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你》 001 残暑过去,天黑得早了,落日迟迟不西沉,走个神的功夫,霞光从夜漏出来,天边一团混沌。 满城灯光准时亮起,繁华与寂寥,闲暇与奔劳,都在隐蔽的夜晚初现雏形。台城地标大厦顶层唯一一间包厢的玻璃窗里,星罗棋布的建筑、匆忙来往的行人车辆,通通蝼蚁一般倒映其中,而里面,开阔明亮,永远安静、高雅。在窗边一抹淡然身影俯瞰的眼中,整座城市不过是东南西北亮起了点点星火,还不如手中那杯白葡萄酒光芒纯亮。 侍者井井有条给陆续落座的贵宾添酒,每一处细节都精准把握,上乘服务,就是给有钱人消磨时光的。 厉成锋微微不耐推开侍者,自己上手,旁人都调侃他还是急性子,结了婚也没变。 “娘胎里带的,没享福的命。”说完站起身,照顾到王磊宁的三婚太太,对方笑说:“你这种男人就是伺候老婆的命!” 厉成锋嘴角轻扬,算是默认。坐回去,又听到陈莉莉问:“清昱姐呢?你俩没一起来?” 今晚做东的王磊宁马上就要过五十八大寿了,陈莉莉却还能称呼他拜把兄弟的老婆一声“姐”,席间有人面不改色在心里嘲弄。 “她今天加班,一家总要有个代表先来报道。”大家被厉成锋逗笑,有人却不认同他说法,“锋哥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今晚上除了你和王董,谁还是拖家带口的?谁有那个本事!” 哄堂大笑。 王磊宁发话:“袁大头你好像在暗示我这个做大哥的什么?这不简单,下回让你嫂子给你介绍。” “喜欢什么样的?”陈莉莉十分热情,说完想起什么,小小惊呼一声,“你们这,还差一人呢?” 话音一落,大家心照不宣转头,“效哥,找你呢。” 陈嘉效早转过身,背靠栏杆,两条笔直的腿放得有些随意,但丝毫不影响身型,在场所有人清一色衬衫皮鞋,只有他突出几分优雅的精英气质,站在开阔夜色里一般,怡然自得的旁观者姿态,这会儿不紧不慢走回来,又错觉他始终是在名利场里的。 “说你的事,袁大头你是越来越滑头了。” 王磊宁打趣:“袁虎只是头大,你倒真是哪儿都老大不小……”只有一个女人的局,随时随地开荤是常态,氛围一下就起来了。王磊宁故意重停一下,才把话题拉回正轨,“尤其是年纪,你呀,也该定下来了。” 和王磊宁差不多年纪的男人高声附和:“嘉效你听老大指示,定多久另说,男人到你这个年纪,尤其你这种身份,是需要个女人的。” 陈莉莉目光跟随那个高大身影落回席间,听到一声似笑非笑,戴满珠宝的手往桌面一放,托起腮,捏着嗓子开开口:“老大是眼光太高了。” 顿时变成众人围攻对象的人没声没响的,算是默认,厉成锋边说边起身,“莉姐现在都敢调侃自己老板了。”陈莉莉跟着笑,伸出食指摇了摇,一本正经纠正:“是前老板。” “你要出去?” 厉成锋长臂一展,抻进西服袖筒里,慢条斯理系着扣,无奈的笑温柔几许,“清昱到了,帮她停车去。” 大家见怪不怪,起哄谴他几句总不放手不行的,厉成锋一一答应,快两年了,一点执行的意思都没有。 之后又来了两个人,一群大男人吞云吐雾,聊八卦,市委书记落马在里面查出艾滋,他老婆发疯牵扯出一大帮人,挺精彩。 陈莉莉作为全场唯一女性,也不端着,自觉给大家添茶倒水,安置好瓜果点心。她本身就是做这些出身。 十五分钟后,门再次打开,正好面对那边的陈莉莉眉头微挑,一把嗓音软糯甜美,“清昱姐。” 全场男人的目光,齐刷刷转过去。 进来的女人,身材高挑,下身是一片式纯黑丝绸半裙,有玫瑰暗纹,外面罩了层纱,使这个版型的裙子不至于死板,西服高跟,中规中矩的打扮,男人心里都有些遗憾,比起全职三太陈莉莉,郑清昱风格过于“正式”了,但并不影响她自带亮点,裹得多,还是薄薄一片,裁剪精良的休闲西装,郑清昱炫了把优越头肩比,一头浓密黑长发,那股女人味好像都是玫瑰清香。 “你们夫妻没一起?” 包在手里换个位置,郑清昱黑白分明的眼里荡起一丝笑,“我又把人屁股刮了,他善后,但这上面,我们俩有人在才好。” 男人汗颜,庆幸自己家那个连驾照都不愿考。 夫妻俩话术都一样。 “清昱姐,这里,今天怎么忙这么晚?” “有个学术会,大佬讲嗨了。”完全不顾ppt右下角倒计时。 袁虎讲话声音有点大,“我原本以为你们干这个就是坐办公室,现在看来也挺忙的。”郑清昱看过去,出于基本礼貌,无奈回应,“可不,和医院沾边,就别想清闲。” “让锋哥给你换份工作呗!这还不简单……” 说话的人是焦点,可他身边的男人,轮廓太硬朗,阵阵散不干净的烟雾也晕不开鲜明五官,郑清昱眉头轻轻一动,顺手拿起旁边一杯茶。 厉成锋的,已经完全凉透了,口感发涩。 她的套碗还没拆。 “那等会儿你帮我说说。”郑清昱忽然笑了,卧蚕自然一挤,两只眼睛弯弯的,死亡顶灯打下来,肌肤不见丝毫粉质。幼态,一股俏皮少女的劲。 袁虎一时看呆了,忘记回答。 其实他们这帮人私下都想不通郑清昱怎么会嫁给厉成锋——一个乡镇小伙。好吧,那是人家的童年和青春,往前数个五六年,厉成锋就已经逆天改命成为上市公司老板。而且郑清昱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家出身,据说家里只不过做点生意起来的暴发户,那点身家,自然比不上厉成锋的“有诚”。 “锋哥肯定舍不得你这么辛苦,怕是郑老师你,不领他情。” 还挺多人认可陈嘉效这句“调侃”,纷纷起哄,再次迎来一个小高潮。偏偏这个时候,厉成锋进来了,“你们这是趁我不在说什么悄悄话呢?是不是袁大头你又准备了什么笑话,专门逗我老婆开心。” 袁虎急忙摆手否认,“我黔驴技穷了,嫂子笑点可高。”言下之意好像在问,你厉成锋当初怎么追到人高冷女神的。 “你们学着点,成锋进来,满眼都是小郑。”王磊宁意味深长睨了眼小夫妻,谁知道自己的小娇妻明晃晃来了句,“说别人,您王董什么时候学学呀?”她靠过去揽住丈夫手臂,语气倒不是太大埋怨,撒娇而已。 郑清昱在别人笑的时候,用不大不小的音量和厉成锋说话,“说让你给我换个更清闲的工作呢。” 说完,目光剔过去一样,眼尾一抹娇嗔不易捕捉。 话其实大家都能听到,厉成锋还是低下头,一手撑在桌沿一手搭在郑清昱座椅后背,把人圈在自己可控范围里的架势,无奈一笑,“我早说给你换,那个破医务部,一天天活干不完,倒不见得多发几张人民币。”说话间,替郑清昱把餐具拆了。 “看吧!”袁虎更激动了。 厉成锋把袁虎的大嗓门压下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可他结了婚在郑清昱旁边,好像自然而然变得不浮躁了,沉稳优雅的,恨不得将茶按滴送进老婆杯子里。 “你懂个屁,你嫂子是自己选择在医院干行政,你以为医务部动动嘴皮子就能进?那是你嫂子优秀。” 郑清昱不合时宜接连打了三个喷嚏,她有意克制,蚊子叫一样,没有任何不得体。 陈嘉效和王磊宁在聊股票什么的,话题太高深,没人敢打扰,陈莉莉无聊得紧,和郑清昱作为全场唯二的女性,聊起秋冬各大牌新出的口红色号,郑清昱本身不怎么用彩妆,却能毫无障碍陪陈莉莉聊。 在这种地方,吃的不是饭,人情都在油盐酱醋里,九点多,郑清昱忽然起身要敬大家一杯。 厉成锋替她先把话说了,“我丈母娘住院,平时我们轮流照顾的,今天情况特殊,只能清昱早走一步去和我岳父交接班。” 众人面色一惊,纷纷送上关怀。 “在附二是吧?早说啊,咱们应该去探望探望的。” “怎么不请个护工?” 郑清昱手里捻着一团废纸,说:“还是自己照顾比较放心,主要是我妈比较挑,都嫌我没有我爸照顾得好呢。”厉成锋忽然笑了,莫名一脸自豪地炫耀,“哎,你别说,我岳老两口恩爱一辈子了。” “那这杯我以茶代酒,你们随意,下回我们做东,再陪大家喝个痛快。” 正经事,大家也都不留人了,只是没想到厉成锋没跟着送出去,“我说你小子胃早好了吧,今晚滴酒不沾不是为了送老婆?” 厉成锋上个月又喝到胃出血,倒在马路上,住了小半个月院。 “她不让啊,让我多和你们聊几句,说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喝酒已经够没面了。”厉成锋叼过旁人递过去的烟,眉头一皱,喷出一大口。 陈嘉效摁灭烟头,似笑非笑的,“早知道这样,刚才应该让郑老师怎么着都得碰一杯,意思意思。” 众人心领神会,窸窣笑出声,厉成锋拿烟的手点点对面的男人,也跟着笑,只是笑完了记得在众人面前替自己老婆解释,“她最近医院跑得多,流感找上门,吃了头孢。” 袁虎不以为意,“嫂子不碰酒,我们都习惯了的,这一年一起吃饭哪回不是你把人家姑娘护得好好的,谁敢拱火让你家郑清昱喝酒!” …… 外面的天,早黑透了。 郑清昱在路口等红绿灯,看到对面情侣拦了辆出租车才想起自己应该提前在手机上叫好车。现在手里大包小包的,不好操作。忽然,一声鸣笛猝不及防压过来,郑清昱抬头,习惯性眯了眯眼,豪车瞩目,崭新的梅赛德斯缓缓靠边停下。 大灯把夜幕打散。 郑清昱原地不动两秒,将凌乱的发随意撩起,从后面绕到副座,清凉空气带点柑橘调的香,扑面而来。 “怪不得我刚路过,看28小时的店员已经在打扫卫生了。”厉成锋睨了眼她手里的袋子,戏谑一笑,她最爱这家店的面包。 “难得顺路。”郑清昱想把东西放到后座,脸一转,怔了怔,不明所以看向身边的男人。 厉成锋转了半圈方向盘,说:“我还以为你出来它就关店了,就算不关太晚了种类也不多。” 他也不说自己是什么时候买的。郑清昱继续把自己的那两袋放过去,嗓音听起来比刚才在包厢里要低沉许多,“超过九点,买一送一。” “噢,那看样子它家生意也不怎么好。”厉成锋习惯性说笑,态度散漫,郑清昱轻轻笑了声,没再给什么反应,空气一下安静许多。 厉成锋扭头看了眼那张优越精致的侧脸,一笔勾勒成的艺术品一样,“累了?可以睡会,到了我叫你。” 郑清昱没说话,过完红绿灯,才想起来问:“你出来了他们不会说什么?” 厉成锋不以为然,哼笑一声:“今天在场,除了王磊宁,我如果还需要看谁眼色,那这几年也混得太失败了。” 郑清昱脑海里下意识跳出一个名字,天桥上一束光直直打下来,声道跟着眼睛同时被填满,又听到厉成锋说:“再说了,送自己老婆去看望生病的丈母娘,谁能说什么。” 车速不算慢,郑清昱错觉他们是从天桥下俯冲过去,视野忽然再次开阔明亮起来,她扭头和那道噙笑的眼对视,扯了扯嘴角,让他看路。 只有这个时间,医院还算清静,厉成锋绕了个道,直接把车停在住院部门口,在郑清昱准备下车时,挠挠头,“要不我陪你上去一趟,人都到楼下了,不上去有点说不过去?” “你昨天不是才来过?我爸妈都知道你忙。” 厉成锋目光停在那张斑驳树影眷恋的脸上,轻吁口气:“面包记得拿。”说完干脆把手往后一伸,他长手长脚的,很轻松就把三袋面包勾了过来。 郑清昱接过去,余光瞥到驾驶座侧夹层一角,在厉成锋手指落空时轻快说了句“路上注意安全”,窸窣一阵下车,那团清香跟不上她速度。 目送那抹单薄影子完全走进住院部大楼,厉成锋点了支烟,目光幽沉,最后落到空了的座位上,捻起上面一根孤零零的乌黑长发,思绪游离无意识缠上指端。 五分钟后厉成锋拿起手机,忽略刚好拨进来的电话,鼻腔和嘴同时喷出两团浓烟,打了几个字,随后,面无表情将手机扔回中控台了。 厉成锋离开后,包厢自然而然谈起他和郑清昱夫妻俩。 “锋哥真行啊,以前他没结婚的时候,我还真看不出来他居然是个顾家疼老婆的爷们儿。” 陈莉莉不置可否,“锋哥没结婚前也没绯闻不是吗。” 立马有人出言否认,“不是吧,不是都传他不喜欢女人。”这是人尽皆知的传闻,太离谱,所以现在提起当个笑料也无可厚非。 像厉成锋这种年轻钻石老王五,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往上凑,可和郑清昱结婚前厉成锋面对巨大诱惑不为所动,直到两年前他婚后第一次带郑清昱出来,这帮人才恍然大悟,原本厉老板不是那方面不随众,而是太刁钻了,只有郑清昱这种第一眼到最后一眼都是大美女的女人才能入他眼。 郑清昱本来形象就高冷,在全国名列前茅三甲医院的教学部,那种地方,官僚主义最严重,先入为主,大家总觉得郑清昱也是端着的那种。可两年前那场饭局,实际让大伙见识到了人家骨子里的涵养,大方、随和、爽朗,看得起玩笑也能接话,整个人明艳艳的,只要一开口,就让人难挪开眼了。 这样的女人肯嫁厉成锋,倒变得稀奇。 厉成锋身价不菲,可毕竟是乡县出身,大专没毕业就出来闯荡了,肚子没什么墨水,而郑清昱在医疗系统,按理说攀上比厉成锋这种商人更有社会地位的大佬是绰绰有余的事。 “你们女人光羡慕小郑,也看看人家是怎么对自己老公的。”王磊宁冲陈莉莉玩笑一句。 “也是,我看嫂子都不怎么管锋哥,平时我们一起在外面谈生意,别人电话三分钟响一次,多少生意就是这样黄的……”大家心领神会笑出声。 而郑清昱格外理解自己先生的工作性质,不仅从不添乱,在这种场合,她也能帮着说上几句话,有理有据,曾经有人想挖郑清昱到自己公司,被厉成锋拒绝了,“我公司她都不愿来,宁愿在医院忙得昏天黑地。” 不过也有人趁机讥嘲,“她进医务部都是成锋帮忙找的关系,比起临床,医院的行政岗不知道舒服多少倍,她能不支撑自己老公?” 席间一时没人接话了,聊起下一个话题,陈嘉效随意摆弄打火机,翘着腿聆听身边人和他分析一个项目是如何利多过弊,实际上脑海里已经过渡到冬天去了。 今天在场的大多数人第一次见郑清昱,是两年前的一场饭局,都对这个女人印象颇深。 陈嘉效则是去年才加入他们这个群体,其他人便以为,他是去年十月才第一次见厉成锋老婆。 然而,陈嘉效在去年那场饭局前,就已经见过郑清昱了。 去年九月,陈嘉效受母亲江柳琳嘱托到二附院去看望一位前辈。住院高峰期,每部电梯门前都挤满人,空气焦裂,气味复杂浓重,戴口罩也挡不住,他高,稳稳当当站在原地,比起着急蛮横的人潮,清冷得不近人情。 电梯抵达一楼时,里面乌泱泱的人还没有出来,几个中年男女手里抓着住院证一个劲往里挤,场面一度混乱,不是早高峰,无人维持秩序,两边人吵起来,推搡不停。 挤到陈嘉效,他微微不耐,抬眼想去看最近还有哪部电梯不直接抵达18楼也能到接近楼层,目光一扫,发现混乱现场还有一抹同样岿然不动的身影。 那个时候的郑清昱一身黑,精致卷长卷发披肩,戴口罩,只露出来的上半张脸敷淡妆,手里同样拿着纸,可显然,她和其他着急住院的人不同,说通俗和残忍一点,她讲理懂礼,又些许傲慢,冷淡俯瞰这兵荒马乱的悲哀人世间。 一个高贵美丽女人给自己带来的这种感受并没有让陈嘉效感到不适,因为他和她是一样的,像是乱入,只要想,随时可以换个通道。 安保人员介入后,场面没进一步恶化,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前胸贴后背几乎嵌在一起塞进电梯后,最外围又有两个人争执是谁让超重警报响起,反反复复进出试探多次,不想等下一趟。 有人实在忍不住,吼了一声,“都等下一趟吧,一直耗大家都不用走了!” “是啊是啊……” 漫长三分钟后,电梯门终于合上,随后明显感受到沉重地缓慢上升,陈嘉效被挤到角落,胸膛发涨,几乎透不上气,突然有些后悔戴了口罩。 密闭空间里不停有人咳嗽,奇怪的气味不散,无解,陈嘉效突然一阵烦躁,不想再去看走一层停一层的数字,一低头,一缕香气钻进鼻腔,像雪埋住玫瑰,又在某个清晨融化,干净浓郁,悠长又捉摸不定。 近看那头黑发,更是柔光润泽,一点杂乱都没有。 有人要出去,郑清昱侧身让路,双手紧紧将纸张摁在心口,一个转身,陈嘉效发现她其实只到自己肩膀下,秀挺鼻峰太优越,最常见的普通外科口罩撑在上方,褶皱依旧平整。平眉,自然毛流感,她眼窝偏深,东方皮囊,黑亮瞳孔一瞬间就被垂下的长睫遮住了。 电梯不知道停了多少次,陈嘉效甚至泛起些恶心感,这大概是他三十年人生最糟糕的一次电梯体验。 终于抵达十八楼,最多人在这层下,陈嘉效不紧不慢最后一个走出来,迎面碰上一群穿大白褂的人。 郑清昱微微向为首的男人颔首,“陈院。” 一身官架子的男人反应平淡,只是几乎看不见地颔首,抬眼朝郑清昱身后看过去,两只褶皱深重的眼划出一道锋芒,缓缓走上前,低声警告:“你搞生意我管不着,说了你也不听,你只记住一点,别影响别人。” 戴着口罩,陈嘉效露出的五官也是冷的,父子俩都是天生优越的骨骼,站在一起,气场无端相似。 “你要是怕,一开始大可以不答应帮我开这个后门。” 陈霆民眉头一压,深吸口气,克制住了,“你怎么会和医药公司的人有联系?” “这陈院就不用浪费时间详尽了解了,反正你这回帮了这个忙,今后有什么困难,又多一条路子不是?在我妈那里您也有面子。” 这一回,陈霆民表情彻底变了,又惊又怒瞪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大的年轻男人,陈嘉效眼纹一挑,无声笑笑:“我是不愿意和这个系统沾上半毛钱关系的,妈她人不在国内,托我帮忙,你一通电话,不是举手之劳的事?” 陈霆民自己平复片刻,问了句“你妈最近还好吧”,半天没回应,抬头一看,陈嘉效目光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明显走神,他气不打一处来,不愿再浪费时间,带着身后跟班浩浩荡荡上了刚好抵达的手术梯。 走进病区,正对着的就是护士站,同一班电梯的那对夫妻陪着老人在办理入院,郑清昱趴在前台和护士说话,手里摊着两张白纸。不一会儿,她就转身走了,这次步伐显然匆忙。 “护长开会去了,主任在门诊,再找不到人我们也没办法喽,帮你呼了另一台手术梯……” 郑清昱扭头应了一声,“好,谢谢。” 两人擦肩而过。 要撞上前一秒,郑清昱转过头,眼睛都没抬,专注翻看手里的表格,精准无误往旁边挪了一步子。那股变暖了的香气,更像后调,持久不张扬,陈嘉效两手插兜,慢慢停下来,视线随着那个利落清爽的背影游走,眉头不易察觉动了动。 002 从病房出来,郑清昱遇到和她打招呼的研究生,对方冲她一顿倒苦水——今天底下那帮大佬抽风,开了二十多个住院证,她夜班下午都没能回去休息,现在都没吃晚饭。 郑清昱把一袋面包给她,等电梯的时候又物色了家外卖,点到这里,然后把订单截图发给研究生。 这时候才看到厉成锋那条消息:到时候我接你?别弄太晚。 他知道她从病房出去,肯定还要回原乐楼赶工的。 屏幕顶端“唰唰”跳出来几条信息,是刚才那个研究生。 “啊啊啊啊绝世大美女好姐姐,爱你爱你!!!!” 跟着几个表情包。 刚好电梯到了,郑清昱摁灭屏幕丢进包里,没再回。 从原乐楼出来,已经十二点了,在楼下碰到一对难舍难分的小情侣,郑清昱也认识,今年刚进来的规培生,好在原乐楼是老旧居民楼改造,环境昏暗。 郑清昱调了首耳机里的歌,走到路边,随便上了辆的士。 百无聊赖刷着朋友圈,看到自己点的外卖和那袋面包,配文:要是原乐楼那帮人都像昱姐一样好就好了。 郑清昱目光在上面停留许久,思绪是漂的。在教学部,重点是管规培工作,平时大大小小的考核,还有一些七零八碎的活,少不了让这些学生帮忙,熟一点的,当面都叫她一声“昱姐”,郑清昱也知道私下在他们群体里,自己被称为“最能体谅牛马的好老师”。 这没什么,郑清昱自己就是这样过来的,当初,她同样希望能遇到和她们心心相惜的好领导,如果这样,恐怕她现在也不会手持四证却在干外行人眼中毫无技术含量的行政岗。 路上,郑清昱迷迷糊糊打了两个盹。她从上个月开始就连轴转,几乎没休息的时间,最近身体好像开始发出报警信号,想彻底罢工了。 下车后,郑清昱先给老郑去了个电话,老父亲在电话那边苦口婆心,又开始劝她:“真真,请个假吧,我就不信教学部离开你不能转了,反正你妈也快可以出院了,你不是好久没出去旅游?现在秋天天气又好,最适合出去走走,爸给你报销!” 刚才在病房,蔡蝶女士拉着郑清昱手扯东扯西的时候,这小老头倒没说话。 郑清昱答应了,挂掉电话后仰头深吸了口微凉空气,真的开始在脑海里计划休假一段时间。 月亮湾的楼盘是当初老郑拉着郑清昱来看,让她选一套自己中意的,郑清昱从小到大没和自己爸爸客气的习惯,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个单间,单纯是因为自己喜欢独处的空间,搞起卫生也不至于麻烦。 某天在开会,老郑鬼鬼祟祟给她发消息,让她重新选户型,不然他要被冤枉死了。 郑清昱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蔡女士在家里发威了。知道自己女儿定下单间,她有气也只敢冲自己老公发,骂他留钱要带进棺材啊?他们就这么一个女儿,他都不舍得花钱。 没办法,为了让郑老头好过一些,郑清昱重新选了套三房一厅,120平,蔡女士才满意作罢。 不过之后没多久,郑清昱就结婚了。 她和厉成锋,说是闪婚,可确实两人又是接触快一年才定下来的;可说是日久生情,认真计较起来,那也有得算。 一向挑剔的蔡蝶知道女婿是谁后,第一时间竟然没急着唱反调,这让老郑觉得奇怪。等郑清昱把人领回家后,他还是一头雾水,也没看出来姓厉的有什么好啊,就是个子高些,长得凑合吧,反正没他年轻的时候帅,人品嘛,刚见一面也不好说。 是聊的过程中,经蔡蝶提醒,他才想起来,这小子初中不是和真真做过同学嘛,而且两人还住一个屋檐下三年哩。 初中毕业后,也没听郑清昱提起过这号人物啊。 谁想到十几年后,两孩子兜兜转转竟然要结婚。 十几岁的时候,是蔡蝶和厉成锋接触过,当时郑家的馄饨店还开在县城,郑清昱在市里上学,这些孩子每个周末要回家的,蔡蝶和厉成锋他爸轮流开车去接人。 蔡女士觉得这个男孩子踏实,为人也不错,父母在县城是个体户,开了家小商店,那时候是挺赚的。不过当时的厉成锋成绩不怎样,能到市里重点初中和郑清昱同校,是扛钱买的。 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厉成锋是有头有脸的“企业家”,蔡蝶私下也打听过了,不同于那些土豪老板,厉成锋没有乱七八糟的花边新闻,私生活干干净净。郑清昱年纪也不小了,难得她有心考虑人生下一阶段的事,蔡蝶说什么也要全力支持。 业主群里说前段时间哪一栋的电梯坏了,郑清昱没关注,也不知道后续,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发现楼里两部电梯并无异常。 大半夜的,一盏一盏灯接连灭下去,家家户户都休息了,郑清昱格外享受这种世界好像只剩下自己的时刻,一进门,习惯性将手机音乐接上音响,外放,先走去厨房想把面包处理掉。 刚才老郑又把自家做的卤鸭腿给她两只。 有段时间没来,郑清昱觉得满手灰,皱了皱眉,忍不住想先打扫,如果这样的话,又觉得该换身衣服。虽然她这一身,跑过医院、泡过酒局,可回到家里,她还是习惯最没有束缚的简约家居服。 郑清昱低头看了眼裙摆。 在医院的时候,她去给蔡蝶倒水,戴老花镜好几年的蔡女士目光犀利,惊惑叫了一声:“乖女,你裙子什么时候脏了一块都不知道,快坐过来妈给你拍掉。” 蔡女士从小到大就在意她天仙般宝贝女儿的形象。 郑清昱也疑惑,调整姿势一看,裙摆真有块尘渍。 不知道想到什么,郑清昱将湿哒哒的手一甩,表情比夜清寡,转身之际,一个黑影瞬间罩下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强烈滚烫气息,腰身被轻巧的蛮力一定,灼人温度几乎是立马透过布料渗进血液。 她来不及反应,喊声全都卡在同时绷紧的声带里,只有一颗心,无法克制地快要蹦出来。 掠夺式的吻把人呼吸也汲取干净,郑清昱无法,混沌中耳边只剩下自己呜呜咽咽的吞声,像水满了溢出来,一开始是悄然无息的,可多余的水还在往里灌,一发不可收拾。舌头强势探进来的刹那,好像就纠缠捣弄了数下,郑清昱今晚滴酒未沾,湿热口腔却很快充满淡淡的酒气,在浓重的薄荷味里藏着,更苦。本来就能量耗尽的身体跟着一软,塌下去的瞬间又被捞起来,郑清昱分不清是哪里被一股力量稳稳架着,让人从慌乱的心底找到一丝可靠的安全感。 很快,她头皮开始一阵紧缩,一阵舒展,后背冒汗,怀念起外面凛冽的清凉。晕头转向间,文胸扣被解开了,腰间往后一撞,碰到冰冷的大理石,舒畅感让郑清昱不自觉从不断后仰拉长的喉间发出一声细长叹息,太羞耻,她感觉体内的火在这瞬间猛蹿到了脸上。 温度烫人的掌心耐心将她纤薄后背不留余地摸索过一遍,不着意滑到前面,握个满怀,郑清昱抿了下唇,小猫似地发凶,齿关跟着一闭,情欲涌动的空气里响起一阵倒吸凉气的响动。 灯光暂时又亮了。 起伏不定的喘息还在空阔的厨房攀升,郑清昱抬起两截光溜溜的手臂,需要微微仰起脸,在刁钻的阴影里看眼前这张找不到缺憾的皮囊。五官线条英挺十足,赤裸裸暴露在这样的光线里,压迫感太强。 “你今晚喝了很多。”郑清昱习惯抱住这颗形状饱满的头颅,指尖捏玩着好像是全身上下唯一一处柔软的耳垂。 她嗓音要柔润许多,是甜的,软的。 陈嘉效高挺鼻梁上沁了层汗,英俊眉宇也被汗雾打湿,根根分明,低笑一声,不容侵犯的五官全都跟着动了一下,喷出的醇朗热气让郑清昱不自觉想躲。 只可惜,在开阔料理台旁边,她的世界只有这个男人这样高,他两只手臂撑出的怀抱这么宽。 “你走这么早,没人看着,一下没收住。”一双眼,炽烈如火,定在她脸上,郑清昱呆呆微张着红唇,头发乱了,那张清寒的脸早娇媚无匹,陈嘉效忽然低头在她眼皮印下一吻,垂眸看她长又浓密的睫毛含羞颤抖不停,会心一笑。 “他今晚去送你了?” 语气忽然低沉,郑清昱没回答,两人额贴着额,对视片刻,同时找到对方的唇,纠缠不休,刚要冷却下去的空气再次燃起来,全是津液渡送的声响,偶然爆破,太尖锐,郑清昱腰被硌得不舒服,莫名有股烦躁在舌头钩转中悄然滋生,在陈嘉效手探下去时推了一把,怨气来得突然:“你把我裙子弄脏了……” 今晚中途有一回,他和厉成锋、王磊宁说话,在她和陈莉莉出去上洗手间时坐到了陈莉莉的位子,后来她先回来的,一坐下,脚踝就传来痒痒的感觉,像看不见的蜘蛛网缠过来,拂不干净。 身边吞云吐雾的男人,看似认真专注在聊股票,面色寡淡,他那双软牛皮鞋头在宽厚桌布下不断作乱。 此时此刻,欲望深重的陈嘉效没给她太多说话机会,灵巧舌头几乎顶进她喉咙,一记快要喘不过气的深吻结束,陈嘉效双眼发红,将湿润嘴唇落在她脸颊,粗喘说了句“那别穿了”,话音没落,郑清昱那条玫瑰半裙就和它的质地一样,丝滑掉落在脚踝,要坠不坠的,陈嘉效偏头咬住左边那条顽强的肩带,放下去,吻一路往下,啄过郑清昱最敏感的地带,她不禁仰起脖子,不断收缩肩翼,一度把那只手夹得进退不能。 陈嘉效抬眼望她,满脸晶莹汗雾,偏偏眼神冷静,一点含住那点翘挺粉红,包裹吮吻够久,抽出那只被她夹住的手,从边缘缓缓握住,时重时轻揉捏着,郑清昱几乎窒息,无意识自己抬起光溜溜的两条细腿缠上劲瘦的腰,眼角要逼出泪来。 陈嘉效忽然心软,单手扯开了松松绑在胯上的浴巾,握住她纤细轻盈的腰,调整下位置,让她挂在自己身上,大步朝沙发走去。 这个过程,源源不断的热量渡过来,郑清昱清楚感受到比大理石更硬的东西顶着自己,忽然清醒,无力告诉他:“这里没有那个了。” 陈嘉效一时没说话,把人丢到沙发,郑清昱听到一阵包装撕裂的声响,扭头去看,陈嘉效已经给自己戴好了。因为这个流程,陈嘉效本来就忍得有些辛苦,几乎到极限,撑在她身上时,额头青筋暴得很密集,咬牙笑着说了句“等会儿这里也夹紧些”就撞了进去。 他一上来就异常凶猛,郑清昱皱眉承受过最初那阵饱涨感,全身毛孔都跟着舒展开,过电似的酥麻从小腹深处到处流窜,毫无预兆在脑中炸开一束白光,她浑身使不上力,连娇喘都只是出于本能,自己不知道多好听。 耳边一层层如浪打来的,是男人放纵地粗喘,跟随底下的节奏,越来越快,像压抑到极点的兽吼,郑清昱柔韧的腰反折起来,在一阵剧烈颠簸中哑声叫出来,在不知疲倦的吻中几乎晕厥过去。 分不清现在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陈嘉效的眼睛在做爱的高潮,也是明亮的。 第四次在床上,绵软的乳胶垫上,郑清昱还是跪得双膝发红,她看不到身下男人的表情,只透过对面墙壁反光的金属带,看到一张潮红娇艳的脸上上下下时有出现,撑出的完美肩头,被两只骨筋分明的手握着。陈嘉效并没有任何不耐烦,任她懒懒地动,他躺在那里,视野开阔,点了支烟,时不时啜一口,黑漆漆的目光迷离又清晰,像欣赏一具精美雕像,线条柔美但有力量感。 除了前面那两团,郑清昱还是太瘦了,一条骨脊在飘逸发尾中节段分明,肌肤白得发艳发亮,细腻如雪,陈嘉效小腹忽然涌上一股火热,喷在两人密不可分的连接处。 他用夹烟的手捞过郑清昱手机,用密码解开的锁,没理跳出来的消息,叫她一声,“郑老师”。 嗓音太温柔,深沉有磁性,郑清昱被蛊惑似地扭过脸,屏幕定格在这一刻。 长发微乱,她侧脸是珍品,眼角晶莹闪烁染有一抹嫣红,眉眼、鼻峰、红唇,画一般,风情万种,半团酥胸弧度饱满,藏在纤细手臂后面,像月亮。 闪光灯刺了下眼,郑清昱皱了皱眉,一瞬茫然后,来不及反应,陈嘉效丢开手机和烟头,挺身扑过去,带着被子,郑清昱心口一阵慌忙落在云朵一样的棉花里。后背压下来的力量有点重,两人被罩在一方天地里,彼此清澄香甜的气息很快熏朦了视野,陈嘉效将下巴埋在她颈窝,反客为主地耸动,含住她耳垂低声说:“我后天去出差。” 之后,没再说什么,一味要,郑清昱主动转过脸找到他唇,在急速耗氧中和他接吻,有某个时刻,恨不得死在男人温柔又蛮横的怀里。 最后隐约听到一句“很想你”。 003 003 耗到凌晨两点。 郑清昱撕下面膜,早早躺在床上的男人伸手找到她手臂,轻轻一拉,郑清昱安静躺进他怀里。 他知道她讲究,不管多晚,一定要敷一张面膜,涂涂抹抹完才肯入睡。体力消耗太大,躺久了,陈嘉效才觉得腰有些酸,嘴皮子发黏,卷她一缕发尾玩。 “不累吗?” 郑清昱不想说话,她嗓子已经哑了,要不是刚才他提前准备好的那杯温水,又干又辣。安静片刻,她忽然起身去找手机,陈嘉效已经快要睡着,她这一折腾,他心跳莫名快跳两下,眼皮一掀,看她在干什么,没任何不悦,嘴唇一弯,又闭上眼,指尖在她腰线那里来来去去,爱抚不够。 “我忘记给厉成锋回消息了。” 腰间的手一顿。对上那双缓缓睁开格外黑亮的眼,郑清昱脸上没什么情绪,告诉他:“下周吧,我打算请公休。” “嗯,终于想通了?”陈嘉效从鼻腔哼出一声,困倦极的样子,把脸往她腰间埋了埋。 “你走几天?” 陈嘉效忽然坐起来,看她几秒,把人往怀里一揽,说:“没定。你呢,有什么计划?” “没有。”回答完,郑清昱把手机放下,主动在他怀里找个舒适的姿势,香软的发顶就在他眼下,陈嘉效想起什么,心情忽然放晴,抵住了,没头没尾突然发问:“你说好给我准备的洗发水呢?” 她回来前,陈嘉效已经洗过一轮澡,牙也刷了,漱口水含了半瓶,知道她不喜欢酒味。 “我很久没回这边。” 听到这句话,陈嘉效心底悄然塌了一块,柔情顿起,收紧了手臂,轻声问:“阿姨是不是快出院了?”要不然,她也不会计划请假。 蔡蝶病倒这一次,郑清昱忙前忙后,她人虽然在医院,可在病房要方方面面照料到,还是医院领导打声招呼最省事。 今晚在饭店,陈嘉效一眼就看出她瘦了不少。 算起来,他也有一个月没踏进过月亮湾。 除了有一回,她消息不回,电话也不接,他从英国回来下了飞机也不管深更半夜自己开锁进来,发现她直接在沙发睡的,还打起小鼾,他把人抱回房间,关起门帮她把凌乱的物品收纳一遍,天也亮了,给她点完早餐,他又出发。 两人生活轨迹几乎没有重迭的地方,各有各的忙法。 后来郑清昱收到他订的外卖电话,才给他发消息,告知他自己最近都回爸妈家。 “谢谢。”郑清昱忽然仰脸,很郑重其事。 陈嘉效微微一怔,一张脸重回禁欲状态,淡漠、冷清,抬手摸了摸她头发,没说什么。 也许是一场久违情事太激荡,累是累,可没有睡的欲望。陈嘉效忽然摸到她左边耳朵后那块骨头有些凸,想起什么,“这里,淋巴结炎?还没好?” 偶尔连续的聊天中,郑清昱提起的。虽然爸妈都是医生,可陈嘉效对专业术语一窍不通。 郑清昱忽然拿开他手,音调淡淡的,“你也没问过我。” 气氛好像也不是这一刻才开始变质的,可陈嘉效还是怔了怔,眸光一暗,随意将落空的手往旁边放。一时无话。也许是周围区域太凉,不一会儿他就又把手收回来,默默注视她坐起来的背影,揉揉眉心,挪过去把人从后搂住。 “有点饿了。”郑清昱没躲,如实开口,语气还有些撒娇的意味,不易察觉。 陈嘉效胸口莫名松了一块,调侃她:“面包配鸭腿?” 刚才在浴室,两人在绵密的泡泡里太舒服,昏昏欲睡,她突然想起来老郑给她带回来的卤鸭腿没放进冰箱,陈嘉效要了个吻,起身披了件浴袍替她处理。 “你吃吗?”郑清昱很认真问他。 陈嘉效注视她几秒,在脸颊啜吻一下,扶她腰起来,“换衣服。” 郑清昱以为他神志不清了,大半夜的,狐疑看他一眼。 “带你去个地方,反正也睡不着。”说完,他自己很快赤脚下地,从衣柜里捞出一套衬衫西裤,觉得麻烦了,计划是下次留几套休闲服在这边。 见郑清昱还是没有动作,他唇角一弯,好整以暇开口:“难得一起吃宵夜,我请客,郑老师给我个面子?” 他先穿的裤子,皮带一扣,精瘦赤裸的上半身视觉冲击更强,肚脐附近的流畅肌肉线条间还有她留下的痕迹,郑清昱脸不着痕迹红了一下,站起来磨磨蹭蹭开始选衣服。 没穿太精致,晚上风大,出门前陈嘉效给她拿了顶帽檐宽大的帽子,他自己倒是无所谓,随便套件夹克,人长长一条,清爽单薄。三十一岁的男人了,白净面孔像寡欲少年。 他今晚开的自己品牌的车,还算低调,畅通无阻在夜幕下游走,速度不算快,可郑清昱还是觉得好像不过就一首歌的时间,就听到他柔声说:“到了。” 他怕她睡着了,实际上郑清昱饿得毫无睡意。 凌晨三点,除了路边摊,郑清昱实在想不到他能带自己吃什么。下了车,一阵风强劲刮过来,郑清昱为了扶住帽子不得不停下来,陈嘉效走在她前面,驻足等了一下,等人走过来时,自然把手一牵,没察觉到郑清昱的愕然,七拐八弯带她巷子里跟走迷宫似的。 怪不得他早早就把车停了。 在他带领下,仿佛进到另一片天地,郑清昱第一次知道外围那层居民楼后有如此精彩的片区,全都是利用私人楼一层营业的小店,锅气腾腾,在冷风萧瑟的秋夜更有感觉。 陈嘉效倒没让她眼花缭乱还要挑,直接带她走进一家新疆烤肉店,一个金发碧眼的小男孩冲过来,和陈嘉效碰了碰拳头,男孩爸爸在烤架后面看过来,十分惊喜,操着口口音特别的普通话打招呼。 一家人都是欧洲骨相,不是店名,郑清昱不一定能确定他们是新疆人。 陈嘉效上前和老板说话,小男孩站在原地好奇盯着郑清昱看,让人有些无所适从,她伸出手摸摸他一头金色卷发,笑了笑,继续抱臂假装认真浏览菜单。 忽然听到他爸爸喊:“达吾提,给阿姨推荐一下。” 郑清昱有些意外,猝不及防望过去,和陈嘉效似笑非笑的目光撞了一下,他也是一身黑,懒懒散散靠在柜台,一手从兜里拿出来,从容指指点点。郑清昱看得有点久,没来由开始回忆,自己对这个男人的初印象。 也许只是单纯在当下觉得,他随性慵懒的模样陌生又熟悉。 郑清昱不会点,最后上来的东西全都是陈嘉效安排的,她只负责吃,两人坐到后庭,不像前面这么热闹,四桌而已,郑清昱吃嗨了,干脆把帽子摘下来,大盘鸡让人不停流鼻涕。 “去过新疆吗?” 陈嘉效给她递纸,用一种端详的眼神看眼前这个毫不造作的女人,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吃到对口味的东西时,她胃口其实很大,毫无形象完全放开,即使对面是一个时不时会和她上床的男人。 一点也不郑清昱。 不过,是他陈嘉效才会见到的郑清昱。就像那次在医院。 “大二的时候和芮敏她们去过。” 陈嘉效淡淡“嗯”了声,帮她把新上来的肉串摆好,两人一时间无话,都在专心吃,后来郑清昱玩起手机,刷到刚才那张照片,陈嘉效有透视眼一样,冠冕堂皇地:“发给我吧,我后天就走了,当作礼物。” 郑清昱灵巧一躲,仰起小下巴,挑衅的目光,“不,这是我的照片。” “很好。”陈嘉效慢慢品着开水冲的茶,眯了眯眼看她眼尾那抹藏不住的狡黠,风把她蓬松长发吹得没有形状,他忽然想坐过去,帮她扎起来。 以前的女朋友,会要求他这样做。 吃完已经接近五点,两人走出来,东方的天还是静悄悄的。黎明不会来太早,街道上却已经有早餐小摊开始准备了,货车轰隆碾过尘埃,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看日出去吗?”陈嘉效随口一问。 也许吃得太满足,人又懒惰了,郑清昱双手插兜深一脚浅一脚踩着自己影子,闷声拒绝了。陈嘉效一直在看她,意识到或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像小朋友在做无聊的事,却乐在其中。 “走一走,我直接去原乐楼。” 陈嘉效说“好”,摸出一支烟,风太大,他停下来拿手挡着也半天点不上,郑清昱困惑扭头,两人目光碰到一起,他停下所有动作,让她过来。 “帮我。” 反正都是消遣时光。 郑清昱走回去,她站在花圃边,这样就比陈嘉效高了。她伸出手,拢在两边。陈嘉效没点火,而是慢慢抬起眼,清楚看到她鼻翼旁边那颗小小的痣,没上妆的肌肤清透细腻,唇是原本的色彩,粉嫩的红,垂着眼皮,十分专注盯烟头,小心翼翼守护着什么的姿态。 安静太久了,郑清昱突然变灵敏,感受他均匀的气息,抬眼瞬间,昏黄路灯不偏不倚穿透了眼底那片黑。 陈嘉效蹙眉摁响打火机,蓝色火焰喷出来,肆虐燃烧又成了焦黄色,郑清昱怔怔看着那簇火光在他俊挺的鼻梁拔高,浓密睫毛似乎被烫到,也会微微发颤。 下意识想伸手拂过去,拯救他。 这个方法有用,陈嘉效知道点燃了,没抽第一口,笑还保持那个姿势的她:“想试试?” 郑清昱回神,忽然感受到自己勃发的心跳,避开他视线的纠缠,下一秒,后脑被扣住往前送,力量是强悍的。 陈嘉效偏头狠狠吸了口烟,汹涌撬开印在眼底一般的红唇。香烟味道冲,可他身上是温暖清冽的木质香,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让人眩晕,恰好一缕碎发飘到郑清昱嘴角,她来不及拨开,陈嘉效温柔替她别到耳后,唇没离开过,轻柔厮磨,认真吻她。 她头发太多,与风纠缠来去不休,拂得满脸都是,有点痒,郑清昱抬起的手却无处安放,模糊念头是会碰到他的烟,无知无觉闭上眼睛开始回应,迟疑着还是轻轻把手搭在他肩头,四周都是她洗发水的香气,把彼此都困在了里面。 不断消耗的烟柱,燃成一缕缕尘灰,随风而去了。 004 实际上,陈嘉效第一次见郑清昱,是大二。 那时候其他学校任何打卡活动都是拿手机刷脸了,领先潮流,滨大医学院却还在用传统方式查人——学生会纪管部的人随机点名,让人梦回苦逼高中。 很多人不以为然,尤其是男生,打球空闲时间聚在一起吐槽,“都是给学生会那帮人装逼的,老子看见纪管部那帮女的就烦,天天穿个正装往台上一站,手就这么一插……”说着说着开始上手学,神态也模仿出精髓,在球场逗得众人捧腹大笑。 “欸欸欸,就这样,拉个长脸,妈的,不知道的搞校园霸凌呢搁这!” 有人水都从鼻孔喷出来,笑岔气,十分激动:“我可听说学生会都是选长得好看的,尤其是纪管部,那他妈比卡颜局还高逼格。” 高年级的人不屑极了,轻蔑笑出声,“不知道的以为给领导招妓呢……”他灌口水,给大一学弟说,“都是放屁的,天天搁这装,油得不行,脸再牛逼也全他妈扯淡。就纪管部那部长,天天故意点我名那个,也就那样吧,脸老长,不化妆脸上都是麻子,天天就拿眼睛这样瞅人,我看她多少有点斜视和高低肩……” 这天,晚自习照常举行,芮敏发现前排换了个人,原本她学号前面的同学因为生病休学了,这学期由上一届因为学分不够被迫休学一年又回来的人顶上,其实她们应该叫齐安学长的,可对方是本地人,走读,重来一遍大二依旧十分潇洒,想来来想走走,开学有段时间了芮敏现在都没记住他长什么。 不过换了个人,她还是能认出来的。 是那种大的阶梯教室,芮敏来之前,那人就坐在那里了,桌上只有一台笔电,右手腕那块表闪瞎狗眼,偏偏戴在他身上不会显得夸张。芮敏无心学习,难得戴上眼镜,眼睛巴不得掉到前排。 生面孔,这人电脑一拿出来大家就知道他不是学医的,形象突出,随便丢到工大还是滨大,甚至是隔壁艺术学院都是亮眼的存在,很多女生一整晚一直看着他窃窃私语,被他发现时会迅速捂脸扭开,激动制造噪音。 芮敏心里不爽,不停敲键盘抱怨自己不是坐他前排,不然一扭头就可以看到正脸。 陈嘉效其实挺烦,教室人坐满后,气压无形中变强了,最要命的是这边教室连风扇都没有,这个时节,室内还是有些闷热的,那晚他效率并不高。 晚自习开始后,氛围倒算安静,距离下课还是二十分钟的时候,教室前后门突然就被同时推开了,乌泱泱走进来两帮人,女生居多,的确是各个身穿正装,面无表情,那一刻教室里九十来号人就像俘虏被赶到一起。 正好起身的陈嘉效想起什么,好笑出声,无视顿时变得诡异的肃静氛围继续往外走,坐在外面的同学不可置信看着他,一时之间忘记让开,陈嘉效耐着性子提醒:“麻烦让一下。” 安静教室里响起个低沉又尖锐的声音:“不在座位的,通通算缺勤一次。” 九十几人齐刷刷扭头看向音源,一个把头发染黄,扎高马尾的女生缓缓从后门台阶走上来,双手插在胸前,毫无表情,长脸,陈嘉效猜她就是学长口中那个纪管部部长。 她一开口,全场更是鸦雀无声,目光都聚集到陈嘉效身上了,部长眼珠子一斜,挤到眼角,有那么点警示的意思,陈嘉效心里发毛,忍了忍,若无其事坐回去,丝毫不尴尬,姿态得闲,继续摆弄电脑。 纪管部前后大概来了七八个人,也没有立马点名,陈嘉效不关心那群人在干什么,突然把表拆下来自己动手调,后座女生戳戳他肩膀,陈嘉效不喜欢这个有点冒犯性的动作,眉皱了皱,只转过去半张侧脸。 “你是替齐安答‘到’的吧,你放心,她们都是抽着点名,不一定会点到你。而且这批人都是大一新生,不认人。” 陈嘉效看她一眼,出于礼貌,应了声“嗯”,整个人冷冷淡淡。 没过多久,就有人拿着名单在台上点名了,忽然听到后座嘀咕一句“糟糕”,陈嘉效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发现前面的人都答到了,并不是什么随机点名。 快要点到这个班级时,点名声突然停了,门“吱呀”响一声,耳边一时之间半点声响都没有,陈嘉效还有点不习惯,眼皮子一掀,发现点名的女生正在和刚进来的人窃窃私语。 同样是清一色的正装,厚厚一把马尾,不长不短,因为低头聆听部员说话的动作从肩头掉下来,柔顺黑亮,泽光浮动。和别人不同的是,郑清昱没化妆,大气又精致的五官自带浓颜,黑白红三种色彩自然分明,只是表情寡冷,不同于部长眼神透露出凶,郑清昱好看突出的眉眼没任何情绪也是偏柔的。 陈嘉效眯了眯眼,手里一直在摆弄那只理查德,看到郑清昱在和那人说完话后,转身面对台下,两只手也是往胸前一插,不动声色的散发威严。 其实和那个讨人厌的部长没有太大区别。只不过她身材高挑,比例太好,过目难忘的脸,让人想挪开眼都难。 台上重新开始点名,这一回,跳过很多人。 底下窸窸窣窣峰鸣一样的议论声在这一刻炸开。 陈嘉效摸索着键盘,目光停留在台上,忽然发现医学院教室的灯瓦数还是挺高的,白晃晃打下来,过于亮。 些许莫名的兴奋被激发,像平时做实验准备揭晓结果的时刻,不过是上帝在掷骰子。 又有点像以前课堂上没人举手,老师要随机点名,在台下有强烈预感自己会成为幸运儿。 后座女生答了到,之后,纪管部的人收起名单,又浩浩荡荡走了出去。 陈嘉效心底有淡淡的失落,就像自己做足准备,结果毫无用武之地的自哀。 人走了,陈嘉效干脆收拾东西准备走人,他东西本来就不多,一台电脑而已。起来的时候,后座女生早有准备递过来一张纸条,他看了眼,思绪似乎不在这里,说了声“抱歉”。 这一次坐在最外面的人早做好准备给他让道,陈嘉效毫无阻碍离开了,背影过分潇洒,冷酷如风。 下到一楼大厅,陈嘉效一抬眼就看到刚才那个纪管部部长靠在楼梯拐角,依旧是手插在前胸的姿势,两条腿随意摆放,基本堵住去路。 两人对视一秒,部长不紧不慢站起来,歪了歪脑袋,她那撮黄毛,发尾带卷,只是在脖子后来左右晃了晃。 “同学,看着面生啊,不是咱院的吧?” 原来,她也会笑。陈嘉效第一反应是这个,只不过觉得笑在她那张脸上,不如不笑。 见他没什么反应,部长挑了挑精致描过的眉尾,单刀直入,“加个联系方式?” 陈嘉效偏头,眼神扫了一圈,发现这个时候大厅只有零零散散的考研党在背书,目光收回来时,对方意图明显的视线还在自己脸上。 手机震了一下,陈嘉效拿出来瞟一眼,忽然想笑,薄唇小幅度扬了扬,就这瞬间,部长更想一举把人拿下。 “没这个习惯。”陈嘉效将手插回外套口袋,轻飘飘说完后,完全看不到对方脸色一秒沉到底,只是稍稍侧身,把握着极其刁钻的角度走过去了。 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不甘地威胁:“你不怕我给齐安记缺勤?” 看到那个峻拔背影停下来,沉如静轻呼口气,洋洋自得,可下一句话还没开口,陈嘉效就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了。 直到人离开教学楼,沉如静才反应过来,胸口都要炸开,气急败坏,确认附近没有认识的人才强装镇定走开。 二楼平台,芮敏轻蔑“切”出声,“你看吧,他就是高冷,谁的微信都不加。” “有没有可能人家有男朋友了。” 芮敏张大嘴巴扭头,发现郑清昱保持一个姿势望向门口,眼神空空的,显然心思早就已经不在这里了,一时不知该气该笑,捅醒她:“你最近是不是脑子缺氧?” 郑清昱转脸茫然几秒,好看眉眼一动,眼里波泽跟着流淌起来,她露出个苦恼表情,伸手拍了拍自己脑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原谅你啦!你以为工大是隔壁,‘湾仔码头’啊,理工男都是钢铁直男。”芮敏依依不舍望着陈嘉效离开的方向,忽然问郑清昱:“你觉得他怎么样啊?” 郑清昱想不起来“他”什么样,之前她一直在走教室,完全没留意芮敏发的消息——我前面坐了个大帅哥!查完她负责的班级后,今晚走进那个教室,是偶然。点名的时候,郑清昱也完全没注意到芮敏前面坐了个冒名顶替的“外校生”。 刚才看沉如静把人拦住,郑清昱没戴眼镜,只是隐约看到男生的轮廓,背影冷酷。 不太费劲想象到一向心高气傲的沉如静搭讪失败是怎么气急败坏的。 “重点不是我觉得怎么样。” 芮敏不管,忽然兴奋拉郑清昱手臂,“你帮我打听一下呗,你男朋友不是在工大?” 郑清昱没立马答应,“你怎么知道他是工大的?” “我偷瞟到他在电脑写实验设计稿啊,而且他气质就不像隔壁的,齐安那大哥最看不起搞艺术的,还能让人家帮他答到?” 郑清昱轻轻点点头,芮敏两眼放光,“你也觉得我说得有道理是不是?你就帮帮我吧,昱姐,郑副部,你老姐妹好不容易上头一次,而且你家那个不就工大的吗……” 同一句话,芮敏强调了两遍,似乎这是郑清昱必须帮她的不二理由,好像这样她就可以和已经拒绝给她微信的男生展开故事。 * 天亮起来似乎也就一瞬间的事,秋天的早晨气温持续低迷,东边那点单薄亮色迟迟无法完全绽放。 车在原乐楼外八百米靠边停的,郑清昱坐起来捋了捋有些炸的头发,找了会儿发圈,陈嘉效在旁边安安静静等她搞清楚,没催促也没说话。 要下车前,一袋麦当劳递过来,郑清昱有些错愕,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买的。 “饿了就吃。” 一晚没睡,陈嘉效脸上丝毫惫态都没有,下颌那里还是很干净,线条冷锐,像怎样耗榨时光都不会颓废的少年人。 也许是他没穿西服,脖子上少了一条领带。 郑清昱接过去,没说什么,可车里的氛围,让她觉得似乎应该说点什么,就这么两秒的时间,陈嘉效忽然把车重新锁了,语气散散的,“冬天去的新疆?” 他在猜,完全凭感觉。 郑清昱反应了一下,摇头,“中秋国庆假去的,”停一下,又补充,“就你混进我们班上晚自习那次。” “这样啊……”陈嘉效若有所思答了一声,手指头轻轻叩在方向盘,有心和她耗似的,没有放人下车的意思。 “那年假期我哪儿没去,网吧过的。” 郑清昱看了眼时间,虽然还早,可她还有一堆工作。“你直接去公司吗?” 陈嘉效看她一眼,无声笑笑,不堪破她,“咔”一声,把车锁打开。郑清昱想了想,从包里掏出一个礼盒,递过去,没说话。 “这什么?”陈嘉效接得很快,当场就拆开了,郑清昱有些心痛,她向来不舍得破坏美感,此时此刻替给上面绑了精致花绳的人不值。 “礼物。” 是块表,陈嘉效有这方面的爱好,一眼就认出这是块什么货色,打量不太久,脸上并没多大情绪。 抬眼看到郑清昱还在看自己,心尖痒痒的,像被羽毛拂了,忽然想逗她,“可惜我想要别的。” 他这次走后第二天就是三十二岁生日。 郑清昱脑海里又闪过那张艳丽颓靡的照片,她自己都没在那种时刻好好看过自己,艺术品一样,明明五官、头发都是熟悉的,可映入眼帘,总有股让人心悸又忍不住多看几眼的陌生。 晃神间,强烈冷香裹挟淡淡烟草味再次急遽逼近,郑清昱下意识闭起眼睛,就这么感受到柔软又清凉的唇找到自己,掌心是滚烫的,托起她脸,短暂温存就撬开齿关,一记深吻。 彼此气息强烈,起伏不定,郑清昱觉得自己胸口发痛,腾出只手抓在他手腕上,却碰到那块表,触感硬又凉,在他不断温柔撩拨的漩涡里,郑清昱全身毛孔反而一阵紧缩,有缺氧的前兆。 直到最后,座椅被猛地压低,郑清昱打个猛颤,慌忙中咬了他一口,粗重呼吸才戛然而止般,又在四周不断回荡。 陈嘉效脸上还是淡漠如常,只是英挺眉头微微一皱,手撑在她身侧,两人都情欲未退的眼望进对方身体里。 在郑清昱反应过来前,陈嘉效替她把衣服拉下来,整理好,伸手拉她起来。 “现在就给我,这是打算之后不见了?”陈嘉效揶揄一笑,手还跨过她摁在旁边,座椅“啪”一下弹回原处,离后背有些距离,可郑清昱心还是莫名震了震。 发现麦当劳袋子被他压着,她扯出来,如实说:“学术会还要开两天,新生又开学没多久,事情堆在一起了。” 这话,好像之前她也和他说过,不是解释,更不是埋怨,郑清昱和他在一起,更多像二十岁出头让人惊鸿一瞥的姑娘,清冷、高尚、漠然。 陈嘉效半天没说话,摸起她发尾,满脑子都是昨晚它打在自己肌肤上,心不在焉问:“所以忙完这阵,就请假了?” “嗯。”郑清昱心头掠过一阵烦躁,具体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只是眼睁睁看着外面世界的天变亮了。 “麦当劳记得吃。”陈嘉效忽然懈怠,越过她替她推开车门,叮嘱一句。 呼吸到新鲜空气,郑清昱心境开阔起来,沿着被清扫的落叶痕迹慢慢走,一次都没回头。 005 郑清昱照旧是每天到原乐楼最早的职工,她把汉堡分给熟悉的保安大爷,之后到打卡机考勤,徒步到三楼。 保洁还在拖地,郑清昱自己把办公桌收拾一遍,昨晚没来得及。给花浇完水,时间就差不多了,原乐楼开始热闹,外面闪过一阵阵匆忙步伐。 今天的学术会是中午两点开始,早上有早上的工作,郑清昱发现还有几个同学的执医红本没来领,两个月前通知的,她对好名单,在通知群里下最后通牒。 两人一间办公室,分管另一个年级的老师瞟了眼,没好气抱怨:“还没领完?我就不信这帮学生天天在临床这么忙,医院到这里才几步路?要我说,就是咱们太好说话了,以为留在这里十天半个月也丢不了,下回就给他丢一次试试,这么重要的东西自己都不着急,咱们替他们操心什么?” 郑清昱没搭话,提起另一件事,“最后一天学术会你那边安排了几个学生?” “原来是只抽了八十个,随机哦,就这样还老有人私信我说他上回已经被抽过了,这回怎么又有他,提醒我不信可以看记录。不是,咱们在他们眼里这么闲吗,一天天自己坐得屁股都出汗,还得替他们擦屁股,我火大啊,直接让他们全部都去了。” 郑清昱皱了皱眉,把通知发出去,“怪不得昨天又有学生投诉。” “投诉呗,一天天闲的,年度考核考这么差,我在领导面前还没脸呢。” 郑清昱没再出声,开始联系调度处方权培训的事,等到九点,把今年度第二次处方权培训的通知和报名表发出去。 中途有学生过来领红本,郑清昱刚好上完洗手间回来,看到她在门口敲了两次门并表明来意。 里面都没有回应,郑清昱有些疑惑,记得同事是在里面的,正要上前,忽然听到里面传来极其不耐烦的声音:“要拿什么自己进来啊!” 女同学脸一下红透,低着头快速走进去,面对一堆材料,不敢随意下手,郑清昱在她身后提醒,“资格证在窗边的桌子,记得把审核表一起带走,左手边名单找到自己,签字确认。” 对方投来个感激目光,暗自松口气,很快就把东西找全,郑清昱一边整理资料一边说:“下回自己的重要材料,通知了就及时来取,这边东西多又杂,人来人往的,容易遗失,要补办很麻烦。” 女同学应了声,犹豫一会儿,小声解释:“老师,我前段时间生病请假了,不好意思,我也找不到人帮我代取,给您添麻烦了。” 前桌的男老师耳朵一竖,重重拍了拍手里资料,“哟呵”一声, “请了两个月病假?走流程了吗?现在销假了吗?” “不是不是,我只请了一个月的假,因为我这半年是在分院轮转,离这边有点远,我又独立值班了,所以之前一直没找到时间过来取。” 她这么说,郑清昱就想起来了,八月的时候有个小姑娘从ICU值完最后一次班,第二天出科在路上骑电车突发头晕,要过人行横道的时候被一辆在机动车道飙速行驶的外卖车撞到,两个脚趾头差点就没了。 “那你不会找人代取?光顾着值班也不行,这人际关系得打好呀。”男老师扭头看她一眼,好似语重心长。 “身体现在还好吗?”郑清昱这么一问,女同学有些不可置信,两只眼瞬间鼓出泪来,一时哽咽,低头拼命克制,“基本痊愈了,谢谢老师关心。”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探出个人,叫了声“昱姐”就径自走进来了,警惕看了眼那个女学生。 “什么事?”郑清昱问完,见对方冲女同学使了个眼色,小姑娘立即说:“老师这是我请假条,不过我不太懂销假是什么流程。” 郑清昱心下了然,把单子接过来,“假条留这里存档就行,”之后又提醒她:“记得签字。” “噢噢噢,好……”小姑娘手忙脚乱转过去,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但又着急,所以看起来有些滑稽。 再三说谢谢后,女同学离开了,后面进来的那个女老师也是教学部分管研究生规培工作的,她拉张凳子坐到郑清昱旁边,划了两下手机屏幕递过去。 “你说我这样写行不行?行我就发出去了。” 男老师立马放下手里工作兴致勃勃转过来,一颗凑热闹的心,“你真要给那帮学生道歉啊?” “不然呢?”李欣琴翻个白眼,苦闷死了,反正办公室也就他们三人,口无遮拦开始抱怨:“这回事情是真闹大了,院领导找我谈话,让我这么做的,你以为我想啊。” 男老师露出个轻蔑表情,不解道:“你这样发,他们那群人肯定也是在背后议论你是装的,照样骂你,何必呢。” “我怎么不知道,这不是上头的意思吗,把舆论压下来是关键,不然你知道他们还会怎样在网上乱说?” 他们说话期间,郑清昱已经把李欣琴的“致歉稿”看完了,手机还回去,“我觉得没什么问题,你挑个时间发吧,不要大半夜就行。” 李欣琴“哈”一声,“不是说大半夜才是人情感最丰富的时候吗?” 平时有什么重要通知,李欣琴都是晚上十一点之后甚至凌晨在通知群里发布,更让广大学生不满的是很多次她漏发通知,比如一些考核名单和场地,都是从轮转科室的教秘那里蹭来的,甚至考完试,通知都没从李欣琴那里发出来。 她进教学部也有些年头了,是学生们的“公敌”,不过因为有后台,被无数次投诉也不在意。这回事情闹大,起因是新一届入学的研究生轮转排班出现问题,出现了新一月入科已经开始,却发现系统上显示的轮转科室有变动,等学生去到新科室报道,教秘却算他们没有按时入科,把问题反馈到教学部,李欣琴却推脱责任,不仅没有和教秘解释清楚,替学生消除不良记录,反而指责学生不及时查看消息更新。 而且不是个例。 李欣琴傲慢的态度和不妥的处理方式引起公愤,于是就有人将李欣琴的所作所为挂到网络平台,掀起一阵不小风波。眼看事情闹大,上头一开始也只是疯狂删帖捂嘴,可网上的声音没有消失,而是换了几个ip持续发帖,怕无法收场,损伤医院名声,拖了小半个月,领导发话才让李欣琴在群里道歉安抚人心。 中午郑清昱也是在办公室过的,厉成锋打来过一通电话,当时她在隔壁,没接到。准备出发去会场时,无意间瞥到那袋角落里的麦当劳,在一堆白花花材料里,尤为显目。 里面的薯饼,袋子被油浸透了,油条也变得硬邦邦。 咖啡郑清昱习惯冲自己的。 最后,一袋子东西连着办公室早上产生的废物,被郑清昱下楼时扔进了垃圾桶。 * 今天的学术交流会,国内着名心血管专家,时任台州医科大二附院书记的陈霆民第一个上台介绍分享自己团队的学术成果。 郑清昱在台侧看,演讲台上的中年男人身材英挺高大,短发没有一丝染白,西装革履,在自己专业领域侃侃而谈,气质儒雅。五十多岁的陈霆民几乎没有衰老的痕迹,往台上一站,风度翩翩,幽默表达晦涩专业术语常引得全场哄笑,使枯燥的会场氛围不再那么死气沉沉。 陈霆民身上,有一些那个男人的影子在,父子俩都是拔尖卓群的精英形象,英俊、挺拔,又不至于死板,一抹松弛随性。 心血管方面的知识,郑清昱一知半解,毕竟曾经也不是自己专科,一整天她就吃了后半夜那一顿,休息不够,在空气不算流通的会场有心跳胸闷的感觉,耳边不停灌进来动脉、血管、斑块等词,莫名意乱。 从两点到六点半,四个半小时支撑下来,郑清昱几乎虚脱。散场时,陈霆民路过她身边,关心一句:“小郑,你没事吧,脸色这么差?” “没事,书记。”教学部这么多人,原本陈霆民也只是分管临床科室,是不认识郑清昱的,今年起陈霆民上任书记,作为唯一没有在大换届下台的领导,他开始负责第二临床医学院的教学工作,郑清昱和他才开始有工作往来交流。 陈霆民长辈一样叮嘱她平时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没有立马离开,郑清昱领悟,放下手头工作,和他走到角落。 “排班那件事,处理好了?” 郑清昱早有准备,从容应对,“李欣琴发了致歉公告,学生情绪是安抚下来了,网络方面舆论也没有再继续发酵。” “嗯。”陈霆民面色凝重,放缓语气告诫郑清昱,“教学部三个人,你的工作经验是最丰富的,我知道现在你主要精力在三年级上面,可新生的工作,还是要盯紧一点,现在学生不好掌控,我们就只能管好自己,尽量不要出错给人抓把柄的机会。” 郑清昱沉默片刻,回答:“我会注意的,书记。” 善后结束,天已经黑透了,郑清昱大包小包提着设备从医院离开,路过南楼住院部时听到前面两个人在窃窃私语。 “你看李欣琴在他们研一群里发的了吗?” “看了,恶心死了,说什么那段时间她在出差,排班是她同事负责的,没安排妥当,太不要脸了吧,这是什么道歉?明摆的甩锅。” “谁被她管真是倒血霉,还好咱们这届负责人是郑清昱。不是我说,李欣琴后台到底是谁啊,命这么硬,还真就无法无天了呗。” “呵,能干行政的,谁没点后台?不过李欣琴后台是真硬,你信不信,迟早有一天,郑清昱也会被挤下去。” 郑清昱绕了个路,出门就看到厉成锋那辆梅赛德斯就在路边车位里,稳稳当当停着。 走近时副驾门从里面推开,厉成锋自己又下车绕过来,接过她手里大包小包给放到后座。 车里开了点暖气,就这么一点距离,郑清昱手已经有些发僵,今年的秋天太着急。 “先回原乐楼放东西,然后去吃饭?” 郑清昱没太大异议,“就几步路。” 厉成锋启动车,看她一眼,又看一眼,“反正也要开车去吃饭。你哪不舒服吗?是不是又一天没吃东西。” “随便附近吃点就行,医院附近不愁吃喝的,不然太晚我怕我妈睡了。”郑清昱听到他的话了,不自然捋了捋头发,还没来得及看自己,脸色有这么差吗? 电话没人接,厉成锋后来发消息,说他后天要去马来西亚谈一笔生意,走前想去看看蔡蝶。郑清昱答应了,后来两人在微信交谈,约定下班他来接她,两人先去吃顿饭。 “吃的方面,你就交给我吧。”厉成锋笑笑。 郑清昱扭头看他一眼,胃空得泛酸,两人的脸都在夜色阴影穿梭,车厢隔绝了华灯初上的喧嚣。 回办公室把设备锁好,桌上的手机在亮,灭了,电话又打进来,郑清昱站在原地看了足足有三分钟,最后面无表情划了拒听键。 没开灯的狭窄办公室,站在里面,感官也被重重的油墨味堵住,郑清昱又记起拥堵会场的无形压迫,她一刻不停,耳洞嗡嗡的,忽然克制不住想吐,逃一样带着门走了出去。 慌忙一串钥匙声响在空荡幽静的走廊游荡不前。 厉成锋带郑清昱来两人结婚前常去的餐厅,后来餐厅闭店休整,他们来的也少了,现代生活,没有什么不可取代的。 菜单也做了更新,好几道郑清昱常点的都不见踪影,密密麻麻的字,让人目眩。 根本来不及,平板撞倒茶杯,各种声音一团乱。 郑清昱在最后时刻转过身,弯腰吐了,在高档餐厅里,非常丢人。 厉成锋迅速站起来直接从看愣的服务生身前跨到郑清昱那边,眉头皱得很深,去握她肩头,“清昱。” “不好意思,抱歉。” 把她脸转过来,厉成锋心头一顿,总是沉肃的脸闪过无状慌乱,郑清昱没吐什么,一滩黄水,脸在吊灯下是惨白,她是最在意自己形象的,这个时候,还是用手背遮住半张脸,极力维持微笑不停道歉。 这顿饭还是没吃成。 厉成锋又把车开回医院,郑清昱在急诊输液,耗费一小时,不比两人在餐厅吃顿饭节省时间。 厉成锋买了点粥回来,郑清昱勉强喝两口,气色回来一些了,还是要靠口红。蔡蝶只是摔断腰,眼睛可还精明着。 “害你和我一起喝粥。”郑清昱有些愧疚。 厉成锋把垃圾收好,无谓耸肩,“在急诊喝粥,也算不错的体验。”这个时候,他又不像老板了,毫无架子。 男人起身刹那,郑清昱一晃眼,混沌脑海里想起那个总穿校服,背有点弯,不去网吧打游戏就喜欢在托管班看普法节目的青少年。 她们那群女生跟着看,听他解说比较有意思。 厉成锋下意识想去搀她手,两人对上视线,动作不约而同僵了下,刚好医生出来,郑清昱还是坐在原地,和熟人打招呼。 “你这是怎么了?我刚那边忙,针打完了?” “学术会给搞的,这个点好像是外科高峰?”都一个系统的,尤其郑清昱经常在各种会议、活动露面,她或许不认识所有医生,可医生都知道她。 何况陆桥和她当初是研究生同学,现在在急诊外,听隔壁内科同事说教学部郑清昱被自己老公送来输液,他关心是一方面,也是想看看她嫁谁了。 只听说是个大老板,身价不菲,郑清昱读研期间独来独往,除了学习、规培等相关事宜,她很少和人深入交流,大概是她本身形象使然,大家不会觉得她奇怪,反而认为大美女让人有距离感是合理的。 因为三年一起在多个科室搭档过,加上后来两人都在二附院工作,陆桥和郑清昱就熟悉些,其实真正相处起来,郑清昱也不是那么高不可攀嘛。 当初郑清昱结婚没办婚礼,十分低调,是有人发现她手上多了枚钻戒,追问,她才默认的。 一开始还有人造谣她是给有钱人做小。 “都不容易啊。”陆桥自然而然想和老同学倒苦水,忽然意识到旁边还有个人,不过没人搭桥,他也不敢贸然开口。 “陆主任,我研究生同学。” “欸,郑主任说笑了。” 厉成锋其实有点没懂,主任还在干急诊吗?只是余光瞥到郑清昱笑得很开心,饱满苹果肌似乎有点光泽了。 两人会心一笑,有那么一瞬间,让郑清昱错觉回到了那段无比黑暗难熬的日子,在科室,他们一群医院最底层的劳动力会称呼同伴“某某主任”、“院长”,其实才过了执业医,是名副其实的“住院”医师——住在医院的医师。 未来还有那么远,那条路根本看不到头。 “陆医生你好,我是厉成锋。” 姓对上了,陆桥趁握手偷偷看了好几眼这个娶走“女神”的男人,五官算端正,谈不上正统意义的英俊,成熟沉稳,资本家的气质。主要是配置取胜,一条领带,就够陆桥一年劳费。 “你不许和我爸妈说。”走之前,郑清昱警告陆桥一句。 006 离开急诊,住院部还有一段距离,厉成锋手里垃圾一直没扔,“好点了吗?” 郑清昱点点头,不自觉抱臂,“嗯。” “冷?” “不是。”郑清昱摆摆手,忽然看到他手里那团垃圾,不自觉笑了,“你要带到病房去?” 厉成锋恍惚刹那,也笑了,路过垃圾桶时终于丢开手,一时又无话。 电梯还是很慢,卡在某一层,厉成锋忽然说:“你总这样不行的。”说完,忍不住转过头,郑清昱微微仰起下颌,专注默数。 “撑不住和我说。” 原本以为郑清昱会像以前一样没反应,可她竟然转过脸,笑了笑,两只眼睛弯成月牙,卧蚕饱满,“你知道老姚要结婚了吗?” 厉成锋愣了愣,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个,“本来想今晚和你说的,你怎么知道?” “小悦和我说的呀,她和丽哲姐还有联系。” “我真以为,他会和章丽哲表白的。”厉成锋把手插到口袋,踢了踢鞋尖,郑清昱不置可否,“其实他已经表白了,只不过这么多年都得不到回应。不然你以为,他愿意和丽哲姐做这么多年朋友?” “章丽哲男朋友没断过,他不也一直在谈恋爱。” 郑清昱脸上的神情渐渐淡了,“所以他结婚我一点不惊讶,也从没觉得他单恋可怜。” 两人似乎不约而同陷入回忆,氛围处于一种微妙又古怪的状态,自带柔光的静态,电梯门打开时,厉成锋用戏谑的口吻说:“那时候我们男生宿舍都觉得老姚喜欢的是你。” 郑清昱并不讶异,眉头一挑,“我其实也觉得。还有那个学弟,我不记得叫什么名了,他太明显。” 一进电梯,厉成锋自动站在后面,靠着栏杆,两只脚随意一岔,头往后仰,嗓音似乎一下变厚重了,“我知道你说谁,只不过我也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了,家也是江城的?” 郑清昱站在前面,电梯很空,声音跟着飘:“对,我离开江城之前,他和我表白了。” 身后太久没声响,郑清昱扭头看了一眼,对上一双幽暗深邃的眼,她毫无反应,只是提醒他:“电梯很脏的。” 厉成锋嘴角弯了弯,收敛眸光缓缓站起来,脑门充血似漫过一阵涨痛,他轻吁口气,短暂闭上眼睛,回忆她妻子式的嫌弃、说教。 女婿来了,蔡蝶指挥老郑把水果全洗干净,隔壁床的病友都说她话变多了,看到女婿比女儿还开心,蔡女士还怪不好意思的,其实心里有点不爽,拉自己宝贝女儿手坐下来说体己话。 “女儿天天见,女婿这么久见一次嘛。”其实蔡女士没别的意思,说的是事实,她这个人心直口快的,可别人听了,就觉得她在抱怨暗讽。 老郑也这么觉得,和厉成锋没话找话,害得厉成锋想说的话被郑清昱帮把话说了,“他忙嘛,最近有个大项目,后天还要去马来西亚出差。” 蔡蝶脸色一变,十分紧张,“你跟着去吗?” “他谈生意我去干嘛?” “成锋要出国?”老郑也有些意外,本来和女婿搭话只是演的。 厉成锋一时成为众矢之的,可他电话震个不停,在病区尤其刺耳,从进门到现在,响五次了,郑清昱替他数着。 最后一次,两人视线一触,厉成锋似乎想说什么,可郑清昱很快就转头过去了,声音带笑,“我说了人家很忙的,忙着赚钱。” 蔡蝶似乎是说了句“忙着赚钱就可以谅解”,厉成锋听得不真切,走出去把门带上了。 看完人,其实不过十点钟,厉成锋送郑清昱回的家,不是月亮湾,是老郑和蔡蝶的房子。 人下车前,他还是开口了,“昨晚你一直在原乐楼?” 郑清昱口吻平静回答:“忙到十二点,后来回月亮湾了,那边太久没人住。” 老小区灯光暗,绿化好,树影重重迭迭,一会儿厉成锋就看不见那个清冷如风的身影。 刚才在餐厅,他碰到她肩头,骨骼触感分明,隐隐颤抖,让人不敢用力,好像一捏就碎了。 她瘦了很多。 今晚从头到尾,她没开口问过一句,出去多久?老郑和蔡蝶也没问。厉成锋哑然失笑,在一阵散不尽缠绵白雾里重重仰头靠倒在座位。夹烟的手,在隐隐颤抖,心窝是软的,软得没有形状,因为久违见到了“郑清昱”。 刚才她离开前,他很想叫她一声“清昱”,像在餐厅情急之下不用有任何顾虑脱口而出那样。 可想起她妈妈那句不那么容易辨清情绪的话,厉成锋急遽掉进麻痹自己的状态。 人是他心甘情愿娶的,其实厉成锋明白,一向精明挑剔的岳老并不是真的对他十足满意。 只是时机合适。 郑清昱又出现在他生命里。 没到家,郑清昱接到蔡蝶的电话,“乖女,妈刚才不是怕你不跟成锋出国,怕他乱搞什么,你爸也说我了,哎呀你们都误会我了,我是舍不得你,我怕你跟他出去,妈好不容易能出院了。” 说来也是怪丢脸的,一大把年纪,还和女婿抢女儿,人家都巴不得小两口多过二人世界,她只私心女儿能多陪自己。 郑清昱慢慢走,觉得今晚空气很好,风竟然不像没有傍晚那样烈,暂时不想回去,坐到小花园里。 忍俊不禁,“你放心妈妈,我也想多陪陪你和爸爸来着。” “噢,不是只想陪我呀?” 电话那头传来老郑吃醋的声音,被蔡女士给打断了,郑清昱捧着手机想象那个场面,视野忽然就花了。 好羡慕。 也好想那个家像以前一样。听到蔡蝶摔倒在洗手间,郑清昱觉得自己先死了一遍,他们小小的三口之家,少了谁都不行。 郑清昱从小到大的玩伴都说她说“妈宝女”。 所有人都觉得,郑清昱的条件,内在外在,方方面面迭加都足以支持她往上走,可郑清昱最后只是选择回到家乡,没走上临床,而是在行政岗“混”,二十多岁还和父母一起住。 挂断电话前,蔡蝶偏要煽情,对郑清昱说:“真真,不管怎么样,爸爸妈妈希望你开心最重要,如果成锋太忙没时间陪你,你孤独了,想爸爸做的菜了,家永远在你身后。” 郑清昱丢开手机,一个人在花园坐了很久,泪痕黏在脸颊被风撕裂,有那么几个瞬间,想起那股烟草味。 平时在工作社交场合,领导抽太多烟,郑清昱很厌恶,可唯独那个男人呼吸里的淡香烟味,蛊惑人心似的让人上瘾。 昨晚他问她,是不是想试试,郑清昱想,也许现在她是想试试的。 只是想起他混合香根草的气息而已。 她无视了他穷追不舍的十几通电话。 陈嘉效没发任何一条消息,他们本来就不会在微信上长时间保持联系。她挂断他电话后,那串号码没进来过,郑清昱一个人望着无垠黑夜时会冒出一个空泛又不真切的想法:这个人好像就这样消失了,或者从没来过。 007 那天晚自习过后,芮敏天天在宿舍念叨那晚替齐安的男生,401宿舍亲切称呼陈嘉效为“小理”,因为那块理查德表。 芮敏上铺梁意意提醒她那人肯定是浪得不行得富二代、公子哥,让她擦亮眼睛,芮敏说不能,那晚她一直盯着,陈嘉效在点名那种情况下还能从容敲键盘呢。 舍长靓姐笑她俩,“都不知道人叫什么呢,就处上的感觉了。” 芮敏劲头很猛,信誓旦旦一定把人拿下,“我来滨大一年,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心动男嘉宾,你们都得帮我!” 郑清昱下铺小雪倒是很热情,“我们是想帮你,可现在我们连人都没见过,你也连人家哪个学校、叫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下手啊?” “找齐安啊,你们傻啊?” “我和齐安不熟啊,你们熟吗?”齐安平时走读,男生那边和他都没什么交流,加上齐安又是上一届下来的,这开学也没几天,他平时又几乎不在课堂上出现,大家其实都有点害怕和“学长”接触。 梁意意忽然想到,“问问清昱,人家现在是副部长了,人脉广。” “我问过齐安了,他说他不认识那人,那天他根本没找人去替晚自习。”郑清昱戴着耳机在想这次新生活动,实际上她们说什么她都听得到。 “啊?”大家都十分惊讶,既是因为郑清昱效率之快,又是因为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本来大家都觉得“小理”是齐安的兄弟。 这样一来,找人就更难了。 “那他为什么混在你们班上晚自习?” 401是混寝,虽说她们都是第一临床医学院的,可就郑清昱芮敏在一班,剩下三个都是六班的。 “发表白墙捞人啊,你不是拍有照片?” 芮敏十分沮丧,“我发了,三天,了无音讯。” 气氛静了一瞬,靓姐忽然用气声说:“我怎么突然觉得这么诡异?咱们学校要是有这种帅哥,咱姐几个能不知道?而且捞人也捞不到。” “所以我更怀疑他是外校的了!”芮敏信誓旦旦。 小雪翻个眼皮在画眼线,声线也跟着变,“有没有可能大一的,误闯教室了。” “大一这种品种的帅哥也早出名了,你们是没看到沉如静那样,像几百年没见过男人一样,我都怀疑她把人吓跑了。” 学生会老师来电话,郑清昱出去接了,剩下几个人就梁意意还算冷静在分析,做出柯南的经典手势,十分中二,“真相只有一个,咱们学校这么大,他不一定是工大的啊,咱们理工科也不差的,像车运院,对比咱们,那边女生才是稀有物种。” “什么车运院?” “车辆与运载学院……”梁意意十分无语,“你们怎么回事,好歹也入学一年了。” “可问题是发表白墙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你别急嘛,综合大学是这样的,说不定消息都没扩散出去。”芮敏咬着嘴皮嘀咕,“要我说,就算有人认识他,也不会帮忙,现在是狼多肉少,别的狼自己生扑都来不及。” 梁意意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乐不可支,过去搂芮敏肩膀:“我说,你要不去找沉如静算了,她看上人家了,不得掘地三尺挖出来?而且说句实话,她找人肯定比你快,身边一堆舔狗。” “去去去!少埋汰我了,我就看她不顺眼,天天巴结导员和学生会老师,不然这正部长怎么也轮不到她吧?” 就在这时,郑清昱推门进来,芮敏的“马屁”还没拍完,推开梁意意扑到郑清昱身上,“清昱,我的昱宝,你帮我打听了吗?” “打听了。” “我是说工大那边,你帮问你男朋友了吗?” 郑清昱有些无奈,素净一张脸上表情还是淡淡的,“照片给出去了,不过你就一张背影一张糊的侧面照,需要点时间。” 那晚过后第二天,刘近麟约郑清昱吃饭,她把照片发给他,问他认不认识。刘近麟一时愕然,忍了再忍,最后对着眼前这张美丽的脸发不出火,无奈笑出声:“清昱,现在你们学校可都把我当你男朋友,咱们约会,你拿别的男生照片问我要人,是不是太不够意思了?” 郑清昱表情淡淡,只是眼睛一张一眨间的清亮娇媚是娘胎里带的,一头浓密黑发下五官精雕细琢如画,没有哪个男人能无动于衷。 “我帮芮敏问。” 刘近麟忽然释怀,重重松了口气,“芮敏啊,她喜欢男生?”心里着实惊讶了一把,刘近麟这才点开照片,“你们怎么找人找到我们学校来了?” “我们学校也找了,可以确定的是这人不是医学院的。” 其实郑清昱完全不关心,芮敏拍的照片,她自己都没点开看过,现在也只是转述401的猜测。 后来,沉如静也找她了,问她记不记得在302点名的时候齐安座位那个新面孔。 沉如静可懊恼,那个时候学生会老师突然打电话给她,不然也不需要郑清昱临时救场并镇场。 刘近麟更好笑了,“为了一个男生,惊动两个学校?我看你们不是大海捞针,而是大海捞月?芮敏看到他正脸了吗,就春心萌动了?” 一抬眼,发现郑清昱看着窗外,手里轻轻搅动着饮料,显然早没在听他说话。不过刘近麟发现自己一点脾气都没有。郑清昱高冷,说难听点是闷,一年了,刘近麟好几次要放弃,可每次都会被郑清昱这张惊艳皮囊拉回来,舔到底。有时候希望她聊天能有趣些,性格热情,可刘近麟发现郑清昱最让他着迷的就是安静时这股清冷又忧郁的氛围,让人心悸,激起征服欲做守护者。 “你们学校一到秋天,红楼的喷泉是不是就会打开?” 刘近麟循着她视线望过去,枫叶铺满草坪,强烈色彩映得北方秋日的天更深更蓝,高阔无云,喷泉旁边的银杏树上挂有很多许愿牌,风过境,彼此摇晃交缠碰撞出清脆声响。这里是工大着名打卡景点,很多影视剧都来取景,更是情侣约会出片圣地,刘近麟却不以为然,他都研一了,早看腻,他只是有些意外郑清昱会被迷住,心里更自信,觉得郑清昱终究是小女生。 “想拍照吗,我帮你。” 郑清昱收回目光,一双清寥的眼,比任何景色都要清晰,“不需要,谢谢。” 略感遗憾而已,确实是长相出众的人并不热衷拍照和欣赏自己,刘近麟被拒绝很多次了,可郑清昱还愿意和他继续相互了解的过程,每个月来工大吃一顿饭,刘近麟觉得自己比起很多同类,自己算希望大的。 找了一个礼拜仍然没有进展,中秋国庆假就来了,郑清昱芮敏早订好去新疆的机票,正式放假前一天她们组成的新疆小分队就把课逃了,心无旁骛畅游,把寻人未果的苦恼抛之脑后。旅途中,芮敏还和另一队自驾游的男大相见恨晚,两人加了微信,一直到各自返途后都聊得火热。 疯玩了七天,芮敏在床上躺尸恢复能量,梁意意调侃她:“我看你朋友圈是有情况啊,那男的怎么样?有小理帅吗?” “小理谁啊?现在是吃李子的时节了?”芮敏嘴皮子都懒得动,长长打了个呵欠,一翻身,四张床跟着动。 梁意意妆也不补了,滑溜下来,不可思议,“不是吧,这才几天,不是你要死要活满世界捞人的时候啦?” “关键是没捞着啊,而且这几天我越想越气,我长得也不差吧?虽然是没有清昱好看,可我好歹去年在礼仪队混过一年,他居然当场拒绝我。” “他不也拒绝沉如静了。” 芮敏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质问梁意意,“你什么意思,你意思沉如静比我好看呗?” 梁意意把她一根手指撇开,“再指我信不信我把你手指头砍断。好了,说正事,我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差点就聊不下去了。” “切!起开,我要去拉屎,这几天哪儿都挺痛快,就是排泄功能不太好。” “喂,我话没说完呢,表白墙有回应了。” 下一秒,一具影子“噌”扑过来,梁意意差点人仰马翻,芮敏两眼发光,头发乱成鸡窝,可脸上春光明媚,缠着梁意意,语调都变了。 “好意意,快告诉我,他叫什么?哪个学校的?哪里人?” 梁意意哭笑不得,没好气说:“废话,在咱们学校表白墙有回应的,当然是咱们学校的人,这么一帅哥可不能划到工大去。 “就是就是!”芮敏连声附和。 “果然不出我所料,就是车运院的,和咱们同一届,哪里人目前不清楚,就等着你今后商量大事查户口问吧。” 芮敏脸一下红了,揪着发尾在旁边忸忸怩怩,“讨厌!” “我必须把你这鸟样拍下来给郑清昱看……” 两人打闹一阵,芮敏突然想起什么,“叫什么也不知道?” “不道啊,回答的人只说了这些信息,我估计是他兄弟或者舍友看见了故意玩儿呢吧。” 芮敏有些担忧,“那会不会是恶作剧?瞎说的。” “不能,你别瞎想了,总比什么都不知道要好,等明天开始上课了,去车院那边溜达一一圈不就知道了。” 舍长刚好也回来了,一进门就打趣:“哟,芮芮要有男朋友啦?” 芮敏心跳得可快,故作羞涩,嚷嚷她们都是坏人,“你们早知道了,就不通知我。” “通知你也没用啊,你还能打飞的从新疆飞回来?而且你和那个哥不是有戏?” 经提醒,芮敏才想起来另一条“鱼”,前不久她还和对方发消息,说自己回到宿舍了,要开始躺尸,现在却在为“小理”上蹿下跳,一时有些心虚。 不过那人现在变成网友了,“小理”才是活生生的人。 收假前一晚,芮敏完全没睡,早早就起来折腾,还让郑清昱帮她画眉毛。 郑清昱平时自己不怎么化妆,她底子太好,根本不用上色也自带明艳光感。化妆的时候,离得近,芮敏眼珠子无法从郑清昱那张毫无瑕疵的脸挪开,连连感慨。 “信女愿十天不喝奶茶换和郑清昱一样的皮肤。” 郑清昱固定住她头不让动,“你好看死了好吗?” “我知道啊,可我更喜欢你的长相。” “我也喜欢我的。”郑清昱波澜不惊,后退一些,被芮敏嫌弃的表情逗笑,利落把眉笔一收,“好了。” “郑清昱说实话我觉得刘近麟根本配不上你好吗,还是说他高中的时候更帅,这几年被实验摧残了……哇,这眉毛无敌了,那天我是为了学习没打扮,老娘今天认真了,不信小理还能拒绝我。”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收假回来第一天满课,等晚上结束芮敏已经完全不想跑了。车院离医学院有点距离,一个在这边山头,一个在那边山脚,坐摆渡车都要十几分钟,更何况车院本身就很大。 梁意意精神抖擞,听说她不去了,十分恼火,“不是吧,我为了陪你去那边把约会都推了,贾天诚还生气呢。” 靓姐瞟她一眼,“你俩一个假期都黏在一起,芮芮,一起去澡堂?” “你就懒吧,咱院多少女生都在车院那边捞男人,你不主动指望爱情和缘分能自己找上门?就这你还成天嚷嚷找对象,结果一个学校都不愿两头跑,梦里谈去吧你。” 除了芮敏,靓姐是401唯一没有男朋友的,而且她和芮敏情况还不一样,芮敏是高挑明艳大美女,现在单身只是主动单身,手机里备胎一堆,而靓姐长相、身材都算普通,就性格出彩些,平时老在宿舍抱怨大家秀恩爱不顾她感受。 梁意意话说重了点,靓姐也不舒服了,澡篮子重重一放,“你说话能不这么夹枪带棒的吗?会死啊。” “行了行了,不知道你俩抢男人呢,传出去让别人看咱们宿舍笑话。闲的啊,今天布置的作业写了吗就在这里吵架。”芮敏心烦意乱的,她是觉得自己上了一天课妆花了,状态也不好,才不想现在去找人。 梁意意不干了,“所以你到底想干嘛大姐?我看你好不容易上头一次,想尽法子帮你,结果你自己不给力啊,不会你也是那种嘴炮吧,网络的巨人,现实的矮子。” 芮敏没心没肺的,不像靓姐这么敏感,一年相处下来早习惯梁意意东北大妞的说话风格,左耳进右耳出,倒没否认,“可能是空窗太久,我这次是有点怂,而且他拒绝过我一次。主要是你没亲眼见过小理,我老觉得吧,要以最好的状态去把人拿下。” “你干嘛呀,还有芮大美女不自信的一天,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绝世大帅哥。”梁意意宠溺摸摸芮敏头发,像哄狗一样,芮敏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没躲开。 “那你怎么补偿我吧,为了你我今晚约会都泡汤了。” 芮敏想了想,“那等会儿陪你去图书馆学习?” …… 去图书馆,两人打扮就随意多了,洗完澡外套一拢,宽松运动裤,要不是北方秋天像入冬,恨不得趿着人字拖出门。 郑清昱忙完学生会的事也在图书馆,带了两杯多出来的奶茶给芮敏梁意意,放在她们两个常坐的位子。两人在路上觉得今晚氛围感适合拍照,磨磨蹭蹭踩点到机器打卡签到才保住提前预约的座位。 八点的时候,芮敏就学不下去了,在走廊拿着知识点机械念,转第二圈的时候,一抬眼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走进了男厕所。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芮敏根本不敢确定,凭表识人,心漏跳一拍,跑回平台去把刚进入学习状态的梁意意拽出来。 两人嘀嘀咕咕吸引不少人注意力,梁意意比芮敏还激动,克制音调开始出谋划策,“这样,一会儿咱们就还是这样拿着书边走边背,假装路过男厕所那块,你就看,确定一下是不是他。” “人是不可能认错,就是我今晚这样也太挫了。” 芮敏越想越气,精心打扮的时候遇不到人,误打误撞来趟图书馆就碰到人了,她不甘心叫出声,梁意意大惊失色把她嘴给捂上,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不要脸我还要大姐!” 芮敏自己也始料不及,捂住脸弯腰躲到角落,十分难为情,很久没有这么刺激的感觉了。她在校礼仪队混过,比梁意意更怕丢人,那天晚上她悄悄塞纸条被拒绝虽然没人发现,可她都觉得够没脸,要是被别人知道她倒追失败,她还要不要混。 两人还是按计划进行,芮敏决定今晚先悄悄确认一下这人在图书馆喜欢坐哪里,如果可以,打听到名字也是可以的。 刚走到男厕所门口,陈嘉效正好出来,芮敏和梁意意被打个措手不及,无头苍蝇一样下意识想躲,这样一来,反而无意间和陈嘉效对视了一眼。 “我靠芮敏你牛啊,眼光够毒!” 芮敏心口小鹿乱撞,嫌弃梁意意嗓门太大,赶紧比个手势,“小点声!”说着依依不舍踮起脚伸长脖子往外看,那个背影还是一如既往,够冷够酷,不过比起那天在教室,多出一些闲散松弛。 刚才芮敏也看清正脸了,不过是对视零点一毫秒,她觉得自己心快跳出来,极度缺氧,脑子到现在都还是晕的。 梁意意回味那张一闪而过英俊干净的脸,没有任何表情,五官线条感十足,啧啧叹道:“原来你好这口,他一看就难搞。芮敏,我以后不会嘲笑你塞小纸条被拒了。” 芮敏发现自己一点生气和羞恼的情绪都没有,反而油然而生一股自满,“是吧?” “是你头,赶紧跟上去,看他坐哪里……不过他怎么会来一区图书馆,那晚还误闯你们教室,难道他不是车院的?” 两人总算没把人跟丢,风风火火一路吸引不少异样目光,最后发现陈嘉效在西边自习室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 “清昱,快给清昱发消息!” 自习室比平台区安静,临近考试,坐满人,各个埋头苦干,她们如果再贸然行动会格外显眼。 进退两难的时候,梁意意看到了坐在陈嘉效斜前方的郑清昱。 郑清昱腰挺得笔直,扎了个丸子头,背影专注,根本不可能看到消息。芮敏直接打了通电话过去,躲在门口,一边眼睛看陈嘉效,一边眼睛看郑清昱,挡路了都不知道。 梁意意冲那人抱歉笑笑,拽芮敏衣摆,同时不忘关注郑清昱反应。 郑清昱原本在过知识点,无意间瞥到手机屏幕闪动,皱了皱眉,没接,而是先打开网络,看到十几条消息。 她不可置信扭头,果然看到两颗鬼鬼祟祟的脑袋在门口不停张望,芮敏示意她看手机,郑清昱不解,表示自己看完了,芮敏急死了,还是疯狂指着自己手机。 没法,郑清昱再看一眼,发现不过就这一会儿功夫,她又发过来几条新消息。 再次抬头,芮敏梁意意不约而同指向同一个方向,郑清昱茫茫然然看过去,没能精准找到她们的目标,来回张望一圈,再次确认芮敏的补充信息。 灰卫衣,黑万斯,侧后方八点钟方向靠窗,座位挂有一件黑色冲锋衣。 郑清昱把眼镜戴上,还是下意识眯了眯眼,这回,看到了。 陈嘉效戴着耳机,侧脸冷峻,整个轮廓是硬朗的,目光专注盯着电脑屏幕,戴表那只手在触控板上来来回回。 大束光打落下来,他在里面更清晰。 “然后呢?”郑清昱转回去,等待回复期间又背下来一条概念。 再摸起手机,芮敏激动到打错两个字,“他又出来了,好像是去打电话,你出来不是会路过那里,看看他桌上那沓书有没有他名字呀。” 郑清昱不太认可这个做法,而且这年头谁还会在书上写名字,虽然说她会路过那里,可要一瞬间偷看到人家个人信息,郑清昱觉得有点困难而且失礼。 “好昱昱,求你啦。” 郑清昱和芮敏早聊过,知道她想法,今晚这个时机,似乎可遇不可求,犹豫几秒后,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十分自然起身往外走,好像只是要去上厕所。 老天似乎都在帮她,要经过陈嘉效那个座位时,出口有个女生椅子太靠后,挡住了去路,往里挪需要时间,郑清昱高,视野开阔,趁这个时机停在原地目光扫过那个算简洁的桌面。 一本专业书翻到中间,密密麻麻印刷体字迹,电脑旁边随意摆放有两张纸,开了天眼也难看清上面的内容。就在这时,通道让出来了,郑清昱不得不继续往前走,她不死心扭头,竟然发现电脑只是受光线影响——从侧面看熄屏了,实际是亮着,停留在看似是ppt的最后一页。 汇报人:陈嘉效 剩下的应该是编辑到一半的致谢语。 郑清昱走出去和芮敏梁意意汇合,把这个信息告诉她们,芮敏激动抱着郑清昱响亮亲一口,郑清昱不动声色拿手背擦掉口水印,一本正经问:“然后呢?” 梁意意被逗笑,说她特别像游戏里只会执行任务的NPC。 “起码知道他名字了,等我打扮一下,如果再碰到他,就可以大声和他打招呼,‘陈嘉效,你好!’他一定会困惑我怎么知道他是谁,就会停下来看我,然后两眼发亮,从此我们坠入爱河。” 梁意意毫不留情敲芮敏脑袋,把她从幻想里拯救出来,“你确定他不是两眼发黑,心里想,怎么又是这个女人。” “不可能!” “你这是承认自己妆前妆后是两个人?” 芮敏有些恼了,不过并没有跳脚,幽幽斜睨梁意意一眼,“梁意意你再打岔我就告诉你男人去年圣诞节你喝醉了睡你发小家,孤男寡女……” 郑清昱觉得她们有点吵了,淡淡出声阻止,“好了,等会儿整个图书馆都知道你在追人。” “要不我替你去问要微信?看他给不给。” 她们就是这样,闹一阵好一阵,梁意意捋捋自己头发信心十足,芮敏轻嗤一声,“不如清昱去。” “好啊,那清昱去!” 三人有商有量着呢,陈嘉效挂断电话忽然就下楼了,芮敏开始担忧,“他就这样走了?电脑还开着呢,也不怕别人动,学术成果就没啦!” 梁意意阴阳怪气,“还没处上就开始当管家婆啦?”逗她,自己先笑岔气。 “我回去背书了。”郑清昱并不反感自己学习的计划被打扰,只是觉得她们三个现在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没有任何实质性进展,耐心被消磨。 梁意意把人拦住,“别走啊,反正他现在不在座位,我看不如芮敏再写张纸条放过去?” “他万一记得我的微信号怎么办?” “不能吧,他这样的铁定可招人,工科男记忆力不至于好到可以记住每个和他示好过的人吧?写qq号?” 芮敏疯狂摇头,“要是他记得我字迹呢?”如果纸条被扔两次,也太没脸了。 郑清昱拿下巴点点梁意意,“那意意写你的微信号?” “我?不行不行,我有男朋友的,让贾天诚知道,我会死得很惨。”芮敏逮住机会攻击她,“也是,贾天诚心眼这么小,不知道你看上他什么了。” 梁意意拿手肘顶了顶郑清昱,“那清昱写,清昱字又好看,第一印象取胜。” “清昱也有男朋友啊。”芮敏脱口而出。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郑清昱随意靠后一靠,目光散散,像平时各种活动查人那样,自带威严。 梁意意解释:“刘近麟不在咱学校,天高皇帝远。” “算了。那我再写一遍,我也不信他记忆力这么好,更不信我最近桃花运这么烂?” 芮敏拿来纸笔,左右摇摆,做题都没这么抓心挠肝,最后还是把笔递出去,“清昱,你写你的吧。” 就在这时,班里几个男同学浩浩荡荡走过来,调侃她们:“你仨搁这儿‘遵义会议’呢?” 不用芮敏遮遮掩掩,郑清昱自己走开,其他人知道她高冷,见怪不怪。其实主要还是因为人名花有主了,上大学自带男朋友,郑清昱又不是那种活跃的性格,不敢惹。 郑清昱问芮敏:“你上回写的微信号还是电话号码?” “号码,我微信号太复杂了。” 郑清昱坐到芮敏座位上写好小纸条,走回西区自习室,陈嘉效还没回来,她走过去,帮他座位旁边的女生把岌岌可危的书包扶起来,“同学,你书包要掉了。” “噢,谢谢……” 纸条很顺利压进了电脑底端。 008 早上教学部照例忙成一锅粥,因为郑清昱提交了请假申请,后续处方权培训还有很多工作需要交接。 陈嘉效的电话就是这样趁乱打进来被误接的。 “我六点飞机,到时候去原乐楼接你。” 郑清昱忙得头脑发焦,可奇怪的是,听到不是下达命令的冷酷语调,那根始终紧绷快到极限的弦竟然松懈下来。 可陈嘉效同样是在命令她。 这让人恼火。 “你几点飞机关我什么事?” 听到她冷冰冰的声音,一如既往,陈嘉效甚至能想象她现在是什么表情,轻轻含了口烟,低声笑了:“真不打算见我了?” 无知无觉,阴霾一扫而空,发现自己也不是太生她气,前晚被她挂电话,两人不过一天半没联系,这比起去年的足足一个月,微不足道。 他也知道她忙,不仅是做后勤工作,大型学术会议连轴转,连陈霆民那种只是上台念念他手底下学生做的ppt的人都有些吃不消。 他不如她想象中那样,一上来就是质问,听筒里被扩开的一声笑,像水滴无孔不入渗进焦灼的心,缓缓晕开。 “四点我还没下班。” 郑清昱走出燥闷的办公室,站到走廊,手指屈放在边缘,无意识抠起腐烂脆弱的墙皮,眼睛一时无法适应自然光,可高爽无云的蓝天,又让人不舍得让它变成一片黑暗。 “你可以下班,时间是自己掌控的,郑清昱。” 他叫她名字,嗓音是沉下去的。 郑清昱怔了怔,高空上的那团灿烂金光,熔岩一样瓢泼下来,火花飞溅,过电般的悸动撼摄住四肢百骸。 最后无声一笑。 世界又是清明的。 他是一个团队的“老大”,是发号施令的裁决者,当然可以轻松自如说出这种话。 四点钟,这个时间街上还没什么人,郑清昱发现他换了辆车,停在老地方。坐进去感受到的却是相同气息,淡淡的冷香水后调,一年四季都这样,不冲鼻,也不至于违和。 “迟到了一分钟。”陈嘉效在她系安全带的时候把手机扔回中控台,高高在上评价一句。 郑清昱莫名其妙看他一眼,发现他剪头发了,视觉上,更锋利的是面部轮廓,穿的休闲装,白色卫衣。 怕耽误时间的人只有他,车速一直在最大限速边缘浮游,郑清昱没问他他要走了带上她干什么,躺在副驾看着窗外飞驰掠过的街景,庆幸自己不晕车,可以把这当作一场免费放松的短暂旅途。 驶出城区,视野徒然开阔,才惊觉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西沉的,浮在平坦无垠原野的尽头,世界是淡粉色。 “找我干嘛?” 郑清昱心不在焉低头摸安全带,忽然感觉一阵阴影罩下来,她惶惶抬眼,后知后觉他把车停在了路边。 一张清爽又淡然的脸就在眼前,一览无余上面的细微表情,可陈嘉效这个人又是空白的。 他不理会她惊醒似的茫然,目光不动声色来来回回巡视她的脸,冷淡的炽烈,郑清昱有点承受不住,睫毛不自觉颤了两下,偏偏无动于衷与他对视良久。 “是受了什么委屈?挂我电话。” 窗外的冷空气灌满鼻腔一样,郑清昱忽然把脸扭开,又立马被他捏住下巴转回来,定住。 “陈霆民骂你了。” 郑清昱抿了抿唇,这样才想起来自己好几天都忘记擦润唇膏,细小的裂口早就存在,这样一感受,火辣辣的痛感直烧到心底去。 她不想被他这样势在必得的目光看穿,赤裸的人是自己,耻辱感灭顶。 郑清昱声音从发涨的喉咙里挤出来,在抖:“是,因为一个关系户他骂我,提醒我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还要时刻去盯人家屁股的屎擦干净没有……” 羞愤的委屈是在这一刻爆发出来的,无缘无故甚至是自己的工作做得完美还要被挑刺承受无端指责,郑清昱三十年的人生经历够多了,可以往,被骂了她不知道该冲谁发泄,总不能挂领导电话。