提着裙子款款走来,然后一双洁白的脚放进河水里。 「洗衣机是什么?」小道士搓着洗衣板,头也不抬。 「就是洗衣服用的机器。」她嘻嘻一笑,觉得这小道士真是个土包子。 「机器又是什么?」小道士抬起头,脸上充满疑惑。 好吧,是个超级土包子。 她不再理他,从裙子的口袋里拿出一本小笔记本,认真背诵里面的词汇和片语。 没了人说话,小道士也有点耐不住,他坐在河的对面喊道:「喂,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英文。」她低头背诵,敷衍回了一句。 「什么是英文?」 「就是英文,学好的话,可以跟外国人沟通,我以后想去国外留学。」 「什么是外国人?城里的人吗?」 「你好烦……没错啦,就是城里的人。」 小道士眼睛一亮,放下正在搓洗的衣服,「那你可以教我吗?我以后也想去城里,师父说城里有很多好玩的!」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想了一下,道:「那我唸一句,你跟着唸一句。」 「好好好。」小道士迫不及待。 「howareyou?」 「毫阿u?」 「不是,这个how不是这样唸,你要唸how才对。」 「毫。」 「败给你……好吧,就唸毫。」 于是,他和她开始学习英文,每一天在河边都是如此,好几次,他甚至因为洗衣服洗到傍晚,回去后被师父痛打一顿。 半年后,小道士的个子长高了些,也学了几句蹩脚的英语,儘管他不太懂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但总想着以后去城里就可以跟城里人对话了。 有一天,她没有出现在河边。 小道士不以为然,继续搓衣服,因为她有时候会因为那什么「晚自习」的修行耽误到时间,一两天没出现很正常。 一天…… 两天…… 三天…… 直到一个月过去,她都没有出现。 小道士终于觉得奇怪,跑到她的家里打听,才知道她生病了。 很严重的病。 医生说,可能没几天可以活了。 「我的师父会治病,我去请他来!」小道士终于见到她,却发现她早已不是先前那精神奕奕的姑娘,反而面色苍白的坐在轮椅上,头上戴着一顶针织帽,奇怪的是,她最喜欢的瀏海不见了,就连后脑和鬓角也看不到头发。 「这是癌症,末期了。」她勉强撑起微笑,道:「你的师父治不好的。」 小道士不服气,「你没试过怎么知道?」 「不治了不治了。」她摇头道:「我好累了,只想在最后安静的离开。」 「你一个小姑娘,说话怎么像个老太婆?」 「你不也是个小道士,有什么资格说我?」 两人大眼瞪小眼,然后她噗哧一笑,道:「小道士,我真的没救啦,别浪费时间了,我差不多接受这个事实了。」 「只是可惜,不能出国留学,看看外面的世界。」 小道士狐疑说道:「去城里有什么困难的?我现在就带你去!」 语毕,就要去推轮椅。 「别,别折腾了!」她无奈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罢了,你也听不懂。」 小道士一脸纳闷。 「来,你过来。」她招了招手,小道士凑过来后,便塞了一个东西到他的手里。 小道士捧起手心,发现是一本已经有点旧的小笔记本。 「这是我的英语笔记,送给你,反正我也用不到了。」她笑道:「你可要好好珍惜。」 小道士捧着笔记本,怔了好久。 「我要死啦。」她很轻而易举的说出这句话,低声呢喃,「真不想死呢,不过也没办法。」 「冬天要到了,若能再看一场雪就好了。」她低着头,声音很轻很轻。 小道士猛地抬头说道:「我……我会想办法让你看到雪!」 第三十三章 珍珠 「把这个喝下去。」小道士去而復反,回来时手里捧着一个装满清水的碗。 她有点错愕,接过那个碗,疑惑道:「这什么东西?」 「我从祖师爷的画像后面找到了续命符,师父说可以续一个人的命。」小道士眨了眨眼睛,「这是我用续命符化成的水,你试试看?」 她有些无语,忍不住问道:「哪有这么神奇的东西?按你这么说,寿命岂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增加?」 「并不是!」小道士摇头道:「这是拿我的命去续你的命,我想想,我差不多能活到一百二十岁,分你六十年,不能再多了。」 「六十年?」她失笑问道:「你这么慷慨?」 「你赶紧喝下去,然后继续教我英语,以后我还要去城里呢!」小道士不满她这么磨蹭,连连催促。 「好好好。」她想了想,也不过就是迷信的东西,反正都要死了,就算这碗水有毒也不亏。 喝完水,她放下碗,抬头一笑,「这下你满……」 顿时,失了声。 她看见了什么? 原本清秀的小道士,此时竟已经垂垂老矣! 「咦?」老道士自己也吓了一跳,赶紧拿出一本古籍翻了翻,然后拍着自己的额头嘟嚷道:「原来是一年换一日,这下子我六十年的寿命没了。」 「对……对不起……」她要哭了,没想到这碗水竟然是真的。 「无妨。」老道士倒是无所谓,呵呵笑道:「这样你就能多活六十天了。」 其实他早就知道一年只能换一日,只是怕她不喝,毕竟以年换日听起来有点不划算。 但,对他来说,值得了。 