陈霆民是他父亲,连带他一起讨厌似乎是合理的,如果可以,郑清昱想当面把屎盆子扣陈嘉效脑袋上,他最好可以回家找自己父亲告状——你们医院那个郑清昱泼我一身屎,郑清昱觉得那样更爽。 可现实是,她绝望极了,滚烫强势的吻落下来时脑海空白的刹那更让人无助,只能在混沌中死死搂紧他脖子,不然郑清昱时刻觉得自己会跌入深渊。 陈嘉效只是重重吻了一下,很深,耳边全是剧烈喘息,他缓缓离开,睁开眼,轻柔在她唇上含吮,主动和她说:“我这次去滨城,要去十天。” 被他的气味包围,郑清昱藏在高跟鞋里的脚趾头都开始蜷缩,沉重的骨头还被他不讲道理压着,一抹灵魂已经飘远了。 她偏过头,望着窗外灿烂的天,却清楚明白即将迎来的是变长的黑夜。 “你不懂,你是陈嘉效所以可以随便说出‘时间是由自己掌控’这种话,而我们这些人,被别人掌控了还远远不够。” 说完,郑清昱又后悔自己在一个男人面前脆弱地剥开自己。 他要走十天,这个时候见她,无非是想做最后一次,这辆宾利和上次那辆车一样,夹层有杜蕾斯。 不然他停车干嘛?真想问,她挂了他电话,微信又没拉黑。 其实,在荒郊的落日下做爱,未必不是一种难得的浪漫,和看着黎明破晓是差不多的感受吧? 陈嘉效伸手替她把眼角那抹晶莹揩掉,手有意无意把她歪着的脑袋扶正,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郑清昱感觉温热的掌心在头发、耳垂摩挲了一下。 车重新启动,又变成了是夕阳追逐他们。 陈嘉效找到她冰凉的手,面无表情盯着前方的路,什么也没说,郑清昱被他裹得发腻,动了动,哑声说:“我还不想死。” 提醒他专心开车。 那股力量似有若无加重了两下,消失也不过是瞬间的事,陈嘉效全心全意掌控方向盘,淡淡开口:“我不会让你死的。” 郑清昱心跳一顿,呼出口气,忽然问:“那时候你为什么不加纸条上的微信号?” 半天没有回答,郑清昱以为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顿时也不想追究了。 “过了十年才记起来计较这件事吗?” 郑清昱指尖有麻的感觉,不是很清晰,慢慢转过头,发现他嘴角似乎挂有一缕似有若无的笑。 也许是刚流过泪,眼睛涩得厉害,郑清昱随手把头发挽起来,忽然听到他说:“因为我知道那还是芮敏的微信号。” 陈嘉效行李不多,都在他助理那边,另一批人先过去了,老大反而成落单的那个。 进安检前,他把车钥匙塞给她,“敢开吗?” 郑清昱没要,陈嘉效笑:“我把你带来这里,不管你回去的问题,不太好。” 郑清昱看他一眼,分明哀怨,眼圈还是红的,陈嘉效注视不语,忽然扣着人往前,唇贴在额上。 机场人来人往,他们俊男靓女的形象太瞩目,自带唯美悲伤氛围感,郑清昱静静任他抱了两分钟,觉得应该说些什么,可他也是沉默。 “消下去了。”陈嘉效指尖在耳垂后面摩挲。 他风衣上气味是暖的,清新干净,郑清昱脸埋在他颈窝下,听力被堵住了,眼皮子发沉,被一句呓语似的话惊醒,想抬头可身体被他圈得紧紧的。 她放弃了,思绪含糊,“我以为是骨瘤,那天晚上拍完片回家,才发现衣服都穿反了。” 挺丢人的一件事,可郑清昱把它当作一件“劫后余生”的笑料,自然而然分享出来。 陈嘉效蹙眉一笑,“这么怕死啊,亏你自己还是学医的。” “谁不怕死……” 大厅熙熙攘攘,落地窗外发暗的天冒出点点白星,陈嘉效脑海里想的是让她看,可先把心里话说了,“你是那段时间太忙,压力大,各种毛病都出来了。” 陈嘉效感觉到怀里的脑袋往里蹭了蹭。 “你们这种剥削劳动力的资本家就别试图宽慰打工人了。” 郑清昱算着时间,怕他误机,她时间观念强,对事不对人,想挣扎起来。 这一回,肩膀那股力量更沉重摁住了她。 郑清昱有些愕然,紧接着听见他拨开自己头发,温热鼻息喷进耳窝,“你什么时候离婚呢?” 009 “你什么时候离婚呢?” 脑中轰隆碾过一阵沙尘,郑清昱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觉得别扭,无处安放似的,在他怀里被迫仰起头,呼吸都有些困难。 陈嘉效好似全然未觉她的反应,视线一错不错盯着远处的值机柜台,面无表情,最后重重吁出口气,安抚似的语气:“我觉得不应该瞒着你,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说完,松开郑清昱,在她困惑不解的目光下将她肩头扳过去。 人来人往中,告诉她明天要去出差的厉成锋这个时候出现在机场,没带任何助理,这没什么,他本来就不习惯假手于人。他身边,是个年轻妍艳的女孩,亲密挽着他手臂,两人一起在办理值机,和旁边一起甜蜜的出游情侣没什么两样。 女孩不知道凑到厉成锋耳边说了些什么,厉成锋常年严肃的脸浮起一层笑容,眼尾细纹堆到一起,倒不是因为年纪上来才会这样,他中学的时候笑纹就很深,似乎是天生,可他其实笑点很低,托管班女生都喜欢逗他,以前有个学姐说他脾气太好,眼尾纹是活生生笑出来的。 厉成锋穿普通夹克,运动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就女孩身高听她说话,郑清昱觉得他背又变驼了,高低肩耸着,没有一点平时西装革履的硬挺影子,是年轻的,不像已经三十四岁的男人。 因为蒋菡也很年轻,叫郑清昱表姐的女人。 两个都是郑清昱再熟悉不过的人,世界再倥偬,他们也能自己精准撞进郑清昱眼睛里。 陈嘉效双手插兜站在郑清昱身后神色漠然看了许久,他一点不关心那对男女,目光恨不得穿透面前那头刚被他手捋顺的黑发,看清郑清昱所有表情。 郑清昱仿佛被定住,她定力超乎想象,陈嘉效虽然见识过,此时此刻浮躁还是占据上风,他偏过头重重透出口气,有淡淡血腥味,咬了咬嘴角,骨骼都跟着坍圮。 冷冷开口:“就算是这样,你还是不肯离婚吗?” 郑清昱接下来的举动险些让一向沉稳的陈嘉效失控,有那么一瞬间,真想狠狠把她丢在偏远的机场,转身就走。 她拨通号码,把听筒贴到耳边,始终站得柔韧挺拔的身姿多了层光环,可无论如何,都是单薄如纸。 看着厉成锋避开蒋菡走到更远的地方在电话自动挂断前一秒接通的,这样一来,他更是背对郑清昱这边,单手习惯性往裤袋一插,人又变高大了。 “清昱?”他不敢相信郑清昱主动打给他,怕是打错,所以等到最后一秒。 “你在哪里?不是要去马来西亚?” 陈嘉效觉得郑清昱应该去当演员,她硬性条件完全超出标准,心理素质强大,信念感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平时和丈夫长期分居,习惯少言寡淡的交谈方式,此时此刻在公众场合撞破丈夫和年轻女人亲密出行,郑清昱居然不躲不闪,隔着百米距离理所当然“查岗”,讲话波澜不惊,甚至柔和似水,带笑。 陈嘉效下颌开始发胀,刚才她在他怀里,路过的人都要多看他们一眼,觉得他们是一对难舍难分的恋人。他怀疑四周是不是真的藏有摄像机,才能让郑清昱每时每刻都这么投入。 “是明天,我现在在公司,怎么了?是不是又头疼?” 厉成锋抻开衣袖看了眼表,在他身后看不清他什么表情,只是那背影透出一丝仓皇。 不然怎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陈嘉效轻笑出声,笑着笑着,望向外面的眼睛就混沌了,忽然很想点烟。 “没什么,我忘记和你说我准备请假。” “挺好的,你早该休息一下了。明天开始吗?”厉成锋嗓子发干,竟然扭头看了一眼,蒋菡独自站在那里抠手指,肉眼可见的怨气。 郑清昱还是纹丝不动,回答他:“那时候你应该还在马来。” 厉成锋从喉咙里闷出一声“嗯”,然后就沉默了。 “可能我会带我爸妈出去散散心,和你说一声,这段时间你就安心忙你的事。” 那股后悔提前了马来西亚之行的冲动,就这样被泼灭了,厉成锋揉了揉眉心,嗓音疲倦:“妈刚好,医生也建议以卧床休息为主。再说你一个人带两个老的,会不会太累了?” 郑清昱笑了,“我就是医生呀。而且,我爸妈也没老到那种地步吧。” 她嗓音忽然变娇,有些调皮,轻盈,陈嘉效心口是在这一刻渗出苦水的,而厉成锋表情僵得一时无法做出改变,很想说:要不等过一段时间,我陪你一起。 蒋菡走到他身后,用眼神警示他。 一下把厉成锋拉回现实,整个人暴烈的那面呼之欲出,他的心反复无常,快被绞死。 郑清昱主动挂了电话,扭头时,陈嘉效还是那个姿势,目光没有任何情绪落在她脸上。 嘴唇刚要动,陈嘉效一把把车钥匙塞到她手里,一句话都没有转身走了,他步子很大,但够稳,队伍无法将他淹没,人群中那抹挺拔、清俊背影太鹤立鸡群,以至于显得有些孤单。 郑清昱不自觉往前走了几步,在他站上台子接受“搜身”双手高举过头顶时,忽然觉得陈嘉效也不是那么冷血无情、无坚不摧的人上人。 在完全看不到人之后,手机忽然震了一下,郑清昱在屏幕熄灭前一秒又摁亮。 厉成锋想约她今晚十一点再通一次电话。 郑清昱没管,比较沉的对话框里,是陈嘉效二十分钟前发的一条消息。 在停车场下车前,她是看到他拿手机在打字。 “你可以骂回来,骂我。” 010 之后三天,芮敏天天盯着郑清昱微信。 有一晚郑清昱收到一条好友添加请求,芮敏激动得差点从床上掉下来,霸占郑清昱手机和对方聊天,结果发现那人根本不是陈嘉效,是郑清昱的追求者。 小雪说她们策略本身就有问题,“是我也不会加,就一张纸条,你好歹描述一下比如我是坐在你后桌的女生之类的,让人有个基本印象。” 芮敏有点郁闷了,“可我也没坐在他后座啊。” “所以啊,递小纸条不行。你当面塞给他他都拒绝了,这人要不就是有对象,要不就是高冷不好惹。我说你和郑清昱两个从小到大就一直被别人追,要你们追人你们就嗝屁。” 小雪说话比梁意意要有“艺术”,芮敏这回倒没特别失落,美美化个妆出去和朋友聚餐了,宿舍里只剩下郑清昱和小雪,提起这件事,小雪好奇:“清昱,你见过那谁吧,真这么帅吗?给芮敏都钓成什么样了。” “你问我?这么说吧,如果在路上碰见,不是那块理查德,我不敢认人。只是有个大概印象,看起来干干净净的,嗯,像你说的那样,不好惹。” 小雪一时无言,好整以暇看了郑清昱半天,也不知道该感慨美女脸盲还是见过太多帅哥——内心总没有太大波澜。不过想想也是,又不是郑清昱看上“小理”,人家都有男朋友了,可不是对帅哥无欲无求。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你写小纸条留自己微信吧,老给我一种你在追小理错觉。” 郑清昱皱眉,想了想,说:“其实我留的是芮敏的微信号。” 芮敏上回给的是和微信关联的号码,按理说,陈嘉效看过一遍小纸条内容就拒绝了她,别提过后去搜索账号了。 所以郑清昱不太相信他会知道两次递小纸条的是同一个人。 郑清昱那天答应芮敏用自己的号码,但实际上,她最后写的是芮敏的微信号。 小雪手动收起自己下巴,一脸震惊,“我靠,那这么说他还真认出这是同一个人的号码了,所以不加?不对啊,芮敏第一次留的是电话号……” “我觉得多半他就是单纯不想交朋友,但不是没有你说的这种可能。” “我觉得不能!按芮敏说的,第一次在教室他就看了一眼小纸条,不可能把号码记下来,加上他如果没有交友意向,更别说去搜索了,谁这么无聊……退一万步,我才不信这个世界上有人会对一串数字过目不忘,要我说,你直接再写一遍同样的手机号都没问题,保证字迹不一样就行了。” 郑清昱似乎有些出神,口吻淡然但态度很坚决地反驳小雪:“不,世界上真的会有人对数字敏感,只是扫一眼就能记很久。我只是赌他没见过芮敏的账号。” “你是不是怕如果小理最后加了你微信,芮敏会失落?”小雪小心翼翼瞥了眼郑清昱,长长吁出口气,“还好现在看来,这个小理谁的微信都不加,芮敏这次算踢到铁板了。不过她这人飘的,说不定过几天再碰到一个帅哥就转移目标了。” 之后小半个月,芮敏果然没怎么提起陈嘉效,在网上再续新疆那段艳遇,对方经常给她点外卖,甚至送花,宿舍都调侃她网恋,现实还可以再找一个。 起初几天,芮敏天天去图书馆,也搬到西区学习,可一次都没再碰见过陈嘉效,她就再也没去过了。 期中考最后一科前,芮敏黏着专业第一的郑清昱临时抱佛脚,郑清昱学习就喜欢在图书馆,她也只能跟着那里。 下午两人吃了个饭回来续座,芮敏斗志昂扬扬言今天要学通宵,学生会临时有事,郑清昱刚进来就又要出去,两人本来正好要上楼的,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在爬另一边楼梯,郑清昱只认出那块表,扭头看芮敏一眼。 芮敏挺平静的,“哈,他就每次专挑老娘不化妆的时候出现呗。”看样子她还是不打算主动出击,反而担忧起郑清昱,“你不是要去开会,快去吧,我会好好复习的。” 郑清昱把自己买好的口香糖、可乐给她,转身走了,要转过屏风时忽然听到芮敏欢快清脆的声音:“嗨,陈嘉效,这么巧……” 等会议结束,郑清昱拿到手机,看到401的群炸开锅。 消息太多,她没爬楼看,扫了几眼还在跳出来的消息,大致内容是芮敏和陈嘉效在图书馆当面聊了几句,这一回陈嘉效没太大抗拒,最重要的是芮敏成功加上了微信。 芮敏还专门艾特了郑清昱,“昱姐还来不来图书馆,我把你可乐送他了哈,借花献佛,回头送你一打!” 郑清昱回个“ok”手势,看眼时间,不打算去图书馆了,就近在教学楼再过一遍考点。 她到宿舍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十一点人才陆陆续续回来,大老远就听到芮敏激动的步伐,果不其然,她一进门就尖叫一声,其他人跟着起哄,宿舍瞬间炸开锅。 梁意意觑她一眼,“你俩谈上了这是?” 芮敏果真买回来一打可乐,放到桌上,喘口气,“你再也刺激不到我了,因为从今以后我是拥有陈嘉效微信的女人,而沉如静没有。” “无语,你到底是喜欢陈嘉效还是沉如静?” “我谁也不喜欢,清昱,给你可乐。” 郑清昱忙着擦头,说:“就放着呗,谁想喝就拿,不然我一个人喝到猴年马月。”她其实对可乐不是很感冒,就今天吃完饭想买点什么喝的,可选半天也选不出来,就拿了一瓶可乐。 舍长靓姐懵了,“合着你就是较劲能不能要到他联系方式呗,那你还这么开心。” “塘里多条鱼,她能不开心嘛。” “你们不知道我今晚的经历,我叫他名字的时候,他果然停下来扭头看我了,后来我去照了下镜子,觉得自己状态比化妆的时候还要好,有种松弛美,他没有转头就走噢,足足看了我八秒钟。” 芮敏比个手势,语气不自觉娇羞,梁意意哭笑不得,“然后呢?” 几个人,也不洗漱,围到桌子前开始八卦,芮敏回头招呼郑清昱,“郑清昱你给我下来,我的大恩人必须坐到我旁边。” 郑清昱应了声“遵命”,成功把大家逗笑。 “我问他还记不记得我,不过没等他回答我就自我介绍了,有人要从楼梯过,他还提醒我,这个机会我当然得把握啊,后来我就和他一起上楼,问他为什么那晚会在我们上晚自习的教室。”芮敏忽然激动抓住郑清昱手臂,“他说替齐安考勤。但是他那个语气和表情,我靠我为什么没好好学语文,揶揄?是不是有这个词……” 靓姐猛拍桌子,嗓门洪亮,“他故意逗你!” 芮敏半个身子越过去和靓姐拍掌,“你懂我,我当时心跳都要骤停了,不过这种时候老娘轻松应对好吧,我一下就戳穿他,说齐安根本没有没找人去替他。” “等等,那他不就知道你之后有在打听他?” “知道就知道呗,你觉得她现在意图还不够明显吗?” 小雪拆了瓶可乐,冷静分析:“只有我一个人关注的重点是,他明明不认识齐安,可芮芮那晚提醒他的时候提过一嘴齐安的名字,他就记住了吗?” 说完她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和郑清昱无声对视一眼,立马默默闭嘴。好在大家注意力并不在这上面,“然后呢?所以他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班,我好奇死了。” “就那晚车院那边教学楼停电了,他就过来我们这边随便进了间教室,不过他也是查过课表上面显示是空教室才进来的,他没想到我们居然还要上晚自习,直到清昱她们来点名才反应过来。” “什么?他们居然没有晚自习?” “有吧,大一全校都有,只不过咱们医学牲比别人多一年,所以晚自习也比别人多一年。” 芮敏不耐烦打断她们,“重点别跑偏好吗?我正上头呢。” “所以他刚好坐到了逃课大王齐安的座位,芮芮的前面,这不是缘分是什么?”靓姐变成了“捧场姐”。 芮敏嘴角就没下来过,接着说:“我就逗他一个教室突然进来这么多人,而且都坐满了在老老实实学习他就没怀疑过吗?他说反正没人赶他,那天忙着赶课题,没注意,而且他以为咱们医学院这边就是这样的,太卷,我就顺势和他聊了一下他们专业,姐妹们,放心吧,只要能说上话,我正常发挥完全没问题。” “行,那你准备什么领他参加咱们的饭局。”梁意意让小雪给她也拿一罐可乐。 “不是,你们不懂我的策略,经过今晚的考察,我发现他这人一眼看过去高冷,但刚开始接触吧,又不会让你觉得太难聊,实际上这种男人最难搞了。我要转换思路,放长线钓大鱼。” 梁意意不可思议,搭着郑清昱肩膀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不是吧大姐?要我说,他今晚愿意和你聊,而且加你微信了,就说明真正接触后他对你起码是有点意思的,说是见色起意也不过分,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芮敏重点跑偏,“我就说我今天还行吧,反正比那晚在教室要强。” “我赞成意姐说的。”郑清昱难得发言一句。 “那我直接表白,说我要追你?” 小雪持反对意见,“我不同意,女生不能主动,芮芮又不差,她要是都主动,男人更不懂得珍惜了。” 梁意意好笑,“她要是差,帅哥的微信能让她加上?听我的,沉如静堵人了小理鸟都不鸟她,你这好歹都聊上了,不冲等着过年啊。” 就这个问题,401差点吵起来。凌晨三点,芮敏给郑清昱发消息,“睡了吗?我睡不着。” 郑清昱也失眠,不过还是提醒她,“明天有考试。” “我知道,但我在等。” “等他给你发消息?” 芮敏险些叫出声,窸窸窣窣下床走到郑清昱旁边,把手电筒照到自己脸上,做个委屈表情。 两人出到楼道,芮敏和郑清昱说实话:“我其实是想看他会不会主动找我,再决定下一步要怎么做?可是我俩现在微信一句话都没聊,那你说他不找我聊天他加我干嘛?” “我觉得,得慢慢来。” 芮敏小白兔一样乖巧等待郑清昱把话说完,“就是哪怕他现在不想谈恋爱,或者说对你并没有哪方面的想法,但你得让他认识你,了解你,慢慢变得想和你谈恋爱。如果现在在两个人零交际的时候就表明交友意图,对方没有那样的想法,有两种可能:一继续认识,也许未来有一天你还是拿下他;二把人吓跑,彻底拜拜。如果真的喜欢,为什么要允许一开始就把机会扼杀的可能性存在。我不知道你能懂吗?” “我太懂了!郑清昱还得是你,你当时就是这样追那谁的吗,死磕到底?” 听说郑清昱那段初恋是她先喜欢对方的,而且追了挺久,芮敏下巴都要惊掉。 郑清昱笑了笑,很久没说话。 “看你吧,但如果只是一时起意,那点欲望随着时间消耗就消耗了,没表白就不会尴尬,你也不会损失什么。如果真的很喜欢他,你就相信时间久了一切皆有可能。” 芮敏古怪看郑清昱一眼,“不至于吧,说得好像我这辈子非他不可了一样,不至于不至于,只是我现在对他比较有意思而已。我觉得你吧,太严肃了,有点古板?爱情观像老一辈人认可的那种,怪不得你顶着这张脸这么清心寡欲,多体验体验不好吗?老实说,大一刚开学那会儿,我以为你是那种到处留情的女生,还骂过你来着,不过那是因为你真的太漂亮了!” 郑清昱并不意外,耸耸肩,“所以说看你自己。我的口香糖呢?” “给了他一片。”芮敏有些心虚,不过立马就恢复如常,“你说我怎么样才能让沉如静知道这件事?” 郑清昱认真思索片刻,“下次上晚自习,你拿个喇叭去一教喊?”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爆笑出声。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你写小纸条留自己微信吧,老给我一种你在追小理错觉。” 郑清昱皱眉,想了想,说:“其实我留的是芮敏的微信号。” 芮敏上回给的是和微信关联的号码,按理说,陈嘉效看过一遍小纸条内容就拒绝了她,别提过后去搜索账号了。 所以郑清昱不太相信他会知道两次递小纸条的是同一个人。 郑清昱那天答应芮敏用自己的号码,但实际上,她最后写的是芮敏的微信号。 小雪手动收起自己下巴,一脸震惊,“我靠,那这么说他还真认出这是同一个人的号码了,所以不加?不对啊,芮敏第一次留的是电话号……” “我觉得多半他就是单纯不想交朋友,但不是没有你说的这种可能。” “我觉得不能!按芮敏说的,第一次在教室他就看了一眼小纸条,不可能把号码记下来,加上他如果没有交友意向,更别说去搜索了,谁这么无聊……退一万步,我才不信这个世界上有人会对一串数字过目不忘,要我说,你直接再写一遍同样的手机号都没问题,保证字迹不一样就行了。” 郑清昱似乎有些出神,口吻淡然但态度很坚决地反驳小雪:“不,世界上真的会有人对数字敏感,只是扫一眼就能记很久。我只是赌他没见过芮敏的账号。” “你是不是怕如果小理最后加了你微信,芮敏会失落?”小雪小心翼翼瞥了眼郑清昱,长长吁出口气,“还好现在看来,这个小理谁的微信都不加,芮敏这次算踢到铁板了。不过她这人飘的,说不定过几天再碰到一个帅哥就转移目标了。” 之后小半个月,芮敏果然没怎么提起陈嘉效,在网上再续新疆那段艳遇,对方经常给她点外卖,甚至送花,宿舍都调侃她网恋,现实还可以再找一个。 起初几天,芮敏天天去图书馆,也搬到西区学习,可一次都没再碰见过陈嘉效,她就再也没去过了。 期中考最后一科前,芮敏黏着专业第一的郑清昱临时抱佛脚,郑清昱学习就喜欢在图书馆,她也只能跟着那里。 下午两人吃了个饭回来续座,芮敏斗志昂扬扬言今天要学通宵,学生会临时有事,郑清昱刚进来就又要出去,两人本来正好要上楼的,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在爬另一边楼梯,郑清昱只认出那块表,扭头看芮敏一眼。 芮敏挺平静的,“哈,他就每次专挑老娘不化妆的时候出现呗。”看样子她还是不打算主动出击,反而担忧起郑清昱,“你不是要去开会,快去吧,我会好好复习的。” 郑清昱把自己买好的口香糖、可乐给她,转身走了,要转过屏风时忽然听到芮敏欢快清脆的声音:“嗨,陈嘉效,这么巧……” 等会议结束,郑清昱拿到手机,看到401的群炸开锅。 消息太多,她没爬楼看,扫了几眼还在跳出来的消息,大致内容是芮敏和陈嘉效在图书馆当面聊了几句,这一回陈嘉效没太大抗拒,最重要的是芮敏成功加上了微信。 芮敏还专门艾特了郑清昱,“昱姐还来不来图书馆,我把你可乐送他了哈,借花献佛,回头送你一打!” 郑清昱回个“ok”手势,看眼时间,不打算去图书馆了,就近在教学楼再过一遍考点。 她到宿舍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十一点人才陆陆续续回来,大老远就听到芮敏激动的步伐,果不其然,她一进门就尖叫一声,其他人跟着起哄,宿舍瞬间炸开锅。 梁意意觑她一眼,“你俩谈上了这是?” 芮敏果真买回来一打可乐,放到桌上,喘口气,“你再也刺激不到我了,因为从今以后我是拥有陈嘉效微信的女人,而沉如静没有。” “无语,你到底是喜欢陈嘉效还是沉如静?” “我谁也不喜欢,清昱,给你可乐。” 郑清昱忙着擦头,说:“就放着呗,谁想喝就拿,不然我一个人喝到猴年马月。”她其实对可乐不是很感冒,就今天吃完饭想买点什么喝的,可选半天也选不出来,就拿了一瓶可乐。 舍长靓姐懵了,“合着你就是较劲能不能要到他联系方式呗,那你还这么开心。” “塘里多条鱼,她能不开心嘛。” “你们不知道我今晚的经历,我叫他名字的时候,他果然停下来扭头看我了,后来我去照了下镜子,觉得自己状态比化妆的时候还要好,有种松弛美,他没有转头就走噢,足足看了我八秒钟。” 芮敏比个手势,语气不自觉娇羞,梁意意哭笑不得,“然后呢?” 几个人,也不洗漱,围到桌子前开始八卦,芮敏回头招呼郑清昱,“郑清昱你给我下来,我的大恩人必须坐到我旁边。” 郑清昱应了声“遵命”,成功把大家逗笑。 “我问他还记不记得我,不过没等他回答我就自我介绍了,有人要从楼梯过,他还提醒我,这个机会我当然得把握啊,后来我就和他一起上楼,问他为什么那晚会在我们上晚自习的教室。”芮敏忽然激动抓住郑清昱手臂,“他说替齐安考勤。但是他那个语气和表情,我靠我为什么没好好学语文,揶揄?是不是有这个词……” 靓姐猛拍桌子,嗓门洪亮,“他故意逗你!” 芮敏半个身子越过去和靓姐拍掌,“你懂我,我当时心跳都要骤停了,不过这种时候老娘轻松应对好吧,我一下就戳穿他,说齐安根本没有没找人去替他。” “等等,那他不就知道你之后有在打听他?” “知道就知道呗,你觉得她现在意图还不够明显吗?” 小雪拆了瓶可乐,冷静分析:“只有我一个人关注的重点是,他明明不认识齐安,可芮芮那晚提醒他的时候提过一嘴齐安的名字,他就记住了吗?” 说完她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和郑清昱无声对视一眼,立马默默闭嘴。好在大家注意力并不在这上面,“然后呢?所以他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班,我好奇死了。” 011 “就那晚车院那边教学楼停电了,他就过来我们这边随便进了间教室,不过他也是查过课表上面显示是空教室才进来的,他没想到我们居然还要上晚自习,直到清昱她们来点名才反应过来。” “什么?他们居然没有晚自习?” “有吧,大一全校都有,只不过咱们医学牲比别人多一年,所以晚自习也比别人多一年。” 芮敏不耐烦打断她们,“重点别跑偏好吗?我正上头呢。” “所以他刚好坐到了逃课大王齐安的座位,芮芮的前面,这不是缘分是什么?”靓姐变成了“捧场姐”。 芮敏嘴角就没下来过,接着说:“我就逗他一个教室突然进来这么多人,而且都坐满了在老老实实学习他就没怀疑过吗?他说反正没人赶他,那天忙着赶课题,没注意,而且他以为咱们医学院这边就是这样的,太卷,我就顺势和他聊了一下他们专业,姐妹们,放心吧,只要能说上话,我正常发挥完全没问题。” “行,那你准备什么领他参加咱们的饭局。”梁意意让小雪给她也拿一罐可乐。 “不是,你们不懂我的策略,经过今晚的考察,我发现他这人一眼看过去高冷,但刚开始接触吧,又不会让你觉得太难聊,实际上这种男人最难搞了。我要转换思路,放长线钓大鱼。” 梁意意不可思议,搭着郑清昱肩膀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不是吧大姐?要我说,他今晚愿意和你聊,而且加你微信了,就说明真正接触后他对你起码是有点意思的,说是见色起意也不过分,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芮敏重点跑偏,“我就说我今天还行吧,反正比那晚在教室要强。” “我赞成意姐说的。”郑清昱难得发言一句。 “那我直接表白,说我要追你?” 小雪持反对意见,“我不同意,女生不能主动,芮芮又不差,她要是都主动,男人更不懂得珍惜了。” 梁意意好笑,“她要是差,帅哥的微信能让她加上?听我的,沉如静堵人了小理鸟都不鸟她,你这好歹都聊上了,不冲等着过年啊。” 就这个问题,401差点吵起来。凌晨三点,芮敏给郑清昱发消息,“睡了吗?我睡不着。” 郑清昱也失眠,不过还是提醒她,“明天有考试。” “我知道,但我在等。” “等他给你发消息?” 芮敏险些叫出声,窸窸窣窣下床走到郑清昱旁边,把手电筒照到自己脸上,做个委屈表情。 两人出到楼道,芮敏和郑清昱说实话:“我其实是想看他会不会主动找我,再决定下一步要怎么做?可是我俩现在微信一句话都没聊,那你说他不找我聊天他加我干嘛?” “我觉得,得慢慢来。” 芮敏小白兔一样乖巧等待郑清昱把话说完,“就是哪怕他现在不想谈恋爱,或者说对你并没有哪方面的想法,但你得让他认识你,了解你,慢慢变得想和你谈恋爱。如果现在在两个人零交际的时候就表明交友意图,对方没有那样的想法,有两种可能:一继续认识,也许未来有一天你还是拿下他;二把人吓跑,彻底拜拜。如果真的喜欢,为什么要允许一开始就把机会扼杀的可能性存在。我不知道你能懂吗?” “我太懂了!郑清昱还得是你,你当时就是这样追那谁的吗,死磕到底?” 听说郑清昱那段初恋是她先喜欢对方的,而且追了挺久,芮敏下巴都要惊掉。 郑清昱笑了笑,很久没说话。 “看你吧,但如果只是一时起意,那点欲望随着时间消耗就消耗了,没表白就不会尴尬,你也不会损失什么。如果真的很喜欢他,你就相信时间久了一切皆有可能。” 芮敏古怪看郑清昱一眼,“不至于吧,说得好像我这辈子非他不可了一样,不至于不至于,只是我现在对他比较有意思而已。我觉得你吧,太严肃了,有点古板?爱情观像老一辈人认可的那种,怪不得你顶着这张脸这么清心寡欲,多体验体验不好吗?老实说,大一刚开学那会儿,我以为你是那种到处留情的女生,还骂过你来着,不过那是因为你真的太漂亮了!” 郑清昱并不意外,耸耸肩,“所以说看你自己。我的口香糖呢?” “给了他一片。”芮敏有些心虚,不过立马就恢复如常,“你说我怎么样才能让沉如静知道这件事?” 郑清昱认真思索片刻,“下次上晚自习,你拿个喇叭去一教喊?”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爆笑出声。 * 十二点郑清昱洗完澡出来,发现手机上有通未接来电,厉成锋的。 她拨了回去。 “还没睡?”厉成锋有些意外。 “我今天在机场看到你了。”郑清昱回月亮湾的时候进了趟小卖部,买杜蕾斯的时候顺手让拿了包真龙细支。 她拆开包装抽出来一支,用陈嘉效留在这里的打火机,但不会抽。 长久沉默后,电话那头似乎叹了口气,“如果你不想继续了,我随时配合。” “这句话应该我和你说,因为我不想蒋菡某一天突然跑到我爸妈面前,告诉两个老的我和你早离婚了,她才是你现在的女朋友。虽然这是事实。我觉得,蒋菡也挺可怜的,她有宣示主权的权力。” 她异常平静的话,让厉成锋体内烧起一把无状的火,低沉开口:“你今天为什么会在机场?”还打了那通电话。 “我送我男朋友。” 话筒里那阵很重的呼吸戛然而止,烟灰自动断落,一抹猩红更凶。 厉成锋很轻笑出声,闭上眼睛轻吁口气,摸烟的手有点抖,他是实实在在吸了一大口烟,肺有辛辣的感觉。 “其实男人女人都一样,不是吗?” 郑清昱没深究他这句话。奇怪,刚才厉成锋提起机场,她满脑子都是陈嘉效过安检举起双手那幕,从通话界面退出去,回复六小时前的微信。 “你当时为什么加芮敏微信。” 脑海在回放厉成锋的话。 也许是她太久没回应,厉成锋把电话挂了。他想说的话,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其实想问,清昱,我们真的没可能了吗? 他带别的女人去出差,郑清昱的电话打过来,主动交代未来几天的行程,让厉成锋无地自容,被沉重的愧疚和犯罪感淹没。 长达一年离婚继续扮演夫妻的戏码,太容易让人混淆,好像现实就是他和她还在婚姻存续期间,机场那通电话,厉成锋幻视郑清昱还是“妻子”的角色,而他是背叛者。 他是应该自愧心虚的,像出轨的男人恳求重新开始的一个机会,太羞耻,不过这没什么,他本来就是靠厚脸皮娶到郑清昱。 可这通他主动要开始的电话,郑清昱两句话就让他跌落回现实的平地,粉身碎骨。 她明明看到了他和蒋菡,却戏弄他; 她也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如果他注定拥有拨通这个电话前的歉意和心虚,郑清昱也应该这样。 厉成锋整个人敛在黑暗里,内心忽然非常阴戾、狭隘,眼眶猩红很凶地吞云吐雾,突然想拖死郑清昱。他要威胁她隐瞒两人真实的婚姻状态,不算难事,只要他们离婚的消息没有公开,她就永远没办法正大光明和那个或者下一个,无数个“男朋友”在一起。 厉成锋从不自诩是好人,生意做到今天这个地步,如果他真的只是蔡蝶老郑眼中那个老实稳重的小伙子,那群人调侃的“老婆奴”,就不可能拥有今天的一切。 谁要是自作聪明戏耍他,厉成锋会像初中那会儿,把人弄到学校后门的小巷子,往死弄,让他生不如死。 可对方是郑清昱,可他爱她。 只是这两个可以看作合并为一个的理由,厉成锋的心就软了,就像当初她提分居一段时间,他知道她忍受这段婚姻到极点了,她过不下去了,她没法爱他,下一步就是提离婚。厉成锋都懂,即使他再不甘心,再不想放手,可是看到她无法入睡,脸上没有笑容,他做了他曾经最不屑的事——出轨。 只为了给她一个顺理成章,甚至是在离婚这件事上对她有利,拥有绝对主动权的理由。 那天他让郑清昱去他公司,在她来的时候,没拿开蒋菡攀上自己的手,年轻姑娘故意在他车里留下的发夹,也没扔。 当晚,郑清昱就提出了离婚。 厉成锋还是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难过,愤怒也好,可郑清昱什么表情都没有,还是清冷如水又像云的神态,的确像不可冒犯的神女, 两人达成一致,暂不对外公开离婚消息,主要是顾虑到两边老人,那段时间老郑突发中风,厉成锋自己的爸妈一大把年纪还闹离婚,一片混乱。后来老郑好了,蔡蝶又出事,郑清昱对此很抱歉,主动和厉成锋谈,希望这不会影响他和蒋菡。 她不爱他,一点都不,以前不爱,就算他已经拥有了名和利,她还是不爱。 满脑子是穿校服的郑清昱,和三年前在医院门口被雨浇透可还是不会狼狈的郑清昱。 他是不上进的驼背小子,也是坐在千万豪车里白手起家的老总。 落地窗中灯火辉煌里性感妩媚的曲线轮廓,一下把厉成锋从值得回忆的过去拉回现实,他漫不经心往后一靠,叼着烟,眼神是颓然的迷离。 年轻女孩很懂自己的优势,也善于利用。 厉成锋硬很快,也就是这时,嘲弄一笑。 男人就是这样,可以说爱一个女人,想和恨同一个女人,却可以和另一个女人上床。 郑清昱不过也是这样的人。 所以他想狠狠嘲讽她:女人和男人,是一样的。 凌晨四点,郑清昱醒了,她睡眠向来浅,梦比生物钟还大的威力。 下意识去摸手机,记得以前也有一次,她半夜回消息,陈嘉效直接一个电话拨过来,熬夜的心悸感狂风般席卷,郑清昱手忙脚乱摁掉,之后他改打字:还没睡? 她说自己醒了。 “做噩梦?” 郑清昱没回答,算默认。又过两分钟,他说,“醒了不要怕,给我发消息。” 真的像年轻时谈恋爱。 今天的陈嘉效三十二岁,她也快了。 这回她没给他发,而是收到他的消息。 “那种情况下,我再不给挺尴尬的,加微信也不一定要谈恋爱,我记得后来和她说得很清楚。” 他真的在回答,计较的那种,解释自己并不是喜欢吊着人的渣男。 不知道为什么,郑清昱觉得这样的陈嘉效又像自尊心高于一切的别扭少年。虽然她没经历过那样的他。 大学时期的陈嘉效,过于礼貌,太高冷,自矜,傲慢又清高,他的确一开始就把芮敏的路堵得很死,表明自己不想谈恋爱,让她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郑清昱想起来了。 可她还是想问。 盯着屏幕,她不自觉笑了,想起他那句,“过了十年才记起来计较这件事吗?” 原来都已经过了十年了。 那样骄傲不近人情的陈嘉效,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做别人婚姻见不得光的破坏者。 所以今晚在机场,他连“再见”都没说,明明十年前,他和她说最多的话,就是再见。 一年前,他们真的再见了。 012 那个秋冬,整个北方冷得特别早,十月中旬就已经开始供暖。除了上课,一般人都更愿意窝在宿舍,可芮敏去图书馆的频率出奇高,临床1班的人都说她为了期末从现在就开始整天黏着郑清昱。 女生们开始有危机感,因为人家长得漂亮还努力,而自己被繁重课业困扰摧残,精气都被吸干,清水洗脸都嫌浪费时间,郑清昱和芮敏却能每天精致出门期末还考好成绩。 那时候郑清昱担任纪管部副部长,活动多,不得已每天也敷淡妆,她在宿舍时间不多,一天到晚不是在学生会活动室就是图书馆,是挤出时间温习功课。 郑清昱不像芮敏,上厕所、吃饭必须找人作伴,相处一年了,整个第一临床医学院都知道郑清昱喜欢独来独往,她性格冷,与人相处黏性不高,优越外形给人一种距离感,除了401那群人,其他同学几乎不会与郑清昱发生过深交际。 一旦郑清昱进入学习状态,401的人都不太敢打扰她,芮敏是例外,尽管有时候郑清昱明确表达自己想要独处,活生生把芮敏憋死。可下一次,芮敏还是会热情似火,只因为她觉得,除了郑清昱偶尔有点“怪”的安静,两人一冷一热在很多方面是十足合拍的——吃得到一起,聊得到一起,芮敏最喜欢郑清昱的毒舌,尤其在自己选衣服和交友方面,其他人只会一昧夸赞认同,郑清昱不同,她会犀利指出问题,真诚给出建议。 但实话往往不是这么好听,有时候郑清昱说话实在太直白尖锐。 芮敏时常在宿舍高声吐槽自己有受虐倾向。 大一刚开始,每个女寝关起门来都会说郑清昱坏话,单纯看不惯她冷脸傲慢的样子。 男生宿舍聊最多的,自然是异性话题,郑清昱毫无疑问当选“院花”,可真正敢出手求爱的,会被整栋男寝起哄称作“勇士”,尤其在听说人家有个高中开始谈的男朋友在隔壁工大读研后,医学系最漂亮的女生,反而不是最受异性追捧的。 是大一一整年相处下来,大家发现郑清昱不会“恃靓行凶”——仗着自己长得漂亮就各种和男生来往不清以获取好处,而且郑清昱人在纪管部,第一次中期考后成为高分第一名,在考勤、学习各方面明里暗里帮了1班人许多忙,众人才渐渐对她改观。 401很多大小事,都得是郑清昱定调,因为她总能考虑周全,最后给出一个相对平衡合理的解决方案。学生会老师也格外看中郑清昱,大一她只是部员的时候就在提拔她,毫不吝啬给她各种机会,大二开始前,大家都猜测她就是下一届纪管部部长,顺理成章,大三就是学生会会长。 后来,郑清昱就成了一院学习工作能力超群、对待感情专一又待人友好的“女神”。其他学院有在表白墙骂郑清昱的,整个一院会齐心协力讨伐回去,逼得那人公开发表道歉信,在校园论坛足足挂了半学期。 芮敏常常对班里其他同学说,“你们只看到郑清昱的好,不知道她是宿舍小霸王,我们每天吃什么都要听她的。”当然,郑清昱也在场,其他人当个笑话哈哈,芮敏瞟一眼郑清昱,见她也跟着笑,就赶紧搂紧她手臂,快速说:“当然啦,是我离不开她。” 在学生会,很多明里暗里的规则,人情世故在酒桌饭局上体现得淋漓尽致,郑清昱认真遵守且从容游刃有余,有传闻她喝酒很猛,很多男生都喝不过她,各种活动聚会上都放得开,玩得起,可学生会之外的郑清昱,常常独来独往,不同于其他人喜欢聚在一起讨论问题,分享重点,大家经常碰到她一个人在图书馆或者教学楼捧着资料背书,利落来去,可大概是因为她长得美,身上又有头衔,并不会让人觉得孤僻落寞。 女生都很羡慕她,觉得这样很酷,也不会轻易上前打扰。男生如果能和郑清昱成为点头之交,就是可以拿出去吹嘘的谈资。 这天,学生会活动结束已经很晚了,图书馆人满为患,郑清昱没抢到座,干脆到还算空的顶楼背知识点,芮敏和梁意意风风火火上来找人。 “刚才有两个女人偷看陈嘉效,梁意意,给郑清昱学一下。” 梁意意声情并茂开始演绎,“我刚才碰到人在三楼,两个女生绕到他旁边,一直在说话,动静可大,估计吵到小理了,他白楞她俩一眼,那两人马上叫着跑走了。” 也许是梁意意表演得太生动,郑清昱脑海里浮现出一些画面,尤其是那句“他白了她们一眼”,让郑清昱也笑了,头一次觉得东北话感染力是挺强的。 “我也想去偷看陈嘉效,看他会不会也白楞我一眼……” 梁意意惊慌失措,一脸嫌弃,“妈呀,太丢人了,我可不陪你。” 芮敏先白她一眼,十足不屑,“我还不想让你陪呢,你演技这么差,比我还容易暴露。清昱你陪我去。” “我?”郑清昱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对,郑清昱你现在是重点对象,你连人都认不出来,好几次差点害我丢死人了。” 梁意意惊奇看向郑清昱,“还有这事?你不会眼里只有你家那个,对其他帅哥都脸盲吧?” 可让芮敏逮住机会了,拉着梁意意抱怨:“真的,前天她说看到小理在三楼东边走廊背书,结果根本不是小理,好几次了,她都认错人。” 郑清昱也有点头疼,无奈摊了摊手,“是你要我帮你注意观察的,可我只能凭表识人,之前如果他穿的是那天的衣服我也还能勉强认出来,可现在降温了,大家都穿厚外套,手表也看不见了。你自己说我认错那几次,是不是那些人背影挺像他的。”她还向梁意意告状,“前天她自己都认不出来,冲上去要和人打招呼。” 芮敏不肯承认,做势去捂郑清昱嘴巴,“才没有,我前天也没戴隐形嘛……” 小打小闹够了,芮敏还是把郑清昱生拉硬拽下三楼去了,梁意意就呆在五楼走廊远程实时监控。 陈嘉效在平台区和一个男生聊天,开始供暖了,他还是穿那件灰卫衣,衣袖推上去一截,腕表也在。 在聊实验方案,讨论到关键地方,陈嘉效余光瞥到左边走廊有两团鬼鬼祟祟人影,拿书挡着脸,心头忽然闪过一阵厌烦,眉眼不觉往下一压,同伴立马懂了,扭头看过去,拍拍陈嘉效肩膀,“我就说你不适合来图书馆这种地方,这又是另一批?” 本来,陈嘉效的确是不怎么来图书馆的,但最近都借不到实验室,又的确需要图书馆的资料库。 “走吧,出去喝一杯。”陈嘉效面无表情开始整理资料,忽然听到一声闷响,紧接着是压抑的笑声。 梁意意在五楼不忍直视,暗道“糟糕”。郑清昱芮敏两个拿本书猫在一起,一转身就撞上对方头了,厚厚一本资料书掉到地上,两人痛得眼冒金星,自己也觉得太狼狈滑稽,笑到失声。 石俊挑了挑眉,点评一句,“这两个比刚才的有料。” 最后是郑清昱先反应过来,火速把书捡起来,在芮敏还尴尬无措的时候已经恢复如常,把头发随意往耳后一拨,半张清冷如雪的侧脸就露出来了。 陈嘉效淡淡收回目光,石俊都觉得他反应太淡定,既不是周围人看热闹的玩味,也毫无被人偷看的自满,忍不住调侃:“这都无动于衷,你小子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陈嘉效把资料往他胸口一拍,打个响指,“饿了。” 看人要走了,芮敏火速整理自己,追过去。 郑清昱毫不意外,安安静静站在原地看了半天,这个角度,陈嘉效完全暴露在她视野里,也不知道芮敏说了什么,他身边男生被逗得哈哈大笑。 陈嘉效只是嘴角弯了弯,其实一双黑亮深邃的眼睛里完全没有情绪,随着芮敏转头的动作,忽然抬起来。 郑清昱就是在这前一秒,确定自己可以不再“凭表识人”,转头去看趴还趴在五楼笑到无力的梁意意。 “我朋友她很忙的,她是纪管部部长,好不容易抽出时间学习,平时有时间人家也要去工大找男朋友。” 石俊本来想两个都叫去和他们吃烤串,可听芮敏这么一说,恍然大悟,只是略觉可惜,转头又和芮敏聊起来了。 走出图书馆的时候,看到操场旁边乌泱泱聚满人,芮敏好奇得不行,四处打听是什么活动让大家不畏寒风都要凑这个热闹。 原来是有人要告白,芮敏左右为难,她想看可怕陈嘉效他们对这种不感兴趣,想了想,还是跑过去宣传,“有人表白哎!围观一下?” 石俊无所谓,陈嘉效打完电话,皱了皱眉,问:“怎么还不走?” “有人要表白,有热闹不凑白不凑。” 陈嘉效毫无波澜,看了眼表,冷面无情开口:“五分钟。”说完,随意往后靠着栏网,两手交叉放在胸前,口罩之上一双眼是黑的淡漠。 石俊啧啧两声,凑过去对他说:“你别这么死板行不行,人女孩子对你感兴趣,屁颠屁颠跑出来吹冷风也要和你吃烤串,等一下人家怎么了?” 高挺眉骨纹丝不动,陈嘉效轻轻瞥他一眼,“是你邀请她去的,不是我。” “你俩不是认识吗?”石俊还觉得自己做了件大好事,刚才芮敏过来打招呼,开口就聊得十分熟稔,他还惊疑这小子闷声干大事——在车院那边拒绝一切情书和小礼物,结果和背地和学医的女孩打得火热。 “认识而已。” 石俊更好奇了,“微信加了没?” “从来没说过话。” 石俊“啪啪”拍手,就自己兄弟这言语风格,他和他朝夕相处都无言以对,可架不住他脸帅啊,女孩还就喜欢这种冷的,酷的。 “你知道你现在这姿势让我想起什么吗?” 陈嘉效皱了皱眉,毫无求知欲望的眼神让人心梗,石俊干笑两声,咬牙切齿在他耳边说:“传说中一临院纪管部那部长,你现在就像她,让人想抽你。” 人群忽然一阵骚动,陈嘉效内心一点波澜都没有,视线依旧停留在石俊身上,心头浮现起一个月前在教室看到的画面。 正装、高马尾、淡冷的脸,闪过走马灯。 “哎,这不她朋友吗?” 陈嘉效眸光一转,刚好有阵风刮过,凛冽刺骨,眼睛不自觉眯了眯,郑清昱套了件灰色大衣,格子围巾遮住下半张脸,松松被绕住的一头长发不甘束缚,凌乱飞舞,精致眉毛下的一双眼慢慢被面前的吵闹填满了。 被表白的对象,是她。 男生不知道弄了什么,制造出雪的效果,在地上铺成一个巨大爱心,外围是蜡烛,他捧着一大束玫瑰跑到郑清昱面前,大声说:“郑清昱我喜欢你!” 一阵欢呼,吹口哨的、鼓掌的、呐喊的,大家都津津有味拿出手机齐刷刷对准主角,难掩内心的窃笑,分明是看热闹。这阵仗,太土,比起不识好歹的男生,观众更想看郑清昱无地自容的样子。 梁意意被吓退,直呼“妈呀”,表情担忧去看郑清昱,周围人还在起哄整齐高呼“答应他”、“在一起”,现在的局面简直是在为难郑清昱,忍不住大喊一声,“我姐妹有男朋友啦!” 没人理会,梁意意气得浑身发抖,忽然听到郑清昱的声音:“我记得我在微信上拒绝过你了。” 就这轻描淡写的一句,比梁意意吼到嗓子都劈了要有用,起哄声渐渐灭下去,男生脸上原本的笑意也消失了,可不过一会儿,他就说:“那不耽误我向你表达心意。” 郑清昱眼尾挂笑,声音被闷住依旧薄又清亮,“也不影响我觉得你有病。” 这句话在场没有人没听到的,气氛一下冷却到极点,石俊失去表情管理,屏息看了眼陈嘉效。 陈嘉效还是那个姿势,没变过,只是抬起一只手,碰了下耳机,四周只剩下郑清昱冷静的声音,“第一,你未经本人同意挖到我微信号,在我多次明确拒绝你的来意后仍然在网络上对我进行骚扰;第二,你违反校纪校规在学校私自摆弄违禁危险物品,并试图强逼我接受你的表白,微信记录我有保留,现场这么多人都是人证,就这两点,我完全可以拨打学校保卫处甚至是派出所电话,还有医院的,我说的是精神病院,那么,你希望我先打谁的电话呢?” 空气都冻结了,在场人默默放下手机,窃窃私语,梁意意虽然觉得爽,可还是担心郑清昱被记恨。来不及消化郑清昱的话,因为她先前并没有在宿舍提起过被这个男生骚扰有关的只言片语。 男生没说话,石俊莫名心慌,已经开始活动筋骨,“我说,这小子不会动手吧?” 陈嘉效忽然冒出个念头:这个男生动手,郑清昱也许会动脚,想到这里,他促狭低笑一声。 “想揍我?那恭喜你,又多了条罪名,求爱不成殴打女同学。” 郑清昱太狂妄了,而且她好像真的不怕男生一时冲动会做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举动,她只会不错过任何利于自己可以成为呈堂证供的条件,头脑清晰井井有条陈列出来,让对方无地自容。 就在这时,图书馆保安先赶过来了,警告男生立刻马上把现场处理干净,不然过来的就是保卫处的人。 男生没说什么,在保安驱散人群的时候忽然把手里的花狠狠朝地上一摔,作鸟兽散,现场惊起一层尖叫,保安立马伸手挡住男生,吼他:“想干什么!” 众人这才看清楚,男生眼圈红了,带着哭腔,自嘲一笑:“我能干什么?郑清昱同学,我只是对你有好感,你不喜欢我,像在网络上那样拒绝我就好了,没必要这样当众羞辱我吧,而且我有要打你的表现吗?我敢打你吗?你这样说话,别人都觉得我是变态,我只是不想留遗憾而已。” “我知道肯定很多人对你表白,可你这种人,根本不配得到别人的真心。” 围观群众看男生的眼神渐渐变成同情,因为在普通人的情感世界里,大多数人好像是这个男生,而郑清昱是高高在上的神,她肆无忌惮的高傲刺伤了别人的自尊心。 梁意意真想朝男人脸上吐口水,郑清昱没任何动作,对保安说了句“叔,辛苦”就走了。 吃烤串的时候,一开始石俊还打趣芮敏,“你不回去陪陪你朋友?” 芮敏说她不需要,想了想,又说:“这种事她见多了。”石俊认可点点头,竖起大拇指,“她是真牛,换我都不敢这样说话。” “你们也觉得那男的可怜?”芮敏质问石俊,石俊连忙摆手,“我可没这么说,我也觉得他傻逼来着,当众表白这种事,就是把被表白对象架在舆论上面,我觉得可不尊重人。我只是想不到你朋友这么刚,一点面子都没给对方,万一对方是个极端分子呢?” 虽然男生被郑清昱的拒绝逼到最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可谁敢保证他不会事后报复? “她是被逼急了,你没听她说嘛,那男的不知道从哪里搞到她微信在网上骚扰不成就想出这样的办法逼人家就范,可我朋友是郑清昱哎,她才不会对这种傻逼男心软,或者觉得尴尬就给他面子。” 石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隐隐担心,“我就怕那男的打击报复啊,要不要我们暗中保护一下郑清昱?” 芮敏被他逗笑,皱了皱眉,“你这人真自来熟,这就叫上人大名了,你们男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什么心思,不就想借机撩人家嘛。都没用,人家有男朋友了,而且她在我们院人缘好得很,这件事一传开,护花使者多的是,再说了,人家男朋友会坐视不管吗?用不着你们这些人。” “你看你狭隘了吧,我单纯因为欣赏她所以担心她安危有什么不对?而且,别说知道她有对象了,就算没有……”石俊酝酿了一下,芮敏故意逗他,“你会怎样?你也不敢追是不是?这没什么,事实就是这样,你别看郑清昱这么漂亮,也就这个药学院的傻缺敢这样,我们院根本没男生敢招惹郑清昱好吧。” 其实石俊也是这样想的,原本在图书馆,他只是觉得郑清昱美得有距离感,可经过刚才那出,让石俊这种阅人无数的浪荡公子都有些怯,没有信心驾驭这样的女孩。 “你怎么知道他是药院的?” 陈嘉效忽然开口,把两人都吓一跳,因为他太闷了,前半段都是石俊在说话,刚才两人聊这件事有点投入,芮敏差点忘记桌上还有一个人。 石俊也反应过来,无辜的大眼眨两下,充满求知欲盯着芮敏。 芮敏怔了怔,想想后开口:“其实我也不确定,可刚才在路上想半天,觉得只有可能是那个人。就是……有一天我们舍友拿写了张小纸条去加心动男嘉宾,用的是清昱的微信号,后来真的有人加清昱,我们以为是那个男生,就点了通过,聊了几句,发现不是,他是清昱的追求者,说清楚就删掉了。可没想到那个傻缺男后来还在骚扰清昱!” “不是,你们舍友咋想的啊,干嘛不用自己微信号,用郑清昱的微信号?”石俊差点喷酒。 “哎呀,这是我们的战略你们不懂,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去给那个男生递小纸条了。” 石俊摸着下巴恍然大悟,拖长音调,“我懂了,你们想测试那男生是不是海王是吧?” “对对对,就是这意思,”芮敏主动和他击掌,根本不敢看陈嘉效,快速把话题岔走,“你们还要加点什么吗?” 石俊又问:“那郑清昱没和你说过这件事,就她被骚扰,你们都不知道?” “她啊,她就这样,太独立了,平时有什么如果我们关心她她反而觉得别扭,她是一个很有自己想法的女孩,心呢,嗯,是滨城冰雪大世界的冰做的。” 石俊被这个说法逗笑,拍了拍陈嘉效,陈嘉效慢条斯理嚼牛肉,在烤肉店这种地方,他整个人多了些慵懒随性,放松状态下,看起来没有这么冷酷了。 芮敏抿了口酒,偷偷抬眼瞟了眼陈嘉效,觉得今晚醉得特别快。 回去的时候,借着酒劲,也许也是因为这种天气芮敏太想随时随地有个温暖怀抱可以让她钻,歪着脑袋问陈嘉效:“陈嘉效,我可以追你吗?” 石俊简直汗颜,他太了解他兄弟了,怕场面尴尬,一如既往发挥调和剂的作用,打个哈哈,“喂喂喂,我还在呢。” 从烤肉店出来陈嘉效忘记戴口罩了,风刀子一样割过来,路灯下俊朗轮廓更鲜明,他体态很好,目视前方,声线一如既往淡,“现阶段我没有这方面的想法,所以一开始在教室我拒绝了你,当然,也拒绝了你们纪管部部长。” 已经可以预料他接下来还会说什么,芮敏心凉了半截,可当下,不觉得局促和尴尬,只想专注盯着他清冷的脸欣赏他说话的嗓音和节奏。 “我不想浪费自己时间,也不希望浪费任何人的时间。” 芮敏嘟囔一句,“小理,你好狠的心。” 石俊逮住机会,嬉皮笑脸问:“小理?你们给他取的外号?” “是啊,因为你太高冷了,正脸都不给人看清楚的机会,我们都是凭表识人,尤其郑清昱……” 这下陈嘉效有点不可思议,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芮敏又问:“那以后我们还可以一起出来吃烤牛肉吗?” 陈嘉效似乎在想什么,毫无预兆冷场了,石俊立马说:“当然可以,大家能成为校友本来就算有缘!” 他们送芮敏到宿舍楼下,远远看到一个单薄身影在前面,芮敏大喊一声“郑清昱”然后飞奔过去。 郑清昱刚好走到光源处,只来得及稍稍转脸,就被芮敏抱住了。 风中来去不断发丝里那一笔轮廓,像月光下的剪影,并不具体,但也没给人太多想象的空间。 目送两个人走进寝室了,石俊捅了捅陈嘉效,“别看了,追你的你不喜欢,你想追的又追不起。” 陈嘉效面无表情看石俊一眼,伸手把帽子戴上,转身走了,石俊眼睛一睁,“这么酷!”急忙追上去,自言自语,“不上套啊……” 他倒不是觉得陈嘉效刚才是在看谁入迷,寝室的人都知道这小子高中谈过一段,大一刚开学俩月分的,石俊听过他俩视频,女方是小太阳,咋咋呼呼的。分手之后,陈嘉效六根清净像唐僧。按理说,他应该喜欢芮敏的,可他拒绝了人家,这让人怀疑。 一般而言,郑清昱和芮敏站一起,男人的目光都应该先看到郑清昱,可郑清昱和陈嘉效太像了,石俊也说不上来,但就是一种感觉,自我磁场太强的两个人,是不会相互吸引的。更不用说,郑清昱名花有主,而且今天他们目睹了她的“绝情”。 最后石俊非常自信得出一个结论:这小子对前女友旧情难忘。 芮敏在楼道和郑清昱说了今晚的事,郑清昱还没说话,芮敏又和她道歉:“对不起啊清昱,要不是我你不会被那种傻逼缠上,不过你怎么不和我说呢,我这种人不会愧疚的,只会帮你教训他……” “这关你什么事?” “如果不是我以为那是陈嘉效的微信,点了同意,说不定就不会给那傻逼一种你可以接近的错觉。” 郑清昱笑了笑,“就算我没加他微信,你觉得他都能拿到我的号了,什么事做不出来?” “我知道,我知道,你最好了郑清昱,其实你不用那么坚强的啊,你要是早说出来,我们401早早帮你解决掉那个傻逼,今天你就不用经历这么尴尬的场面了。你信不信,明天表白墙肯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骂你高傲,他们懂个屁。” “你呢?还好吗?”郑清昱问起她。 芮敏看起来没什么异样,“我好啊,说实话陈嘉效这样我更喜欢他了,你也知道我以前遇到过太多渣男,钓着你转头就在朋友圈官宣。他拒绝我让我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只会让我觉得就算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也是值得的。” 013 到了蔡蝶可以出院的日子,郑清昱一个人跑上跑下把手续办完了,流程不陌生,倒不是她在临床工作期间熟悉的。以前她是指导病人,老郑住院那次,郑清昱才真正经历体会到人生一次病可以麻烦到什么程度。病来如山倒,没有人会不怕死,只能寄希望于专业人员,那种忐忑焦虑。医生有医生的忙法,病患也有病患的苦衷,各自经历一遍对方,彼此怨气会小很多。 医院最近频繁就现代医患关系展开座谈,医务部重点工作全在这上面,早在上个月就被规培生吐槽医师节重视程度不够,怎么人家护士节就又是蛋糕又是时令水果,他们有护理部,医生也有医务部啊。 教学部因此又接收到上面指令——加强对实习生、研究生的思想教育工作。 郑清昱也由自己工作联想到这些,和老郑去超市采购晚餐食材的时候提了一嘴,父女俩其实很少聊到这些,用老郑自己的话,他一个卖馄饨的,哪里懂什么医,作为父母能做的,就是无条件支持女儿的工作,关心照顾她的生活。 当初郑清昱调去教学部,老郑和蔡蝶私心是开心的,都松了口气。一开始他们就不希望郑清昱太辛苦,再溺爱一点,其实他们的女儿读不了书都是没问题的,大不了回家帮他们卖馄饨,当老板收钱就行,这样还能在他们身边。天知道蔡蝶当初多害怕郑清昱在东北念书被北方大汉拐走永远留在那边了,他们宝贝女儿这么优秀漂亮。 “不过什么会这段时间和你应该也没什么关系了吧?你妈这边有我,你出去散散心,放松一下,这两年,我和你妈排队病倒,心里可歉疚了。”老郑不知不觉就把真心话说出来了,偏偏转身去选萝卜,不肯看郑清昱,声带发颤。 郑清昱和推车一起停下来等他,等老郑转过来放东西的时候,说:“我能骂您吗?” 老郑一怔,一时不知所措,郑清昱弯腰替他把萝卜摆正,淡淡开口:“你和你老婆,从小到大一直和我说,不管我做什么决定,永远要以自己想法为重,不用顾虑你们,不要觉得没有按照你们的意愿就愧疚,哪怕我在外面撞得头破血流,家里还有你们。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大差不差的话,郑清昱也是第一次当着老郑的面复述,老郑知道她那股倔劲上来了,外人都觉得郑清昱是安静乖顺的小孩,其实她有自己古怪的脾气,犟起来,他们夫妻俩都束手无策。 “真真……” “你们怎么就不懂,从我的角度出发,你们在我这里,也不需要愧疚,我当然也永远爱你们。我已经三十岁了,不是小孩子,早就有能力把你们倾注在我身上的全部感情和行动回赠给你们。” 郑清昱是冷冰冰的愤怒,甚至眼圈都没红,老郑忽然心疼得不行,急忙安抚她:“爸错了,以后都不会说这样的话,其实你妈倒不会这样想,是我一时死脑筋了。” “这个时候你都不忘给你老婆说话……”郑清昱雨一阵晴一阵,又变成撒娇的口吻,也不管老郑,自己往前逛,突然开始点菜:“我要吃土豆,你就只记得妈妈的萝卜。” 老郑拿这个女儿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无奈摇摇头,急忙跟上去,仔细挑选,忽然感慨:“你结婚以后,家里都很少炒土豆了,你妈本来也就不爱吃。” 郑清昱不会挑,心不在焉做个样子,一阵沉默后,说:“那以后我经常回家,家里常备土豆好不好,反正这东西也不容易坏。” “这有什么不好的,一开始成锋忙,你不就天天往家跑?” 郑清昱散散应了声:“是啊,妈那时候嫌我烦,我还和她吵来着,明明她自己说家门永远为我敞开。” “你妈是怕你被人在背后嘀咕,成锋会有意见,误会我们其实不想让你嫁过去。后来你不怎么回家了,你妈半夜睡不着还念叨。” 郑清昱捻了捻指尖的土,小声说:“如果他这点都要计较,我也不会和他结婚。” “是啊,你也知道一开始,我不是很同意,可后来发现这孩子真不错,做爸爸的都这样,女婿有没有身份钱都是次要,主要是对你好。”郑清昱恋家,厉成锋包括他家里面从来没有就这点为难过郑清昱,一到重要节日,厉成锋都是陪郑清昱来这边过,就算他有应酬,也会亲自送郑清昱回家。 老郑和蔡蝶有时候都会忍不住在亲戚面前炫耀自己招到了个顶好的女婿。 中途,郑清昱接了通电话,时间有点久,老郑把单买了,郑清昱才过来。 “梁意意要结婚了。”郑清昱分担一袋,顺便叫车,厉成锋有想过给老郑蔡蝶配个司机,他们不愿意。 “噢,你大学舍友?”老郑隐约记得这个名字,想起去年那个芮敏结婚,莫名兴奋,“这样你们宿舍是不是全都结婚了?” 这个点超市全是吃饱饭被老人带出来的小朋友,吵吵闹闹,郑清昱很谨慎,医务部有个同事邻居家的老人就是走路上被小孩撞倒,当时没什么事,可没几天人就没了。 了解越多,越容易紧张,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医者走出自己的专业领域,很大程度是无法自医的。 “我记得她就是滨城人,毕业也留在家乡了吧?那她结婚,你们这些同学天南海北的,不是要去滨城?”老郑觉得梁意意这婚结的时机挺对的,正好让郑清昱出去转一转,也不用纠结去哪里了,故地重游,老同学聚会是最开心的,老郑深有体会,只不过到他们这个年纪,都聚不动了,还有好多人,突然就没了,人越来越少。 郑清昱看透他,过了一会儿才说:“是啊,她说给我们订机票,嫌发消息都慢,直接打电话来。” 婚礼的确是有些仓促,因为是奉子成婚,就在一礼拜之后,如果要订机票,现在就要开始统计人数协调了。 不过郑清昱没明确给她答复,老郑听后有些生气,“郑清昱,你不是休假吗?难道还要呆在家里,你也不怕发霉了。” 郑清昱向来是家里情绪最稳定的人,耐心解释:“我的假期没定下来,本来是确定了的,可另一个老师家里有事,也要请假,总不能没人干活。” 听到这个说法,老郑心境渐渐平复,自言自语,“这样啊,以前你在临床,暑假是轮流休,休回去还要替这个那个顶班,没想到现在还是这样。”心里挺想不明白,医院多招几个人就会揭不开锅? 对此郑清昱早给过他们解释,教学医院,有实习生、研究生免费的劳动力,一批批牛马毫无间隙顶上去,根本不需要多余耗费成本。 郑清昱没立马答应下来,梁意意也没任何不开心,只是叹气,体谅“打工人”的难处。换作以前,她肯定早嚷嚷“郑清昱你冷血你无情我要和你绝交”。 “401现在只有你一个有可能来。” 郑清昱听到电话那头笔头沙沙声,稍纵即逝。记录完,梁意意主动和她交代情况,“401我只邀请了你和小雪,小雪那个公司,大年初一能放假都不错了。反正你尽快给我答复吧,虽然我知道你不差一张机票,可我就是想兑现当年的话,等结婚给你们付路费。包机是没可能了。” 两天后,郑清昱在走完请假流程后第一时间给梁意意打电话,对方也没有太兴奋,“小雪也说能来,她辞职了。” 交接好全部工作,郑清昱直接换了张电话卡,开始两个礼拜的假期。前两天,蔡蝶看她一天到晚窝在家里,追剧入迷,和老郑私下里推搡对方去试探口风,都生怕她会躺到婚礼才出门,那不是浪费时间嘛。 可就在老郑敌不过老婆要出动时,第三天,惊喜发现郑清昱开始收拾行李了,她瞥一眼鬼鬼祟祟的老郑,继续干自己的事,“我今晚走。”瞥一眼蔡蝶受惊的样子,补充一句,“说走就走的旅行,不会太累。” “你怎么现在才和我们说?去哪儿啊?” 郑清昱沉默,继续手里动作,和小时候嫌家长烦就假装听不见的样子一模一样。 蔡蝶捂捂胸口,看一眼心事重重的老头,知道指望不上他,不自觉走过去上手,闲不住,“你别给我去什么深山老林就行,不过就你那小胆,料你也不敢。每天打视频,想想家里还有两个老弱病残。” 这回,郑清昱笑:“我怎么听你这意思,是故意暗示我别走呢?” 郑清昱机票什么早定好了,蔡蝶还一时接受不了女儿要突然出去旅行了,可又不好多说什么。 好巧不巧,厉成锋父母这时候从老家上来,他们不知道自己儿子出国,只好联系郑清昱。这种情况,老郑和蔡蝶肯定要招待亲家的,唯一被难为的是郑清昱,蔡蝶骨子里还是有传统意识,想到自己百年之后的事去了,现在人家是不敢欺负自己家姑娘,可谁说得准谁先走,万一她和老郑没了,人家活得好好的,就没人给真真撑腰了,这种时候,蔡蝶是想不到厉成锋的。 她这个人,只信任自己。 “乖,你自己出去还是和谁?改签晚一天出发行不?差价让你爸给你报销。” 郑清昱什么表情都没有,很坚决,“我自己,今晚走。” 自己女儿什么脾气,蔡蝶老郑再了解不过,而且其实打心底觉得对面人家招呼不打一声就过来是怪讨人嫌的。 人到之前,郑清昱就自己出发了,厉成锋电话进来的时候,航班已经启程。 蔡蝶接到了女婿电话。 “妈,真是不好意思,如果不方便,您和爸不用忙活的,我订个包厢,让司机把你们都接过去。” 厉成锋有表示,蔡蝶心里小小的不悦消失很快,甚至有些自满,拿起姿态来,“有什么不方便的,反正真真也不在家,四个老的总比我们两老要热闹,你忙工作,不用操心我们。” 厉成锋只确定了一件事,郑清昱不会和他们吃这顿晚饭。 可她电话关机。直到电话挂断,厉成锋面无表情凝视着玻璃镜中的自己,吐出口浊气,脑袋发涨,后知后觉忍到青筋暴起。 直到现在,他才认清自己,并不是他不在乎这么多刻板的教条,只因为成为他妻子这个身份的人是郑清昱,所以他无条件认同她的一切行为。其实那晚的通话不是他们第一次就此问题的交谈,可厉成锋发现这一次,他父母千里迢迢来到台城,她缺席接待,他有种无助的愤怒。 也许她只是认为没必要,她已经和他离婚了,这是客观存在事实,厉成锋再了解不过,郑清昱其实拥有一个自我到冷漠的人格。 可两人明明说好,在双方父母面前,一切照旧。 厉成锋难以界定自己是反感她单方面“毁约”,还是隐隐惊惶于她不屑继续伪装的洒脱。 他甚至开始怀疑,老郑蔡蝶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否则,他们也会这么纵容自己的女儿吗? 但其实,他们就是这样的父母,厉成锋知道,郑清昱的家庭,一开始就不是打心眼里接受他。他们对他的固有印象,是初中不求上进、形象不算良好的商贩儿子,哪怕十几年后他拥有了一切,蔡蝶依旧觉得他浑身上下是暴发户气质,教养、学识,为人处世的很多细节,不是后天有几个臭钱就能供养起来的。 郑家人三年明里暗里在厉成锋面前展现出的优越感,像一束火光凿碎石头,厉成锋清醒过来,骨子里被刻意忽视的卑怯拔地而起。 他想他开始记恨郑清昱了。 * 这一趟来滨城,陈嘉效主要任务是考察,此次出行,团队的人听到陈嘉效会一点俄语,这才知道他本科是在这边上的,念的就是汽车工程。现任英国BI豪华汽车公司业务高级副总裁的陈嘉效,是企业创办以来最年轻的高级管理层成员,早年在ubc获得的MBA学位,加上他母亲已经定居温哥华,所以之前大家都以为陈嘉效是纯正海归来着。 预计一周的外出行程,已经过去大半,不过昨晚他的团队突然接到通知,从滨城离开要马不停蹄赶去和英国那边派来的高层在南城碰头。 北国风光,这个时候的滨城早是萧瑟冷肃的意境,一群南方人难掩兴奋。从工厂视察结束回到酒店已经十点多了,一伙人饥肠辘辘,不想吃安排好的酒店餐,年轻人精力充沛,组织夜出觅食,顺便去K歌放松。思来想去,还是邀请了陈嘉效,一群小姑娘司马昭之心,上司是年轻英俊还未婚的男人,很难有人在企业生存几年不渴望做下一个陈莉莉。 以让陈嘉效对这边熟悉,让他做导游为理由闹的,还算合情合理。这一回,陈嘉效没拒绝。大家都有些意外,更加确定这招好用,工作时间之外的陈嘉效,原来不过也是个有颗故地重游之心的平凡学子。 底下人更加好奇了,猜测他在这里发生过不少故事,美好的大学时光,他们不信陈嘉效也像现在这么寡欲冷酷。 收拾一番过后再从酒店出来,风更凛冽,妖魔过境一般,比南方要开阔的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他们总算体会到为什么传说北方没有夜生活。 有人想打退堂鼓,因为实在太冷,她们低估了这边的气温,穿得实在太省布料。 陈嘉效摸出根烟,淡淡开口,“这边其实也是有夜生活的,难得来一趟,我认为值得体验。” 他整个人在清浮夜色里,偏头点烟,眉头微微蹙起,红色火焰映在那张干净冷淡的皮囊上,短发被风搅松了。 老大发话,众人停止议论,瞬间打鸡血,好像前面是刀山火海也乐意去跳。 一群男的,就在楼下等女同志上楼换衣服,陈嘉效陪着,毫无架子,但其实也没人敢上前和他搭话,又耐不住寒风,都钻回酒店大厅,只有几个吸烟的还在外面。陈嘉效身上还是白日那身,深蓝西装、白衬衫,多了件黑大衣而已,像门口那颗白蜡的倒影,笔挺、稳重,又单薄冷清。 透过玻璃,男同志心底默默哀叹,同样是男人。 有年资长的女员工安慰他们,“你结婚了有两千金,别人还羡慕你呢。”而陈嘉效这种人,高如神祗,看似什么都能轻易拥有,实际上被人真心以待是奢望,自然,也别奢望他会有心。 年纪轻轻就位居高位的男人,肉眼可见的孤独感又怎么可能是真实的,各方面压力,加上陈嘉效本身就是家境殷实的公子哥,实际上越是看起来淡欲的男人,私底下越是玩得花又狂野。 这是共识。 很多年没感受过这股来自西伯利亚的风,暴露在外的肌肤几乎要失去知觉,浑身上下只有气道是火热的,陈嘉效正要点第二支,晃眼看到对面商业大楼下一个纤秀背影,棕色大衣,高筒靴,发尾微卷,站在黑暗的橱窗外,像渴望布娃娃的小女孩。 可实际上,郑清昱没有任何欲望。 简直辜负上帝赋予她近乎完美的种种一切。 除却她淡漠的人格,那种不在意一切的不为所动,时常让人抓狂,怀疑她是不是心理有隐蔽缺陷。 世界上也许真有心灵感应的说法,可如果这样,也应该允许巧合的存在。 014 郑清昱忽然扭过头,风把黑发全都吹往一个方向,半张比月冷清的脸就这样完全暴露,还是不存在任何尴尬的错误瑕疵,从额到眉弓,鼻、薄唇、下颌,一笔勾勒清晰如画,又自带朦胧恰好的阴影感,焊住有心之人的目光。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郑清昱安安静静完全转了个身。 隔得还是太远了,陈嘉效想,他还是看不清她那张洁白如玉的脸上有任何涟漪。 那支烟含在嘴里又拿出来,身后一阵吵闹,陈嘉效大拇指摩挲打火机片刻,感受不明显的余温,指尖被冻红了,最后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往北走。 郑清昱也很快就看不见他。 站在原地,往上看酒店的名字,确认自己没找错。 那晚凌晨陈嘉效回答她的问题之后,又发了个定位,却什么话也没说。只不过是之前,他不在台城,每到一个地方都习惯发一个定位,代替那句落地之后的“我到了”。 郑清昱一个人又站了几分钟,最后转身沿相反的路走,只是下意识遵循身体的反应。这条街,对她而言也是陌生的,在滨城上学五年,除了当地出名景点,她哪里也没有去过,时间都耗在学生会和图书馆,有时间,活动范围也不过是离学校最近的商场,里面有超市、麦当劳,够满足她一切需求。 有时候同校人会调侃,你和你男朋友怎么天天就在学校附近约会? 走到路口,有个卖糖葫芦的小摊,爷孙俩,短暂分散了郑清昱接下来要往哪里走的思路。 想买一根山楂的,很多年没吃过了,光想想,郑清昱牙根一阵发软,不自主打了个寒颤,拢了拢身上大衣,正要过去,一束光毫无过渡从身后压上来。 陈嘉效没按喇叭,轮廓在暗影里,只有下颌线是鲜明的,车缓缓停在路边,距离郑清昱半个身位,她看了一眼,没什么反应继续往前走,快到糖葫芦摊前,隐约听到一声刹车,耳边全是来去不断的风。 陈嘉效从驾驶座下来,没熄火,顺手把车门推上,“砰”一声,似乎震掉几片杏叶,在落到郑清昱肩头前,他迈着不大不小的步伐走过去,握住的是手腕,用了点力,可分明感觉自己在拖了阵风一样,郑清昱毫无重量被他塞进副驾。 没坐稳,黑影就紧跟着罩下来,有柑橘后调、淡烟草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的冷风在逼仄空间里迅速蒸发,一瞬间浓郁到昏头,郑清昱一动不动,在外面久了,眼睛是湿漉漉的黑。 陈嘉效偏头看她,一张冷淡的脸遮住所有光源,让人心跳不自觉加速。 冷空气一下被纠缠不休的呼吸填满,变得潮湿又温热,陈嘉效闻到水果糖的清甜,她坐车坐飞机,喜欢嘴巴含点东西,柠檬味的,粉润的唇微微张开,在低头就能碰到的地方,他极想狠狠含住。 冷淡的目光不动声色侵略自己,郑清昱恍惚觉得后脖开始发烫,可手脚明明已经凉到麻,不自觉屏住呼吸。 陈嘉效一只手撑在她肩上,一团突起的喉结纹丝不动,起身刹那,昏黄路灯就漏了进来,郑清昱兀自坐在原地,两只手轻轻抓住了衣摆。陈嘉效面无表情扯过安全带,利落扣上,紧接着从外面把门合上了。 耳根忽然透凉,嘈杂的风声被完全隔绝,车厢一下静得让人难以适应,郑清昱垂下眼眸,等了一会儿,发现他还没上车,心下疑惑,从窗外看出去,陈嘉效刚好付完钱,长长的糖葫芦在他手里显得有些突兀。 郑清昱目光一直跟随着,直到他弯腰坐上来的同时把糖葫芦递给她。 她接了,嫌头发碍事,伸手给拨开,咬了一小口。陈嘉效没有立马开车,侧目安静注视她半天,她吃东西永远这么安静,不紧不慢,不管吃到什么,都没有太大惊喜感。 手被冻红了。 陈嘉效伸手把空调打高,又从后座拎来一个礼盒,“他们送的,看看有没有想吃的口味。” “月饼?”中秋是前天过的。郑清昱摇摇头,举了举山楂串,“我吃这个就好。” 陈嘉效没勉强她,又放回去,其余的没多说,开车是继续往前走。一路上,郑清昱也没话说,走马观花,糖葫芦剩了很多。 不知道开了多久,中途她迷迷糊糊睡过去,只隐约感觉到有人拿走了她手里的东西,她使劲了,但没有他力气大,又感觉到干燥温热的掌心在她额头碰了碰,声音都堵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最后还是被惊醒的,一睁眼,发现萧瑟街景还在走,郑清昱迷茫呆了片刻,是熟悉的声音将她一下拉回现实。 “快到了,困就继续睡。” 郑清昱扭头,看到是他,冷漠多了一丝忧郁的脸,一颗忽上忽下的心彻底落地,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行李在酒店。” 陈嘉效漫不经心应了声,“嗯。我没吃晚饭。”郑清昱皱了皱眉,但多余的话,又问不出口了,继续沉默看向窗外。这里的一切,熟悉的建筑、路口,还有各种地标,就是她熟悉的了,五六年,没什么大变化。 停好车,郑清昱发现自己那串没吃完的糖葫芦安静躺在中控台凹槽里,她想了想,拿起来带下去。 隐约知道他接下来要去的地方,郑清昱还是忍不住问:“那家烤牛店,还开着?” “嗯。”陈嘉效手里多了条围巾,往她脖子上挂,他袖子上也有淡香精,羊毛的,若有似无拂过脸颊有点痒,但又是好闻的。 郑清昱手不方便动,只能抬脸任由他动作,的确是有点冷。最后,陈嘉效帮她把厚厚一把头发拿出来,静电让他粘得满手都是,郑清昱目光落在他领口那里,忽然听到他说:“刚才一帮人要出去找吃的,不太相信这边也有夜生活。” 围巾捂住了耳朵,听力有点闷,更让郑清昱觉得这个男人的嗓音低沉温柔,她几乎是在他怀里仰起脸,眼睛眨了眨,“在酒店门口,我看到你了。” 她平静的语气其实充满压迫,陈嘉效没有回避她目光,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我也看到你了,所以去把车开过来。” 说完,压抑的变化在瞳孔深处急遽游走,他忽然低头吻她,扣住后脑的手撑起几条青筋,还算进退有度,仿佛只是在品尝她嘴角的甜味。还好,一切如他想象的那样。 陈嘉效呼吸时重时轻,浪一样打在心头,郑清昱被他带着换气,闭上眼晕头转向的,抬起拿糖葫芦的手环上他脖子,觉得他好高,不自主微微踮起脚尖,一点点回应。 这个深秋,他们居然在离滨大校园不到百米的马路边接吻。 郑清昱和陈嘉效。 * 那家烤牛店,要关门了的,最后两桌客人也吃到收尾,只是来人是陈嘉效,他出两倍的钱把剩下的东西都点了一遍,最近天气变冷,生意不如夏天,有人收尾,老板高兴还来不及,立马架上炉子点火。 人走后,郑清昱面露难色,“吃得了这么多吗?” 虽然她也没吃晚饭,将近四个小时的飞行,也没觉得饿,是刚才几口山楂才把味蕾唤醒一些。 陈嘉效把大衣西服脱了,挽着袖子,似笑非笑,“我饿。” 这一回,是他吃得鼻尖冒汗,男人都是肉食动物,陈嘉效吃得猛,但一丝粗鲁的弊态都没有,神情专注,自己烤自己吃,不忙不乱。他下什么,郑清昱就跟着吃几块,第一次发现原来他饭量这么大。 “你和芮敏第一次吃饭,就是来这里?” 陈嘉效好看的眉头皱了皱,油烟一下冒起来,满屋子都是油滋滋的声响,把肉摆好了,他才回答,“好像是,不记得了,这附近很多家这样的烤肉店,都很好吃。”说完,特意看她一眼,“牛肠吃不吃?” 郑清昱不怎么吃动物内脏,放下筷子,抱臂百无聊赖盯着他娴熟的翻烤动作,“可后来你们经常来这里吃。” 都是听芮敏、梁意意她们回宿舍说的。 “嗯,你一次都没来过。”陈嘉效盯着她脸,一心两用,手下动作不停,“不是学生会有事,就是和你当时的男朋友有约会。” 郑清昱淡淡看他一眼,又看向那一截截烤了就缩水的牛肠,“部门聚餐我来过的,没觉得很惊艳。” 这家烤牛店的主要客户是滨大的学生,一传十十传百,各个吃了都说好,芮敏梁意意她们也是,回宿舍男人都不讨论了,光回味烤肉。 “这样。”陈嘉效挑了挑眉,心里忽然有股说不上来的滋味,笑容一下就淡了。 “那你想吃什么?不过这个点,在滨城的确难有什么好吃的店还开着了,麦当劳?这个总不会出错。” 他没想到这能把郑清昱逗笑,忽然觉得她笑点真的很奇怪。郑清昱把头发别到耳后,清清爽爽,脸完全素颜,清纯娇嫩,里面简单一件打底,完全就是女大学生。偏头笑的时候,洁白牙齿轻轻咬在红唇上,眼睛弯弯,卧蚕格外明显,陈嘉效往后一靠,腮帮子慢慢动,内脏这种东西越嚼越香,吃得舒服了,他整个人懒懒散散的,不舍得挪眼。 想来点啤酒。 从烤肉店出来,七拐八弯穿过居民区,就可以路过滨大北侧门,如果是中午和傍晚,这条街会有很多路边摊,烤冷面、煎饼果子、不太正宗的肠粉、台湾饭团。 北门完全变了样,更换成人脸识别系统,校园在里面,森暗暗只能看到轮廓。 “大四那个暑假,你是不是回学校了?”郑清昱想起来就问了。那个时候,同一届的其他专业同学都已经毕业,而且他们最后一年实习,大多数人早就搬离学校,按理说拍完毕业照就各奔东西了,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而她们还有一年,暑假回不去,边实习边复习考研,图书馆没有空调,就结伴到校外咖啡厅租包厢复习。 郑清昱记得有一回她从医院下班,路过这条街,同学要买奶茶带去咖啡厅,郑清昱站在路边等她,接受到同学的信号要走时好像是看到一个背影很像陈嘉效的男生在奶茶店前台点单。 那时候芮敏和石俊已经谈恋爱又分手,闹得很惨烈,一晃眼的事,同学一直在吐槽科室,郑清昱就没深究。 故地重游,脱口问出这个问题,郑清昱才开始去想,自己为什么记了一个不确定的背影这么多年。 只是想确认一下。 “那时候都认识两年了,还认不出我吗?”陈嘉效穿得很精致,黑色端重、矜贵,可他整个人很放松,说这话时,脸上是浅浅无奈嘲弄的笑。 郑清昱顿时愕然,抿了抿唇,避开了他视线纠缠。 之后有一天郑清昱在咖啡厅包厢补觉,迷迷糊糊听到隔壁包厢在窃窃私语,好像是说有人看到陈嘉效了,开玩笑让芮敏再冲一把。 芮敏十分不屑,说在实习医院有一个研究生学长在追求自己,陈嘉效算什么东西。另一个人看不惯芮敏,干脆顺着她话说,“陈嘉效实习的时候也谈女朋友了,混血,搞艺术的,我看过照片美死了,怪不得他在咱们学校不谈恋爱。” 那时候芮敏已经不会主动找郑清昱说起这些事,实习开始前,401矛盾爆发,整个宿舍都拆开了,虽说不是郑清昱和芮敏直接发生冲突,可不在一起住,实习又不在一起,交流自然而然就少了。 去年芮敏结婚,郑清昱收到邮件时的确很意外,当然更意外的是会在婚礼现场看到陈嘉效。 郑清昱提前三天到芮敏的城市,参加了她单身派对,当晚芮敏喝多,和郑清昱什么都说了。 “老娘得不到的男人坐一桌,我就是要让他们看看,我穿婚纱有多美,我现在多幸福,错过我是他们的损失……” 实际上,芮敏口中的那一桌上,只有陈嘉效。 “我回来拍毕业照,听说了你们宿舍的事。”都走出滨大了,郑清昱想在事情,忽然听到这句话。 其实没什么好惊讶的,当初那个女生和芮敏的对话不就证明他的确回来过吗? 郑清昱转脸冲他一笑,“喏,我没认错人。” 陈嘉效的心狠狠震了一下,沉默凝视她,或许自己察觉不到,压抑几天的烦闷,就在这瞬间通通消散了,人真实的在眼前,他被在那样一张美丽脸庞也同样难得的笑容感染,嘴角跟着弯了弯。 “你出来了,你下属们去吃了什么?” 陈嘉效瞥一眼导航,送她回酒店,冷冷淡淡,“没关注。”过了一会儿,郑清昱什么都没说,他自己开口:“是不是又在骂我?” 郑清昱皱眉,古怪看他一眼,发现他在无声笑,锋利俊朗的侧脸轮廓也柔和了。她安静收回视线,主动说:“我那天心情不好,你爸是你爸,我不该把工作方面的情绪发泄到你身上。” 他自己说过,陈霆民和他没什么太大关系。 两个人各自在的领域,又天差地别,郑清昱到现在都不知道他这个听起来很牛逼的“COO”每天到底都在做什么工作,一时冲动,就把他打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家。 “我说过了,要是心里不舒服,骂回来。陈霆民是我父亲,这一点在法律层面无法改变,如果骂我可以让你痛快一点,你可以骂我。” 郑清昱心头隐隐颤了一下,目光不自主停留在他情绪淡薄的眼睛。车速慢下来,陈嘉效语气放缓,“情绪发泄不出来,比死还可怕。我妈当初就是这样。” 书记陈霆民婚姻史,早就不是什么秘闻,他第一任妻子和他是本科兼研究生同学,两人是校园恋爱,毕业都进入医科大附院从事临床工作,一个干心内,一个干神内,各自都是领域拔尖出色的杰出青年人才。陈嘉效十岁那年,陈霆民和自己带的规培生搞在一起,陈嘉效母亲曾拿刀扬言要砍死陈霆民,两人的事很轰动,严重影响到医院声誉,惊动领导私下调和,两人最终离婚。 陈嘉效母亲后移民加拿大,继续在专业领域成长为享誉国际的专家,也是前两年才从临床退下来。私底下,他母亲一直在自学中医,如今在温哥华开了家中医馆,早实现钱财和时间自由。 其实陈嘉效没和郑清昱聊过自己的家庭,这不属于他们交流的范畴,可他知道郑清昱懂。 车厢陷入沉默,些许诡异的尴尬,郑清昱变得有些不自在,事实上,从她第一次和陈嘉效独处,到现在,这是第一次她察觉到自己在这样的窘境里。 这比每天面对一个人品不行、私生活混乱的领导依旧需要尊敬对方还要让人难受。 “介意我点烟吗?” 陈嘉效偏深沉的少年音把郑清昱拯救出来,她犹豫几秒,说:“开车不要抽烟。” 促狭一声笑,可郑清昱去看时,陈嘉效还是那团让人揣测不透的影子。 酒店走廊很安静,脚踩在上面绵绵的摩擦声都被无限放大,后来一路两人无话再说,郑清昱迫不及待想要结束这种状态。 “我到……” 剩下的音节,全都湮没在来势汹汹的吻里。 015 陈嘉效捉住她纤细皓腕,另一手捧起她脸,根本没有任何前兆,前一秒还是淡漠寡言男人吻和呼吸炙热无比,顷刻在郑清昱毫无准备的身体上燎原。郑清昱被推到墙壁,险些咬破纠缠不清的舌头,两败俱伤,她睁开眼,被头顶的灯光晃到,心跳快到缺氧的前奏,在陈嘉效微微停下来剧烈喘息时,看清他白俊脸上那条暴起的血管和一抹淤青,两人额贴额,就这样对视,陈嘉效没再给她机会,死死扣住她脑袋,吻很深,快被粗重凌乱的心跳顶破自己身体。 郑清昱抬手搂紧他脖子,五指张开插进他短发里,紧闭双眼慌忙又专注回应他,间断性爆破的吮吸声太让人羞耻,可身体最真实的生理反应让人沉沦。 所以她来了。 她原本以为,在车上他系安全带那时候,就该发生什么。 可那时候的陈嘉效冷酷得像十年前图书馆的高冷少年,糖衣融化后,含着酸涩的山楂,有那么几个时刻,郑清昱委屈得想哭,决绝得想跳车。 她羞耻极了,无地自容,无处安放自己低俗的欲望。 但一下车,陈嘉效主动吻她,她动荡又疲惫的心潜回海底,所以可以坐下来和他一起吃当年她就觉得一般的烤牛肉。 这样陈嘉效其实有点可怕,他情欲深重在她身上肆无忌惮留下印记,喘息如兽,和平时不近人情冷淡清贵的形象大相径庭,郑清昱迷离睁着眼不断后仰脖子,知道他不会让自己栽下去。 她没想过两人最后是在她的酒店房间,他离开那晚她买的杜蕾斯在包里,包掉了,房间一片黑暗,全是她难耐拉扯出来的气息,细软娇艳,在陈嘉效扯开她半裙拉链时,找回一丝清醒,做了个抗拒的动作。 陈嘉效眼眶发红,好像没注意,脱掉大衣前摸出什么,放到郑清昱掌心,对上全是水雾愕然的眼,艰难喘息,吻了吻她额头,沉沉开口:“帮我。” 东西是他去开车的时候买的,隔着马路对视的那一眼,什么自尊、理智通通燃烧成灰,陈嘉效承认自己就是很想她,想和她接吻、上床,最好在她雪白的肌肤疯狂留下温柔又荒唐的痕迹。 她不是不肯离婚吗? 这几天,他一个人在两人曾经在此有过交集又生疏得可以的城市,夜深人静时消耗香烟,总在说服自己,她只是不会离婚,都已经分居了,总不可能还和背叛自己的前夫上床。 不然他算什么? 郑清昱没有下一步动作,因为极致生理反应而蓄积在眼角的那滴泪,在流出来前陈嘉效替她含去,放低音量:“我取车的时候买的,你不能误会我。”忽然又笑了,“就好像是我让陈霆民去骂你一样。” 昏暗视野里,郑清昱试图透过窗外一点光亮看清什么,可最后只是浑身发软又颤抖坐在电视柜上,手腕发酸,若有似无擦过那片滚烫如铁的东西,背脊都激荡起一层酥麻,只能一手搂紧他肩头,一手往后撑住,在他不断挤进来的同时缠紧他腰,嘴唇都要咬破,陈嘉效也需要适应那阵绞胀,咬牙闷喘着推进,手探进去扯开扣子,打底衣弹性很大,勒在胸口郑清昱还是觉得快要呼吸不过来,他整颗脑袋埋在那里,来回裹含吮吻两团柔软,唤醒它们,底下开始很隐蔽地动,郑清昱无法应付他,可两人已经紧紧相接,小腹一阵跳突,她不自觉就拱起腰贴紧那片浓郁耻毛,捧起他脸,唇齿交融那刻,陈嘉效扶住她两边纤莹腰肢,横冲直撞,粗重喘息一声比一声大,郑清昱喜欢这时候摸他髂窝,整个人环在他精瘦身体上。 陈嘉效忽然站直,一下捣到最深,含住她发烫柔软的耳垂,断断续续喷气,“够不够?” 没有回答,他就一直问,捉弄般,动作又是温柔的,怜爱不够,磨到郑清昱自己遵循最真实的感受发出娇哼。 郑清昱无法回答,她的确拒绝不了这样陈嘉效,至少厉成锋做爱的时候不会这样,刚结婚的时候,他不敢太过分,做到最后又完全投入,事后郑清昱无力躺在那里流泪,他手足无措和她道歉,很小心。后来,他开始询问她的感觉,做这件事,郑清昱不喜欢说话,他又隐约察觉到她嫌他烦,只是一昧埋头满足她成全自己,无论流多少汗,多酣畅痛快一场情事,两人之间总有空白,厉成锋从来不得而知她到没到,够不够。 她了解厉成锋,其实并不了解陈嘉效。他喜欢她的身体,可以在上面释放所有热情,可他这个人,偏偏又冷的,芮敏那样的女生都拿不下他。他自爱、清高,高不可攀的身份地位让他永远待人疏离,这样的男人,怎么会喜欢她?和她一个“有夫之妇”在这样的夜晚做疯狂下流的事。 好像回到刚知道他这么个人存在的那段时间,他轮廓在她眼中是模糊的,可仅凭一块表,郑清昱又可以确认,他是陈嘉效。 * 时间进入十一月,这个节点,是研究生考试备战关键期,无论什么时间图书馆总是爆满,人多就难能有清净的地方。 不过下午四点,陈嘉效就打算收拾东西离开。放好书出来,看到上回在图书馆门口表白失败的男生,两人一前一后下楼,陈嘉效在想事情,回过神的时候男生已经离开了,他在原地站了片刻,郑清昱毫无征兆闯进视野。 她坐电梯下来的,径直走到贩卖机面前,陈嘉效不知道她是否看到自己,按理来说应该看到了,他就在正前方。 突然想起那晚芮敏说,“我们都是凭表识人。” 郑清昱看了很久,久到让人以为她在发呆,最后买了一瓶矿泉水而已。她没注意到包包上的挂坠掉了,陈嘉效冷眼尽收眼底,但没下一步动作,直到郑清昱已经走出图书馆闸门了,她似乎察觉到什么,突然停下来左看右看,没法,只好返回打算重新刷卡进来。 卡正要放到感应器上,视野里突出出现她在找的挂坠,没注意伸出来的手是什么样,紧接着,注意到那块理查德,久久没有抬头。 陈嘉效眉头皱了一下又松开,开始有点怀疑自己,“是你的吗?” 郑清昱点了下头,睫毛因为垂着,看上去在颤,她今天头发随便用抓夹挽的,略显凌乱,碎发松松散在脸颊边,过于安静了。 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陈嘉效想起来,郑清昱在学生会做事,并且胜任副部长的职位。 “是,谢谢。”道谢的时候,郑清昱抬眼了,两人目光相对,这让陈嘉效确认对方并不是不好意思,在他走神的时候,郑清昱把手里那瓶水递出去,问得很直白,“你喝水吗?” 这个动作一下把陈嘉效搞懵,可很快他反应过来,郑清昱在承接上一句的“谢谢”。他轻嗤一笑,没有接,在心里开了句玩笑:学生会的人都这么会来事吗?但不确定,对方听到这句话会不会当场面不改色批斗他到无地自容的地步。 “是你的就好。”说完,陈嘉效从另一台机器刷卡走了,套上耳机,生人勿近的态度将自己防御起来。 歌在放,其实,陈嘉效后知后觉想起来,郑清昱的态度,并不像是认出自己。他不禁低头看了眼手腕上那块表,一滴血飘进肌肤,很快就融入血液般,很快,他将衣袖扯下来完全盖住了刺骨的风雪。 郑清昱在原地把挂坠扣回去,用力扯了两下,确定不会再掉,拿出手机给刚从寝室出发的芮敏发消息。 “人走了。” 外面在下雪,芮敏估计不会看手机,可大概率,两人一来一回,是会在路上碰面的。 那晚虽然芮敏“表白”被拒,可她并没有完全放弃,平时如果401在校园碰到陈嘉效,还是都要在群里汇报。 016 周末,郑清昱忙完学生会的事,发现寝室群有很多条消息,这有些反常,如果是平时没课,这帮人肯定都还没起床。 原来是她们要出去吃烤肉,算是和陈嘉效石俊寝室搞“联谊”,全寝出动。 郑清昱不知道这件事,401默认她周六要去工大。这次吃饭是石俊组织起来的,小雪刚分手,那天石俊在教室和芮敏商量这件事的时候她也在,积极响应,石俊干脆提议两个寝室的人一起,人多热闹,说不定还能怂恿老板打折。 芮敏起初是有点不太开心,小雪一顿给她分析:“小理这种高冷男我遇到过,这时候就别老想着单独约会了,你得抓住一切可以和他相处的机会,人多在一起他也不会拒绝,多来几次这样的活动,说不定他就发现你的魅力了呢?而且姐也刚分手。” 后来芮敏觉得小雪说得有道理,忽然兴奋,欲盖弥彰瞥她一眼,“重点是后面那句吧,你真是一秒不谈恋爱就会死。” “我就是不谈恋爱会死怎么了?谈恋爱多美好啊,而且找个长得好性格有趣的,天天和他光聊天都身心愉快,能多活几年!” 芮敏被她笑疯,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开始幻想如果和陈嘉效谈恋爱的一切。 寝室全员早早就起来化妆打扮,还是差点迟到,石俊看到芮敏时眼睛一亮,愣了几秒,立马说:“迟到也没关系,男生等女孩那是应该的!” 小雪一到现场眼神就到处乱瞟,略微失望,这群男的,明显是套个衣服就出来了,而且姿色平平,更显得陈嘉效鹤立鸡群,除此之外,也就石俊能看。她在后面和高靓吐槽:“白瞎我的新口红,应该约陈嘉效的朋友们才对,他和他舍友像咱们和郑清昱一样,是被学校硬凑到一起的。” 舍长立马领悟她意思,乐不可支,她们对于女生的划分,是郑清昱和其他所有人,这一点在学院是共识,可芮敏听到这话了,立马凑过去说:“这话我可不爱听,郑清昱都说我是她的菜。” 石俊忽然想起来,问:“对了,郑清昱呢?”芮敏笑他自来熟,其实郑清昱和他连话都没说过,他就老是叫人大名。 其他人也听说了医一院院花郑清昱——石俊在寝室吹得天花乱坠,今天出来,是虽然明知道自己没机会可还是想一睹真容,趁机起哄,“对啊,我们寝室可是全员到齐,你们怎么少一人呢?” 小雪翻了个白眼,觉得这不能称之为玩笑,在她那里,颜值即正义,“就他们那样还惦记清昱?” 靓姐偷偷提醒她收敛一点,为了烤牛肉。 “郑清昱每周六要去工大和男朋友约会的。” 最前面的陈嘉效踩到一团冰,他低头看了眼,若无其事走过去了,路上全是咔嚓咔嚓的声响,雪停了之后,校园一草一木都格外清晰。 于是,石俊八卦了一路郑清昱。 “高一谈到现在,还是初恋啊,不过他们两个怎么能在同一个城市上大学呢,那多少成绩差不多的都得异地,最后都得黄。” 芮敏光明正大看陈嘉效,自然而然和他另一个舍友搭话,“你们平时寝室聚餐,他也话这么少吗?”如果不是陈嘉效,谁都会觉得这个人不合群。 由梁意意回答石俊的疑问,“她男朋友比咱们高叁届,是学长来着,郑清昱追着考来滨城的。” 倒追就算了,还追着人家跑,说实话,凡是见过郑清昱的人都有点难以置信她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这有什么,你别看她人冷冷的,傲傲的,越是这种人,她越执着。你就看人家专业考第一,在学生会又混得风生水起,就知道了。” 这点石俊倒是认同,男女都一样,在感情这方面,再骄傲的人,一旦动心,什么尊严都可以抛之脑后,分分钟“我舔狗我骄傲”,可只舔自己想舔的,其他的,就算把舌头给抻出来,自己也能咬断了。 石俊大概了解,郑清昱就是这样的人,表面冷淡,实际上认定了,比芮敏那种什么都挂嘴边的人要偏执得多。 “他啊,平时就这样,你用脑子想想,要是他花里胡哨的,你至于现在才认识他吗?悄悄告诉你一件事,大一开始就老有人在表白墙捞他,可当时他有对象,咱就不去起这个哄了,这学期刚开学没多久吧,又有人打听,咱哥几个就忍不住出手了,又怕他生气,没敢闹太大,也不知道那女孩后来有没有继续……” 芮敏听得心里发虚,缓了一会儿才抓到重点,“他谈过恋爱?” 舍友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她,“废话,人家只是高冷,那方面完全正常好吗?就他那脸,信他身边没有女生才是傻缺。高中怎么样咱不了解就不说,大一刚开学那会儿我们学院一帮女的天天围着他转,躲都来不及,给人整烦了。” 