用六十年换她的六十天。 值得。 很快地,冬天来了,今年是个暖冬,熬到年底都没什么雪落下。 他有点焦急,眼看她多出来的六十天也要花光了,但这贼老天怎么还不下雪? 「快快快,快下雪啊!」他推着她的轮椅,不停唸道。 「周峒,谢谢你啦。」她倒是看得开,坐在轮椅上微笑道:「前几天就有下一点雪啦,我很满足了。」 「那怎么算!」周峒激动道:「才下不到十分鐘就停了,那种雪不能算是雪!」 「周峒。」她忽地低声说道:「下辈子,我嫁给你可……」 「啊!下雪了!」周峒突然大叫,开心得像个大孩子,「你快看看,下大雪啦!」 天空,飘起了细雪。 不同于前些日子的小雪,这次的雪比较多,一看就是会绵延数日的大雪。 雪花飘,降落在她的手掌心上。 她怔了怔。 然后扬起笑容。 「好美,真的好美。」 「是吧?很美吧!」周峒哈哈大笑,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低下头问道:「对了,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 「不,没什么。」她摇了摇头,轻轻一笑。 周峒看着她的笑容,顿时分不清究竟是雪花比较美还是这笑容比较美。 「好美……」 「嗯?」 「不,没什么。」他也学着她的话,神秘兮兮的一笑。 一甲子,许你曇花笑顏。 值得。 □ 「若我死了,能否再见到你的笑顏?」周峒靠在青铜巨门上,恍惚说道。 手中的冥纸已经化成碎片,阴气繚绕,前方静得可怕。 叮铃── 车铃声响起。 一个穿着鹅黄色裙装的女孩骑着淑女车停下。 她微笑道:「小道士,今天不洗衣服了?」 「那我们……一起去看雪吧!」 □ 徐有真有一种错觉,从鬼门底下流出的血似乎变多了,但她不敢细想,立即又别过头。 此刻鬼门已经被周峒关上了,剩下的就是封住这扇门,让地府从此与人间断开连结。 「茹果,我留下,你和有真先回去了。」唐媤抚摸鬼门,眼里透出一抹绝决。 「不,我必须留下。」唐茹果摇头道:「师叔你离开吧!」 「说这什么话!」唐媤怒道:「留在这里意味着永远不能离开,你还年轻,这种事就让师叔……」 「我必须留下。」唐茹果打断唐媤的话,认真说道:「把鬼门封住是师父提出的,但并不代表永远有效。」 唐媤一愣。 「一旦鬼门又失守了,师父说得那个『大恐怖』从地府里跑出来的话,这扇门就需要新的祭灵使来重新封上。」 「师叔祖年纪大了,眼睛又不好,她不可能再培育出新的祭灵使。我也不可能,虽然你们总说我天赋很好,但我很清楚,我不会教人。」 「所以,只剩师叔您了。」唐茹果凝重说道:「师叔您必须再教出更多的祭灵使,祭灵使的传承不能断,以防有一天鬼门失守。」 「所以,师叔您离开,这里让我留下!」 唐茹果说完,忽然跪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 唐媤眼眶泛红,她知道茹果说得很有道理,但…… 她才十八岁呀,真要永远留在这里? 「我不同意!」徐有真突然觉得徬徨,颤抖道:「茹果,你别开这种玩笑,师叔也别留下,我们一起离开!」 「鬼门都关上了,那个『大恐怖』肯定不会出来了,我们……」 话说到一半,唐茹果突然起身抱住了她。 「有真姐,别说了。」 「茹果会很认真的想念你们,所以也请你不要掛念我。」 「谢谢你喔,我的姐姐……」 徐有真抱紧唐茹果,泪流满面说道:「我不许你留在这里,快跟我回去,我煮饭给你吃,还给你买好多好多的零食……」 突然,一阵风刮起。 徐有真觉得身子一轻,竟然被推开了。 她看见唐茹果站在原地挥手,一脸微笑向她说道:「有真姐,我好开心可以当你的妹妹,真的。」 徐有真脑袋空白,眼睁睁看着唐茹果离自己越来越远。 终于。 脚下腾空了。 徐有真被风推离青石地砖,直接掉了下去。 「茹果!唐茹果──」往下坠落的过程中,徐有真才回过神,嘶声哭喊道:「你快回来!你快点回来!」 「喵……」一隻橘色的大猫突然从远处飞来,挥动白色的羽翼,将坠落的徐有真接住。 这隻橘色大猫几乎有成年老虎的大小,不过胖呼呼的,像是营养过剩的样子。 徐有真被接住后懵了一下,赶紧拍了拍橘色大猫的头颅,催促道:「猫咪!快载我上去!拜託你了!」 大猫:「……」 想我堂堂大妖,竟然被人类当成计程车使唤? 大猫傲娇的哼了声,直接朝地面飞去。 「大猫咪!快飞上去啊!」徐有真急得勒住大猫的脖子,大猫计程车险些被勒得翻车。 可恶!以后得勒索一百个罐罐! 大猫很悲愤的想道,然后载着徐有真朝她家飞去。 □ 鬼门前,唐茹果看见大妖载走了徐有真,松了一口气。 「你那时候就是拜託大妖救走有真?」唐媤问道。 「嗯,我想说如果有危险的话,至少要把有真姐推走,让她可以安全离开。」唐茹果微微一笑,可眼泪却是不知怎么地流下来。 或许,她已经忘了当年的事。 或许,她有天会突然想起来。 唐茹果吸了吸鼻子,两行泪不断滑落,就像断了线的珍珠。 有真姐…… 「其实,其实你才是一直带给我力量的珍珠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