芮敏听得心里酸酸的,猛地踩了一脚雪,“他烦他还谈恋爱了?” “欸你这话说的,苍蝇你不烦啊?他不感兴趣的当然烦了,就像你,你不喜欢的男生追你你不也觉得可烦?” “那女孩什么样?”吃完烤牛肉回宿舍的路上,芮敏心不在焉,也不和梁意意她们一起走。一顿饭下来,陈嘉效倒是松弛许多,和那晚一样,不再有太遥远像幻想一样的疏离感,他和两个舍友走在前面,聊游戏,侧脸时不时染有点笑。 石俊察觉到芮敏不对劲,挨到她身边,“咋的啦?烤牛肉不好吃?”可她今天明明就吃了很多。 “好吃……”好吃是真好吃,芮敏盯着前面那个清绝背影,满是不甘,“你怎么不告诉我,他谈过恋爱,真不够意思。” 石俊内心想说,“要是你知道他前女友和你是一个类型,可他和他前女友谈恋爱不和你,你肯定接受不了”,但最后,还是打了个哈哈,“嗐,那都过去的事了,而且高中,年轻嘛。再说了,这不一上大学就分了,他俩……反正没有郑清昱和她男朋友这么情比金坚。” “那也是处了,重点是他居然喜欢过人,不知道他高中是怎么样的。” 石俊睁大眼睛,觉得离谱到好笑,没想过她比自己认为的还要无理取闹。 “那我要说他和他初恋高中叁年都处着呢……”嘴一下快了,石俊立马后悔,怕这小妮子当场就能发疯。好在芮敏在走神,没听到,赶紧补充一句,“嘉效边界感很强,他话少你也知道,没和我聊过之前的事。只不过,他没喜欢过女孩子才让人崩溃吧?” 芮敏瞪他一眼,石俊知道她缓过来了,松了口气,搓搓鼻子,“你……继续?” “嗯呐,他如果不明确拒绝我,现在又让我听到他以前的事,我会觉得他是四处留情的渣男,可他把话说得很清楚,我反而觉得自己又发现了他一个闪光点。” 中途,陈嘉效一个人先走了,说是有快递要取,人群就是这样,有人先离开,队伍就散了。梁意意赶下场去和男朋友约会,靓姐和小雪相约去洗澡,冬天在室内吃烤肉,内裤都是那个味道,她们受不了。 “你干嘛去?喝不喝奶茶?”石俊丝毫不关心他的舍友们去了哪里。 芮敏看他几眼,忽然笑问:“你知道吗,如果陈嘉效肯让我追他,我就打算这样没话找话,赖着不走的。” 沉默不算太久,校园里有私家车开过去,石俊把手从暖烘烘的口袋拿出来,直接拎住芮敏的围巾把人提溜上来。 “是啊,我在追你,喝奶茶去?” 陈嘉效收到的是论文录用的相关收据,快递车每天中午十二点到一点到校园大门的栏杆外,他从北门来,穿越整个校园,签收完毕后忽然想抽根烟,一摸口袋,发现自己没带。 往回走的时候,偶然一瞥发现对面站有一对男女,隔着栏杆在说话,他先认出的淡粉色抓夹,顿时有点体会到她们所谓的“凭表识人”。 郑清昱对面的男生,大冬天穿得也很单薄,高高瘦瘦的,染了头发,递了许多东西给郑清昱,她要了。 凭借这一个动作,陈嘉效猜测对面也许就是郑清昱那个在工大的初恋男友。 两人没聊太久,又或者是已经聊了很久,郑清昱鼻头有点红,提着东西慢慢走。 从小花园岔出去,只有一条路,陈嘉效很快就要与她并排甚至是超过她。 “清昱没出去约会?” 有人和她打招呼,郑清昱回应:“下午要忙彩排。”说着,她朝那两个女生走去,分了奶袋和蛋糕,停下来聊了一会儿。 陈嘉效不由自主慢下来。 一直快走进教学区,郑清昱忽然放慢脚步低头寻找什么,有阵轻冷的风从身边刮过。 陈嘉效路过她时,开口说了句,“没掉。” 郑清昱有些愕然,匆忙抬头,此时手已经摸到了包上的挂坠,五指不自主抓紧了,脸上依旧没太多表情看着陈嘉效。 陈嘉效以为她起码会笑笑。 “芮敏回宿舍了吗?”她知道她的舍友们都去吃了烤牛肉,陈嘉效也在,群里有梁意意在店里偷拍的照片,可她只问了芮敏一个人,对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陈嘉效。 “应该。” 陈嘉效走过她了,需要扭头回答她的问题。其实没想到,她会主动问。 她认得他,上次就认出来了。 “嗯。”郑清昱没话了,陈嘉效视线从她满手花花绿绿的袋子掠过,小幅度颔首,“再见。” 陈嘉效不知道他转身之后,郑清昱皱眉笑了,想起梁意意那张狠毒的嘴曾对这个人有句评价,“新世纪神一样的脸,旧社会书呆子的做派”。 他今天和那天在图书馆一样,这么冷的天,反而不戴口罩也不挂围巾,在一群群臃肿身影里格外清爽单薄的存在。 017 秋冬天气变换且怪,早上六点,暗黄天空上飘着乌云,亮得不彻底,雷声时不时轰隆隆碾过人间,要出太阳的节奏,却在淅沥沥下着雨。 郑清昱被生物钟闹醒,雷声、雨声使人堕怠,她以为自己还在台城,没有周末和节假日的概念,单纯不想在渐冷的阴雨天早起去面对永远黑脸的领导、成山堆积的文件。全身都是酸的,只想昏睡过去一了百了,之后扯谎闹钟没响。 陈嘉效在床边穿衣服,默默看完她似醒非醒,最后猫咪一样整个钻进被子的全过程,觉得稀奇。 两人其实很少在一起过夜,或者像那晚一样,直接通宵才是常态。印象停留在十年前,陈嘉效想象中郑清昱,是永远不会赖床,不是期末周也能雷打不动五点起床的自律形象。 她的确看起来内核强大,“消极”、“颓废”这种被当代人玩坏的字眼,通通与她过于冷静的外面毫无关联。 可其实郑清昱也会赖床,睡梦中粉嫩白皙的脸上透露些许娇憨,还有点点委屈,陈嘉效又想起她不接电话那晚,之后痛骂他是资本家不配渗透普通人的艰辛。 嘴角的弧度渐渐回落,陈嘉效很想知道她遭受了什么,每天的工作在做什么,可两人的领域,的确风马牛不相及,就像郑清昱也不知道他每天在忙什么,刻板地认为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发号施令,才会如此厌恶。 系好扣子,陈嘉效俯身将她从闷热被窝里拯救出来,伸手拨了拨粘在脸上的碎发,伴着雨声,郑清昱再次熟睡过去。 昨晚折腾太过。 她呼吸像小孩子一样均匀,容颜恬静,陈嘉效目光凝在上面许久,时不时惊起的雷声好像没这么可怕了。 将近中午,郑清昱被尿憋醒,完全睡够了,神清气爽,只是身体隐秘的角落还有些感觉在喧嚣,提醒昨夜荒唐。她拉开窗帘,一片晴朗,北方的天空好像就是会比较高又辽阔,在滨城上学几年,她手机里最多的照片就是滨城的天和云。 清晨雷雨和湿热绵长的吻,更像梦一样了。 郑清昱站在窗边放空十分钟,才反应过来,酒店房间也会空荡荡的。 手机里有留言。 “办完事情,大概十二点。” 陈嘉效一贯的风格,和他这个人一样,精简有力。 郑清昱给自己点了杯咖啡,不想吃东西,但摄入咖啡因必不可少,从她念研究生开始的。其实喝了也不会提神,但如果不喝一定会觉得缺少什么。 等外卖的时候,把行李收拾了一遍,之后和蔡蝶通电话,聊到厉成锋爸妈是必然的。蔡蝶和两个亲家,本身是没有矛盾的,十几年前就算认识了,前段时间对方闹离婚,蔡蝶还当和事佬,实际上关起门来,又是另一幅嘴脸。 “年纪大了怎么了,过不下去就离,乖女妈和你说真心话,要是有一天我和你爸过不下去,我也是要离婚的。” 郑清昱开着外放,听到老郑在那边着急,“哎蔡蝶你什么意思?” 蔡蝶一个只念过小学的人,活得比谁都明白,家里的生意能做起来,靠她超前眼光和不怕死的劲头,老郑也不否认这点。老郑和蔡蝶都是土生土长的台城人,只不过属于这座城市最底层的小人物,两人结婚后打算做生意,可那个年代,做生意的人一把大,竞争大,能赚的寥寥无几。最后夫妻俩选择了利润最可观但也最累的早餐行业,而且选择远离台城,去到邻省的一个小县城开店,而且经营范围精确,只卖台城风味的馄饨和小笼包。 那时候郑清昱六岁多一点,就在县城上学的问题来说,这个年纪不尴不尬的,老郑原本是想,要不就让郑清昱在家玩一年,要不就送幼儿园。蔡蝶不赞同,当时店铺才起来,还负着债,就舍得拿钱去疏通关系,让郑清昱成功入学并进入师资力量最强的班级。 时过境迁,老郑还是会十分骄傲毫不吝啬夸赞妻子:“去东县开店,和扛钱让你早一年上学,你妈做的这两件事,真是改变咱们家命运最重要的决定。” 小县城地方不大,郑家馄饨店选址在枢纽地带,因为味道好,经济实惠,刚开业就爆火,一直热闹了十二年,见他们这么赚,后来也陆陆续续有人开始卖馄饨,各种噱头,但就是干不过郑家老店。 郑清昱升二年级时,学校就出台硬性条件,不满七岁不能入学,可如果当年郑清昱再等一年,就会是班里的“老同学”,小地方,后来学校有闹出过五年级学生因为年纪大被班级同学排挤、欺负的新闻,老郑就后怕了。 也因为郑清昱经常回家和他们说她有多喜欢现在这个班级,同学和老师如何如何好,女儿过得开心满足,就证明蔡蝶的决定是英明正确的。 所以又聊到厉成锋。 他和她同一届,可两人没说过话,是后来上初中在同一个托管班见面,一群人聊天,才敢确认对方和自己是小学校友。 门铃响了,郑清昱估计是外卖。 一开门,外面站着的是陈嘉效,大衣脱了挂在手臂,拎有两个纸袋和她的咖啡,两人同时愣了一下,空气中只剩下蔡蝶的说话声,“你说,你和成锋是不是有缘?我和他妈啊,打算明天去南天山,再给你们算算。” 老郑抖报纸的声响也格外清楚,语气有些不耐烦,“就你们女人一天天爱瞎搞,日子过得怎么样,算命的能有自己心里清楚吗?你这老腿刚好,还要去走南天山……” 两个人一吵起来就没完,也许是郑清昱太久没说话,蔡蝶才想起来女儿也在,打算收敛一点,“真真,你还在吗?在干什么?” 陈嘉效一直没有动作,从外面回来,五官染了层雾,晕开后更鲜明,郑清昱心跳微快,把门拉开一些,也不管他,转身走回去把扬声器调回去,“我外卖到了,你们也赶紧吃。” 蔡蝶又开始教育她不能老吃外卖,订个好一点的酒店,带厨房的,自己做,郑清昱应付完,顺手把头发扎起来,凑到陈嘉效面前。 “这什么?” “午餐。”陈嘉效言简意赅,动作迅速把餐盒都打开,郑清昱本来想说“这不是午餐难道是晚餐”,但来不及,立马被热腾腾的香气给吸引了。 她这里是最简单的单人间,别说厨房,像样的桌子都没有,椅子也只有一张,意识到状况有点尴尬,郑清昱有些手足无措。 说来也奇怪,她平时在医院,干的就是这种活,领导话筒没声、ppt放不出来、座位不够,场面难堪她总是要第一个冲出去解决问题。 陈嘉效把唯一一张小圆桌挪了下位置,示意郑清昱坐到床尾,他自己搬来椅子坐对面,长手长脚一放,空间立马拥堵起来。 “咖啡现在喝吗?” 郑清昱点点头,陈嘉效眉头只是不着痕迹一皱,腾手给她直接拿出来放到面前,多余的纸袋扔掉。 食盒量大,陈嘉效倒没像昨晚那么夸张,叁个菜,锅包肉、大拉皮、地叁鲜,刚刚好都是郑清昱爱吃的。沉默中只有咀嚼声,郑清昱偷偷看了几眼陈嘉效,正想说话,他倒先开口了,“后天去南城,给你订好机票了。” 昨晚凌晨,助理k完歌回到酒店刚洗漱完,就接到陈嘉效要多一张机票的命令,不敢多问,火速执行,生怕突然多出来的这个人不能和他们一趟航班。 郑清昱没什么反应,也不知道听没听到他说话,陈嘉效微微仰起下颌,又说:“你和我去南城。” “大后天梁意意结婚,就在滨城摆酒。” 陈嘉效身体一僵,房间里不算透亮的光转瞬间就在黑眸深处浮沉几回,他放下筷子, 拿餐巾纸擦嘴,在对上郑清昱毫无波澜的目光时脸上才有些反应。 “她要结婚了?” 纸团揉在掌心里,没能立马扔手,陈嘉效喉结动了动,在压抑心头一股莫名烧不旺的火,明明他想问的不是这个。 那是因为他已经得到答案。 她不是因为他耗费难得的假期专程从台城来到这里。 “嗯,我也是上个礼拜才接到邀请。” 陈嘉效挑了挑眉,眼神四下搜索片刻,一压腕,直接把纸团扔进了旁边纸篓里。 “闪婚?”他回忆了一下梁意意这个人物,想不起来长什么样,只是大概有个印象,若有所思,“不过也不意外。不是和当年你们的同班同学吧。” 陈嘉效不动声色把眼皮一掀,揶揄的口吻,一下又让郑清昱找回点熟悉的感觉。每次夜晚之后再见面,西装革履,喜怒不形于色的陈嘉效总让她有些恍然,和自己上床的男人是他吗?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偶尔用心感受,会让人喘不过气。 “不是,他们研究生毕业分手了,男方回了老家,梁意意不肯过去。”就是这么简单的缘故,就是这么现实的结果。 点外卖其实也不比到店里方便,还是得自己动手收拾残骸,陈嘉效把桌子椅子归位,一抬头发现郑清昱坐在床头不知道捣鼓什么。她吃饭时扎起来的头发松了,零零落落掉了从耳边垂下几缕,窗外明艳但没有温度的眼光照进来,清透如玉的肌肤更亮,她安安静静时像幅画,孤高挂在墙上,就等着人来驻足观赏。 郑清昱抬眼看过去,陈嘉效正好摸到烟盒,问:“需要帮忙吗?” “我想把电话卡装回去。”郑清昱一站起来,抓夹掉在床上,一点声响都没有,陈嘉效看着那把柔顺秀发彻底散开,玫瑰精油的香气太浓郁。 他走过去,自然弯腰把抓夹拿起来,郑清昱想去拿,发现他沉默看了一会儿,莫名地,心跳顿了两下。 陈嘉效把东西还给她,接过手机和针线包,看了两下,郑清昱告诉他:“这种针力量不够,其实有回形针是最好的。” “你刚是不是把针头弄断在里面了?”他抬眼看她一眼,郑清昱脸一热,抿了抿唇,“我又给弄出来了,这还有一根针。” 陈嘉效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故意说:“最后一根针,这是把压力全给到我身上了。”在郑清昱作出反应前,他转身走了,坐回去,郑清昱好奇他要怎么弄,不自主跟过去,发现他把针插到桌子边缘,然后把卡槽的孔对上去,往里一推,郑清昱心没完全提起来,卡槽就弹出来了。 她不敢相信,下意识低下头想看得更清楚,发梢跟着往下落,拂到陈嘉效脸颊,痒痒的。 “好了。”他云淡风轻,几秒钟就解决她费尽力气还险些搞得更糟糕的困境,郑清昱其实有些懊恼,鼻子很轻皱了一下。陈嘉效看到了,无声一笑,想去捞她头发,郑清昱站直了,说声“谢谢”然后走开去装她的电话卡。 陈嘉效原地不动,在午后一抹阳光里冷淡疏懒,说:“你新办了张卡?” “是工作号,逃避了几天现实,觉得这样不太好。” “出事难道还要你飞回去?我不信整个教学部除了你没人能解决问题。”陈嘉效口吻不是愤怒,更不是埋怨,他单纯以一家优秀企业里上位者的姿态质疑员工的素质,郑清昱能想到他内心在想什么,好笑:“医院就是这样,剥削不比你们企业少,物尽其用,整个教学部就叁个人,像临床一样,过年期间有科室一线投诉到医务部还有我们这边,要求我们严格审核学生请假,没有学生,他们还真是忙不过来。” 陈嘉效不置可否,眼中情绪是冷的,“都是给他们惯的,没有学生干不了活,那不是教学基地的医院不用开了?” “可你不可否认,同样等级的单位,医学院校的附属医院绩效是其他医院比不了的,病人少,工作就少,压力自然就没这么大。” 陈嘉效眉头一皱,“你被洗脑了。” 这回轮到郑清昱沉默,她没反驳他,这让陈嘉效莫名发躁,“你们所谓的‘规培制度’是学国外,可最重要的一点没学到,据我所知,人家规培是拿钱学习,而你们是自己拿钱倒贴当劳动力。” 郑清昱忽然想起来,这个人对这个系统的厌恶程度,也许比她还强烈,心底默默一笑而过,不说话了。 陈嘉效以为她生气了,都说自己的母校自己可以尽情骂,可别人不可以骂,他觉得郑清昱有点这种心态,出门时,他主动打破沉默,“刚说多了,我只是讲述我看到的东西。” 这让郑清昱有点错愕,手里动作一停,情绪不高,“你说得没错,只是我觉得你已经做到了和这个行业没有任何关系,没必要因此破坏心情。” 不算冗长的一句话,让陈嘉效脑子有片刻混沌,刺目的阳光照过来,精良严谨又带浪漫色彩的欧式建筑物让人觉得有点不真实。 “不是有你吗?” 019 郑清昱打算去选礼物,她和厉成锋结婚那会儿,梁意意人没到,送了一个金手镯,郑清昱觉得自己不能空手去。滨城的交通状态比十几年前还要糟糕,郑清昱不确定陈嘉效送她过去还是要陪她,“你下午没事吗?” 天桥下路特别难走,陈嘉效表情冷得有些严肃,郑清昱没往心里去,转脸看到前方有个腿脚不方便的老人家一瘸一拐艰难追在公交车后面,不停招手,他已经尽力了,背影写满着急,可就是快不了,眼睁睁看着车发动,加速离开站台。 陈嘉效的车驶过公交站台的时候,郑清昱看清了老人脸上的无奈心酸,双脚被什么压垮似的,膝头一垮,落寞放下了手。 “怎么了?”陈嘉效终于注意到她一直在看窗外。 郑清昱没有反应,等开到前面需要停下来等红灯时,她一抬眼,发现那辆公交车就在前面,只是车牌被遮住了。指示灯一变,陈嘉效当机立断换道,顺利加入比较通畅的道路,路过公交车时,郑清昱只看一眼,记住了车牌号。 陈嘉效发现她在打电话,有些疑惑,默默听完她投诉全过程,不是很理解,“说不定司机真没看到。” “没有这种可能,老人又不是在车尾中间。他本来在中间的,可他也知道拼命往外面靠,我坐车的时候观察过,司机那个位置,两边外后视镜视野很广,好的司机就算是二十米开外有人招手他都会等。这个人是纯坏。” 空气沉默一秒,陈嘉效头突然跳痛一下,被郑清昱笃定冰冷的话围攻,他再一次见识到郑清昱唯我独尊的思维和口才,一下跌进那个夜色昏暗的深秋,图书馆门前。 “其实不用这么绝对的,这只是你的视角。”陈嘉效自认为自己语气不算强硬,他只是想安抚她,记住了她刚才对他说的——没必要因为和自己没完全关系的事破坏心情。 郑清昱口吻锋利,“我陈述我看到的事情,也没问题。” 气氛再次跌入冰点,陈嘉效忽然发现,她说的话,他都没法接,并不是无话可说,而是她太把自己防御起来了,让人无从下手。 “你是不是想说,司机也不容易,我一个投诉可能会让他一个月白干。” 陈嘉效知道她只是又想嘲讽他一个“资本家”惺惺作态,下颌不自觉绷紧,专注路况,“既然你觉得老人家不容易,刚才应该让我停车,问他要去哪里,好人做到底,送他到目的地。” 他冲动了,一头脑热把那口气释放出来。 陈嘉效并没有任何快感,前面有可以靠边的地方,转向灯刚打起来,耳边响起一个漠然的声音:“如果这不是你的车,我会那样做。” 那股再次燃起的冲动,随着有节律的转向灯一起徒然消亡了。 * 到了商场,郑清昱目标明确,她要送梁意意一双高跟鞋。大二准备院庆那次,学生会临时通知彩排,郑清昱火急火燎从图书馆回宿舍,发现自己唯一一双高跟鞋不见了,她平时都是穿帆布品牌最经典款,因为工作需要大一备了双香奈儿的,虽然蔡蝶巴不得把钱塞她买各种好看的高跟鞋、裙子,怎么有女人味怎么来,可郑清昱高考毕业就不伸手向家里要生活费了,一到假期她去给人当模特、做家教,攒了钱,不会亏待自己,哪怕不是必需品,她也只忠于自己喜欢的。 没办法,郑清昱没有慌,第一时间拿手机想到要向别人借。就是这个时候,看到芮敏的消息:清清清昱昱昱,石俊约我去玩,陈嘉效也在,只有你这双高跟鞋和我的大衣最配! 梁意意突然推门而入,看郑清昱一把秀发难得凌乱,惊讶:“你分手啦?” “你高跟鞋能借我一下吗?之后我给你买一双新的。” 郑清昱就是这样,有时候边界强得过分,让人暗自伤怀自己根本没走进过她心。梁意意包都没放,二话不说弯腰把自己鞋盒拖出来,故意说:“美女脚都是香的,你郑清昱穿过的鞋子,可比新的值钱。” 她把郑清昱逗笑了。 郑清昱知道她不会要,事后,还鞋直接附带一双新的,说:“你那个牌子我找遍都没看到这个型号了,就找了一个类似款,你看行吗?” 当时梁意意在和贾天诚靠短信吵架,差点从床上掉下来,不可置信捧着鞋盒,“妈妈呀,我以为是香奈儿。” 没想到郑清昱说:“你不是说我那双丑吗?”言下之意是她想过送香奈儿。 梁意意吓坏了,“别别别,我随口开个玩笑,你要真送我还不敢穿呢,我现在还不配穿这么美丽的鞋子,等我再减减肥。” “那,等你和贾天诚结婚,我送你。” 那个时候,她们都觉得梁意意和贾天诚毕业就会结婚。 郑清昱挑的时候,陈嘉效电话不断,全英文对话,就算他走到一边接,郑清昱还是能感受到他身上的低气压。等人走回来,她主动开口:“你忙你的,我自己也可以。” “你知道我很忙?” 始料未及被反问,郑清昱怔住。 陈嘉效一句话,好像让不久前在车里发生的龃龉不曾存在过。他慢慢走过来,脸上有淡淡笑意,“听得懂我在说什么?” 郑清昱坐在沙发上,是准备试鞋的,“我英文不好。”说完,偏开视线。 SA一直在观察这对贵气养眼的男女,两个人看起来都年轻、冷漠,气场很合,并不像那种关系。 陈嘉效双手插兜,目光扫过等待被试穿的两双鞋,不同光泽的黑,在一阵沉默后开口:“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不过也是个打工的。”说完,他把手从口袋拿出来,上前一步,半蹲下来的同时拿来一只鞋,自然不过的动作。 那声没有下文的“你”卡在喉咙,郑清昱体内一股气全都往上涌,两只手撑住沙发,下意识往回缩了一下脚。 陈嘉效冷峻的脸上还是清寡,没太多情绪,丝毫不费力抓住想躲的脚踝,只有郑清昱感受到那一下固执的力量。 这一幕,看得旁边的店员不自觉屏住呼吸。 陈嘉效左右打量,没评价,而是抬眼看她。旁边侍者微笑开口,“您太太穿什么都好看,另一双也很适合她。” “我是给我朋友买。”郑清昱低头仔细感受。 SA自然是不会让任何话掉在地上的,叽里呱啦又激情说了一大通,郑清昱都没听,踌躇片刻,悄悄抬眼,谁知道陈嘉效也刚好看向她,他还是那个姿势,一只手搭在膝头,骨节分明的手上突起几条清晰血管,散漫的专注,问她:“决定好了?” “嗯,我要那一双。” 从商场出来,还算早,如果在家,难得的休闲时间郑清昱会选择睡觉,她安静打了个哈欠,陈嘉效就说送她回酒店。 下车的时候陈嘉效把那盒月饼也带上,郑清昱本来不想要的。 “那你,后天去南城是吗?” 房间被打扫过了,窗帘拉得不算死,光影半昧,人在里面轮廓算不上清晰。清凉干爽的空气里是北方独有的气息,一些死去的记忆横扫过境,郑清昱余光定在暂无用处的暖气片,有些走神,没想过自己八年后会再回到这里。 她算不上专注的脸,像碎在光影里,陈嘉效心头一动,抬手摸了摸她头发,幽暗的眼睛冷淡炽烈地凝视。 表带触到肌肤,郑清昱一闪,动作轻到不容易捕捉,一口气没来得及吐出去,陈嘉效抬起另一只手同时捧起她脸。 在找到对方唇之前,两人都没有闭眼,精雕细琢的五官急遽逼近,经得起考验。郑清昱微微张开红唇,手抬起来覆到他戴表的手腕,他游刃耐心的吻,直在心里逼出一层巨浪,郑清昱被淹没了,徒劳发颤捉紧了他。 原本安静的空气很快升温,时不时响起津液交融的轻微声响,回荡不散,陈嘉效的呼吸声渐渐变粗,层次分明,轻薄中带点沉哑,郑清昱觉得自己被包围了,一点办法都没有,含吮着他柔软的唇,不自觉咽下许多不分彼此的体液,灵魂渐渐悬空,拼命收紧了肩膀试图缓解由内到外的酥麻过电感,搂紧陈嘉效脖子,难耐叹出一口像染了哭腔的冗长气息。 陈嘉效拥着人倒在床上,一撮短发掉在眉间,深邃眉眼有点凶,线条更加锐利,毫无间隙压在她上方,短暂换气后重新低下头,温柔吻她的眼睛、鼻尖、耳垂,一边快而不乱拆解腕表,毫无怜惜丢开,全心全意拥住郑清昱,挺腰挤进去刹那间动作变得有些急躁,一边顶撞一边替她解开束缚,埋在她香热的颈窝闷声急喘,从边缘握个满怀,眼睛发红欣赏她痛苦又难耐却更清纯妩媚的脸,微微撑起来一点,额头青筋暴起,更深入地耸动。 郑清昱缠紧他湿滑紧致的腰臀,不断后仰,环紧他脑袋,有几个瞬间,湿透的长发垂在空中飘扬,她几乎死过去。 两个人一句话没说,沉默又狂妄地做,投射进来的光影不断变化方向,让人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拉开窗帘,天已经黑透。 陈嘉效点了支烟,捞起手机发现上面有几通未接来电,下午,他本来预定了古典音乐会,票还在助理手里。打造新型车间还有很多细节,这边的人希望陈嘉效能多做出指导,安排了东北特色晚宴,今天早上通通被陈嘉效拒绝。 首席运营官,陈嘉效的确是在自己的土地上给英国人打工,中午总部的几通电话他不得不接,事无巨细汇报工作细节,可在一定范围里,陈嘉效又像郑清昱说的那样,有随心所欲的权力。 夜幕下抽烟的陈嘉效又是一具清冷淡漠的轮廓而已,一点颓靡艳丽的痕迹都没有,而身后的女人,累得昏睡过去。她在自己身下的每一个表情,陈嘉效都记得,两人汗淋淋毫无间隙拥抱在一起同时颤抖的几个瞬间,仿佛末日彗星跌落地球,他听到她气息游离叫他名字。 陈嘉效。 倒映在灯火阑珊里的脸,有不易察觉的微妙变化,陈嘉效在烟雾缭绕中闭上眼,确定依旧在胸膛里完好无损的心还悸动着。 郑清昱的电话在震,来电锲而不舍,第一次是两人投注进这场从白天到落日的情事最激烈无法脱身那一秒。 后来陈嘉效把人抱去浴室,两人赤裸相贴在满是泡浴的水池里,精疲力竭,什么都不了,只能深吻,四周湿漉漉的空气温度还是不断攀升,绵长节奏的吻在某一节点断裂,发出令人羞耻的声响,郑清昱晕晕乎乎挣脱出来,惦记着未接来电。 她想老郑和蔡蝶了,越想,就越想和眼前这个男人肌肤相亲。 陈嘉效不留余力给她,卖力在她身上花样百出,直到最后水凉透。 来电显示是“爸爸”,郑清昱对父母有一种不符合她外表呈现出来的粘腻感,陈嘉效甚至不能想象到她一口柔软腔调叫“爸爸”撒娇的模样。 亲情在陈嘉效叁十多年的人生里没有哪怕零碎的概念,此时此刻,郑清昱和家人相互惦记对方,同样很难在他凉薄的内心引发触动。 他只是觉得,不能让人家太担心女儿,因为那样郑清昱会难过。 在电话自动挂断前,陈嘉效先划下了接听键,再打算坐下来把人叫醒。 “真真,你终于接电话啦,是不是玩疯啦,都不记得爸爸了。”老郑用轻快语气来掩饰一切,他以为女儿在生气。 陈嘉效正要轻拍郑清昱脸,电话那头叹了口气:“真真啊,我知道你可能有点不开心,可你妈也是为了你好,毕竟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其实那天在超市,你突然问我如果你和成锋离婚,我怎么想。我当时没回答你,实在是被问你问懵了,后来反应过来,爸爸很自责,你婚姻出现了问题,我和你妈竟然都不知道。我其实很想知道是不是成锋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让你不开心啦,失望啦,又或者是你有什么想法,但这是你们两个的事,你们都是成年人了。但乖女你要记得,不管你受了什么委屈,需要爸爸的,爸爸一定给你撑腰,我这么好的闺女还能受人欺负啦?还有,不管最后你是怎么决定的,爸妈一定站在你这边。好,那爸爸挂啦,早点休息。” 郑清昱闹脾气的时候,就会这样,接了电话但不说话,用这种方式赌气,无声宣泄。她没留下来在台城接待厉成锋父母,老郑就知道她是在逃避,不想面对和那个人有关的一切。如果是平时,蔡蝶劝她,他也会帮腔,可这次,他想起在超市郑清昱说过的话,选择了沉默和放任。 今天中午蔡蝶句句不离厉成锋,郑清昱后来也完全不搭腔,老郑心里就乱乱的,忍了一下午,还是忍不住打个电话来,前几个没人接,老郑心里就更慌了,同时确定女儿就是在闹气。 老郑挂电话这么果断,让陈嘉效有些不可思议,如果电话是别人接的,他的宝贝女儿在别人手里呢?可她的父亲,只是说完自己想说,给女儿绝对的支撑,绝对的放纵。 陈嘉效亲眼看着手机屏彻底熄灭,夜又是一片寂静。 指尖的烟自动燃到尽头,陈嘉效面无表情抬手给彻底摁灭了,转脸看向那张只有在熟睡中才稍微不那么有距离感的妍丽面容。 郑清昱长相明明偏甜美,尤其是笑起来,红唇明朗,可最吸引人的上半张脸,总有一种不深不浅但怎么都琢磨不透的冷淡厌世,像内心阴暗的问题少女。 安静凝视许久,陈嘉效掌心一直在轻柔摩挲那头凉滑黑发,硬朗的脸部线条纹丝不动,雕塑一样冰冷,思绪无比清醒。 最后,轻浅笑意是从眼底渗上来的。 她和最信任的家人提了离婚的想法,然后来到这里,当晚就出现在他酒店对面的马路。 陈嘉效忽然觉得自己计较太多,忘记了他想去爱的女人是郑清昱,如果顺从她的一切,再虔诚的信徒也永远无法近身她。 020 婚礼前一晚,陈嘉效忙完接郑清昱去吃晚饭,去的一家韩餐店,郑清昱选的,她没想到还开着,当初一间小店面已经变成了高档餐厅,吃到嘴里才确认是当年的味道。 陈嘉效对韩餐不感冒,没怎么动筷,郑清昱也不管他,自己吃得很开心,最后撑得想吐,还想吃鱼饼炒拉面,陈嘉效打响指叫来服务员,点了。 整个夜晚,也就这个时候让郑清昱有点愧疚感,她只想尝尝心心念念的味道,但吃不完又怕浪费,如果陈嘉效能帮忙一起吃,是最好的了。 陈嘉效看破不说破,一瓶米酒几乎都是他喝完的,“台城不是也有很多韩餐?” “不一样,南方很少有味道这么好的。” 陈嘉效不太懂,蹙眉笑笑,“可你实在吃太多,我怕今晚你睡不着。”郑清昱不置可否,无意识把唇峰一翘,语气像撒娇,“是因为和你一起,如果是和芮敏她们,我们会把想吃的全点一遍。” “和401来的?”陈嘉效漫不经心问了一句。 “第一次是和刘近麟来的,工大就在对面,觉得好吃,后来就经常和401一起来。” 陈嘉效一笑了之,对她当时那个所谓的初恋男友,其实没多大印象,现在提到,内心更是毫无波澜,还不如一年前在酒桌上,看到她和厉成锋一起走进来时内心的错愕与茫然。 当时厉成锋满面春风介绍,“这是我太太”,于是他像研发新车一样,干什么总反反复复不经意去思考:郑清昱怎么和初恋分手的,厉成锋是怎么娶到郑清昱的。 过往如烟,再如何深刻特别,郑清昱让整个滨大歌颂羡慕的“初恋”,不还是在时间洪流里消失不见。而可以让郑清昱倒追、甘愿付出的“初恋男友”之外,能求婚成功,让她这种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人甘愿走进婚姻的男人,更值得他的同类们深究。 等待上菜期间,郑清昱和梁意意打了通电话,因为怀孕,梁意意没办单身派对。乔雪今天下午到滨城了,梁意意本来以为郑清昱明天婚礼前才能到,得知大家现在在同一个城市,她就想在明天婚礼前见曾经的舍友见一面。 约的十点,在梁意意自己开的咖啡店。 于是陈嘉效发现了一个现象:401好像没有一个人继续在干临床。 郑清昱还是很用心地吃鱼饼,陈嘉效事先在导航上搜咖啡店的位置,留出时间,然后递过去一个红包。 “嗯?”郑清昱心下疑惑,匆忙抬头,嘴角挂了一点浓稠酱汁。 “你帮我带到。”陈嘉效扯了张纸,郑清昱才反应过来,垂下眼皮捂住嘴角,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打红包?”他又没有被邀请,说不定,梁意意都忘记他这个人了,而且,她拿他的红包去,算什么? 如果新郎是贾天诚,还能说得过去。 陈嘉效不以为然,“你塞进你红包里面也行。” 不管他怎么说,郑清昱还是觉得怪怪的,本来,他还因为她只是为了参加梁意意来滨城挂脸,虽然他脸一直挺臭的,郑清昱感受得到,那样的陈嘉效,像别扭的少年。 “我是觉得,大家认识一场,当初你们宿舍的人,除了你和芮敏,我和她交流最多,有一回我书被人拿走,还是她给我找回来的。” “有这件事?”郑清昱眉头一下皱得很深,接二连叁挑衅他不自知,“你这么说,我觉得你和梁意意、芮敏交流才多。” 陈嘉效气定神闲靠在座位上,表情淡淡看她终于肯把他的红包收进包里,喉结动了动,在郑清昱提醒他吃鱼饼的时候,忽然说:“因为在路上碰到,总是我主动和你说话。” * 梁意意的咖啡厅在另一个区,好在交通状况良好,陈嘉效那辆BML开得很快,但一点颠簸感都没有,郑清昱突然想起一件事,“那晚厉成锋说要买的车,就是这款?” “嗯。”陈嘉效反应不大,可随即郑清昱想起来,他又不是真的销售,做的都是她连想象都没有画面的工作,所以提到自家品牌的产品,当然不会热情似火,厉成锋包括王磊宁的所有消费,都是试图让自己产业和BI建立联系。 “像你们平时开别的车,不会有关系吗?”郑清昱是真的好奇,她们单位很多女职工怀孕如果不在自己医院产检、生产,就会被领导约谈。 陈嘉效眼尾捎带一丝蔑然,郑清昱就知道他什么意思了,没再说话。 到地方,陈嘉效突然问她:“有计划买车?”郑清昱皱了皱眉,摇摇头,“我不喜欢自己开车。”关门的时候,她背对他,笑了,陈嘉效其实也可以像一个合格的销售。 “郑清昱!”突然有人叫她名字,郑清昱始料不及,循声看去,梁意意乔雪站在路口冲她招手,叁人很多年没见过,有变化是肯定的,但梁意意那口带东北腔的“郑清昱”,永远这么爽朗、飒然。 另一个人,陈嘉效没太多印象。 他两手慢慢搭在方向盘,扭头看叁个人聚首的场面,郑清昱背影没变过,清寥、寥落,让人想起滨大校园的银杏叶,缤纷盛大一场深秋。梁意意也留了及腰长发,大衣捂得很严实,一张脸还是像少女,朝车的方向不停张望,笑没从脸上掉落过,和当年在图书馆总是踮脚躲藏观察他的样子一样。 只是当年,她凑热闹八卦的对象,是他和芮敏。 现在从他车上走下去的是郑清昱。 车是全防窥窗,外面看除了黑,什么都没有,可越是看不见,好奇心越大,梁意意很自然,用力把郑清昱拉到自己面前,眉飞色舞耳语:“谁啊?你在滨城除了我,还和谁有联系,从实招来!” 郑清昱扭头幅度不大,刚好够车里的人看到她清亮眼睛,秀挺鼻梁,弯了弯嘴角,“滴滴司机啊。” 乔雪信了,多看一眼嘀咕,“这年头还有开宾利出来跑车的……” 婚礼结束,郑清昱第二天就回了台城,医院出了件大事,中心人物是郑清昱所管年级的研究生,哪怕她正在休假,也有责任和义务赶回去。老郑和蔡蝶都不知道她回来了,厉成锋也是白天刚回到,他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带两边家长下馆子,是蔡蝶坚决在自己家热闹才作罢。 家庭聚餐,一般都是老郑和厉成锋下厨,就快可以上桌了,郑清昱突然打电话回来问家里还有没有饭。虽然听到厉成锋一家人都在时,郑清昱沉默半晌让他们不用等自己,可一群人还是等她到八点多。 郑清昱提着行李回来的,蔡蝶心疼死了,觉得她不过出去几天又瘦了,脸色也不好,从玄关开始就跟着她,恨不得替她穿鞋。 厉成锋帮她拿行李,蔡蝶在,他也不好发挥,目光沉默在她脸上转,发现她嘴唇有些泛白,肉眼可见的疲惫,那些复杂多余的情绪忽然消失了。 老郑在旁边也插不上手,安安静静观察厉成锋,仅存的愤怒也变成了疑惑,看上去,两人都没问题,男人最懂男人,厉成锋看郑清昱的眼神,分明有爱,但也正是因为懂,老郑太了解男人能坏到什么程度,有外面的小孩都生出来了还能哭着下跪写保证书的。 无论如何,老郑只能祈祷不是因为有人变心而让郑清昱有离婚想法,其实这两天他想想也看开了,这过日子,还不真是所有人都能守着一个人过一辈子,柴米油盐,婚姻和恋爱又不同了,如果磨合不好,与其勉强相处,不如早早好聚好散。 在老郑头脑风暴时,郑清昱和厉成锋父母打了声招呼,一如既往叫“爸妈”,康礼美也一个劲抱怨:“这干的什么工作,人家休假还要召回来,那请假还有什么用。” 厉栋庆推了把自己老婆,“你一个没工作过的人说什么,没看小郑累成什么样了,赶紧让人家坐下来吃饭才是真……” 一群人叽叽喳喳的,郑清昱耳膜实在受不了,从下飞机就一直疼的头更加涨,老郑知道蔡蝶这个人关心则乱,看出郑清昱状态不对,适时站出来发话。 “真真你去换身衣服,马上就可以开饭了。” “你们先吃,真的不用等我。”说完,郑清昱拿掉了蔡蝶的手,空间有点挤,从厉成锋身边路过时她看了他一眼,一点都想不起来两人最后一次通话聊的什么。 厉成锋抬起手很自然替她把有点滑下来的开衫领子扯上去,在她离开后,没等康礼美说话就跟过去。 “我去看看,你们先吃,别再等了,这样她会更不舒服。” 家里是复式楼,郑清昱爬到二层,一进厕所就趴在马桶吐了,太急力量又不够,门没关紧,厉成锋紧随其后,那一声猛烈的反胃声太大,心脏骤然一缩,他反手锁上门,胡乱扯下许多纸巾跪在旁边替拍背,郑清昱整个人都在抖,一声呕得比一声大,厉成锋眉心跳痛,担心楼下的人会不会听到。 郑清昱就是不想让他们担心,不知道忍了多久。 但她吐不出什么,四点那会儿她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关系户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给她一个面包,郑清昱就水吃了,不然真的撑不下去。那团糜烂的东西吐出来,连黄水都没有,可胃气就是不断往上涌,整个食道都火辣辣的,一点点味道都闻不了,可总感觉刚才坐的那辆车上浓郁的茶香还在鼻腔里,不停泛恶,头也要裂开了。 郑清昱拿手去抠喉咙,厉成锋触目惊心,立马制止她,心毫无节律慌起来。 “你房间是不是有药?” 郑清昱无法回答。以前厉成锋不知道这种情况下是该抱她回床上躺着还是尽量原地不动,现在他让人轻靠着墙壁,回头再叁确认的同时火速出去找到药和水,又拿上她脱下来原本挂在行李箱的围巾。 她吃药的时候厉成锋拿围巾将她裹起来,不停揉搓。郑清昱有偏头痛,大多数情况下的呕吐也是头痛引起。吃完药郑清昱缓了五分钟,期间浴室里静得出奇,厉成锋电话响铃尤其突兀,前两次,他当着郑清昱面接的,公司的事,第叁次,他没接也没挂,问郑清昱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想洗个澡。” 厉成锋犹豫片刻,主动说:“我去帮你拿衣服。”浴巾放在哪里,干净的内衣裤在哪个柜子,他了如指掌,一应俱全交到郑清昱手里时,最后确认:“你真的没事了吗?” 郑清昱勉强一笑,不过敷衍,对他说了声“谢谢”,洗好出来时,一开门就看到厉成锋靠在对面墙壁,什么事都没做,两人目光短暂相接,彼此都无言。 一起下去的时候,人虽然都坐在饭桌上了,可蔡蝶和康礼美也在的情况下罕见气氛不活跃的时候,要不是刚才厉成锋下来告诉他们郑清昱想洗个澡,蔡蝶早就坐不住了,郑清昱一露面,她立马忙活起来,看女儿脸色比刚才好,才长舒口气。 他们其实已经快吃完了,就郑清昱还在动筷,厉成锋则又是给她盛汤又是夹菜,老郑看不下去,把活揽了,“成锋你也吃,我去热菜。” “到底什么事,这给累的?”蔡蝶手停不下来,快把郑清昱的碗都堆满了,郑清昱无奈阻止,可架不住两个中年妇女的八卦之心,老郑和厉栋庆都嫌自己老婆管太多。 显然郑清昱没有说的意思。 “这医院的事,要是说给你们听,你们出了这门又去和别人说,指定不到明天就闹得满城风雨了。” 康礼美不乐意了,“我就来这住一段时间,隔壁住谁都不知道,我上哪儿和人说去!” “妈,人家单位内部的事,如果到时候影响大了,清昱说不清的。” 儿子发话了,康礼美气焰瞬间小许多,低声嘀咕:“我这不是关心清昱吗,这班上的,比临床还累。再说了,医院这么多人,谁能保证消息一点都不外传,这么多张嘴呢,他凭什么怀疑到清昱头上。” 蔡蝶本来也是这样想的,可她觉得,女儿和自己这个当妈的分享吐槽单位的事是合情合理,总没有闺女不信任亲妈的吧?可对着她做婆婆的,又另当别论了,你康礼美凭什么觉得我家郑清昱一定要和你说医院的八卦。而且看郑清昱今晚的样子,是一点说的意思都没有,蔡蝶还失望呢,埋怨就是因为多了你们两个公婆,在自己家还要拘束的。 好在厉成锋没有这个时候装哑巴,蔡蝶面上才收敛了。 “你回来怎么都不提前说一声?” 饭桌上四双眼睛同时看向郑清昱,郑清昱没抬头也能感受到这一群目光,又和厉成风心照不宣望向了对方。 作为丈夫,她最亲密的枕边人,也是在开饭前和四个家长一起得知郑清昱回来的消息。 实际上,他连郑清昱之前几天去了哪里都不知道,或者说,压根不确定她是否还在台城。 是今天回来商量一家人出去吃饭,蔡蝶嘴闲不住,抱怨郑清昱那个大学舍友结婚匆匆忙忙的,估计是奉子成婚,厉成锋才知道郑清昱大老远飞去滨城了。他一时半会儿没说话,蔡蝶机敏瞥他一眼,又说:“哎呀,她俩大学关系好,毕业那会儿就约定好的,彼此结婚一定要到现场,这不,又正好赶上真真休假。” 厉成锋当然知道岳母明里暗里给郑清昱“洗白”,解释她匆忙离开没给自己父母接风洗尘这件事。 “不过你应该没见过她大学那帮朋友吧?”他这个岳母,和郑清昱是完全相反的两类人,精明劲就写在脸上,做生意起家的,对谁都笑脸相迎,看起来亲和随性,不经意就把话题岔开了。 “没有。”厉成锋如实回答,他甚至连梁意意这个名字都陌生。 蔡蝶这个时候自然而然反将一军,遗憾叹气:“是你们当初没办婚礼,不然她那帮舍友也得天南海北飞来这边参加你们的婚宴。” 虽然都过去快叁年了,想起这件事蔡蝶还是心里有气,不明白两人为什么不办婚宴,又不是缺这点钱,一辈子就这么一回,这么重要的日子,给今后留个念想也不错啊。 就这点,蔡蝶少有的和郑清昱险些起争执。 “事发突然,从接到通知到我落地也就五个小时。” 康礼美觉得自己应该在亲家面前说些什么,“再匆忙,发消息总有时间,让成锋去机场接你一下,比自己打车要省事呢。” “我怕他在忙,刚出差回来肯定一堆事。”其实郑清昱根本不知道厉成锋也是今天回来。 在郑清昱说话时,她和厉成锋都看着对方,似乎有一股无形中的默契在,落在其他人眼里,都觉得夫妻俩都不是那种一昧索取、无理取闹的人,两个小年轻在夫妻关系里能彼此考虑,实在难得,蔡蝶满眼欣慰,却只敢在心里想想:自己什么时候能抱上外孙。 只有老郑始终没说话,在旁边抱臂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藏都藏不住。等人都走了,蔡蝶立马黑脸质问他为什么要破坏气氛。 老郑一肚子话,可想来想去,郑清昱其实也没说什么,而且吃饭前小夫妻在楼上,厉成锋跑前跑后,他们都察觉得到,刚才走的时候,厉成锋和郑清昱还窃窃私语,和平日根本没差别,老郑决定忍一下,心底其实也是抱着微薄的希冀,也许两人只是吵架了,这次分开冷静过后,又和好了呢。 021 “你一个人?”厉成锋对此心有疑虑,传闻陈嘉效只是在公众视野里清高自律,可这样寻常的夜晚,让人偶遇他独自在街头抽烟,这时候突然跑过来一只宠物狗围着他脚边打转似乎也不奇怪,好像也更合理。 陈嘉效淡淡一笑,没有表达出任何羡慕地寒暄,“我父亲住在附近。” 这让厉成锋有些失落,和郑清昱结婚以来,不管是什么时候,他很享受两人被别人放在一起谈及的那种奇妙感受。可对面是陈嘉效。厉成锋大专毕业出来打拼,和太多城市的公子哥打过交道,他们的确有丰富阅历作为谈资,那是家庭赋予他们的——不懂收敛,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一贯轻浮、俗腻,而陈嘉效自己也站在社会金字塔顶端,整个人有种不与世俗的冷漠。超越年纪的老成稳重,无畏少年的顽固任性通通在他身上里有迹可循,普通人渴望和追寻的情感、生活,他看起来无法体会,更多是一种淡然无谓的态度。 有钱人家,连维系亲情也只是一种利益交流,完全不存在几个小时前他们在郑家围桌吃饭的热闹氛围。 就陈嘉效一人,气温低迷的夜色里,他不像红尘中人。 “我们也刚从老人那里回来。” 两人不是很熟,不然厉成锋也许还会紧接着调侃他一句:赶快找一个吧,一个人多孤独。 陈嘉效黑黢黢的眼睛足够容纳头顶那片乌云,预告今晚后半夜是有雨的,郑清昱抬头看了一眼,果然没见到半颗星星。 说不到两句话,陈嘉效和厉成锋最后又谈了会儿车的事情,郑清昱电话响了一回,她走到旁边接,总觉得有双眼睛在临摹自己的后背。 电话通知明天还要开会,等郑清昱转过身,看到厉成锋在原地等自己,他脸上是藏不住心事的沉重感,浓眉皱得很紧,两个肩膀又微微耸起来了。像当初在托管班,她们一眼就看出这人肯定比自己大,猜他留过级,此刻郑清昱也忽然记起来,他比自己大了快三岁,三岁而已,满身岁月的痕迹。 陈嘉效没打招呼,走了。 郑清昱回到家,忽然不知道可以做什么,澡也洗过了,于是,慢吞吞走去厨房打开冰箱,空的,冷气被调低了。她站了许久,最后打开窗,把客厅地板拖了一遍,把抱枕、沙发套拆下来,打算明天洗。其实根本没灰,可她就是觉得该洗了。 不知不觉已经十二点半,郑清昱终于想起来睡觉,又把脸洗了一遍,头还有点隐隐发沉的疼,不过无伤大雅,这种程度是她早习惯的与身体共存的不适感。 熄灯前,她走向衣柜,打开半天脑子还是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但可以确定,陈嘉效没有上来过。 陈霆民住在附近吗? 在书房忙完,郑清昱直接在那边睡了,没来得及换被子,被冻醒的时候也不知道几点,迷迷糊糊只是把薄薄一层棉被往身上缠得更紧,困意缠人,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又突然被自己没订闹钟的念头吓醒。 摸到手机,眼睛被屏幕蓝光刺到,郑清昱缓了一会儿,可再次睁开时,发现那条通知栏还在,是未接来电提醒。 心猛地一悸,像极休息不够产生的慌乱动荡,郑清昱慢慢坐起来,靠在床头盯着红色的两点零五分发呆。 不过是十三分钟前。 本来不想开网的,调好闹钟,郑清昱还是打开了微信,有未读消息,很多学生就喜欢过了十二点给她发消息咨询一些事情,不然不好意思开口。郑清昱一一回复了,清空所有红点。 微信上陈嘉效的对话框没有动静,那通响铃50秒的电话,更像是无意拨通,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郑清昱拨回去,空空的黑暗里回铃音一声接一声,有些催眠,眼睛就要闭上的时候,世界彻底安静了。郑清昱等了一会儿,对面还是沉寂如海,她想了想,自己好像也没什么要说的。 “又做噩梦了?” 过了很久,郑清昱还在感受他的声音,陈嘉效抽了口烟,话筒里有丝丝入扣的吐气音,“不说话,他在吗?” 郑清昱指尖一动,将膝头蜷起来,头发还是油了,一觉醒来,她自己都不想碰。 “衣柜里都是你衣服。”话一出口,郑清昱头皮发紧,紧接着说:“你回来了。” 陈嘉效“嗯”一声,是鼻腔里挤出来的,有些不走心的低沉,还在回味她上一句话,这时候嗓音里才有浓倦的惫感,“事情提前结束了。” “嗯。” 郑清昱在思考要不要现在换床被子,可现在折腾完,干脆别睡了。两端各自沉默着,郑清昱突然打了个喷嚏,一下没收住,她下意识把手机拿远,想去拿床头柜的纸,突然发现这是在书房。 没办法,她被迫下地,打开一盏盏灯,走到客厅,扯两张纸,擤鼻涕也文文雅雅的,只有一点无法避免的声响。 陈嘉效听着这一串声音,第一句问的是:“你在书房睡的?” “处理点工作,懒得跑了。” 困意彻底消失。 “还好吗?我是说医院的事。”陈嘉效突然这样问,郑清昱怔愣不过一秒钟,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意外,如果他真是和陈霆民见了面。 “不太好。” 一整晚,所有人都在问她发生了什么,他们也许是出于好奇,也许想关心,可郑清昱无法和任何对象和盘托出。 陈嘉效,医院领导的儿子,也算是内部人员了,他一上来就事情本身发出质问,郑清昱并不反感,而是长长舒口气,终于可以和处于这个系统边缘又肯定他不会有所参与的人说一句真心话。 不太好,哪里都糟糕透了,从里到外。 “我是问你。” 陈嘉效不屑了解这家医院又发生了什么令人啼笑皆非的事,就像反感一个人,避之不及,哪会有闲心去关注他一举一动。 郑清昱望着电视屏幕里自己模糊的轮廓,大脑一下空白了,口吻平静,“我就是说自己不太好。” 022 她想起来了,陈嘉效才不关心,前不久,他们才因为这个系统一些本来就存在的争议差点发生口角。 渴望他理解吗?或许他会说出比陆桥让自己更陌生的话,郑清昱想,她不会和陆桥当面争什么,可如果对方是陈嘉效,她会控制不住,想狠狠嘲讽他一个外行人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拿他在自己领域傲慢的态度去做点评。 可其实陈嘉效或许连事情细节都了解不全,他如果口出恶言,那也是出于对一个地方具有攻击性的本能。 “陈霆民又骂你了?”陈嘉效好像的确和郑清昱不在一个频道,不得而知她想了这么多,他甚至笑了笑,漫不经心的狂妄,“你放心,我也骂过他了。” 郑清昱皱了皱眉,脱口而出,“你喝酒了?”其实毫无依据,只是凭感觉,陈嘉效怎么这样? 他像为了逗女孩子开心,自恋幻想女孩子已经被打动,所以他也笑了。 陈嘉效在朦胧夜色里,眼角发红,被风吹的,一身清冷尘灰。这雨一直也没下,此时此刻,他就在月亮湾八栋前面的路灯下,重重吸口烟,过肺过了很久,颓废又漠然的脸,被骤然喷出的一条混重白雾彻底淹没。 是喝了点酒,他很少涉足酒吧,可前半夜看到她和她丈夫一起散步,陈嘉效突然很想喝酒,没叫人,独自在散台,热情似火的女人让人眼花缭乱,身边有热衷于给他介绍的,清一色是这种类型,问为什么,他们一致笃定“你就适合这样的”。 好像只有笑起来像太阳,叽叽喳喳话题不断的女人,才能治愈他一眼看过去就有缺陷的人生,撼动那颗冰冷的心。 鼓点太嘈杂,变换不停又夸张的灯光闪瞎狗眼,但就是看不清那一张张浓妆艳抹的脸,陈嘉效忍着不适感拨通郑清昱电话,完全不考虑现在几点,人睡没睡,有时候,他承认自己的卑劣,自我到极点。 想问她,喜欢来这种地方吗? 很长一段时间里,陈嘉效认为她和他是同一种人。 好吧,其实就想听听她声音。 也不是,只要想到厉成锋和她走在一起,在月亮湾附近,陈嘉效脑袋就要爆炸了。难道他也会在月亮湾过夜吗?郑清昱怎么敢。 她没接,陈嘉效冷漠挡开一双双鲜艳漂亮的手,雕塑一样不可侵犯穿过欲望涌动的人潮,出了酒吧,他看眼天,敞着大衣两手插兜往回走,完全暴露在冷风中的是一张白俊又阴暗的脸。 十分钟就到月亮湾楼下了。 整个小区都在沉眠,到处静悄悄的,陈嘉效忽然又不想打扰她。她昨天才参加完婚礼,今天一大早就赶飞机回台城,六点多那会儿,还打电话给陈霆民。 他就在旁边。 院领导表情阴沉,被气的,昨晚的事,直接把陈霆民血压干到180,事态一发不可收拾,居高位的人没有谁不害怕的,可他们只是害怕底下人捂不住悠悠之口威胁到自己官帽。 休假的职工从两千公里外赶回来,吃饭时间陈霆民已经稳稳坐到饭桌旁边,沉默听了不到半分钟,就厉声喝斥:“他们闹也是你们办事不力,你蠢的啊,谁再闹就扣他毕业证,一个通报不够就发两个,学生你还不了解,人家就是要和你对着干的,和他们讲什么道理,谁敢散布谣言,就砍谁结业资格,我倒是看看,他们牛还是我牛!” 旁边在倒降压药的“继母”,就比陈嘉效大五岁,是陈霆民的研究生,当初那个规培生生了个女儿,陈霆民没有给她名分,后来又和一个已婚的药代好了几年,对方离婚和他再婚,一直没养,直到这个研究生儿子都生出来了,陈霆民又离婚再娶。 坊间流传的说法是陈霆民重男轻女,都忘了他还只是科室一个小小住院总的时候就有过一个儿子了。 陈嘉效想起那天在滨城,和郑清昱“吵”过的话题,陈霆民现在的妻子也是这条路走过来,按理来说她会感同身受,可现在她只是在一旁默默准备自己的事,神色漠然,等陈霆民放下电话,给出她的建议:“那帮学生不过是趁这次凑热闹,事又发生在他们身上,一个个闹得倒起劲,照我说,应该通知到各个科室的老总教秘,先从这个月出科开始卡,出不了科,规培时长不够,他们就知道错了。” “你来干嘛?”陈霆民眉头压得很低,肉眼可见的烦躁,瞥一眼旁边的陈嘉效,更是气结。他一直希望陈嘉效能继承自己衣钵,可人跟着前妻长大,现在给外国人打工就算了,还染了一身资本主义坏毛病。 “不是以为你要死了,没想到是装病躲回家,留下属在那边拼命。” 陈霆民直接将筷子砸出去,柏橙赶紧把被吓哭的小朋友抱走,不敢掺和,忍不住偷偷看了好几眼陈嘉效,他一脸冷淡,姿态依旧是松弛从容,恰好也看过来,柏橙心漏跳一拍,匆匆把脸转开了。 “你就这么希望我死?” “既然这样,下回让你老婆别大惊小怪的,如果再打我电话散布虚假消息,我会报警。” 陈嘉效一下飞机就接到柏橙电话,说陈霆民因为本院职工和研究生发生医闹事件一晚上没合眼,在家里厕所晕倒了。他马不停蹄赶来这边,是想了解这次医闹,事涉研究生,那和郑清昱是不是也有重大关系,压根不是因为什么担心陈霆民晕倒。 这种男人,死了才好,这是陈嘉效整个童年听到母亲那边家人说最多的话,成年后,陈嘉效觉得母亲如果不疯,他自己就会疯掉,所以他选择留在国内上大学,倒也不想和陈霆民有任何关系,一个人跑到最北边。 从陈家出来,他没开车,自然而然就走到这边了,本来想打通电话的,就算像上次那样,她因为工作压力,受了傻缺领导的气不肯接他电话,可陈嘉效想试探,在滨城时他和她说的话,她有没有记住。 陈霆民骂了她,她可以骂他,骂回来。 不过两天没见,他发现自己想她了,非常想,想在她最疲劳最崩溃的时候狠狠做,这样她哭了,在他身下,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安慰她,吻她难得的眼泪。 同样怀念,滨城的短短几天。 落地台城之后,这座城市的秋风都柔和许多,没有让人抑郁的肃杀深色。白蜡的枫叶、酸甜的糖葫芦、拥挤的烤牛店、五光十色的江景通通像遥远岁月里遗失的一切,分不清到底是古老的记忆还是梦幻的幻想。 陈嘉效给自己点了支烟,一个人在街头漫步,生人勿近的冷酷、孤单,却是满脑子绮丽,想让她趴在胸口替他点一支事后烟。 紧接着,他抬眼看到了她和她的丈夫。 陈嘉效其实没有任何感觉,只是想自己正视了一个事实:在单位面对领导施压,劳累奔波一天后,如此温馨宁静的夜晚,她是留给家人的,站在她身边那个高大的男人,拥有合法身份去聆听她的委屈,分担她的压力,舔舐她的伤口。 在厉成锋身边这么沉静温婉的郑清昱,陈嘉效也是第一次见,她看起来没有任何伤口暴露在外面,不像面对他时有那股令人捉摸不透的不可一世的暴躁、绝望——不像郑清昱。 厉成锋说他们刚从老人那边出来,这更让骄傲的陈嘉效恨不得将自己撕碎,毫无存在感才好,他不可遏制地想象着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画面,再看看自己,对比太惨烈。 他想,也许两人和好了,在老郑知晓郑清昱有离婚想法后,鼓动全家人出面调和,郑清昱决定再给那个男人一个机会。 无论在哪国,陈嘉效恨透那些什么都不懂自以为是做“调和者”的人们,他们沾沾自喜,以为又拯救了一段感情,一个家庭。 郑清昱会是那样的人吗? 陈嘉效忽然发现其实自己一点不了解她,十年后再见,在拥挤电梯间,还是惊鸿一瞥,她依旧清冷、淡漠,美而自知但不自羡,过分清醒自我的模样狠狠抓住男人眼球,而这些,也是让有心、无心一切蠢蠢欲动念头自动熄灭的隔绝地带。 可之后,在酒桌上,陈嘉效又看到另一面,对于他而言全新又陌生的郑清昱,她是大老板的贤内助,健谈、爽朗,酒喝得很猛,一群男人的荤话也休想让她含羞露怯。 可陈嘉效后来记起来了,她大学时期是混学生会。 听身边人讲述了她和现任丈夫的“爱情故事”,可以用一个词来概括她这样让人惊艳又过目不忘,高学历有内涵家庭不差的女孩为什么最后嫁给了厉成锋这种“土豪”——妥协。 男人得不到一件东西,态度转变得很快,他们表面夸郑清昱,实际上背地都觉得她和陈莉莉没太大差别。 凭郑清昱自己,叁十岁,她恐怕还在医院底层挣扎,拿最少的钱干最辛苦的活,临床科研教学需要叁手抓。可嫁给厉成锋,她从临床逃离出来,坐上了办公室,许多人梦寐以求可压根没有机会争取的行政岗,工作变成了一件消遣,还在这个领域,变成某种程度上的领导者,也不算辜负青年时期的理想,如果哪天不想干了,厉成锋随便一张副卡就够她挥霍。 这让“郑清昱”这个名字,变得更遥远,却让她这个人多了几分真实感,原来,高高在上的女神没有和初恋终成眷属,世俗地和这个年纪最适合自己的男人结婚了。 陈嘉效不知道厉成锋具体是怎么帮郑清昱的,很大可能是砸钱,某天在酒桌上,他吞云吐雾看着厉成锋身边的郑清昱,酒精开始发挥,想:如果郑清昱早和他重逢叁年呢?他要帮她,会比厉成锋要轻松得多。 023 事情发生后一星期,本来事态已经稳定了,可最终结果流传出来,又引起了轩然大波。 消化科主任被警方带走没有受到任何处罚就被放出来了,而那个研三同学也没有得到主任及其家人包括医院、科室一句公开道歉,于是在各大交流群和网络上,又开始接连出现以“施暴者原谅了受害者”这样反讽话术为标题的控诉。 目前只有郑清昱等内部人员才知道,医院和本次事件中生命遭到威胁的研究生私下达成了协议:等明年毕业,将其留院。意思很明确了,医院也给足了当事人时间去做选择——如果答应这个条件,医院这边坚持息事宁人的态度,因为如果院方有所表示,就相当于在打老主任的脸;如果学生不接受这个条件,有借助全体住培学员闹下去的想法,也可以试试。 最终,学生选择了毕业留院。 他和郑清昱说,他手里没有文章,就算毕业,大概率是进不了大三甲的,只能去县份一些医院。 他还问郑清昱,“老师,我是不是背叛了其他同学?”说这话的时候,他双眼无神,整个人在隐隐发抖,脖子上的伤已经变青了。 郑清昱遵照领导的指示,负责给他进行心理疏导,可真正在面对问题时——他今后漫长从医生涯还要进行不知道多少次值班,会不会想起这次的事故,郑清昱和他同时沉默了。 最后他反问郑清昱,“老师你为什么不继续干临床了?” 郑清昱回答:“我身体不好,可我想活久一点。” 两人都笑了。 这一次,领导班子采取雷霆手段,很快各种声音就消失了,尤其各科主任在早交班时提起此事,均表达中立态度,大家或许有动摇的。而且,用脑子想想都知道,那个研三师兄,一定得到了好处,而他们这样闹,是得不到任何利处的。 用一个人的话说,这是“洗脑”。 那晚过后,郑清昱很久没和陈嘉效联系,这次突发事件让她错觉跌入了时间漩涡,等她挣扎出来的时候,台城街头的树叶都落光了。 这天郑清昱下了班坐地铁去了28小时,看中一款新出名叫“黑洞”的欧包,付款时碰到陈莉莉,两人就一起进商场逛一圈。 聊到王磊宁厉成锋这群人有些日子没聚了,连带着她们两个也很久没碰面。 “本来老王说这周六撺一局的,谁知道老大生病了,就改期了。” 郑清昱反应片刻,后知后觉陈莉莉口中的“老大”是谁,路过一家女装店,陈莉莉看上一件衣服,要郑清昱帮忙参考,以为上一句话她是没什么好回应的。 男人的局,她们两个本来就是顺便蹭口饭吃,真要聊什么正事的酒局,压根都不会让她们知道。 逛累了,两人在一家奶茶店落脚,很接地气,刚坐下来陈莉莉就接到一通电话,她是女主人姿态。 “就照着我说的去办,我以前是他助理我能不了解?” 不好意思什么都不点,郑清昱要了杯纯奶,热的,刚端上来还有些烫嘴,她百无聊赖搅动着,看起来有些走神,这是社交潜规则,要让自己看上去并没有在刻意听对方讲电话。 陈莉莉却主动说:“我家那个,要送东西给老大,让我全权负责,这不就专业对口了嘛。” 郑清昱弯了弯嘴角,不知怎么就说出口了,“他看上去……的确让人拿捏不准他到底对什么感兴趣。” 送礼,做这件事的人只有一个目的——拉拢人心,不管是情感交往还是商业交易。可像陈嘉效这种男人,你根本无法判断什么会打动他,他喜欢车,可他自己就能造出一辆来,别人送的,一定入不了他的眼。 郑清昱想起那时候,芮敏提前一个月就绞尽脑汁去研究圣诞要送陈嘉效什么礼物,最后401给出的建议是一辆车。 开玩笑。 最后芮敏送了什么出去,郑清昱记不清了,但隐约记得,芮敏最后采纳了她的建议。 “其实和你说实话,我在他手下做事两年,说是助理,其实也根本不知道什么东西能让他有一点点触动。” 郑清昱心下了然,陈莉莉现在是王磊宁的妻子,王磊宁让她去做这件事,她就算摸黑也要硬着头皮完成任务。 “那你打算送什么?” “吃的,老大这个人,再冷漠清高也不是喝仙水长大的吧?” 郑清昱一怔,笑了,脑海里闪过两人相处,好像真的不是上床就是吃东西,他总能带她去各种藏得很深,味道惊艳,而且总是营业到深夜的小店,和陈嘉效吃饭,是绝对不会被扫兴的。 其实郑清昱没告诉他,那晚在滨大的烤牛店,她看着他吃实在是香,竟然觉得那家店的味道比上学时要好,内脏她也吃了一点。 到了她热爱的韩餐,他毫无兴趣也陪她吃到尽兴,在一堆他无法理解的料理中挑出一样,施舍一般给出他高贵的评价:鱼饼不错。 陈莉莉丝毫不担心自己出错,口气轻松惬意,“以前我还在他团队的时候,经常加班应酬到凌晨,他都要司机开车去那种小摊,自己吃,让我们先走。”其实她一度怀疑陈嘉效是不是受过什么情伤,这样英俊多金的男人,这更让女人圣母心泛滥,幻想自己可以治愈他。 可真正和陈嘉效共事久了,这种粉红想法就会彻底破碎,甚至都不会去怀疑他喜欢男人或者有什么难言之隐。陈嘉效就是单纯情感淡薄,话少高冷不代表他有同理心,工作中,他只用三句话能把人把骂哭。 从公司离职后,陈莉莉才深刻领悟那句充满讽刺却满是真诚的发问:到底谁会爱上领导? “其实送什么都没用,老大是一个自我边界感极强的男人,可我总不能和老王直接说你别送啦没用的,其实老王也懂,他和陈嘉效的来往不是一次送礼就能发生巨变的。都是人情世故,走个流程罢了,这种男人,都是需要人哄的,以前这些道理,我在陈嘉效身上毫无用武之地,可对老王有用,所以我和他结婚了。我现在送的,陈嘉效也不见得喜欢,可如果他喜欢呢?瞎猫撞上死耗子也不错,我就是想为自己赌一把。” 郑清昱在地铁上还不断回想陈莉莉的话,她说为自己赌一把,当然不是依旧对陈嘉效会喜欢她让她做COO夫人抱有幻想,郑清昱看得出来,陈莉莉是真对陈嘉效动过心,可凭她的本事,使出浑身解数了,还拿不下对方,她也不会自讨没趣浪费自己最有价值的资本。 但还是不甘心,当了他两年助理,就算不能像CEO助理那样,对领导面面俱到的照料,照顾到床上,起码,陈莉莉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没能看穿那个男人一点。 不然,陈嘉效会成为她的耻辱柱。 该到站了,郑清昱没有下车,而是抬眼研究路线图,拨通了久违的号码。 那个让其他人捉摸不透的男人,也许在十二天前从外地回来的第一个夜晚,真的进了月亮湾八栋2101室。 那晚,郑清昱最后没有换被子,洗了个头,然后在客厅挑了部电影看到天光微亮,头发自然晾干,不到六点她就出发去24小时营业的麦当劳取早餐,在保安都还在呼呼大睡的时候走进了原乐楼。 之后几天,在值班室睡的。 关系户不能理解,“昱姐,我以为你就是睡怕值班室才来原乐楼的。” 她说得倒轻松,好像原乐楼是随时想来就能来的,不过对于她自己来说,的确这样,所以认为所有原乐楼的职工都是靠关系进来。 算不上嘲讽。 而且这件事,郑清昱无可辩解,没有厉成锋绕了一圈关系找到当时的院长疏通,她来不了原乐楼。 郑清昱很快释然了。 风波第一次平息,郑清昱去神经科开了药,病人不多,曾经的同事和她倒了一通苦水,说自己二胎出生了,不能再躺平,最近搞科研休息不够头也开始疼了,叮嘱她一定要爱惜自己身体。 高峰期,郑清昱排了很久队才缴费拿到药,回到月亮湾是七点多,没有饿的感觉,翻了很久外卖软件,最后还是打算再出门一趟,重新囤点面条。 出门前想起刚拿回来的散利痛,想着先收起来,顺便看看还需要补充什么药,除了针对最严重的头痛、睡眠不好,郑清昱很少在医院开药,小区楼下就有药店,顺手的事。 客厅的茶几基本上摆设而已,当初装修郑清昱本来不想要的,可蔡蝶觉得客厅还是要有客厅的样子,郑清昱随她去了。 侧面抽屉专门用来放各种药和保健品,拉开看一眼,郑清昱就知道这里被人动过了。 郑清昱十分确定家里原本没有散利痛了,除了全新的散利痛,还有布洛芬、佐米曲普坦,口服的、喷雾,中成药天麻头痛片也有。 可以用于治疗偏头痛的所有药,几乎都有。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本来就休息不好,加上蹲着,血液循环不畅,郑清昱腿麻得很快,最后把抽屉里所有东西都拿出来,重新整理一遍。 去了超市,路过药店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刚才忘记统计哪些药没有了,回到家,下了几根面条和青菜,安静吃完,才慢慢回复蔡蝶一个多小时前发的消息。 “乖女,吃饭了没?” 郑清昱不喜欢让脏碗过夜,以前和厉成锋一起生活,两人偶尔都在家做回饭,她负责打下手,厉成锋还没炒完菜她就开始清洗厨具,一定要清洗完才上桌。厉成锋劝她先吃,一会儿他收拾,郑清昱很固执,让他先吃,厉成锋没办法,摘下围裙靠在旁边帮她,无奈笑道:“我做饭就是为了和你一起吃的,你还要让我自己吃。” 刚结婚前半年,也会有时候让郑清昱恍惚地想:也许这辈子,她会和这个男人就这样过下去了。 和谁过不是过。 把厨房都整理过一遍,确保每个角落完全擦干锃亮反光,郑清昱才舒出口气,搬了张凳子去主卧。 换厚被子又是一项大工程。 可她看到的是床上原本薄薄的夏凉被已经换成了羽绒被,床单也换成了法兰绒,整整齐齐一丝褶皱都没有。 陈嘉效来过。 可郑清昱不能确定他什么时候来的。 如果是那晚之后,长长十二天,他为什么一条消息都没有? 如果是那晚……她和厉成锋碰到他之前,过了十二天,她才发现种种痕迹。 陈嘉效没有让她等太久,第一声是听起来并无异样的嗓音,只是和今天的天一样,沉的,有点阴。 “嗯?” “听说你病了?” 陈嘉效听到背景音是到站提示,忽然有些嘈杂,郑清昱的语调清冷。 “在哪儿呢?现在。” 郑清昱换了只手拎面包,照路线图上的地名念,车厢门关闭时,她走了片刻神,忽然听到那边尾音点哑的声音:“来我这边?” 他那边,郑清昱去的不多,在城市另一边,其实不管是他去公司还是她去原乐楼,都有点距离,在那边过一次夜,六点就要起了,大早上就走快速路,朝阳追着车跑,让郑清昱时常有一种逃离这座城市的错觉。 挂掉电话后一分钟,陈嘉效就为她制订好路线,转成文字发在微信里。郑清昱在下一站下车,按照他说的从B口出去,他预约好的网约车刚好到。 郑清昱有时候真好奇,他们这种所谓的“精英人士”,是怎么做到轻松自如掌控时间的。 东方豪庭,听起来是比较气派,格局也比月亮湾大而繁复,更安静,随便从身边开过的都是豪车。陈嘉效住顶层,郑清昱刚走出电梯,门就从里面推开了,他一身黑色缎面家居服,显得人更修长单薄,短发更随意。 这种状态的陈嘉效很少见,也是这一刻,郑清昱忽然意识到,她几乎没见过他不是工作状态的样子,陈嘉效总是衬衫西裤,矜贵冷淡做派,梳三七油头时整个人反而清爽利落,本来就表情寡淡的五官轮廓更英朗锐利。 而这样毫无拘束的陈嘉效,一下让郑清昱记起来大学校园那个少年。 “买了面包?”陈嘉效侧身让她进来,目光一低就是她饱满发顶,发现她换香水了。 恍惚一瞬,彻底换季了吗? “和陈莉莉碰上了。” 陈嘉效靠在鞋柜上,漫不经心勾了勾嘴角,瞳孔明亮又黑,“所以知道我病了。” 看他的模样,郑清昱实在发现不了任何异样,陈嘉效是气血充足的面相,这个年纪就在外企位居高位,名利、权势繁花锦簇,可他身上没有一点殚精竭虑或者纵欲过度的虚浮,简贵衣装下,是一块块有型精肉紧凑拼接的流畅线条。 郑清昱觉得自己想多了,沉默不语避开他那道在无声酝酿火焰的视线,刚转过身,后背贴上来一片温热,绵绵气息在脖颈间游走,温度灼人,郑清昱才冒出他是不是在发烧的想法。 声带已经开始发紧,轻轻一条细气,“你是不是感冒……” “嗯。”陈嘉效偏头摩挲她清香带寒气的发丝,嗓音比夜色浓稠,“已经好了。” 郑清昱很想问,怎么会感冒,她还有好多话,但抵不过急遽攀升的暧昧暗流。陈嘉效没让她转身,把人困在胸前,低头从耳垂往下吻,找到清凉柔软的红唇,郑清昱抬起手攀住那只横在锁骨上的手,侧头仰起脸同时也在找他,很快,唇舌被吮到发麻,陈嘉效吻得很用力,手臂跟着收力,筋骨分明,换气时裂出一声爆响,郑清昱脑中炸开白光,后背瞬间湿透,身体一软,灵魂跟着往下坠,情难自禁抬起另一只手反手摸他下颌,白皙脖子不断后仰伸长,喉间逸出一声声娇喘,通通男人粗重的呼吸湮没了。 “啪”一声,陈嘉效关掉了原本就不亮的灯,两人同时跪到地上,郑清昱觉得快要喘不上来气,胸口束缚太紧,带点凉的指尖弹进紧身打底,两下轻巧解开扣子,绕到前面,肆无忌惮时轻时重发力。 郑清昱来,知道自己又会经历一遍在这个男人怀里动荡致死的夜晚,两人分开,也就半个月,可她还是再一次有点畏惧强烈的气息、汹涌的 024 7 4 8 a.co m 陈嘉效全情投入,可他神经敏锐,一下就知道郑清昱在走神,他强烈直白表达自己的不满,握住她下巴,重重吮吻,自己都有些缺氧,精肉在隐隐跳动。 郑清昱伸出一只手撑在地上,裙子被褪去了,他撞进来还算克制,姿势太难堪,但那一下被填满的饱胀感一下让因为冷风收缩的毛孔彻底舒展开,她咬住嘴唇闭上眼睛,像一掬水,向前又退潮,在狂潮里累到极点,无力应付他绵密的吻。 一如往常,做这件事的时候,夜的沉默从窗外满溢进来,两人一句话都没有,四周只有起伏不定的喘息。陈嘉效像精力充沛的少年,足够的力量掩饰去了那点狂野的青涩,精力用不完,郑清昱两条腿抬得发酸,脸上是娇艳的妩媚,总是冷情漠然的眼水光莹莹,晕上一圈柔软的粉,迷离半睁,也是清高的,不管陈嘉效怎么发力。他折臂撑在她上方,感觉自己被她拂不尽的黑发缠住了,鼻尖抵住她的,跟着底下动作的节奏大口喘气,五官几乎没有动,也是一脸淡漠。 郑清昱垂眸看他许久,慢慢捧着他脸,拿舌尖去舔他嘴角,陈嘉效动作滞后一秒,郑清昱似雾又像云的眉一蹙,轻盈哼出“嗯”的声响,这刺激到陈嘉效,猛地将胯一顶,抱紧人翻了个身,他帮她一把,握住纤细柔软腰肢将郑清昱扶起来,郑清昱双手撑在他硬邦邦湿透的腹肌上,在腰肢就要坍圮时,被背后屈起来的大腿挡住了,她顶着膝头掌控节奏,脸都憋红了,陈嘉效几乎迷醉在这阵酥麻里,撩开她飘逸又厚的发,指腹轻抚着半张幼嫩的脸,想说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头疼?” 被郑清昱抢先了。 “为什么这么久才来问我这个问题?”陈嘉效坐起来,将脸埋进她潮湿蕴热的胸口,重重喘了口气,才抬起眼看她:“那晚睡书房,你倒没感冒。” 郑清昱皱了下眉,一时不能领悟他的意思,不自控嘤咛出声,整个人像团棉花一样往上抛了一下,又沉缓下坠,搂紧了他不断收翼的肩头,更清楚感受到他在自己体内的每一下游弋。 她每一寸肌肤香软又甜,细腰翘臀,这个姿势最凸显,郑清昱从不会在平日穿衣显示自己的身材,她清冷得高贵,走路带风,真正接触,会发现她知性、有涵养,并不傲慢。可只有和她亲吻做爱,才能看到郑清昱也有妩媚风情的一面,那种在最真实生理反应下催发出来的娇艳、柔媚充满想象。陈嘉效不断挺进深入,尾椎要碎裂的麻电感,肌肉都开始发酸。两团白乳柔韧挺立,形状饱满,他先用舌头在上面打圈,唤醒那粒红珠,再含住了,郑清昱双眼迷离,一手指根插入他清爽的短发,一手顺着下颌线游离,清楚感受到喉结那里不停地动,他将自己急遽的心跳都吞没了。 凌晨一点,郑清昱躺在床上,懒洋洋不想动,视线跟随套上睡袍在清理地上避孕套的身影,思绪游离。 “那天晚上我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你在哪里?” 陈嘉效重新洗了手,坐上来,眼睛清明,一点迷乱的痕迹都没有。“楼下。” 两人静静对视许久,郑清昱的脸在床头灯下线条柔和,若有似无的娇懒,唇是淡淡的粉,陈嘉效心随意动,往里挪了一下,一手捧起她脸,低头吻下去。想看更多好书就到:y ed u7.co m 他觉得此刻的氛围适合这枚吻,她应该懂了,为什么这几天他忍着没有联系她。 “这段时间都住值班室。”郑清昱觉得自己快要透不上气,可他身上清爽又温暖的气息贴过来时,那阵奔腾心跳,似乎是刚才遗落的。 陈嘉效摩挲两下她光滑的脸,往下探,最终停留在锁骨,来来回回。 “我就猜你那晚没回房间,可如果你头疼没犯的话,也挺好。”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几乎是依仗着彼此的呼吸才能存活在这个瞬间,郑清昱闭上眼,仰脸含住他下嘴唇,有点厚,软软的。 他在楼下吹了几个小时的冷风,又喝了酒,所以感冒了。可陈嘉效并不打算告诉郑清昱他喝酒了,他不想让她认为他是喜欢去那种地方风花雪月的男人。如果看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和别人一起,就要买醉甚至去找别的女孩,这种男人自己都不会信任自己的忠诚。 郑清昱迷迷糊糊地在想,如果当晚就看到床被被换了,她会第一时间想到是蔡蝶或者老郑干的事,习以为常接受父母无微不至又沉默的关怀。 可如果是抽屉里的药被填满,除了陈嘉效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厉成锋压根没进过月亮湾,交房到装修好,他们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 可郑清昱很清醒,自己没在陈嘉效面前暴露过,她的偏头痛一发作起来,丑态毕露,想掩饰都无法。 陈嘉效最早发现她在吃头痛药,是一年前,其实他们在一起,也才不过一年。偶然发现一抽屉药,触目惊心,他一一上网查,治什么的。那晚回来,习惯性拉开抽屉检查,发现治头痛的药完全清空,他咨询过这方面是专业的江柳琳,按照母亲给出的专业建议在外卖软件下单药品。后来发现少了一种,陈嘉效决定出门到楼下买,所以才能碰到郑清昱和厉成锋。 吻到最后,又出一身汗,郑清昱在他精湛的吻里又找回一丝理智。 除了两人曾经可以算作认识,有些许共同话题,郑清昱早知道陈嘉效是一个合格细心的男伴,所以她选择了他,这一年没断过。可在一个领域里倾尽所有发挥极致,又是这个男人的本性,今天如果不是她——是另一个郑清昱,或者一场他想做甚至做好了自己也可以获利的研讨会,也是会这样的陈嘉效。 他只需要讨好自己。 两人都没吃晚饭,精力消耗太大,陈嘉效走到玄关把掉在那里的面包捡起来拿去厨房,烧水下面,是那种手工湿面,难熟,郑清昱撕了两口面包,巧克力的胚,有巧克力豆,内陷是奶酪,郑清昱觉得下次还会回购这款。其实吃两口就有饱腹感了,她看一眼蒸汽腾腾的开放式厨房,陈嘉效不知道在切什么,煮个面而已,用上了砧板,郑清昱想起傍晚那会儿和陈莉莉的对话,莫名好笑。 她一个人走走停停游荡,很认真研究他家的没有家长介入的装修布置,全现代化,空间利用率高,色调冷淡,只是现在开了暖色的灯才显得有些人气。 客厅连投影屏都没有,是一面大架子,郑清昱在上面看到了他大学毕业照,背景再熟悉不过,因为一年后她也在同样的地方拍了几乎同样的照片。 厨房的水还在咕嘟冒泡,细碎声响让整个夜晚莫名陷入一种温馨安宁的氛围,陈嘉效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郑清昱扭头看他一眼,再去看一眼二十二的他,并不违和。 “这是雪下得特别大那年吗?” 郑清昱需要踮踮脚,指着一个相框,陈嘉效和舍友的合照,在雪地里站一排,搂着身边兄弟的肩膀,又密又急的雪被定格,只有陈嘉效笑得痛快的脸是不同维度的清晰。 可401的人时常在熄灯后的宿舍抱怨,都没见小理笑过。 “嗯,就是那年。” 陈嘉效的话有点模棱两可,目光在她安静的侧脸停滞不前,郑清昱没有察觉,因为下一秒,她看到了单独一个小方框陈列着那块理查德表。 她手抬起来已经伸出去了,最后时候收住,扭头很认真地询问他:“我能看看吗?” 陈嘉效心跳顿一拍,循着她手的方向看过去,给予肯定回答:“当然。”然后,站在她身后把人拢在怀里一般,抬起手,轻松将表拿了下来。 郑清昱经历了骤然暗下去的几秒黑色世界,等表拿到她面前,一切如常,陈嘉效就在身边,身上是淡淡的烟草味,其实是香水后调,闻不腻。 “它坏了吗?” 郑清昱像小孩子一样求知的目光让陈嘉效怔忡一瞬,她眼睛里也些许惶然、迷茫,轻轻咬了下唇。 她看不出来,也摸索不透,这只高昂的表看上去,对得起它的价值,历久弥新,光泽感温润如玉,同时又是冷酷的黑。 “嗯,表芯找不到替换的,修不好了。” “是吗?那有点可惜。”郑清昱想把表放回原处,有些费劲,扭头对上陈嘉效有些狡黠的目光,腼腆一笑,老老实实放到他手里,“你来吧。” 陈嘉效无声弯了弯嘴角,突发奇想,“如果医院电梯那回,我还是戴这块表,你能认出我吗?” 郑清昱看着那块表回到了安静有点暗的格子里,眼睛眨了两下,好笑:“这个世界上又不止你一个人会戴这块表。” 虽然她说的是事实,可陈嘉效还是觉得她很扫兴,从一场酣畅情事里出来的郑清昱,高冷孤傲如昨,明明她舍友说,不凭这块表她是最不容易认出他的人,可陈嘉效一次都没有从她口中听过“小理”这个喊法。 “面是不是好了?”郑清昱往前走,知道他在后面跟着,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猝不及防两人要撞到一起,陈嘉效面无表情将人揽住,眉间是一抹雪。 “你生气啦?” 郑清昱的语调突然像少女一样俏皮娇嫩,很像严格冷漠的主人某天心情突然好了,逗你一下,陈嘉效舌根泛出些苦,开了个玩笑,脸色却淡然,“说实话,我长相很大众吗?” 事实是,那个时候他是与她完全无关的人,如果没有芮敏,四年在同一所大学校园,他们会像大一一整年那样毫无交集。 可那天,他偏偏误打误撞闯进了她们班的晚自习。 郑清昱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一时无话可说,两人离得很近,暧昧的距离,可陈嘉效轻轻放开了她腰,“可以吃了。” 陈嘉效从冰箱里拿出一瓶辣椒酱,郑清昱只吃过一次,平时倒没怎么想,可现在闻到味道,不自觉咽了口唾沫,“这是买的吗?” “他们送的。”陈嘉效先让她挑一筷子,“喜欢?” 郑清昱摇摇头,“我家里做的更香。” 这个回答有些出乎意料,这也是郑清昱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家”,他们之间没有这种话题的存在,可她了解他混乱的家世,他却对她一无所知,只是听别人提过——厉成锋老婆家里也是做生意的,不缺钱。 郑清昱边吃边犹豫要不要把陈莉莉夫妻送礼的事告诉他,陈嘉效佯装不知,时不时看她一眼,耐心十足耗。最后,饭桌上只剩下轻微吸面声,两人很安静专心吃完了迟到很多的晚餐。 早上,陈嘉效先送郑清昱去原乐楼,天亮得也晚了,云是灰色,无法分辨今天的天气。少了赶地铁这个过程,郑清昱有点犯困,扭头看了眼驾驶座的男人,轮廓干净清爽,一点疲态都没有,明明昨晚吃完面她去睡了他还捧着电脑处理事情,全英文的报表,她瞥一眼更困了,闭上眼一觉睡到生物钟起效的时间。 这次没有麦当劳,郑清昱带上了昨晚买的面包,陈嘉效又给她拿了罐咖啡。 “下周见。” 郑清昱有点疑惑,本来都要下车了,又扭头用征询的眼神看他。等会儿陈嘉效也是直接去公司,西装领带,莫名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王磊宁可能会组一局。” 其实郑清昱心里有底,脸上没什么情绪,在他幽深地注视下朝原乐楼方向走了。 人一走,陈嘉效没有立马发动车子,这时候去公司,太早,他点了支烟,肆无忌惮吞云吐雾,一上来就抽得又凶又狠,偏偏一张脸在颓废的早晨里是冷的。 就是认识她那一年,滨城下暴雪,每天雪量都很大,操场因为积雪封了,一下课,道路上聚集很多男男女女玩雪、打雪仗。 陈嘉效的宿舍好几个南方人,玩疯,旁边的场地是医学院学生会在举办打雪仗比赛,以部门为单位,一片混战。 芮敏虽然已经从女生部退部,可这种时候是有召必回,她们部门只有两个男生,输得惨烈,不知道是谁开的头,不断拉自己熟人加入战斗,芮敏也拉上陈嘉效石俊全宿舍。遇到这种游戏,男生最起劲,激起胜负欲,完全投入进去。 玩到最后,很多人浑身湿透,身体都冻僵了,不得不退出,只剩下女生部和纪管部,纪管部队伍庞大,越战越勇,不断对女生部发起挑衅,石俊被激怒了,捞起雪渣子猛砸,一个男部员巧妙躲开,刚好出现的郑清昱就成了靶子,雪团正中脸,脚又陷在厚厚的雪里,她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重重倒下去。 部员见状急忙凑过去把人扶起来,有些担心;“学姐没事吧?” 石俊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砸了郑清昱,莫名心虚,远远比个手势,“对不起啦,郑部长……”话音没落,就吃一口冰碴子。 郑清昱没这么娇气,人还陷在雪地里就抓起雪砸回去,然后迅速起身跑开了。舍长在旁边目睹全程,目瞪口呆,感慨女人真是心狠,芮敏咬牙切齿:“你们不要看到美女就不敢下手好不好!” 一转头看到沉如静带着几个人在围攻陈嘉效,如临大敌,故意大喊了一声:“陈嘉效小心!” 沉如静果然恶狠狠瞪了眼芮敏,就在这时,她几个学弟被陈嘉效砸得毫无还手之力,芮敏心里爽到爆,开始指挥:“把她们部长干掉,先把大的解决掉……” 刚好沉如静和郑清昱聚头了,两人不知道在商讨什么,这一幕看得芮敏心梗,虽然只是游戏,可看到好朋友和自己讨厌的人统一战线,芮敏还是觉得浑身不得劲。刚好这时候,陈嘉效那团本来要攻击沉如静的雪团砸偏了,芮敏气得直跺脚,眼睛都红了,“陈嘉效你干嘛呀!你出去,我不让你帮我了!” 他总不会这时候对沉如静有兴趣了吧?虽然沉如静作为部长,在这次活动中完全展现出领导者气质,不慌不忙,有勇有谋,作为唯一一个带领整个部门一路杀到现在的女部长,她太耀眼,连在场的郑清昱都不太有存在感。 更让芮敏想不到的是,陈嘉效在她吼完后,果然扔掉了手里的冰团,没什么情绪地转身朝场外走去,他就算退场也是潇洒的。 后来,郑清昱也退出了,她在生理期,第一天痛经得厉害,可是这种以部门为集体的活动,她作为副部长如果都不上场的话,又怎么能说服部员为了集团荣誉一战。 刚才石俊那一记重的,把郑清昱砸得有点头晕,她实在撑不下去了,就过去找沉如静商量下场的事。 在雪地里将近一个小时,时间越晚,接近零下叁十度的寒风越猛,陈嘉效羽绒服外面湿透了,还好是防水的,但鞋子和叁分之二的裤脚就完全遭殃了。他先去教室蹭了十分钟暖气,卡点完成了汽车模型大赛的报名,出门时,天已经黑透,可还是隐约听到小道那边激烈的战况,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结束,陈嘉效没有立马回宿舍,去了趟校园超市,打了六份麻辣烫,和姜汤,往回走的时候,远远看到逆着人流独自走得很慢的单薄身影。 郑清昱身上的暖宝宝全掉了,手脚冻麻,几乎感觉不到血液的流动,嘴唇都有点发紫,她就算穿长款羽绒服,围巾裹住半张脸,还是薄薄一片,好像风一刮整个人就跟着晃。 路灯已经亮起来了,雪花斜斜落着,又密又急,很多人打起伞,不然到了室内,外套会湿透。 两人迎面相对,在离她还有两米的时候,陈嘉效问了句“结束了吗”,郑清昱置若罔闻,可她冷然平静目光分明是直视前方的,两人步伐没有片刻慢下来的痕迹,错身而过时,陈嘉效没忍住扭头,郑清昱留下的只有一个挺拔孤傲的背影。 四周忽然一阵喧哗,雪更大了,有人在对面的女生宿舍楼下求婚,几乎所有人都停下赶路的步伐,不惧严寒凑热闹,那抹高挑的黑色身影只是身形微微一顿,扭头看了一眼,就侧身让出路。 郑清昱身上有一种与周遭世俗的繁华格格不入的清醒、清高、寂寥。 可从人群里挤出去,她立马拐进超市买了一碗麻辣烫,最后一杯姜汤,她也要了。她太冷了,等麻辣烫的时候都紧紧靠在暖气片旁边,不停对发红的手哈气,麻辣烫早好了,她还是无法离开,地下超市是各种气味,芮敏很嫌弃来这里,尤其是刚洗完澡,她说进来一趟内裤都会染上味,洗都洗不掉,郑清昱也很少进来。 吵闹如菜市场的超市里,热雾缭绕,郑清昱脱下帽子围巾,所有声音瞬间涌进耳道,体温也渐渐回暖,她整个人活过来了。 刚才在路上,有阵很浓郁的麻辣烫气味留在身上一般,所以她进来了。 025 这一周,郑清昱准备各种批斗会,又坐在台下接受来自各方的批斗。 比如病人投诉率上升,医务部和教学部都难辞其咎。一个中年妇女大半夜来挂急诊,主诉是下体辣痛两小时,问怎么回事,是她老公把妇炎洁倒了,换成了不明液体,她洗澡的时候误用了,在另一个男人的陪同下来挂急诊。但是当时妇科当班医生在做黄体破裂手术,跟值的研究生镇守科室,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打电话到手术室,一线认定这不属于急诊就诊范围,让患者明天早上到门诊就诊,跟值人员也一再和患者解释现在有病情更危急的病人,医生需要先处理那边,患者当时没说什么,第二天就投诉到医务部,一认为医生没见过自己就妄自判断病情,二是她听到了一线和研究生打电话,认为对方语气不友善。 接到投诉,一线医生要写说明是肯定的,当晚跟值的研究生也逃不过,人到教学部交说明的时候,和郑清昱聊起这件事。 “一开始我们都以为那男的是她老公,直到她说她的妇炎洁是被她老公换的,我们就问她陪你来的男人是谁,她说是朋友。笑死,一看就是情夫,所以他老公才会把她妇炎洁换了。” 还有某科主任和实习生在手术室亲热,被保安通过监控看见了,保安就拿视频去威胁那个实习生,实习生不堪屈辱和压力,自杀未遂,其父母带上几十号亲戚来医院拉横幅,让二附院再次因为丑闻出名。医院隶属于医科大学,频频出事,学校那边又施威了,同样是附属医院,一院叁院怎么就没这么多幺蛾子? 上头天天喊着要整顿,实际上也没什么具体措施,把底下人批斗一顿,原本怎样还是怎样,说到底投诉率高只是面子上不好看,影响不到医院运转,各种事情频发,可这个季度医院收入比去年同期还要高出两个百分点,这才是最实际的。 周五晚上,郑清昱凭感觉买了张电影票。这部片子已经算同期比较冷门的电影了,排片不多,可周末场还是座无虚席,基本都是情侣、朋友结伴而来。剧情还不错,就是文艺片毕竟不是大众喜好,很多人看到一半就退场了。 郑清昱中午加班汇总研究生的值班补助申请,很多人把证明资料过来的时候总会问:老师,为什么叁个月前的值班补助还没到账? 郑清昱没法回答,她负责的部分,每个月都按时处理了,但财务那边下不来,这也不是她能伸手去管的。其实郑清昱还在上学的时候就搞不懂,国家每个月研究生补助、跟值的夜班餐补费为什么每回都不能按时发放,有时候新一年都过半了,去年的夜班费才打下来。 前段时间还有毕业的学生在网上吐槽,人都已经毕业了才收到早就该得到的钱,李欣琴又成了被炮轰对象,不过这事还真和她没什么关系,本人一时没忍住,在网上和发帖的学生吵起来,怪对方想尽法子要搞臭医院名声,说什么“你要是能把这个基地搞垮我谢谢你”,引起欣然大波。 李欣琴也因为这件事被约谈,扣了叁个月奖金,倒没有其他什么处罚。很多人都好奇,她后台到底是谁,都传是某领导亲戚,可这个领导具体是谁,没个具体说法。 早餐吃得晚,郑清昱中午就简单对付了几口,想的是看完电影一个人去吃海底捞,可电影看着看着,也有些饿了,起初沉浸在剧情,没什么感觉,要散场时她一阵心慌无力,知道自己低血糖了,想翻包里看看有没有吃的。 没抱什么希望,她对吃的没什么狂热欲望,看电影、学习这种需要专注力的活动,她就更不会吃东西分散思维。 奇迹般翻出一块巧克力。 是俄罗斯那款紫皮糖,当年在滨城上学,去哪里都能吃到这款巧克力,导致后来她都毕业回南方了,看到这个紫色包装还有些恶心。 但现在,这成了唯一可以救命的东西。 郑清昱坐在原地吃完,很清楚这是谁放到包里。 陈嘉效这个男人,好像总是在她要想不起这生活里有这么个人的时候突然跳出来。 这才想起来上次分别,他说“下周见”,当时她好像没有回应。 也不知道王磊宁那个局组起来没有。 两个小时没看手机,拿出来时郑清昱被满屏消息吓一跳,下意识担心的是医院那边有什么事。被支配的恐惧,意识不到,潜意识里在下班之后享受自己的时间好像是件错误的事,叁十岁的人,还会像上学时期上课开小差被抓包一样心虚。 工作群里的确有几条消息,可李欣琴她们是在商量部门聚餐的事,悬着的心放下来,郑清昱这才退出去,好像记得有一通未接来电是陈嘉效的。 她没接,他就发了消息,某会所的定位,其他没说什么,郑清昱就懂了。 局组起来了,但不同于之前在饭店包厢那种,没有女人。 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郑清昱把那张巧克力糖纸抻开,拍了发过去。灯光有点暗,刚发过去郑清昱就后悔了,但也不打算撤回。 清洁工打扫到她这排,郑清昱感觉好多了,起身让位,又看到陈莉莉也给她发了消息。 “厉总有没有和你报备?这是男人的聚会,去这种地方,我不信他们就真的只是单纯谈事情。” 陈莉莉门儿清一群男的去高级会所的具体流程,因为当初她就是在这种场合勾搭上王磊宁,她不奇怪也不焦虑,反而是操心郑清昱这对,她总觉得郑清昱过于佛系,这种冷清系女人,男人也就新鲜一时,反正她看郑清昱就不像是那种在床上会撒娇的女人,时间久了,厉成锋也会偷腥。别看陈莉莉整天跟着那群男人夸厉成锋是“老婆奴”,实际上她心底可不屑,知道越是这种人设的男人,无情起来更是让人绝望。 她是看透男女这点事了,才会嫁给可以当自己爸的老王,可郑清昱是知识分子,正经清高的做派,陈莉莉怕她活得太过理想,现实对她重锤出击的时候会受不了。 世界上就没有不偷腥的男的,可如果嫁给陈嘉效这种性冷淡、自私漠然的怪种,也不见得比被绿好。 一开始陈莉莉也觉得郑清昱装,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卑,嫉妒心作祟,很看不惯郑清昱,可一来二去那帮人聚会也只有郑清昱一个女人和她聊,陈莉莉就对郑清昱改观了,把对方当作一个可以说说话的普通朋友。 有一回两人在医院碰上,陈莉莉毫不掩饰,和郑清昱说自己定期就会来妇科做两癌筛查,抽感染性四项。这不算,隔段时间乙肝就要抽八项的,HIV抽定性的,郑清昱以专业角度委婉告诉她如果初筛没问题,没必要花钱抽这么多血。陈莉莉不在意,反正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还有时间。 “因为我没法让老王每次和我上床前就来和我一起抽血检查,那我就只能自己注意了。” 郑清昱其实很想问她这样活不累吗?可人家的选择,和她是没有半点关系的。 郑清昱从不越界,无论是友情还是婚姻。 海底捞就在电影院楼下,郑清昱提前两天预定了,不然还吃不上,服务生一如既往热情引导她到座位,问她需不需要玩偶,郑清昱说不需要。 点完单,陈嘉效回消息了。 “看的什么电影?” 郑清昱觉得他这个人有一套自己的交流思维,如果要用通俗一点的形容词,只能是“自来熟”,其实也不太准确,他这个人和什么都不太熟,没有热情。 他开口总会出乎意料,明明是第一句话,可感觉像两人之前已经聊了很多。 以前在学校,两人偶尔在图书馆或者路上碰见,陈嘉效总是从后面走到她身边才开口说话,没有称呼,没有开头,没有结束语,时常让专心走路的郑清昱吓一跳,根本反应不过来,也觉得莫名其妙,两人熟吗? 可时间长了,郑清昱想陈嘉效只是在周全自己。他不会对认识的人视而不见,打声招呼是基本礼节,他说什么也不会要求对方有回复,脚步不会减慢,很快走过她。就算芮敏最后和他舍友在一起后,陈嘉效也不是那种为了避免尴尬会绕道或者克制速度一直落在后面的人,他足够坦荡、淡然,开口出声“找存在感”似乎只是为了不让对方误会他没有教养。 郑清昱以为他会聊那颗巧克力,他这样,一时让郑清昱也有点怀疑自己,这是不是他的? 她老老实实把片名发过去。 郑清昱的确是分分钟可以把天聊死的人,别妄想她会和你一起经营一场暧昧。 不过对面是陈嘉效,在某种层次上,两人是同一类人。 那边没再回了。 一个人吃火锅完全自由,口味、时间全凭自己心意,郑清昱吃了足足两个小时,撑到反胃,可突然很想喝冰的,这不常见。点了杯柠乐,多冰,商场里暖气很足,让人完全忘记外面是不到十度的气温。 郑清昱就在里面逛,她想给老郑蔡蝶一人买一个平板,可现在电子产品更新换代太快,种类太多,她一窍不通,最后没做决定。 店员还试图说服她的时候,接到了陈莉莉的电话,“清昱姐,厉总喝醉了,不是一般醉那种,他今晚赶两场,喝太猛了,胃痛得说不上话,你要不过来一趟?” 电话那头吵吵闹闹的,有人大喊:“嫂子,锋哥说你不来他就不回去了!谁说都不管用。” 郑清昱皱了皱眉,看了眼时间,内心有过挣扎要不要在他这群熟人面前继续伪装,可也只是一秒钟犹豫,她答应了:“好。” 她不会私自破坏两人之间的协议,陪他在各种场合继续以“模范夫妻”的形象示人,就好比厉成锋在郑家一如从前,亲自下厨、为蔡蝶住院的事鞍前马后,毫无老板架子。 其实有时候郑清昱会觉得,他更亏,毕竟在他那群因为利益才走到一起的朋友面前,其实两人婚姻状态如何,都不会影响到对方,郑清昱也不在意他们会怎么看自己。 像今晚,其实她也完全可以以生气丈夫喝醉为由,如普通家庭的妻子,斥责两句其实是爱之深责之切的话——喝死在外面得了,胃痛叫救护车啊。然后真的不露面,其实在家里准备好一切眼巴巴的等着人回来。 或者骂完依旧出现在现场,这会更让旁人觉得他们感情深厚。 可郑清昱骂不出来,她发现不爱一个人的时候,是真的懈怠做出一些容易让人遐想误会的举动。总觉得,咒骂就是咒骂,不是什么打是亲骂是爱,好像她让他喝死在外面,厉成锋如果真的死了就是她害的。 她冷静得过分,挂掉电话后有人在窃窃私语,担心郑清昱是真生气了,说不定等会儿即将有场腥风血雨。 虽然厉成锋没点任何小姐,陈莉莉来之前,包厢里就没有女人了,可他们还是觉得郑清昱可不像陈莉莉一样心知肚明还能屈能伸。 袁虎揽住厉成锋,问他:“锋哥,你提前和嫂子报备没有?” 厉成锋的确醉得厉害,他是赶二场来的,东西没垫几口,混酒下肚,招架不住,此刻一个人仰躺在角落,屈臂搭在额间,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不想回应。和郑清昱是夸大其词了一点,可真实情况也好不到哪去,厉成锋嘴唇都有点发白,衬衫透出点汗渍,胃痛出来的。 陈嘉效夹了支烟,随意翘着腿整个人难得镀上一层颓废色彩,可如果谁要拉他继续沉沦,又会发现他一双眼睛是完全置身事外的清醒,不动声色设防。和旁边人碰了碰杯子,小抿一口,浓度太高,好看的眉头不自觉往下压,给人感觉永远发泡不起来的两腮轻轻一收,五官线条更冷锐立体,随后,将烟含进嘴里,单手接牌,一手捞到手机。 界面还停留在十分钟前,他发的消息没有回复。 刚才一片闹哄哄的热烈氛围里,她的清冷音只用一个字,就镇压盖过了所有吵杂的声音。 她说了她会过来。 026 郑清昱打车来的,晚上路间没有车流,这家会所地方又偏,可还是用了二十多分钟。众人很有眼色,掐着时间提前把厉成锋扶到大厅,尽可能让郑清昱避免那种犬马声色的幽闭空间。 袁虎大老远就看到人了,郑清昱气质太出众,一身黑从夜色走出来,即使今晚天空灰暗,气温低迷,她也像披星戴月,清寂又温柔,随随便便就美得很高级,总是淡淡的脸一出现,模特走秀出场一般。 厉成锋的同类再次感慨,能娶到这样的女人做老婆,明明就是厉成锋修了八辈子福气。 “哥,嫂子来啦!” 厉成锋刚才在包厢,哄哄闹闹的反而睡得死沉,只是隐约听到他们在提郑清昱的名字,想挣扎一下的,最后还是没醒过来。现在挪到安静空旷的地方,他反倒清醒了,胃有火灼烧一样,痛感直往上顶,睡得不彻底,头要裂开一样胀痛,躁得很,反感这些人不断拿郑清昱来开玩笑逗弄自己的情绪达到顶峰。 好像这群人提起那个冰雪一样干净的名字是亵渎。 他猛地拿开搭在额头上的手,表情阴狠,可不过一秒,那些来不及爆发的情绪都僵在脸上。 郑清昱在他面前停下,不喜不怒看了他叁秒钟,抬头对袁虎说:“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不麻烦,锋哥没事就好,需要帮忙把锋哥扶到车上吗?他司机应该过来了。” 后来陈莉莉也出来了,和郑清昱在旁边说了会儿话,厉成锋问袁虎要了支烟,有一口没一口抽着,目光没离开过那个修长袅娜的身影。 郑清昱其实挺爱买衣服的,似乎是女孩子的天性,喜欢购物,名牌包、大牌口红、高跟鞋,她热衷追逐,这没什么,像她这样美丽的女人,厉成锋恨不得把全世界最漂亮的衣鞋包,最昂贵的化妆品都拱手捧到她眼前。可郑清昱仅仅是喜欢买,叁年了,她穿着率高的衣服来来去去就几件,恋旧,似乎和她细腻的本性一样,是骨子里隐蔽的柔情。 她现在身上这件黑大衣,叁年前就在穿。 厉成锋在叁年前的雨夜向曾经暗恋过的姑娘求婚成功,当时郑清昱也是穿这身衣服。 仪式没弄太复杂,他太怕弄巧成拙,就在那家西餐厅里,像往常一样送一捧玫瑰,只不过里面多了一枚戒指。 厉成锋一直觉得郑清昱是适合红玫瑰的,即使她清冷、淡然,可每个人都有背向阳光的一面影子,郑清昱是冷静的反叛,热烈的固执。 红玫瑰的花语是他对她的表白:深深浓烈的爱意,还有勇气。 再相逢之日起开始追求她,说出当年在托管班被她吸引,都是一个男人年近叁十才斩获新生的勇气。 厉成锋今晚根本没带司机,从会所出来,两人在了无人烟的道路上慢慢走,太安静了,只有偶尔几声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传来的鸣笛声,急遽逼近似的,让心绪散漫的人骤然回神,错觉刺眼的大灯划破了黑夜。 不知不觉郑清昱走到了前面,她两手一直插在大衣口袋里,背影没有倾斜的痕迹,黑色沉重、荒凉,她一头长发被风留恋,比做造型还要精准,每一缕青丝都是恰到好处不可复制的扬起又落下。 酒精在哀沉的五脏里泛滥,厉成锋昏昏沉沉,可从没有那一刻像现在这么清醒。 叁年前的今天,也是有雨的,又湿又冷,从民政局出来,他着迷看着她有点泛白的嘴唇,知道她冷,她总是穿这么单薄,他很想抱一抱她,虽然两人在交往的半年里,除了上床,什么都做过了。 可那天他还是像第一次抱她之前那样,问:我能抱你吗,清昱? 叁年后的今天,本应该是他们结婚叁周年纪念日。 厉成锋看不出郑清昱到底冷不冷,她身段这么柔韧挺拔,所以他就一直看,一直看,忍着钻心的疼痛,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把什么永远刻在眼底。可他清楚,自己很冷,通体冰凉,很想她能停下来问一句:需要我抱抱你吗?成锋。 可是他就要永远失去她了。 两人的影子在平坦的路面都拉得很长,郑清昱偏头捋了捋头发,无意间发现只有她自己了。她慢慢转身,看到厉成锋停在十米外的原地,随地而坐,两只脚岔得很开,脸埋在手臂里,一团影子而已,也不难看出他有一八几,因为他背很驼,更像头顶有什么无形压力坠下来,脊柱被迫变形到人体生理构造极限。 郑清昱问过他,是不是上高中后又长了,男孩子的发育期来得晚且长,很不公平。 厉成锋知道她言下之意是什么,她委婉的说法,让他一颗直来直往的心从未如此软过。 “一开始去打工,人家嫌我形象不好,我说自己有185对方死活不信,也不让我量,骂我背比他家八十岁太奶还驼。其实那个时候我还是不在意的,后来做生意,赚了点小钱,也见过世面了,回家看自己哪哪都磕碜,这才一咬牙花钱请了私教,开始练体态、增肌。” 虽然知道郑清昱可能会排斥,可他最后还是看着她眼睛说:“我很感谢那时候的自己,那段时间是只用二十多天把二十多年的自己重塑,因为我的钱只够请二十天的私教,真的很难,但一切都是为了今天和你重逢。” 厉成锋曾经坚信他和郑清昱是命运,他不是为她改变的,可在他做出成绩,完成蜕变后,一个比从前好千万倍的厉成锋再次遇到了他年少时期就对她日久生情的姑娘。 他终于有勇气,有资本,可以光明正大向曾经只敢放在心底的漂亮女孩表达爱意。 郑清昱走到厉成锋身前,以为他是胃痛的,皱了皱眉,“打车吧,要去医院看一下的,你也经历过,胃出血很麻烦。” 他应酬频繁,两年前,社交圈还没到够得到和王磊宁、陈嘉效之流同桌吃饭的高度,每天面对的是一群和他一样从底层爬上来的大老粗,白的对瓶吹。有一次半夜,郑清昱没睡着,听到外面一声巨响,大半夜她一个女人在家,怪吓人,郑清昱一边打厉成锋电话一边往外走,听到电话铃声才敢完全现身,厉成锋倒在地上,到呕血的地步。 什么概念,胃出血250ml,郑清昱自己是学消化的,扑过去把他扶起来,确保人还清醒,但厉成锋使不上劲,郑清昱在后面从腋下帮助他坐直,头保持前倾,打急救电话,从一堆药里找到唯一对止血有点作用的,厉成锋认为自己没这么脆弱,郑清昱冲他吼,眼睛红透,逼他吃下去。 后来在救护车上,厉成锋眼皮止不住往下沉,困的,可他老记得刚才在家里,郑清昱一直拍他脸,掐他人中,一遍遍叫他名字,不让睡的意思,隐约知道,人如果不清醒,情况会复杂很多。 他艰难动了动嘴皮子,“老婆,我可以睡会儿不?” 郑清昱没听到,小护士就帮忙叫她。 “我想睡一会儿,你放心,我没事。”厉成锋找到她手,心一惊,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掌心也温暖不了她。 “你睡吧。” 厉成锋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次,他甚至感谢老天。那时候有爱的吧,是爱吧? 郑清昱低头正要拿手机,地上的人忽然站起来,抱住她,郑清昱头靠在他肩膀,能感受到他胸腔隐隐颤动的频率,一时间,只剩下风声了。 这个男人像第一次抱她一样,一点点小心翼翼的孤勇,郑清昱只有一双水光清澈的眼露出在外面,鼻端全是杂乱混浊的烟酒味,厉成锋从不喷香水,他其实有点大男子主义,有传统迂腐的观念,以前认为只有娘娘腔才会用那东西,后来有点地位了,他也尝试喷过,喷嚏不断,比谁都娇弱敏感,也就面对郑清昱时,会坦然笑谈一句:“我其实就是贱命一条,用不了太高级的东西。” 最后是郑清昱先开口,“你还记得我以前和你说过的一件事吗?丽哲姐和她男朋友,在一起十四年了,结婚第叁年,她到第叁者的家里捉奸,去敲门,她老公看到她很惊讶,动都不会动了,可以为她要去打那个女人,他下意识护住了另一个女人。你应该也有印象,当年她初二的时候早恋,和男朋友在托管班楼下拥抱被她早潜伏在暗处的父母抓包,后来男的在老师家长的施压下提了分手,她天天在宿舍喊初恋喂了狗。她原本以为,初叁遇到的男孩,可以为她抵挡全世界的攻击,他们一路走进婚姻殿堂,可十四年后,她陪伴他从少年成长为男人的爱人,为另一个女人抵挡她的攻击,最后还要苦苦哀求她不要离婚,说他爱她。” 厉成锋眼眶发红,没放开她,那股压抑的冲动走火入魔,更用力收紧了手臂,“清昱,其实我和蒋菡……” “你低估了女人,我当然知道你为了让我毫无愧疚地主动提出离婚才和蒋菡在一起。” 越来越滚烫的身体一下冻僵似的,耳畔沉重的呼吸突然消失了,会让郑清昱觉得拥抱着自己的男人已经死了。 带着他一次次放下也挽回不了什么尊严。 “丽哲姐就问我,如果我和那个人也能走到第十四年,他会不会出轨,越早,越轰轰烈烈的年少初恋,其实双方出轨的概率更大,因为他们都没有尝过其他滋味,好像一辈子就在一个人的影子里定型了,缺乏新鲜感、刺激感,也许他们爱到七老八十,还会拉着另一个人的手对抗全世界,昭告天下这才是我的真爱,以前只是被你困住了,没机会遇上真正的爱情。” “我说他不会,最后丽哲姐和我吵起来,她失控对我说,你他妈和他连第一年都没开始。” 厉成锋还是搂着她的姿势,其实力气已经耗尽了,只剩下一副骨架。 “第二天她酒醒了又和我道歉。其实她没说错,我他妈就是和他连开始都没有,让我试探他会不会出轨的机会,老天都不肯给我。可我还是觉得,我和他已经走到第十六年。” 厉成锋原本轻抚着她长发的手就停在脖子,隐约可以临摹出那一截纤细,他咬牙笑出声,有股就这样掐死她的冲动。 “我想你知道,为什么你会单方面认定我和你无法继续生活下去。” 郑清昱抬起太久没动有僵硬趋势的手,搭到他腰间,其实是想推开他,她发现自己对于有“婚内出轨”实质行动的前夫真的有生理性厌恶。 “郑清昱,你根本不懂什么爱,你活该活一辈子也爱不了。” 027 恶毒的诅咒就在耳边,郑清昱毫无反应,云在眼睛化成雾,路灯不偏不倚折射到黝黑的瞳孔,发出一簇闪耀光明,她一动不动凝视着侧前方,厉成锋的身后,一辆黑色宾利潜在苍茫夜色里,全防窥窗,根本看不见车厢内景,可郑清昱总感觉,那张冰冷带点忧郁色彩的脸,就在眼前。 他用不容商榷的口吻和她说:“一晚上光喝酒了,陪我吃宵夜。”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夜幕更黑,风声匆忙,空旷郊外每一处渐渐被霹雳雨声填满。 郑清昱在雨点变密集前拉开了有一定重量又轻盈的车门,坐在陌生的副驾上,座椅是真皮的,内设和外观一样,无一处不精良贵雅。 下一秒,外面大雨倾盆,要把窗打烂的架势,郑清昱看出去,视野被瓢泼的水渍模糊,断续间隙里,夜偏又不是外表看上去那样没有脱漆的黑。 两人一起等到了厉成锋叫的网约车,他问她走不走,郑清昱一点声音都没有。第一次,他“狠心”抛下她在人烟稀少的郊外,确认一点——这样都比让她和他同坐一辆车要强。 轰隆隆的雷声也真切,直到被冷空气麻痹了的嗅觉在某瞬间被唤醒,郑清昱闻到一阵持久清晰的冷香。 她把脸转过去,旁边藏匿在光漏网处的五官轮廓像利剑出鞘,伴随一声短促脆响,她整张脸被定住,没有任何粗粝质感的掌心覆在麻木肌肤上,郑清昱所有感知回来了,被汹涌深入的吻砸得头脑发昏。 陈嘉效把表拆了,那只手往下探,从腿根滑进去,隔着一层布料,触感依旧鲜明,郑清昱两腿下意识随着打颤的脊柱夹闭,上面才从一记足够深长的吻中短暂抽离出来,迎风站太久,天生冷淡的一双眼睛立马涌上几簇晶莹,和面前那张暗流不定的脸没有距离。 陈嘉效自兀自喘气,眉眼染了酒味,几分裹挟迷乱的欲望,郑清昱抬手搂上他脖子,微微仰起脸找他的唇,尝到一丝清冽的苦味。 陈嘉效一只手搂住她后背,大衣潮寒,他掌心所过之处也在燃烧。 逼仄空间里气温不断攀升,外面雨势不减反加,浩浩荡荡冲刷人间,紊乱急促的暧昧声响时被湮没,又不经意超越雷雨声,车窗很快飘起一层厚厚雾气。 陈嘉效调整座位,往后一退,留出最大空间,嘴唇不曾和郑清昱分离片刻,把人掐抱到自己腿上。 郑清昱大衣半拉拉挂在手臂上,里面是件白色花边紧身衣,看起来裹得严实而已,其实打底裤都没穿。 她大冬天也总穿这么少。 闪电毫无征兆晃过,郑清昱在高位,陈嘉效冷峻五官每一处变化她都看得一清二楚,他不停吮吸她后仰的脖子,啄、咬、舔,节奏和接吻的时候又完全不同,缓慢得让人错觉温柔。 修长有点燥的手指在宽阔轻盈的裙摆下耐心试探,从郑清昱的角度,看到他几乎被自己裙子湮没,因为被她胡乱扯开几颗扣子而敞露的连绵锁骨是红的,陈嘉效体格很薄,用力的时候棱角更触感分明,紧致筋肉流畅游行。 郑清昱起初抱紧他脑袋,在他挤进来的时候喉咙里细媚的音节几欲扯断,电劈到身上一般,点地尚有余地的脚趾用力一蜷,人不自觉往上舒展,表情是痛苦又迷醉的难耐,那阵饱涨酸麻还没完全过,陈嘉效埋头在她胸脯里闷声急喘,只有胯在动,郑清昱腾出只手向后抓住方向盘,上上下下被他带领着颠簸。 男人在心口一声重过一声的喘息有时候像哭腔,沙哑又强悍,郑清昱心乱如麻,感觉滂沱大雨下到了脑子里,纷纷乱乱的,吟叹声越来越细碎。 那点潜在无人之境的欲望在这场恶劣的狂风暴雨里倾巢而出,仿佛只要雨声足够大,就可以短暂将令人羞耻的一切掩盖住。 天气预报上显示的是四十分钟后雨势逐渐变小。 后座的窗开了半截,清凉带点腥味的气息,陈嘉效将一团团纸巾收好,不经意才嗅到一点还没有散去的暧昧味道。扭头看了一眼,那把黑发被拨到了耳后,郑清昱精致立体的侧脸像今晚没有出现的月光,永恒不变的清冷,静态美。 陈嘉效自己也是,神情清寡,名贵腕表好好挂在修长紧致的小臂,禁欲、清醒,嗓音淡然,“吃了火锅?” 郑清昱没有难为情,只是无意识咬了下口腔内壁的软肉,刚才有一处,几乎被他顶破。 “味儿很大吗?” 陈嘉效目光在她脸上淡定睃巡,似乎是笑了,“衣服有点。” 吻是甜的,水果味。 就这一下,郑清昱耳根才热了,稍纵即逝,她摸摸发梢,说:“你不是要去吃宵夜?” 陈嘉效是要去吃,现在饥饿感更强烈。 车开了快叁十分钟,渐渐进入繁华,雨好像已经停了,可五光十色的水滩里总有涟漪,街头是彩色的寂寥。 这次是一家麻辣烫小摊,在夜市档口,深夜的大雨过后,顾客不算多。煮好的论串买,郑清昱捧着套塑料袋的碗选很久,最后也只是象征性挑两根,反应过来后有点不好意思,但放回去似乎也不合适,踌躇间,碗里孤零零的两串东西被人拿走了。 “放我那里。” 陈嘉效及时出现,解救她,用眼神示意她先过去找位子坐。 路边摊,随便支起大棚摆四五张桌子,郑清昱随便挑了个地方,确保忽然一阵大风不会把棚顶残留的雨水刮进来。几分钟后,陈嘉效端碗走进来,他高,需要微微低下脖子,直接把碗放到郑清昱面前,两双筷子。 “芋头和海带应该在底下,你翻一翻。”让她先吃的意思。 郑清昱其实一点也不饿,刚才是他在消耗,但动也懒得动,“你一起吃了吧。” “我不吃这两样东西。”陈嘉效嗓音轻薄,说得很快,不像撒谎,他也没必要撒谎。郑清昱一怔,不知道这件事,沉默片刻,慢吞吞摸起筷子。 陈嘉效一直在看她,忽然又说:“不想吃就不吃。” “我没说我不想。”她也答得很快,清亮到有些透明质感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拆一次性筷子包装的动作干脆利落,吃相是秀雅的,手把胸前的发尾一抵,安安静静,如果不仔细看下颌在动,根本不知道她在进食。 芋头这东西怪噎的,的确不怎么受陈嘉效青睐,郑清昱一口一个,没有任何异样,专心享受似的,可眼神渐渐放空。 两串东西能有多少,在她把最后一片海带送进嘴里时,陈嘉效淡淡挪开视线,刚一起身,袖口被拽住了。郑清昱微微仰起脸,五官黑白红叁种颜色鲜明,长睫颤了两下,直接说:“我吃完了。” 陈嘉效好笑,脸上是没什么波动的,“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干嘛?” 郑清昱一点不发虚,垂下目光,把碗一推,顺便将那双筷子拿出来,挪下脚,一气呵成扔进桌底的垃圾桶。 注视她片刻,陈嘉效只好坐回去,两脚随意岔开,拆开另一双筷子,大口沉默吃起来,郑清昱有点犯困,无知无觉是个面对他的方向坐着,托着腮,借过于炽烈的白光将他轮廓描摹一遍。 雨是蒙蒙不断的,无伤大雅,从某个时刻开始,夜市渐渐热闹起来,即使已经是凌晨,饮食男女,烟火俗气的浪漫不过如此。 到月亮湾,这个夜才算是彻底静下来了。 郑清昱没带伞,车又开不到楼下,陈嘉效只撑一把长柄伞将人送到八栋。 路上雨又开始下大,淅淅沥沥,反复无常。 两人的大衣都被雨打湿了,黑色雾面,不经意哈出一团团白气。 “早点休息。”陈嘉效没把伞收起来,站在屋檐下,长身挺俊,伞翼在深邃眉眼投射下一小片阴影,他像绅士一样告别。 郑清昱快走到电梯口了,雨声侵袭,她还是听得很清楚,心不自觉跟着快速颤动,忽然转身,人还在那里,她还是像预设那样叫出他名字。 “陈嘉效。” 然后走回去。 陈嘉效在原地没动,来不及,眼睁睁看着她快步走下台阶冒雨来到眼前,第一时间把另一只手从口袋拿出来揽住她腰,即使这样,还是束手无策的感觉。 忽然觉得她多出几分游离灵魂之外的粘腻感。 一定是天地间的雨雾太大了。 陈嘉效低下眼看她,眉头微微皱起,郑清昱看得清清楚楚,和他对视片刻后,不着痕迹将双手从他腰间拿开,想后退,陈嘉效的身体这才有了松动痕迹,低头精准找到了她的唇。 忘记呼吸的一瞬间后,郑清昱闭上眼睛开始回应,很快口唇周围肌肤开始潮热,辗转换气的短暂间隙,夹杂雨丝的冷空气又迅速将温度冷却,在捉摸不定难耐的极限感受来回颠倒,遵循本能吸汲唯一热源,不舍得脱离片刻,她抬起手环住陈嘉效肩头,定在后背的手往下游移,托住臀,在陈嘉效把人勾抱起来的瞬间,湿热口腔里交缠不清的舌尖缠得更紧,混沌呼吸顺着漩涡往下坠。 郑清昱落地台阶,突如其然的实感让一切尘埃落定似的,陈嘉效将伞挪开,两人抵额相对,彼此眼中的光景明亮许多,直到耳畔凌乱交织的呼吸渐渐平复,口唇的僵木感犹在。 “今晚留下来好吗?”郑清昱修长的手指轻轻碰他一天下来依旧干净干爽的下颌线,目光毫无保留静静找他。 陈嘉效体内有处地方飞满沉屑,应该是悄无声息坍塌了。 他沉默的样子又和前不久捧一碗麻辣烫痛快吃的状态不同,被夜的忧郁、寂寥、森然笼罩,高深莫测,郑清昱像藏在其中的月亮。 “在郊外,我看到你和他了。”他一点都不想掩饰。 郑清昱说:“我知道,所以我没和他一起离开。” 028 雨断断续续下了整夜,但不影响第二早天空晴朗,时间进入十月底,太阳再艳空气也是冷的。 后来郑清昱才知道陈嘉效今天要赶早班机,去哪里她不知道也不感兴趣。 陈嘉效也没多说别的,再一次把车钥匙留给她,自己四点就动身出发,基本没睡。郑清昱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想到新一天的工作日,懒得挣扎,沉沉睡了两个小时。 家里还有吐司,郑清昱难得想自己动手泡一杯咖啡,走去厨房的路上余光瞥到两个抱枕躺在客厅地毯,旭光冷冷清清潵照进来,整间房子越发沉静,郑清昱回神,转个身走过去把沙发简单整理一遍。 好像也就是前不久的事,两人在沙发做了两回。 郑清昱习惯性把餐具重新过了遍水,开水烧开了,她又马不停蹄要预热面包机,也就是这个时候,才觉得厨房插座安少了。 叁孔插头有点难拔,郑清昱下意识将手往里挪,这样更好发力,就在最后一秒,动作停住了,郑清昱怔了两秒,不知道在想什么,转身拿一块干抹布把手上的水珠擦干净,再重新去交换插座。 昨晚她也是这样想去用吹风机,满手水去拔充电器,一瞬间整个右手像被砍掉,她一下丢开手,没有叫出声,只是喉咙里下意识倒吸口凉气,叁根手指火辣辣的痛,久久缓不过来。 陈嘉效走过来了,郑清昱抬起头,莫名有点心虚,觉得自己应该主动说些什么。 “我被电了。” 陈嘉效脸色漠然,目光刃一样定在她脸上,什么都没说,扯开充电器,把吹风机插进去,让她转过去。 郑清昱照做了,耳边随即响起轰隆隆的响,并不吵,暖风是舒缓的,很催眠。昏黄灯光里,她已经有点模糊的视线里只够容纳一对会动的影子。 她头发厚又长,吹到最后,她坐着都有些疲累,转身刚想开口,陈嘉效摁住她肩膀,双手慢慢替她解开了一缕发尾的小结。 “沾了水不能碰电,你不懂?” 郑清昱昏昏欲睡,本来想说什么的也忘了,不甚在意,嘴皮子懒懒一动,“我又不是故意的。”后来并肩躺在床上,四周只剩下均匀干净的呼吸声,郑清昱忽然感受到身边的男人翻了个身。 “还疼吗?” 郑清昱也没睡着,老实说,还有点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越想越后怕,但凡电压再高一点,恐怕就不止是右手了。 她原本闭着眼睛脑子乱乱的,听到他这样问,忽然笑出声,也翻了个身,“你怎么知道是疼?你也被电过吗?水和电在一起会触电,你不懂?” 天生偏沉、清冷的语调,在此刻陈嘉效听来有点黏软,小女孩的俏皮劲,在郑清昱就要收起笑容时他忽然起身,带起一阵清爽温暖的木质香,手撑在她铺陈在枕头的黑发旁,黑黢黢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她略受惊的脸。 郑清昱甚至能看到自己胸廓起伏的幅度,眼皮不自觉随着他低下的头颅垂到一半时,抬手环抱住了他脖子。 是今晚吻得最投入的一次,越是听到津液吞没的声响,心口越空,想要更多,羞耻到头皮发麻,好像收紧肩头抱他更紧,她就看不到在他脸上勃发的情欲,也看不到陌生的自己。 陈嘉效替她算着时间,抛弃接下来魔鬼行程之前唯一可以好好休息的时间,耐心十足,在床上用光了最后一个杜蕾斯。 …… 不知不觉,郑清昱把叁片不同口味的吐司吃完,她早上少有吃这么多还没有胀气的感觉,外面天也变得更亮了。 她一直出神在想陈嘉效最后和她说的话。 “我昨晚看到蒋菡了。”不太费力理解他真正想说的,郑清昱内心平静,没有说话。 昨晚厉成锋喝倒之后,在场有人联系了蒋菡,反正对方懂能照顾喝醉的厉成锋的人一定不是郑清昱这个“正派妻子”。 也就是说,厉成锋和蒋菡的事,已经有第叁个人知道了。 这不是郑清昱和陈嘉效需要去考虑的问题。 陈嘉效只是这样告诉她,提醒她注意。他想,蒋菡看到厉成锋和郑清昱亲密,和他是一样的。他无处可去,可蒋菡可以随时老郑蔡蝶面前晃荡,想方设法让两个老人心里有数——你们的好女婿和我搞在一起了,可你们女儿不肯让位,你们快把她骂醒。 如果真是这样,没什么不好的,至少,陈嘉效是这样认为。开放式的婚姻维持有什么意义?即使他在国外待过这么多年,骨子里也不认同老外那一套。 蒋菡知道不能直接和郑清昱厉成锋撕破脸,保不准会从郑清昱父母那里下手。陈嘉效只知道,家人是她的底线,底线被挑衅,郑清昱是受伤害最大的那个。 不过没等通过郑清昱知道蒋菡是否有进一步动作,陈嘉效在返回台城的当天下午,主动找到被重点提防的对象。 对方也认识他,那天夜晚,在两辆豪车里的他们,才像被世界抛弃的人。 地方是蒋菡挑的,她平时没事就喜欢喝喝咖啡、做做美甲,精致的慢生活,陈嘉效不知道她和厉成锋在一起前是什么样,也没兴趣,目光寡淡似游离地望着对面一举一动都造作的女孩。 不过二十二岁,蒋菡从头到脚没有一丝同龄大学毕业生的青涩、懵懂,她长相本来就偏妖艳,打扮成熟张扬,不到十度的天气,也必须将自己的傲人身材不落一处展示出来。 说是表姐妹,蒋菡完全不像郑清昱,郑清昱从不追求当下时兴的穿衣风格、妆容妆发,最简单冷清的配置个人风格也强烈,常年黑长卷、半裙、高跟鞋,完全温柔的装扮背影也总有点英气。 在蒋菡伸出两只长长的美甲把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时,一时数不清的耳洞让陈嘉效想起一点——而且,郑清昱不打耳洞,只是左耳垂有颗痣,即使凑近,一晃眼还是会让人误以为是耳洞。 那里时常被他吮红一圈,整个耳朵也跟着熟透。 工作时间之余,陈嘉效偶尔允许自己开个小差,虽然这场对话是他发起的,打算用协商的方式和对方进行,可面对蒋菡,他漫不经心,却也给够对方尊重,也许是形象原因,总显得他清高漠然像审判者。 其实他思绪游离,在想一些颓靡艳丽的画面。 大学时期,他和郑清昱交集根本不算多,路上远远碰见,有时候甚至是迎面相撞,她高冷的自我姿态也不会让男人产生更多想象,陈嘉效同样认为私自对和自己并无实质关系的女性头脑风暴是一种不尊重她人的亵渎,尤其是一位名花有主的女性。 可现在,陈嘉效发现自己对郑清昱,会随时随地产生一切风流旖旎的幻想,面不改色。 蒋菡注意到对面简衣清贵的男人幽暗目光其实是游离的,不是笑,让人捕捉到的是一种柔情,她忽然勾了勾嘴角,言语直白:“你看上郑清昱什么了?” 于是,陈嘉效眼中那点似有若无的和气刹那间完全消失,优越的下颌一扬,口吻薄又锋利,“你应该更好奇,厉成锋看上郑清昱什么了。” 蒋菡表情一滞,有些许不自然,对面男人气场太强了,陈嘉效和厉成锋这种自己白手起家的老板不同,他是给人打工的,但显然两个人阶层存在差异,资本主义精致浮华表面下是肮脏、腐烂的规则,陈嘉效缺少人气,英俊皮囊上甚至连毛孔都看不见,笑里藏刀是专长,不像厉成锋会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时不时爆出几句市井粗语,在公司也会发脾气,事后又会在团建里毫无架子给员工烤鱼,同时他的确有钱,这就是厉成锋的魅力。 也许陈嘉效更有钱,可蒋菡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因为她知道自己把握不住这种冷血无情的男人。 这几天,她悄悄向厉成锋打听过陈嘉效,厉成锋心不在焉告诉她一些百度上就能查到资料,蒋菡其实也没往心里去,她一个人生闷气——她在他面前提起另一个男人,客观事实是,那个男人比他年轻、帅气、多金有涵养,可厉成锋一点反应都没有,当时蒋菡就要被憋疯了,她很想知道,如果她告诉他郑清昱在和这个男人谈恋爱,厉成锋还会这么淡定吗?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男人和女人在某方面的确是高度统一,如果有了竞争者,厉成锋很快就会离开她了。他爱的人是郑清昱,蒋菡一直都知道,只不过郑清昱不爱他,没有人受得了自己同床共枕的伴侣心里那个人不是自己。 郑清昱哪里吸引厉成锋,蒋菡真的回答不上来,她强制自己沉下心来,忽然觉得这个问题对她而言是没有意义的。 厉成锋爱郑清昱又怎样,男人就是喜欢和她这样的女人上床,他还不是和自己上床。 于是,蒋菡在陈嘉效地注视下气定神闲抿了口咖啡,红豆拿铁,腻得很,她就喜欢这种甜到鸡皮疙瘩的滋味。 “你不怕我把那天在郊外的事告诉厉成锋?” 029 “你不怕我把那天在郊外的事告诉厉成锋?” 陈嘉效没点东西,无所事事坐在那里,没有留白,半点局促都没有,弯了弯嘴角,“你不会,否则今天就不会和我坐在这里。” 从两人坐下来,没有开场白,陈嘉效统共也没说过几句话,可每句话都让蒋菡有点招架不住,就算她试图把话题氛围调高,陈嘉效也不接招,蒋菡不敢相信他工作生活中有多无趣。 “但我告诉你表姐了。”就在蒋菡腹诽时,陈嘉效难得主动连说两句话,她匆忙抬头,看到他依旧是一副冷淡的模样,一双漆黑瞳孔洞察人心,语气坦荡笃定,“以防你搞什么小动作。” 蒋菡愣了片刻,才恍然大悟偏头嗤笑出声,五官往下沉,只一边眉毛上挑,明艳的媚气,“如果我有想法,你们防不胜防。” “还有,郑清昱算我哪门子表姐?” 真正让陈嘉效有所波动的,是这句话,他很明显感受到蒋菡的不屑,用力的白眼之下是对自我的轻蔑。 陈嘉效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不动声色地揣摩,两人间诡异沉默一阵,蒋菡慢悠悠地和他介绍起自己的家世。 “我妈和郑清昱舅舅是露水情缘,但是我妈一直想和她舅舅结婚,尽心尽力给他当牛做马,我十二岁那年冬天,我妈天不亮就自己开车去送货,被一辆大货车碾死了,医院打电话联系家属的时候,郑清昱舅舅还在呼呼大睡。后来,她舅舅和前妻复婚了,我爸又不要我,没办法,我就变成孤儿。是郑清昱爸妈有良心没错,出钱给我上学,我大学毕业郑清昱就把我弄进了她老公的公司。” 惨痛的成长经历,从蒋菡口中表述出来,没有任何悲剧色彩,她天生充满朝气的五官这时候凉下去了,事不关己的厌世漠然。 陈嘉效不禁皱起眉头,不是因为和自己毫无相关的人生,而且因为他对蒋菡说的这些一无所知。 他从未怀疑过蒋菡的身份,其实这很正常,一年前他窥破蒋菡和厉成锋奸情的时候,郑清昱这么告诉他的。那时候,他其实更多的情绪是悲哀,就算是郑清昱,也逃不过丈夫出轨年轻小姑娘,对方还是她帮忙给了一条生路的表妹。 你看,男人多可恶。 当年那个规培生,一口一个“师母”甜甜地叫江柳琳,她家是外省农村的,逢年过节,陈家一定多不少她一口热乎的饭。陈嘉效以前想不明白,陈霆民为什么要和一个学识气度都不如江柳琳的农村妹偷腥。后来陈嘉效遇到形形色色的同性群体,才明白,他们追求的是一种刺激,以此印证自己傲人的身份地位。 他根本不会往其他方面发散思维,毕竟谁会掏心又伤财去对一个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好。 陈嘉效发现自己,连郑清昱母亲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以为姓蒋来着。 “我不认为我妈值得同情,她为了她自己的爱情犯蠢的时候从来没考虑过我这个女儿,所以她死了我也不会为她哭坟。同样,我不认为郑清昱一家帮我我就应该感恩戴德,因为这是他们家欠我的,当然,他们就算不帮我,我也没有力量和他们抗衡。他们会帮我,是因为那点钱财花在我身上无伤大雅,郑清昱让我进厉成锋公司,动动嘴皮而已。” 陈嘉效忽然觉得咖啡厅暖气开太高了,躁意丛生,往往这个时候,脸越冷,他知道自己掉进了蒋菡的圈套。 蒋菡脸上其实也可以有年轻女孩的懵懂,不可思议皱了皱眉,语气愕然:“你不知道?这样看来,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们也不过是露水情缘。不过也是,如果你和她很长时间了,不可能一丝马脚都没有。” 厉成锋又不是傻。可如果郑清昱和这个男人只是玩玩,陈嘉效犯不着自己出面找她。 “你今天找我,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是为了自己的名声?”蒋菡目光挑衅,短时间里小表情不断,足够撩起陈嘉效火。“不过也是,你这种男人,是会更在意名誉,毕竟连我在他们婚姻存续期间就开始勾引厉成锋都会有些良心不安。”蒋菡一阵失望叹息,“我原本以为,咱俩可以成为盟友。如果你真爱郑清昱,应该早点公开才是,而不是像那天在郊外,看到他们前夫前妻抱在一起,自己却只能躲在暗处。” 蒋菡承认自己看走眼了,陈嘉效出现的时候,她莫名兴奋,又松口气,以为两人能合力加速曝光郑清昱厉成锋离婚的真相。 可她还是高看了男人这个物种,就算两人都属于这段“禁忌”关系的边缘人物,陈嘉效绝不会像自己一样,渴望得到“名分”,男人追求的只是刺激,玩玩而已,如果郑清昱厉成锋离婚的消息公之于众,意味着他要负责了。 还有一种情况,蒋菡不知道他和郑清昱什么时候好上的,如果和自己一样,在那两人的婚姻存续期间陈嘉效就和郑清昱在一起,陈嘉效还怎么在精英高阶层混? 蒋菡陷入自己的思维里,以至于对面太久没有动静她也未曾察觉,陈嘉效冷淡嗓音响起时,蒋菡毫无预兆瑟缩一下。 “就算他们已经彼此已经是前夫前妻,你有什么证据?”陈嘉效不紧不慢翘起腿,修长好看的手指抚上下颏,居然好整以暇笑了。 他这样的状态,和蒋菡前半段接触的,判若两人,西装革履的陈嘉效全身上下只有黑白两种颜色,与窗外萧瑟的街道、温暖的咖啡厅都是泾渭分明的风格,伪善又阴郁。 蒋菡急了,一钓就上钩,论阅历,她的确谁的对手不是,只不过所有人都在对她演戏她还不自知。 郑清昱早知道她有心勾引自己姐夫;在公司厉成锋每次都识破她各种香艳下流的手段;陈嘉效只是想向她确认什么,可他不能直接问,不然,他会完全失去主动权,这跟在商场套人底牌一样,有时候演着演着,自己都信了。 可他的确不知道,郑清昱厉成锋一年前就已经结束婚姻关系,成为“前任”的关系。 蒋菡火急火燎掏出手机,疯狂点击屏幕,将她不知道从哪里偷拍来的离婚证战利品一样展示在陈嘉效眼前。 30 今天下午有研究生座谈会,简而言之就是院领导和一群学生代表坐在一起,洗脑。这个座谈会选在下午四点半开,除了值班,很多科室下午是没有班的,所以向各班级征集参会的叁名同学是件异常困难的过程。直到昨晚,还有班级无一人主动报名,教学部需要早点拿到名单信息,和各科室请假,催班长催得紧,班长就和郑清昱吐槽工作难做,在班群发起发起“抓阄”活动从早到晚都还是有四个同学联系不上人,参与人数不够系统就不会自动抓阄,没办法,最后只能随即抽取叁个数字,按群列表排列的顺序算,才把最终名单确认下来。 他们那边信息给得晚,郑清昱汇总的时间自然也得跟着往后延,熬夜到两点才把学生这边提出的问题、建议汇总完毕。中间自然是省掉了一些敏感话题。可座谈会真正开始的时候,还是管不住有学生心直口快,提出什么“医患地位不等”、“一旦发生医患关系医院总是站在患者那边”、“行政人员不能和临床工作人员感同身受”之类的犀利问题。 这和医院近期新出台的病历质控规则关系密切。 病案室新出台的规定是出院病历两天就要归档,在此之前半年时间,提交病案首页的期限已经从原本的每个月底减至该病人出院一周,现在更是缩短到病人出院两天,迟交一天扣500块,这引发了全院临床一线的强烈不满。时间紧任务重,就容易出现甲级以下病历,一本问题病历有时候甚至可以克扣医生上万块,而且每个科室有自己的奖惩规则,一旦涉及扣钱的问题,按理说是一二线按比例分配,可一些二线坚决不肯背锅,把科室关系弄得异常紧张,可这些问题,没有人可以调节。 还有医科大校园宿舍不24小时提供热水,让很多值夜班的研究生出夜想洗个热水澡都成问题,于是学校那边开设了一个公共澡堂,也只在晚上十点至第二早九点提供热水而已,引起学生大规模吐槽行政岗的人都是一群傻缺,估计和编书出题的那帮人一样,一天临床没上过,不知道出夜班还要交班、查房、上手术,但凡上过一天班的人就知道根本没有医生可以次日早八按时下夜并在九点赶回学校的。 座谈会中也提到了最近相关投诉问题的争议太大的话题,一名医务人员一旦投诉,就要在临床、科研、教育叁头来回转的间隙还要上传一篇上万字的检讨,实在是有点把人往死路上逼。 而且患者投诉的理由千奇百怪,郑清昱今早到放射科例行走访的时候听了他们早交班,全程只围绕一个话题:一位孕妇把神经科给她开CT的主任医师连同整个放射科一起投诉了,原因是她头痛去就诊,主任建议她做个头颅CT,检查完成了她再前往另一所医院就诊,发现自己已经怀孕叁周。于是她“未卜先知”认定自己腹中胎儿一定受到了放射接触的影响,认为开单前没有询问自己婚孕史是主任的过错。 放射科也人人自危,阅片医生反复向检查人员确认,当天他们在检查之前是已经询问过患者有没有怀孕的,自我安慰这起投诉和自己应该没多大关系。 结果下午就出了公示,患者对神经科主任和放射科当班职工的投诉有效。 神经科主任无奈表示,她每次例行询问婚育史又总有患者转头就到网上吐槽,好像这个社会不结婚不生孩子不配去医院看病。 还有曾经消化内的同事私下和郑清昱吐槽病人病理单只能去病理科打印这件事,上回有个中年男人大闹办公室,不依不饶,质问怎么别家医院可以你们医院不可以,说自己进来住院就是为了这张结果,花这么多钱结果拥有一张纸的权利都没有,当场是把人哄好了,可反手病人就投诉到医务部,认为值班医生态度不好,用很不耐烦的语气让他们不然就拍照保留不然就滚。 同事对天发誓,“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对病人说‘滚’啊,冤死我了,本来病理单我们也只有一张,要留档,你让他去找病理科吧,他又嫌麻烦不愿跑,一个劲让我们在电脑上打印,解释得我嘴巴都起泡了,得,还是得敲一万字。” 总之,只要医患之间出现问题,医院第一时间都是站在患者那边,扣钱、收检讨就完了,对于引起矛盾的根本问题从来没想着怎么解决。 场面一度尴尬,李欣琴苦个脸在附耳郑清昱抱怨:“完犊子,咱们今天估计十点都下不了班,等着被批吧。” 座谈会本来主要目的就是安抚学生情绪,让他们继续给医院“当牛做马”,当面院领导肯定不会说什么,一个个和颜善目的,虚心接受建议,并委婉表达这都是为了医院收益,医院好大家才会好,最后再灌输一通《国际医学伦理准则》,完美结束会议。 可谁都知道,教学部要遭殃。 本来预计六点结束的座谈会,延迟将近一小时,事后教学部的“行政领导”被迫留下来接着接受批斗,彻底结束的时候果真已经十点多了。 是最后陈霆民又语重心长特意找到郑清昱说了句“小郑,一定要注意引导学生”,郑清昱才想起来陈嘉效这个人。 座谈会刚开始没多久,他的微信对话框时隔多日再次浮头。 还只是一张照片,是他通常送她到的那条街,远远可以看到原乐楼。 郑清昱知道他回来了,但他一回来就找自己,让人心里怪怪的。 她隔了十分钟,故意在工作群选了张陈霆民在讲话的照片发过去,心情终于好转。 其实都挺莫名其妙的。郑清昱望着不算满的对话框弯了弯嘴角。 “几点?” 陈嘉效的聊天方式一如既往精简,绝不让一个字废掉。 “不会按时,有事?”在郑清昱敲下这行字后,座谈会进入剑拔弩张的气氛。 封闭车厢里白茫茫一片,陈嘉效都快看不清自己,他记不起开窗,含住烟神色淡漠打字:“嗯。” 这一次,那边很久没有回应。 陈嘉效把烟拿出来,修眉紧蹙喷了一条浓烈烟雾,远观外面开始暗下去的天,云层变色分层,不经意就冒出点点白星,行色匆匆的行人和川流不息的车辆在指示灯变化的瞬间变成虚影,世界是无声的。 蒋菡说离婚证是她在厉成锋办公室抽屉发现的,陈嘉效注意不到别人,证件上的郑清昱罕见扎起马尾,两缕碎发像特意挑出来的,天生浓艳的五官素又净,眉眼在死亡镜头里尤其突出,很难让人不注意到她过于清淡的眼神。 其实如果不是知道这是一纸离婚证,她表情里又没有一丝憧憬和兴奋,郑清昱年轻得像刚毕业的女大学生和校园相恋多年的男友终成眷属。 离婚的日期,早过陈嘉效时隔十年真正意义上和郑清昱说上话那天。 031 去年冬天,还是他们这帮人在市中心最高大厦的顶层餐厅聚餐,在此之前两个礼拜,也有过一次类似的酒局,陈嘉效已经自医院电梯之后再次见到作为厉成锋太太的郑清昱,只不过上回他有事中途先离席,和郑清昱没有正式重逢的形式。 事实上,陈嘉效根本不确认对方是否记得自己。 当年郑清昱就不把他放在“眼里”。 厉成锋带人一一介绍的时候,郑清昱都是礼节性颔首,矜持又大方的姿态,那些男人都称赞她不愧是行政领导。陈嘉效还在疑惑——她没有从事临床工作吗?就是他走神之际,厉成锋的声音游荡到他面前,没说名字,“BI首席运营官,陈总。” 酒桌太大,陈嘉效回神抬眼望过去,两人视线短暂相接,郑清昱一如既往微笑,不过分热情也不会让人心里不舒服。陈嘉效靠在座椅上,看似随和,其实一抹漫不经心是冷淡疏离的,向郑清昱优雅颔首。 随后王磊宁罕见开口,调侃:“成锋,弟妹会英文吧,她一来,总算让咱们这群人够得上嘉效档次了。” 满堂哄笑,陈嘉效脸上亦挂有淡淡笑意,也是社交礼节而已,不紧不慢转过脸,看到郑清昱也跟着众人笑,不知道是不是外面寒风吹的,她脸颊有抹红,羞赧似的,“我英文半吊子水平……”说话时,目光自然往他这边一掠,并无异样。 陈嘉效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了,“我堂堂正正中国人,也就研究生在国外,待的时间还没幼儿园长。” 陈莉莉十分惊讶,“老大你不是海归呀?” 气氛就这样被带动起来了,陈嘉效本来那句“我本科在滨城上的”都呼之欲出了,余光瞥到郑清昱厉成锋夫妻俩似乎已经脱离此间环境,喁喁私语。 一时分不清是视野一隅的情景微妙,还是心底,陈嘉效眯了眯眼,顿感无趣。和这群认识不算久的人谈及他是哪所大学的,似乎毫无意义。 最熟悉陈嘉效的陈莉莉看着他目光渐渐寥落,又是一副冷淡清傲的模样,忘记自己已经不是他下属了,潜意识替他转移火力。 后来饭桌上大部分时间都是谈车,厉成锋和王磊中有合作,他们主要是想通过陈嘉效拿下BI旗下子品牌在国内的宣传工作,他健谈,不会让话掉到地上,激动的时候和陈嘉效见过的那些面红耳赤的大老粗没差别,真实、讲义气,是王磊宁对这个合作伙伴的最高评价。 每次厉成锋开口,陈嘉效只是礼貌聆听,一边眼睛里是清冷淡雅的郑清昱,一边目光落在她身边大剌剌往后一躺,手搭在她椅背上红光满面的男人,心跳跟随一定节奏叩响,琢磨这样的男人怎么娶到郑清昱的。 厉成锋说话的时候,郑清昱没有片刻走神参与其中,但不会打断丈夫的话,只是适时出口锦上添花。 郑清昱也会变成陈莉莉吗? 但好像,厉成锋方方面面又远不像王磊宁难以评价,至少,两夫妻气场是契合的,厉成锋也只是不惊艳而已,那是因为他妻子是郑清昱。 就算不停在为自己争取机会,厉成锋也没有一刻是忽略郑清昱的,不像大部分自以为是的男人,带漂亮妻子出来只当对方是个空有美貌的空壳,撑场面而已,还要介意同性投去的欣赏眼神,疑神疑鬼,永远把自己当中心。 陈嘉效观察过,每回郑清昱说完话,厉成锋总是第一个接话,很捧场,有时候聊到重点,他手也没闲着给郑清昱添茶夹菜,时不时关心她冷不冷、困不困。 第一次,陈嘉效亲眼见到的就这些。 第二次,厉成锋先到场,聊到一半他突然起身说要下去接人。陈莉莉故意打趣他,“清昱姐又不是第一次来了,再说了这么多服务员,你是怕人迷路还是跑了呀!” 厉成锋瞬间成为大家的调笑对象,但脸上是甜蜜的无奈,“她车技太烂,在停车场把人家车刮了。” 原来是去善后,大家适可而止,关心人有没有事,催他快去。 人一走,众人明着来议论,“锋哥这个老婆,看上去冷冷傲傲的,实际上可有一套,指不定关起门来是怎么撒娇撒泼,把男人吃得死死的。” “可不是,你就看上回,会来事又能喝,哪像刚转行政不到两年的人,呵,我看是做足准备钓到成锋这条大鱼,从一个小小住院医一跃成个小领导了。” 郑清昱把人家车刮成什么样不知道,十分钟后陈嘉效接到酒店工作人员电话,他的车是真的被小朋友弄花了,问他现在有没有时间下去看一趟。 他没告诉大家这件事,自然离席,大家也见怪不怪,企业高层,业务繁忙再正常不过。 美容费对陈嘉效来说倒是无关痛痒,不过豪车有了点小瑕疵,当下是挺影响心情的。 电梯到一楼的时候停了一趟,只有人出没有人进,陈嘉效站在最里面,视野高又开阔,无意间瞥到一个单薄亮眼的身影,不太确定。 郑清昱穿棕色半裙,黑大衣,围巾是冷淡的灰,长卷发是凌乱美,即使一身都是暗色,在珠光璀璨的大堂里她像不可忽视的剪影,把外面寒气带进枯燥的暖色,是一抹让人贪念的清凉。 门即将合上的时候,陈嘉效才开始想: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下一秒,就想通了。厉成锋会把事情处理干净。 陈嘉效想到江柳琳,在国外打电话回来和她母亲哭,水要自己扛、灯泡坏了要自己修、家里进了老鼠要自己赶,没有男人在日子。长辈都劝她回来,不愁找不到人,江柳琳却坚决表示自己不会再婚,她其实没这么脆弱,眼泪抹完又清醒得过分,“有那种老公,不如没有。” 所以婚姻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同龄人,几乎都已经成家生子,偶尔也会劝陈嘉效两句,在他们眼里,结婚,就是两个人彼此有个倾诉的对象,分享日常,倒倒苦水,开心的时候得了空开车去自驾游,烦了累了就一起做顿饭,牵手散步。 陈嘉效内心一点触动都没有,认为这都不是爱情。 其他男人觉得他是没经历过,所以太较真,苦口婆心劝他,“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永恒的爱情,真心瞬息万变,一家人还有可能撕破脸呢。到时间了,就是两个人搭伙过日子,起码不孤单,老了有个陪伴。” 也有人调侃,笑得贱兮兮的,“当然,你陈嘉效有资本过绝大多数男人都向往的另一种生活。”玩一辈子嘛,没有负担,什么滋味都尝过一遍,以满足自己为核心。他们都认为陈嘉效是不会被感情和女人绊住脚步的,可又有哪个正常的男人没有天生的需求。 后来陈嘉效发现说这些话的男人其实出轨四五年了,结婚纪念日那天,他先和这帮朋友喝酒,妻子电话不断,他说先和朋友喝几杯,语气温柔耐心地哄,对方也没有不依不饶,可和他们这帮人分开,他转头去了和另一个女人的爱巢。 后续如何,陈嘉效没关注,他和那个男人从此没再有过联系。 其实车没什么大碍,就是几个小朋友在等大人停车的时候追逐打闹,玩具棱角刮蹭到车头,掉了一条细细的漆,来这里用餐的人非富即贵,看到是辆最新款豪车,第一时间联系酒店工作人员想要找到车主交涉。 陈嘉效没计较,一点心疼的感觉都没有。命都保不准什么时候遭受天灾人祸突然就没了,这些身外之物又算什么。 很少人窥探到陈嘉效内心有如此消极、阴暗的一面,顶多知道他情感淡漠,对一切都有严苛的边界,所以,谁想轻易触动他都不可能,更遑论他会受到伤害。 对方坚持走程序赔偿。 互留联系方式后,陈嘉效重新记起车上有一盒蜜柑橘,别人送的,说是日本货,市面售价上千一个,说是上帝的孤品都不为过,一盒也就六个,出发前,他就想着今晚带上,解酒。 如果普通人听说这些信息素,会觉得很荒诞。 拿上柑橘陈嘉效走了一段路才想起来自己没锁车,他预设事情不会处理太久,又都是在室内,上身一件衬衫而已,时间久了还是有点寒意,这才发现自己没穿大衣,钥匙在裤子口袋。 耽误几秒,他正要摁下开关,忽然透过广角镜看到厉成锋,他站在一辆白色玛莎拉蒂旁边,两手撑在窗边,表情低沉,一下站直身体掉头走了。没走几步,驾驶座跑下一个女人匆忙追上去从后抱住他,他们在克制说话的音量,可停车场无论如何都会有回声,女人的娇声抽泣像无数小飞蛾渐渐把微弱的灯光湮没了。 最后,陈嘉效照常锁车,一声响让两个难舍难分的影子有了些反应,厉成锋拽着女人手腕回到车上。 陈嘉效在一个人的电梯里慢慢上升,体温也在渐渐回升。 到一层的时候电梯停了,有人要从外面进来,陈嘉效调整手里果盒的位置,换到另一边,侧身走了出去。 走到前台,将果盒交给他们,不用多说,对方自然懂得接下来的流程。 “好的,先生,一会儿给你们送到包厢,请问还有什么要求吗?比如一个柑橘分成几瓣?”刚好经理在,他想了想,还是决定问清楚。 “没有。”陈嘉效两手插到口袋里,转过脸,目光浅浅扫一圈。 一楼大厅有大片区域相当于茶餐厅,这个时候座无虚席,多是一些作伴的年轻贵妇。郑清昱坐在靠窗的位置,一个人,只是把围巾脱下来了,身段纤薄但有力量,捂了杯茶,妍艳立体的侧脸从外面黑夜映进来一样。 陈嘉效走过去的时候,这回她抬眼很快,视线相触瞬间,两人皆是一怔。 郑清昱脸上明显愕然,不过一瞬间,了无痕迹恢复清寂,“刚才有人想要我联系方式。” 她把他当作追求者了。 郑清昱还是很坦诚,是十年后,开口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好像两人前不久还有过交流。 陈嘉效心中一动,想起了曾经在滨城见惯的寒冬,一阵风,地面一层雪就被拂净了。 陈嘉效自然而然坐到她对面,“刚到?” 郑清昱没直接回答,“太冷了,我缓一下。”说完,又低头抿了口热茶,水雾在她眉眼间晕开,浓密睫毛更加根根分明。 冷场了。 陈嘉效盯着对面的女人,脑海里不自控想起刚才在地下停车场看到的一幕,潮湿阴凉和此刻明亮温暖的环境处处割裂,他很久没产生要疯狂探究一件事到底的执着。 她明明已经到了,却没有立马上去,而她的丈夫撒谎了。 032 “陈嘉效?” 耳朵一动,陈嘉效整个骨架在这一声不太确定的轻声呼唤里散架了,后知后觉重新感知到自己的呼吸、心跳。 旁边服务生十分及时走过来询问陈嘉效是否需要什么,等了太久,郑清昱本来在看窗外,她担心今晚会不会下雨,月亮湾外还晒着床单被罩,听不到回答,她疑惑转过脸,试探叫了声。 陈嘉效深吸口气,礼节性颔首,“不需要,谢谢。” 郑清昱把茶杯放下了,低头去拿围巾,陈嘉效指尖在沙发上叩两下,“我以为你会叫我陈总。”对面人动作一顿,抬眸对上了他一双总是漆黑冷静的眼,弯了弯嘴角,“不至于。” 话说不过两句,就终止了。 陈嘉效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觉得对面的郑清昱,和上一次在包厢里不期而遇的,不完全是同一个,好像略过那晚,他是自医院电梯那次过后一个多月再次遇到她,一个人。 是他印象中那个对一切都是无谓状态的女孩,浑身上下没有太多鲜活的热气。 原本陈嘉效认为,她是完全没认出自己,可现在看来,她不仅认出他,还能精准叫出名字对上号。 当然,不排除是上一次她从厉成锋那群人口中拼凑出来的信息,然后才在漫长的十天时间里,回想起自己生命里曾经有过这么个人存在。 虽然,她那句难得有点人气的“不至于”应该足够证明她知道他就是她大学时期认识的那个陈嘉效。 陈嘉效发现,郑清昱短短叁个字就让他的思绪百转千回试探自我无数遍。 “你也刚到?” “刚得到了一盒日本柑橘,让他们处理了。”陈嘉效有意无意隐去了他刚从停车场上来的信息,同时内心在预设,等会儿饭桌上会不会有一场腥风血雨。 可他又有种强烈预感,郑清昱无论如何都不会在公众场合失态。 可厉成锋怎么敢用这么刁钻的理由解释他的离席,这必须要对方配合才行。 陈嘉效眉头不自觉一皱,就在这时,郑清昱已经戴好围巾,询问他:“你是不是还有事?” 这个问法很巧妙,言下之意是她在避免两人一起上楼,除此之外,久别重逢,她对他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不过片刻,陈嘉效就释然了,毕竟两人真的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老朋友”。 老同学都算不上。 所以不会上演那首歌里所唱的场景,“带着笑脸,挥手寒暄”,甚至连一句“好久不见”都没客套的必要。 郑清昱不关心是什么柑橘需要用切的,也不惊讶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台城。人先走一步后,陈嘉效望着对面空了的座位,一盏精致的茶杯,忽然想起来那时候401常说的一句话: 郑清昱名花有主啦,她不会对自己对象之外的任何男人感兴趣。 上菜前厉成锋回来的,身边王磊宁在分析市场,陈嘉效神色专注,其他人全在起哄,他大概知道他没上来前发生了什么。 前脚郑清昱一个人走进来,大家都有点疑惑,脱口而出:“嫂子,锋哥呢?车怎么样都不是事,关键是你没受伤吧,对方是不是讹上你们啦?” 袁虎一脸羡慕,当着人面就模仿起来,“锋哥你都不知道,刚才我们问嫂子怎么就一个人上来了,嫂子说……” “他说他一个人处理就行,不想让我焦虑,反正这种事,我也不懂,那就让他表现呗。” 陈嘉效想象不出袁虎那张厚脸皮造作出来的傲娇是如何被郑清昱演绎的。 现场笑倒一片,陈莉莉立马不留情面指出,“少来!清昱姐才不是这样,多了啊……” 郑清昱笑而不语,精致如玉脸上有一缕不抵眼底的笑,默默和大家一起,开得起这个玩笑,反倒是厉成锋有点不好意思,摆摆手,“本来就是,走保险的事,按流程走,这事主要看对方态度,我主要是怕对方难缠,一时半会儿的,不能让你们都等我们夫妻俩。” “这话说的……那等会儿开酒了你们夫妻得先各自来一杯,各自噢,你厉成锋别又想装什么怜香惜玉。” 陈嘉效冷眼旁观,递烟过去任由王磊宁点燃了,散散往后一靠,清醒地吞云吐雾,英朗轮廓更加分明,眼尾若有似无捎了一丝讥笑。 都说高技巧的接吻和做爱,是男人与生俱来的技能,无师自通,其实伪善和撒谎也是。 当然,他认为最不会演戏的郑清昱,和一个出轨的丈夫,在众人面前天衣无缝配合上演一出夫妻恩爱的戏码。 那晚之后,有几次不是他们夫妻俩同时到场,厉成锋都会在上菜前离席,说要去帮郑清昱停车,大家习以为常,也真有两回,厉成锋真的接到了郑清昱。 除了谈事情,王磊宁这人本身就爱热闹,经常把人撺掇到一起玩,陈嘉效不是每回都有空参与。 去年十二月他几乎都在伦敦,和慢节奏的冬天不一样,每天投入高强度工作,十号凌晨,照例查看、回复、清理邮件,偶尔发现一封请柬。 二十叁号,陈嘉效提前结束工作回国,在平安夜芮敏的婚礼上和郑清昱再次碰面。 婚礼办得很隆重、梦幻,全场陈嘉效不认识几个人,是曾经滨大的校友先认出他,只在心底默默惊疑怎么他也会来芮敏的婚礼?这两人,上学的时候有什么瓜葛吗?硬扯什么关系的话,那也是芮敏前男友和陈嘉效是舍友,可芮敏石俊那段感情太惨烈,当初闹得整个滨大都知道石俊劈腿,芮敏应该恨死和渣男有关的所有人才对。 但抱陈嘉效大腿的机会又是可遇不可求的,在别人婚礼上,陈嘉效几乎要把新郎风头抢尽,不管是女方这边还是男方那边的女客人,都有来加陈嘉效微信的,有些是当年上学的时候不敢出手,现在自己变得更好了,发现陈嘉效居然也是单身,决定义无反顾勇敢一次。 陈嘉效通通拒绝,有人实在太不甘心,捧着手机不肯走,带动气氛试探口风,“你是不是也快要办好事了?” 这样好像大家心里更舒服一些,毕竟这个年纪的男人,英俊、多金,性取向不小众的话,要不就是早低调稳定下来,要不就是注定浪荡一辈子。 “我没有结婚的打算。” 陈嘉效语气是温和的,可清俊一张皮囊多情又绝情,一句话扼杀了所有人多余的想象。那些铩羽而归的女同学,心里一时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厌恶了。 世界上果然没有长得帅还专一的男人,不,是根本就没有帅而不自知的男人,他们都享受被各种美女前赴后继,善于利用自己好看的皮囊为非作歹,毫无愧疚、廉耻,其实灵魂空空。 身边一下空了,陈嘉效坐在距离台上最远的那桌,和周围人没什么好说的,西装革履的背影自带一抹孤独落寞的忧郁,不认识他的都以为他独自来参加前女友婚礼。 这就是芮敏要的效果。 在陈嘉效目光无意间掠过来时,郑清昱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和舍长靓姐说话,其实她们班今天来了挺多人的,只是当初的401只来了郑清昱和高靓。有人高声起哄,“要不是清昱结婚了,今天伴娘肯定有她一位!当初你和芮敏总黏在一起……” 高靓一本正经纠正:“错,是新娘子总黏着你们昱姐好不?” 大家一阵笑,“哎,人家今天是主角,可不兴在背后去蛐蛐人家。” “就是!今天芮敏最美大家没意见吧!到时候都别和老娘抢捧花,飞四五个小时特地赶来的……” “就是你在这儿等着大伙呢!那不行,我们一群人没结婚没对象,新娘子都说了,到时候各凭本事!” 男同学也加入热聊,“也就你们一群女医生叁十了还在这抢捧花,看看人家郑清昱,属于英年早婚了吧。” “我们这叫为理想事业献身,清昱是不干临床,不然你看她会不会早早嫁人。” 有人不了解实情,脱口而出,“人家从上大学开始就带家属,和你们这群打光棍叁十年的能一样……” 刚好这个时候婚礼要正式开始了,司仪在台上组织大家各自落座,郑清昱坐主桌,就在前两排,最靠近红毯的一侧。现场灯管渐渐暗下去,有专门的管弦乐队在拉曲,铺垫气氛,高靓忽然凑过去,用气声说:“他们和咱们本来就不熟,可别又勾起你什么不好的回忆了啊。” 有些男的,当年在学校和郑清昱同窗五年都没说过一句话。最夸张的是有一回郑清昱的耳机掉了,被同班一个男同学捡到,他先拿去给高靓,高靓问怎么不直接给郑清昱,对方说他不敢和郑清昱说话,觉得她太高冷。 这件事当初在401一度成为笑料,梁意意认真点评过一句:郑清昱在他们眼中就是神。 为什么不说女神呢,是那群人是真不敢亵渎,郑清昱人美性子冷,加上又有稳定对象。 大家都觉得,她一定会和初恋结婚。 现在呢,那群人有个别早也弃医从商,有了点底气,加上郑清昱早早结婚,在男人眼中,说俗不可耐有点过,但起码先前那层朦胧清冷的滤镜是打破了的,“神”不也得嫁人生子,他们更愿意把郑清昱想象成那种和婆家关系不好,每天都在为柴米油盐这些平凡琐碎事情奔波操劳的已婚妇女形象。 可人在他们面前,又是活生生的靓丽、耀眼,一如既往高雅、美丽,举手投足都有一缕仙气似的。所以这些男人,既开始自信,也是忍不住,开始走到郑清昱面前孔雀开屏。 暗影里,隔着幢幢人影,侧坐在座位上的郑清昱像一幅剪影,一把长发挽起来,薄又直的肩颈完全展示出来,从饱满的前庭、深邃眼窝、秀挺鼻梁、流畅下颌线,一笔勾勒完全。 陈嘉效没注意到大门是什么时候打开的,惊艳全场的新娘穿着繁重但美丽的婚纱手捧花束和新郎手挽手一起入场,现场一片欢呼,各种喷花筒早准备就绪,随着主角入场,现场灯光又有了不易察觉的变化,一束直光聚焦新人,不经意晃的角度大了,像点点白星坠入海底散发出来的光影在郑清昱侧脸找角度,波光粼粼又是安静的,如果不是她身上是件纯黑礼裙,陈嘉效会怀疑她是不是在肌肤上打了闪粉。 在芮敏和台下打招呼时,郑清昱跟着众人鼓掌,嘴角是有弧度的,可她从不热烈,这个时刻也不例外。 听说她和那个男人,一场婚礼都没办。 033 投影屏里在放两人相知相遇的爱情记录,台下很多人也动容举起手机摄像头,眼眶泛红,然后是交换戒指环节,很大一颗鸽子蛋,芮敏特意朝台下高高举起来,标志的月牙笑眼真的只剩一条缝。 有人在小声议论,“越是喜欢秀的,越是死得快。当初明明就是她在实习期间和带教搞暧昧,结果倒打一耙污蔑她当时的男朋友出轨,后来带教老婆闹了,她又火速和研究生师兄在一起……” “她现在这老公,妥妥接盘侠。” 过完嘴瘾,两人立马抬起头用力鼓掌,跟着全场欢呼。 之后是相互表白环节,芮敏拿着一封长长信纸,说到动情处哭了,通篇是她现在的先生如何包容她各种缺点,照顾她情绪,最后,她意外提起了亲友团。 “非常感谢来见证我和我先生美好时刻的各位,尤其是我的大学同学们,你们也知道,我大学在北方念的,很多主任都是百忙之中抽出时间飞越半个地图来到这里……”说完,台下聚在一起的两桌发出一阵欢呼,积极响应,芮敏破涕为笑,继续说:“也要感谢我的前任们,还有那些我得不到的男人,虽然不多,”大家被逗笑,一副看热闹的表情,不停吹口哨示意新郎在这个时候给反应,男方也很配合,做出一个无奈表情,却始终满眼宠溺望着身边的女人,芮敏冲他吐吐舌头,“是他们让我成长,见识到这个世界上什么样的人都有,也让我明白自己更适合什么,想要什么,反正,感谢他们不娶之恩!” 很霸气。 在一片高潮里,陈嘉效毫无波澜,如同一具雕塑,灵魂也是死的。 前年吧,石俊结婚也联系他了,两人意外得知对方都在曼城,一起约着看了场球,然后去酒吧,石俊醉了,和他说:“有件事,我谁都没说过,可我知道后来你为什么和我没怎么联系了。你看不起背叛真心的人,我知道。可我没有劈腿,我本科叁年,就追着一个人屁股后面跑了,和她在一起后,我都不收拾自己了,出个屁轨!是我看见她和她带教在街上牵手……我没想到她反咬一口,她哭着求我你知道吗,说要是这件事传出去她就完了,我心软了,你我都知道,男生背负这样的罪名其实很容易被人忘记,可女生不一样,这个世界对她们恶意太大了。算了,是我自己太喜欢她,就像当初明知道她喜欢你,我也要去追她。” 陈嘉效只问了他一句,“你为什么结婚?” 石俊笑了,拍拍他肩膀,“你放心兄弟,我爱我太太,非常爱,否则,我不会有脸邀请你参加我的婚礼。虽然你这个人,对浪漫过敏。” …… “最后,我要特别感谢两个朋友,我们曾经做了很长时间的舍友,在异乡大家相互照顾陪伴,我至今都记得我们一起做过的很多事,一起徒步五公里只为了一顿韩餐,第一次去滑雪,一起打雪仗、堆雪人,一起讨论怎么追男生,无数个没有风扇没有空调的夏天夜晚,我们在黑暗里聊八卦、聊未来,当时我们都说,等以后结婚后,一定都要包揽所有人的全部费用全员到齐。一晃眼,十年过去了,我没想到我是第一个实现幻想的人,但是即使这样,人还是没来齐。这几年,我越来越明白,很多人只是陪你走一段路而已,所以我很珍惜今天能到场的我的两位舍友。” 台下一片沉寂,氛围有些伤感,新郎及时去找纸巾,芮敏破涕为笑,还没说完。 “其实我说实话,她们今天能来,让我很意外,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联系了,但是我想说,我永远忘不了当年我们相处过的每一个时刻,她们其实也带给我很大的影响。我有个朋友,特别特别漂亮,我觉得自己挺漂亮了的,可站在她旁边还是会觉得哪里都不如她,但是吧,我还是特意喜欢黏她,觉得这样自己也有面儿,而且她这个人,特别有头脑、冷静、努力、上进,是特别自我、独立、有距离感的女孩,以前大家都不敢靠近她的,因为在她身边,自己会变得特别没有存在感,如果要去追男孩子,都要提心吊胆对方会直接忽视自己只看到她。那谁敢呢?只有我,因为我这个人大咧咧的,不是很有脑子,我就特别依赖她,当然,我对她也有过那样的戒心,有时候其实也真是受不了她,觉得她太高傲,太冷漠,刚认识的时候,觉得她可装,所以五年里,我们也有过各种各样的矛盾。” 所有人都觉得芮敏走心了,虽然她没有点名道姓,可滨大的校友都知道,她口中那个人也许是“郑清昱”。 最后一年401宿舍闹翻了,五个人被拆开,各自搬进新宿舍,大家实习的医院又不同,虽然矛盾根本不是她们两个,可其他人也很少再见曾经形影不离的郑清昱和芮敏有交集。 也许,芮敏是想借婚礼弥补什么遗憾。 “但其实我一直知道,她始终真诚的和我相处,也包容了我很多,很多事情,她只是懒得和我计较,以前我觉得她是高高在上的虚伪,可现在回想起来,我这个人的确太任性,年轻的时候做过很多幼稚的决定,辜负、伤害过别人,也算不上对得起自己。今天想借这个时间,我想把我收获的幸福和喜悦,分享给大家,希望大家都这辈子都学会爱,收获爱!” 台下一片掌声雷动,除了郑清昱和陈嘉效。 郑清昱不知道芮敏会在婚礼现场说这些,她以为昨晚的“单身派对”说得够多了,可她知道“那个朋友”,是自己。 陈嘉效一身淡然的暗色,与四周的热烈繁华格格不入,也许,芮敏口中统称的“别人”里,有石俊,也许没有。 扔捧花环节,陈嘉效就离开了,他今晚滴酒未沾,本来想的是连夜驱车回台城,但天降暴雨,计划永远是赶不上变化的。 像芮敏说的那样,除了来回路费,来宾的住宿她也揽下,就在举办婚礼的酒店包下两层楼。 陈嘉效没有回复邮件,恐怕,芮敏只有事后听别人提起或者统计红包名单的时候才会知道他也来了现场。 陈嘉效下楼给自己开了间房,在外面抽了两根烟,不经意扭头,看到巨大的喜气洋洋的牌子。 于归之喜 新娘:芮敏女士 新郎:赵xx先生 雨势太大,打湿了牌面,酒店人员很及时出来将被风吹歪的牌子往里放一些,擦干净。 陈嘉效掐灭烟头,去旁边便利店买了水,还有洁面和刮胡用品,常年奔波在外,他个人生活品质始终保持高水准,像每天早上六点准时要起来健身一样,每周至少游两次泳,定期参加全马,他喜欢美食,但吃得干净,方方面面,陈嘉效不会懈怠,一旦放纵,精力体力跟不上,他无法投入高强度的工作,这是死罪。 处理完工作,已经凌晨一点了,陈嘉效揉揉酸胀的眼皮,面色寡淡躺在办公椅上小幅度活动脖子,突然有点饿。 他看了眼天气预报,套上大衣,决定出门一趟。 深夜,酒店走廊灯光似乎也更暗一些,静悄悄的,在厚软地毯上用力跑跳都不会有太大声响,陈嘉效习惯性在刚出门前还要检查一遍东西都带全没有,活跃整晚的神经还在热络拉扯,他眼神却已经空滞,思绪浮泛,发现打火机没拿,应该在桌面,这本来不是大问题,随便路边买一个就行,但他只习惯用用惯的那个。 于是,他在走了十米后又转身准备折返,原本应该如前空荡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一个蹲在墙角的身影。 这个世界很多事情都是靠视觉去判断第一感受,陈嘉效刚好看到长发拨开后那张白皙妍丽的侧脸,唇、鼻尖、眼尾都染了点柔软的红,削弱很多欧美骨相带来的锋利感。 如果不是这样一张脸,陈嘉效其实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大半夜想起看过的《午夜惊魂》,自己吓自己。 郑清昱长裙拖地,两只高跟鞋凌乱歪斜在旁边,蹲在他房间隔壁门对面,陈嘉效刚才出来背身锁门时并没有注意到,他皱了皱眉,走过去。 “郑清昱?” 地上的人仰脸靠着墙,慢慢睁开眼,也许是灯光恰好投射下来,错觉里面水光快要满溢,可实际上黑白分明,清亮又冷淡,眼妆也还是干净的。 郑清昱觉得他好高,站在那里什么表情都没有,有种医院狗领导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可他们说他是做什么的? “陈总?”她嗓音拉了个调,没有那么生硬了。 陈嘉效蹲下来,鼻端立马充斥着浓郁酒味,不经意有缕清冽香气,像盛放到极致的玫瑰被雪盖起来了。 他很快做出判断,她喝醉了,走错了楼层,芮敏给她们订的房间反正绝不可能在他这层。 可他离开时,她还十分清醒站在人群外旁观她们抢捧花。 “你房卡呢?” 郑清昱眉毛没特意修过,雾面一般的修长,即使微微蹙起也是好看的形状,她立马伸手到处摸摸,最后放弃得果断,“现在找不见了。” 像芮敏形容的那样,郑清昱总是冷静、独立,充满距离感,即使是醉酒。 陈嘉效目光在她脸上巡回不断,目睹她即使想吐,也只是捂了一下嘴巴,安安静静缓冲。 “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先借用我的洗手间。” 郑清昱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几分清醒的困意,陈嘉效耐心等待,一时间似乎能隐约听到外面在某个瞬间又下起来的雨。 十五分钟过去,浴室里也只是响起一阵水声,郑清昱没有吐,她其实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胃早空了,尿急而已。她拉开门出来,发现房间是敞开的,陈嘉效不在,再一转眼,他站在窗边,两人在暗蓝色的玻璃中对视。 “需要热水吗?”他把大衣脱了,一件灰色衬衫,直筒西裤,板正、修长,说话时喜欢盯着对方眼睛,刻在骨子里的绅士教养,凌驾礼节之上隐约的冒进。至少郑清昱是这样觉得。 从浴室出来,她觉得身上更冷,为了方面把长而拖沓的裙摆随便在侧边扎了结,一只线条纤长优美小腿若隐若现,她无意识抱臂,一晃眼,看到自己的高跟鞋整齐摆浴室门口。 陈嘉效给她刷完卡,走过去给她拎来的。 “谢谢。”她声音跟着脑袋下去,陈嘉效看着她重新把鞋穿上,在窄而精美高跟鞋里撑着的脚背长出几根青筋。 他还是不知道她需不需要热水。 他应酬喝多的时候,就是口渴。 “身上就这些东西?”陈嘉效走过去打开了自己买的矿泉水,倒进随身携带的热水壶,首先要确认她没有遭遇抢劫这些。 郑清昱嗓音还是淡淡的,“其他在房间,上楼参加一场婚礼而已。” 水壶热得很快,哗啦啦很快填满了有点凉的房间,郑清昱小声打了个喷嚏,陈嘉效才抬头看过去。 房间门他刻意留的,本来,他还想站在玄关,又怕她介意一个不太熟的男人毫无距离听到她在里面私密的声音。站到走廊?陈嘉效又觉得没必要,房间是他的,没这样的道理,所以把门敞开,似乎是最优解。 就是现在,两人依旧保持社交距离。 “你的房间为什么会在这里?”郑清昱有点后悔重新套上高跟鞋,靠到墙上,想了想,还是把鞋踢掉了,懒懒随意站着。 就是这个动作,让陈嘉效确定她并不是完全清醒,他从郑清昱身上看到一丝娇气,这太反常。 “我以为你会更好奇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芮敏的婚礼现场。” 034 “我以为你会更好奇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芮敏的婚礼现场。”陈嘉效调好一杯温水,走过去递到她眼前。 郑清昱接了,没有立马喝,干净指尖轻轻摩挲杯口,“我昨晚知道她给你发请柬了,不过没想到,你真的会来。”她忽然抬眼,目光穿透而来的架势,“还是说,你当年其实对她有过那么一点动心的。” “没有,”陈嘉效回答得很干脆,快到郑清昱下一拍的心跳来不及续接,他表情冷淡,明明不算薄唇,可说的话很锋锐,“我也不想浪费时间在毫无意义的话题上。” 郑清昱终于第一次直面芮敏表述的那种毫无心理准备就被迫接受坦坦荡荡被拒绝的场面。 “我记得,我当年第一时间就把话说得很明白了,她回去以后应该会和你们说。” “嗯,你这种人,向来不屑伪装。”郑清昱收回视线,专心把大半杯水尽数灌了。 陈嘉效觉得她话里有话,眉心轻轻一动,还没开口,又听到郑清昱被温水润过更清亮的嗓音,“那为什么那晚你瞒着所有人?我根本不是从停车场上去的。” 世界静默许久,陈嘉效冷峻的五官纹丝不动,眼尾是一捎成年后习惯的漠然,“你也可以是先从停车场上到一楼。” 郑清昱脑袋歪着,盘过又散下来的黑发有自然的折痕,她发质本来就柔亮,水波一样,虚虚从高挺鼻梁落下去,眼睛藏在其中,不是很清晰了。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你遇到我的时候,是刚从停车场拿了水果上来。” “因为你在停车场看到了厉成锋,可不是我的车刮蹭了别人的车,和他在一起的女人不是我。” 郑清昱眨了两下眼睛,神色并无异样,“你只是说你带了柑橘来,没说你从哪里来,可你没穿大衣。”陈嘉效很想诡辩,从停车场到包厢,也可以是大衣留在车上了,像那种高档场合,如果有衣物脱卸,第一时间会有侍者收到指定地方,要走了,再送出来,那晚,郑清昱先走的,说要去加班。 可他发不出声音,无论怎样,都证明他在那个时间段,去过停车场。他知道郑清昱铁了心要戳破他的面具,她认为他们男人会互帮互助。 那晚郑清昱落座十分钟后,陈嘉效回到包厢,一进门,众人一阵高呼起哄问他是什么橘子,调侃这么金贵的东西拿来瓜分是糟蹋了。看起来,他说自己带了日本柑橘来是完全没问题的。郑清昱也观察过,王磊宁旁边那个空位,默认是陈嘉效的,碗筷没有动过,也没有烟头。可如果十分钟后的陈嘉效是首次亮相,大家的关注点肯定又不止只在柑橘上,基本的寒暄是肯定要有的。 柑橘完全可以带回包厢,外面守着的侍者多到抢活,他没必要专门在一层停留。 所以郑清昱认定,他既听到了厉成锋离席的借口,又亲自下到停车场目睹了“车祸现场”是伪造的,陈嘉效看到了别人家庭不为人知的龌龊的秘密,可在亲眼见证他们“夫妻”天衣无缝配合演戏之前,他和她又在一起坐了几分钟,无话可说他也不曾奉告她先生劈腿的事实。 一口气说完,郑清昱彻底把头偏过去了,不屑用手拨开偏偏不断坠落的长发。 忽然感觉一个黑影压过来,男人低沉克制的声线在耳边穿针一样,“没错,我先在一楼看到的你,再在停车场看到厉成锋和别的女人。可我不相信,如果厉成锋没和你打过招呼,他怎么可能用一个不好圆的理由离席,我是持观望态度,并不是助纣为虐。事实证明,你能配合他,说明你知道他在那个时间点不得不离开去见另一个女人,而且你默认了。” 陈嘉效面色淡然,声音不自觉放缓,“你同样露馅了,在一楼碰到我的时候,你说你很冷所以需要坐下来喝杯茶缓一缓。如果像你和厉成锋说的那样,你先从停车场上来,而不是从外面进来,你不会这么冷。” 面对他犀利地挑拨,郑清昱没什么太大反应,她这个人总是淡淡的,即使是刚才那番对峙。 “因为我一下子忘记了,你也是会坐在那间包厢的人之一。” 陈嘉效心漏跳一拍,深邃漆黑的目光一动不动停留在她脸上。他不知道郑清昱具体在想什么,想到的是自己,那时一瞬间恍惚两人是在街头偶然再会,只有他和她而已。 “听说你在国外待了很多年了,所以后来,是不是就见怪不怪了。” 陈嘉效没有回答,忽然觉得郑清昱的瞳孔里也是可以充满哀伤的,虽然并不明晰,他只是习惯性代入被背叛者的角度。 因为他没目睹过背叛者会抑郁、狂躁、自残、自我怀疑和愤怒悲伤。 “那个女人是我表妹,那天是她生日,她不想厉成锋和别的女人一起出席盛宴,所以追过去了。你知道吧,人总是会不平衡的,她觉得可以和厉成锋光明正大成双出入的应该是她,反正这桩婚姻已经这样了。只不过,两个人在一起容易,要彻底分清,是很难的。” 陈嘉效眉间有一抹阴郁的沉默。 “那你呢?” 郑清昱回望他,眼角那点嫣红更深了,罕见给她一张总是清冷厌世的脸添上几分不俗的媚气。 “我想做。” 她声调总是过于沉稳,让人分不清究竟是玩笑还是真心,陈嘉效表情有瞬间的僵硬,内心那场早就开始但又不知道具体多早就在酝酿的风暴已经过境。 郑清昱眼皮微微下垂,游离到他高耸到略显孤独的喉结那里,伸出指尖若有似无碰了下,喃喃出声:“你们男人,不就是在外面吃饱了回来就不想吃了吗?我第一次发现他们在公司,天气还没这么冷。” 陈嘉效觉得她是醉的状态,可她刚才咄咄逼人拆穿他的逻辑又无懈可击,两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离得太近,那股总是来去如风不轻易捕捉到的香气第一次如此浓郁地在陈嘉效五官肆意横流。鼻息相互追逐交缠,无知无绝升高了四周的温度。 两人不动声色对视许久,郑清昱忽然仰起下巴,其实她有些晕,脚底发软站不住了,腰间忽然被一股力量拦截,飘忽的身体下一秒就往前贴上了一片坚挺小腹,唇被含住的瞬间,郑清昱大脑碾过无声轰隆。 是淡淡烟草味,陈嘉效衬衣上的冷香像浸泡出来的,悠长一缕沉沉后调,肌肤又是清爽的皂香,各种味道混合,还是轻薄又纯粹,郑清昱背脊颤过一轮,昏昏闭上了眼睛。 陈嘉效吻得并不蛮乱,始终在柔软的唇间辗转试探,他垂着眼,留出一线清醒,确认她的抗拒只是瞬间的懵懂和愕然。他不在意,因为他同样茫然震惊,大脑指挥出现错误,刹那间想要吻她的冲动过后,是想就这样和她亲密相贴的渴望。 这对于陈嘉效而言,是太久违又陌生的接触。 口唇相接的瞬间,那种抗力在燥热体内自然形成屏障,陈嘉效皱起眉头在感受的同时平衡自己理智和冲动,一手捧起郑清昱的脸,非常自盾地吻着,一手托起她臀部,在她短暂惊呼出声的瞬间将舌头探进去,火化了内心所有看似顽强的异样,从他亲自踢关那扇自己留的房门开始。 终将有一天,人类所有的绅士、礼节、理智会崩塌,只用一瞬间,但它的存在不是瞬息,是漫长隐秘的积累,因而风平浪静的时间越久,越显得理想与现实的割裂和荒谬。 郑清昱低下头搂紧他脖子,将两人围困在她的长发里,舌尖追逐到他的,在内侧向外舔舔舐,陈嘉效稍作凌乱的节奏被她控制下来,一边走一边包裹住她滑腻的舌头,慢又轻柔地做出吞噬的动作,源源不断渡送的是香甜津液,郑清昱一手抚到他后脑勺从,指尖轻轻插进去,重一阵轻一阵揉挲按压,不自觉因为他带给她的舒缓感受回馈给他,她隐约知道这样对方会更舒服更兴奋。 鞋尖似乎踢到什么东西,下一秒她被陈嘉效带倒下去,更近紧密和他前身相贴,紧接着陈嘉效一个翻身,郑清昱燥热的后背坠入一片绵软,丝丝入扣的寒意让她全身毛孔紧缩,气息深重的男人压在身上,并没有任何过于沉重的不适,郑清昱思绪混沌,迷迷瞪瞪睁开眼,看到英俊一张脸在自己脖颈前起起伏伏,有片刻分神,释然什么。 有些人,第一次就可以舌吻,做比做爱更亲密暧昧的一切,在此之前,他们甚至才同桌吃过几次饭而已。 陈嘉效动作没有特别急躁,即使被困在欲望里,他这个人还是和表面上看起来一样,冷静、从容,因为事事有把握。他一手不停抚她铺开的黑发,一手掌心隔着丝绸面料游走在她纤细腰线、饱满挺立的胸脯,耐心、温柔、遵守规则,湿润滚烫的吻雨一样落在郑清昱的锁骨、耳垂、肩头。 郑清昱小腹下面不停收缩,自己把自己夹死,泛酸又空虚,她难耐屈起腿,高跟鞋无声掉了,陈嘉效从后面箍住她腰猛往上一提,两人完全躺在宽大的单人床上。 “那个东西,床头就有……” 原来这个时候,她嗓音如此软腻,像她口腔的味道,陈嘉效没有想象过,可认真品尝的时候,一切都不突兀,美好得让人心醉。 陈嘉效觉得醉的是他自己。 他抬眼看向床头柜那盒东西,重新低下头撷取她口中甜蜜的津液,这一次,吻出声响,郑清昱红扑扑的脸颊上有晶莹的光泽,碎发散散黏在上面,他伸手给拨开了。 “你喝醉了,抱歉,我应该也醉了。” 郑清昱慢慢睁开眼,入目是一张欲望还在叫嚣的脸,陈嘉效额头暴起一条青筋,微微敞开的胸膛在起伏,她并不意外,眼神清醒得很快。 两人依旧是交迭的姿势,只在彼此眼睛之间留出一段昏黄光线。 她不否认。 各自兀自平复了一段时间呼吸,陈嘉效撑着床面稍稍离开她,嗓音有点哑,“我没有随身携带的体检报告。” 奇怪,郑清昱并不反感,也不轻蔑,甚至连错愕都没有,自觉嘴角弯了弯,头一偏,很久没有动静。 陈嘉效谈不上后不后悔,只是不想让她后悔。可他不擅长说笑,她的反应,让他不确认自己是否太招人讨厌,让她误会什么。陈嘉效反复琢磨自己的话,心焦到痛,比刚才吻她快要缺氧还要深刻的感受。 正想再开口,郑清昱轻轻翻了个身,说:“那就酒醒再说。” 望着单薄恬静的背影,陈嘉效指尖有点抖,发现自己从头到尾再清醒不过。 她的丈夫有了外遇,可他们暂时没有名义上的分开,她有欲望,在一个撞破她婚姻状态的男人面前袒露,一开始,他也愿者上钩。 可这别说不是他想象的和这个女人的再次重逢,甚至和一个女人一夜情,都不在陈嘉效单薄冷淡的人生计划之中。 突然很想点烟。 “我能睡在你这里吗?你去我那里,房卡就在大衣口袋,我在浴室的时候找到了。” 她实在太累。 陈嘉效照做了,给她盖好被子,什么都没带,抽了半包烟,最后上了五层楼,刷开她的房间。 她的行李也不多,一个托特包而已,梳妆台上是收拾整齐的化妆品,没有一处凌乱。 陈嘉效坐在沙发上,疏懒的姿势,可身体始终没有放松的轻快感受,目光淡淡望着那张空床,向后仰起头沉沉送出了一口气。 035 第二天一大早,郑清昱打开门,一眼看到站在对面的男人,还是那件灰衬衫,下颌冒出的胡渣几乎看不到,陈嘉效从头到脚清清爽爽,面色清寡。 两人视线相触,郑清昱脑中不可避免闪过一些画面,在暖气充足的房间沉睡一晚,嗓子有点干,只有自己听到一声轻咳。 “早。”陈嘉效把手机收起来,并没有立马动。 两人最后交接房卡,趁这个时候陈嘉效看她一眼,脸上的妆还在,没有明显糊掉的痕迹,只有两瓣唇是明显自然的润色,不是很红,和其他地方界限分明。 心尖一悸,陈嘉效喉结隐隐浮动,在人要离开时开口:“今天回台城吗?” 郑清昱看他一眼,轻轻“嗯”了声。 白日的走廊依旧静谧,只是窗外的色彩照进来,总没有夜晚那么晦暗,两人都出挑的皮囊一尘不染。 目光淡然,谁都没有先避开。 “不赶时间的话,九点出发合适吗?” 郑清昱似乎迟疑了两秒,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麻烦你。” 雨还在下,还没进高速就开始堵车,车厢静得出奇,只剩下雨刮器规律运作的声响,正常来说将近四小时车程,如果按这样的情况,不知道回到台城实际是几点了。 陈嘉效转脸看了眼副驾上安静的身影,说:“后座有毛毯,也许睡一觉起来就到了。” 郑清昱双手是交叉放在胸前的姿势,陈嘉效不知道想起什么,眉梢有一缕不着痕迹的笑意。 车在跟着队伍缓慢前行,郑清昱回复完芮敏消息放下手机拉了拉腿上的毯子,偶然被光一晃,眼皮子是有点涩,但没有睡意。 “酒醒了吗?” 反应了一会儿,郑清昱才反应过来陈嘉效是在和自己讲话。她扭头看过去,陈嘉效却只留给她一个没什么情绪侧脸。 “昨晚的事,我应该谢你。” 陈嘉效手从方向盘短暂离开,重新握住,从容松弛的姿态,看着她说:“我不想你误会什么。” “比如?”郑清昱很认真发问,过于淡定的态度让陈嘉效心口莫名有点发躁,他一夜没睡,后来突然开始想:她如果是天气转凉前就发现厉成锋越轨了,到现在,至少有两个月的时间。 那这期间,郑清昱也是不是也醉过?和别的男人,像昨晚他和她。 他知道女人也有原始旺盛的欲望,如果发不出来,也是要命的。以前老人总劝江柳琳再婚,江柳琳不肯,就说起老家谁谁谁,四十岁还不嫁人,激素失调早早进入更年期。 “比如我身体没有任何问题,我们公司员工会定期到你们医院体检。” 郑清昱怔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他一本正经地回答,就像昨晚,她以为俩人会顺理成章发生什么了,他明明自己都还在喘气,一下就把她从云端拉坠回人间。 不过他这句话,让她一时无法分辨,“身体问题”究竟有几层意思,即使是学医出身,郑清昱也只是在妇科轮转那段时间穿白大褂戴口罩坐在办公室询问病史的时候可以面不改色问对方“避孕方式是什么”、“上一次性生活是什么时候”、“您先生是否做过精子活跃度方面的检查”这些过于私密的问题。 她一时无话,抬起手挠挠了耳垂,挠着挠着,真觉得有点痒,随即而来的记忆是一阵绵腻的触感,又不单是痒了。 陈嘉效向来没有什么温度的声音将郑清昱从后知后觉但一点都没有显露出来的难堪境地里拉出来。 “就是你理解的,‘一语双关’。” 郑清昱很不给面子:“我怎么理解的?” 陈嘉效快速瞥她一眼,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叩着方向盘,“就你们认为的那样,你们不都觉得,一个男人到这个年纪依旧没有成立家庭,是有那方面的隐疾。” “我不知道。”郑清昱摇了摇脑袋,留下一句让陈嘉效有点捉摸不透的话。 “你只是没结婚,厉成锋他们总在饭桌上起哄,称呼你为‘黄金单身汉’,可其实事实如何,没有人知道。” 那个男人的名字,像细细的刺不经意扎进指腹,不管怎么样挤,反复试探,都找不到具体痛点。等这阵无奈又愤怒的感觉过去了,陈嘉效才反复咀嚼郑清昱的话,车也往前走了很长一段,在等待过收费站的时候,他开口打破沉默:“那看来是我想错了,其实你们都觉得我是另一种情况。” 郑清昱本来都有点恍惚了,等他话音落了将近半分钟,才转过头去看他。 大概是错觉,竟然寻觅到一些少年赌气自负的冷淡。 “你酒醒了吗?” …… 进入台城是下午两点,远远超出预计时间,进入市区又要遇上交通高峰,但其实也刚好合适,下午医院是叁点开始工作。 去的是中医院,在车上的时候,郑清昱就已经用各自手机挂了两个号,台城是大晴天,很多从乡镇上来看病的人中午都没离开,就在诊室门口等,所以即使是上班时间刚开始,门诊大楼的患者还是络绎不绝。 郑清昱和陈嘉效形象太突出,在皮肤科的候诊室很惹眼。郑清昱的号在前面,她先进去了,坐下来后实习生就询问她有哪里不舒服,这次就诊的目的是什么。 结果医生一点病历,发现郑清昱曾经他们科拿过中药,治荨麻疹的,中医讲究整体,郑清昱觉得上次拿的中药效果还不错,但一直没有空再过来。 “有再复发吗?” 郑清昱摇摇头,说:“我觉得上次开的中药效果不错,就想再开七天,那天给我开药的主任今天不出诊,不知道能不能麻烦您给我再调一下。” “当然。” 她这个不是什么大毛病,医生看了下上次主任开的方,主要是调脾胃和气血的,从根源去治疗荨麻疹,她给郑清昱把脉、望诊,去掉了一些寒性药物,换成一些平性有同等功效的药材,问郑清昱是要拿回来自己煮还是让医院代煎。 “自己回家煎吧,医生,麻烦再给我开一个感染性四项。” 医生是副主任级别,门诊什么人什么故事都见过,只是旁边的实习生忍不住偷偷多看两眼郑清昱。 “好,就一个感染四项,别的还要抽什么吗?” “就一个感染四项,谢谢。” 郑清昱出来后,叫号机立马响起了陈嘉效名字,他已经从候诊室出来,在诊室对面等着,只是刚好有一个前面就诊的病人拿着检查结果冲进去找医生看结果,他还需要等一下。 两人都没有说话,在嘈杂环境里彼此之间的气氛更有股难言的微妙。 最后还是陈嘉效开口,“怎么这么久?” 刚问完,那个问结果的病人出来了,陈嘉效就进去了。 他直截了当表明自己的就诊目的,两个实习生用眼神交流,忽然,门在外面被轻轻扣了一下,她们立马回归工作状态大喊一声,“里面有病人,稍等一下!”这种情况,需要绝对隐私。 等医生开好单以后,陈嘉效开门出去,不见郑清昱人。 身后实习生追出来补充嘱咐一句,“明天应该就可以在手机上查看结果了,如果要纸质报告单就去门诊一楼大厅打印,好了,现在去急诊科抽血吧。”说完,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似乎也在找人。 咦,之前那个美女姐姐呢?也想顺便交代一下她的,还以为他俩是一对呢,脸皮薄才没一起进来。 这个时候,陈嘉效才发现自己没有郑清昱任何联系方式,他并没有在原地等,最后还是独自下楼找到抽血的地方。 来来往往的人群里,也没有那个高挑清绝的身影。 036 yuns ha nb o.c om 陈嘉效没太往心里去,反正之后,总要见面的。就像当初在学校,两人不同专业、不同学院,种种时间安排根本对不上,在偌大的校园马路上、图书馆、超市、一进校门的那条枫叶廊,总有迎面相迎的概率,过了十年,一场聚会就将概率缩小。 可元旦王磊宁组织的户外活动,郑清昱没有来,厉成锋说她父亲摔跤住院了。 算着时间,应该是一周前的事。所以在医院那天,她才会一声不响先离开吗? 又过十天,英国那边过来的高层在公司召开会议时突发眩晕,助理紧急拨打120,送到了距离最近的医科大附二急诊,查出是急性脑梗,需要住院。 老外就医,程序要繁杂得多,但一群人抢着跑上跑下,根本不需要陈嘉效突然说一声“我父亲是这家医院书记”,本人也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他们公司的人把病房塞满,挤都挤不进去,确认人没大问题后陈嘉效就离开了。 久违穿行而过这家医院,过去将近二十年,陈设、格局和他模糊记忆里完全不同了,刚才去的神经科一区,也不是江柳琳当初工作的环境,那时候还没分什么一区二区三区。陈嘉效的童年,所有周末节假日几乎都是在医院过的,因为父母都要值班,家里又没人,江柳琳就会把他带到办公室,有一次他偷溜进主任办公室,在办公椅上睡着了,朦胧中听到旁边有人在压着声音说话,江柳琳一再和主任保证下次不会再发生这种情况,主任提了一句“他爸不也在医院,怎么不送去他们科”,最后又自言自语,“也是,他现在是住院总,影响不好”。 完全走出院区,陈嘉效才点了支烟,憋的时间有点久,上来就抽得猛,重新体验了初学抽烟时被呛到的感觉。 天阴了好几天,街景甚至有点泛黄,这个时候,飘下几点碎雪来。 本来以为,今年这座城市不会下雪了。 又突然想起,已经可以算作新的一年了。 陈嘉效寻觅灭烟垃圾桶的时候,看到了郑清昱。 她站在医院西南门前的台阶上,还是黑大衣,但款式换了,细节不一样,长发绑在脑后,松松垮垮,又像没绑,风一吹,半张在围巾之上清秀淡漠的脸就被湮没了。有个男人背对陈嘉效在她面前,台阶之下,需要仰起头,更显得郑清昱像不近人情的神女。 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郑清昱偏过头,男人转身拉开车门,动作算不上激烈,但很明显,两人谈崩了。 也是这时候,陈嘉效才看到那个男人是厉成锋,他在弯腰上车前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一晃而过,有点陌生。 在那群人面前,他总是和煦地笑,十分接地气没有脾气一样。除了那次在停车场,陈嘉效心中了然,原来他对郑清昱也会露出这样有点阴戾的神态。 车很快绝尘而去,郑清昱一个人站在原地,出神看了片刻落地就成水的雪,转过脸,一下望到了对面那个挺拔高大的身影。 他一出现,世界瞬间变得有些不真实,因为他的身后是老旧拥挤的老式居民楼,处处是古老的色彩,而陈嘉效是暗的,轮廓又在这样的阴雪天里鲜明突出。 五分钟后,他那辆宾利绕个道,开到前不久厉成锋车停留的地方。想看更多好书就到:y ehu a5 .c om 郑清昱从骨科病区出来在急诊晕倒的,陈嘉效陪同领导来就诊的时候,郑清昱在一间治疗室里做心电图,因为是本院职工,直接就原地输液了。 一帘之隔。 同事帮忙联系了厉成锋,他赶到的时候郑清昱已经从急诊出来了,两人在侧门就上不上车的问题争执,厉成锋责怪她照顾爸爸的同时不会照顾自己,要接她回家,在郑清昱看来,自己是被一个毫无关系的男人无端骂一通,本来她突然晕倒就烦,提醒他两人已经离婚,厉成锋被什么刺中,突然清醒似的,在她面前又是尴尬僵硬的姿态,匆忙说一句“这里不让停车”赌气走了。 郑清昱恢复如常,陈嘉效不知道她发生过什么,“要去干嘛?” “想洗个澡。” 每次她的回答,平平淡淡,又总是在陈嘉效设想之外。 郑清昱有洁癖,以前还在临床的时候,只是在白大褂里面穿过的衣服她都不会穿着坐到家里的椅子沙发上,随身携带酒精喷雾,每查房一床病人就要挤一次走廊配的手消,曾经因为接触太多洗涤用品手指脱过皮,皮肤科的同事告诉她医院喷的手消腐蚀力其实很大,非必要宁愿不用。在病区范围内打开过的食品,如果不能及时吃完,超过两分钟她就不会食用。 还在规培期间,就有带教调侃她:“有洁癖的人当不了医生。” 从昨天中午到今天,她已经在病房陪老郑超过二十四小时,之后又在急诊坐了两小时,郑清昱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很脏。 所以上车前,她首先和陈嘉效交代清楚,“我在急诊坐过,你介意吗?” 开的顶层套间,陈嘉效是这家酒店的常客,总部来人的时候他们都是安排的这家酒店。 郑清昱进浴室后,陈嘉效开始想:她为什么会去过急诊?在病房才对。 郑清昱洗了五十分钟,出来时头发也吹干了,换了身衣服,她本来就打算今天和蔡蝶换班后开个钟点房先洗个澡,然后去原乐楼加班。 突然出现的陈嘉效,一半在计划内,一半打乱秩序。 “你去洗吧。” 想问的话,没有时机开口。 浴室浓稠的蒸汽延迟涌出来,香气馥郁,郑清昱脸上还有水雾,眉眼鼻唇被晕得更清楚,黑是黑、红是红,肌肤是瓷白的清透,虽然平常她也不化妆,此时轮廓还是莫名柔软朦胧。上身是件纯色长袖,里面已经是条连衣裙,陈嘉效看到了她瘦薄肩颈上挂的细带,目光并不在他这边对着镜子掏头发。 错身而过时,郑清昱听到一声不算太清晰的低沉嗓音,“这回,有什么事先告诉我。” 所有动作霎时停下,有些起雾的镜面同时容纳两个高挑身影,一个俊,一个美,只是随意一站,身型、气度都无端匹配,郑清昱第一次直观看到,她在他身前犹如被围困的姿势,到他肩膀而已。 陈嘉效洗澡的速度不算快的,他不是囫囵一冲,尤其在这种前奏饱满但总缺点什么,暧昧氛围又随时都能呼之欲出的环境里。 他穿的是酒店的浴袍,没办法,这不在他计划之外。 同时他向郑清昱说明情况,“三个小时前,我也去过急诊。” 人一靠近,是温和清爽的皂香,千篇一律酒店香皂的味道。郑清昱坐在床尾拿笔电处理邮件,抬头看他一眼,“有个外企的高管突发脑梗,是你们的人?” 不是第一次见他不梳油头的样子,郑清昱还是觉得他头发太多,半干后蓬松搭下来,其实更短,发尾是湿的,锋利如常。睡袍到小腿,陈嘉效跟腱很长,从脚踝开始是很多女生都羡慕的紧致纤细线条,他在对面的沙发坐下,还在擦头。 “是,你当时也在急诊?”偶然得知这个信息,陈嘉效这一秒的呼吸节奏比以往要慢,由此感受到心尖悸动明显。 “去处理点事情。” 邮件已经回复完了,郑清昱没有立马合上电脑,知道对面有道目光在自己身上,于是她说:“回台城那天我爸在厕所摔倒,我当时去敲门了,想和你说一声的。” 原来当时他在诊室里听到的敲门声是她叩的。 说完,郑清昱把电脑放到一边,眼前忽然覆下一片阴影,她的脸容纳在两只掌心里,给人一种被奉若珍宝的错觉,不得不仰起脸去承受羽毛一样落下的吻。 陈嘉效只吻一下,微微离开,他整个人都是低俯的姿态,唯独需要掀开眼皮静静注视她,郑清昱呼吸很快变得深快、强烈,算不上陌生的气息砸得心头顿停,在一小片阴影里清楚找到他的唇,发现他上嘴唇不算薄的。 分不清楚几乎同时还是陈嘉效掌心往后一滑将她脑袋往前送略快,空气里响起了津液交融的砸砸声,陈嘉效不像大多数男人,这种时候原形毕露急躁包裹住对方恨不得生吞,他只含住她下唇,头永远只偏向右边,也不需要郑清昱费力,由浅入深,让她自己不自觉敞开红唇,把舌尖探进去,被里面的香软湿热刺激,这时候才用些力,开始吸吮、舔弄,确认她发出的声息是舒服的,偶尔也会睁开眼,冷静欣赏她妩媚袅娜的粉面,勾住她尝试追逐的舌,轻轻咬,郑清昱头皮一阵紧缩,抬起一只手捉住他手腕,身体后仰,垂在床尾渐渐后仰的双脚不自觉往里收,碰到他精壮的小腿又猛地弹开,陈嘉效不让,一手从她膝窝固定住,让她夹紧,吻不断深入,掌心从裙摆探进去向上摩挲,最后托住臀部将人抱起来。 郑清昱不得不双手勾住他脖子,慌忙中咬到了他嘴角,陈嘉效呼吸一沉,腾出只手拿起电脑放到电视柜,然后从骨感分明的背脊一路向上,摸到内衣扣的时候,他心底有种不可言说的失落,脑袋转了个方向,让交缠的舌更加紧密,麻痛感鲜明。 他带她在走动,郑清昱昏昏沉沉不辨方向,只明显感觉到胸口一松,很快又发紧,体内始终有股飘忽不定的虚空感,再次放倒时她睁开眼,自己不知道里面一片潋滟水光,眉头微微皱着,似怨又娇。 陈嘉效手伸向床头的时候,郑清昱短暂清醒,确定此刻正在发生的事情。 他吻技太高超,在这上面足够有耐性,温柔如水,偏偏一张脸是克制的冷,郑清昱想起那天婚礼饭桌上其他人谈论起这个男人——这个阶层的男人,有几个有心?越禁欲的,花得越花,他们只是在装精致的绅士,玩弄践踏女人是他们的乐趣。 让这种论调变得模糊的,是那天在返回台城的车上,他情绪不佳的自怼和那张有少年影子的脸。 陈嘉效是摸到自己手机,只需要打开屏幕,随之身体覆下去,手机不着力甩到郑清昱头发旁边,他太有侵略感,郑清昱下意识偏过头,看到屏幕里一份检查报告。 她咬了咬唇,屏住口气再次扭过头,“我……” 想说她的检查报告也在手机里。 那口气被严丝合缝堵在喉咙里,灌进身体沉重嘶哑的喘息让人放弃挣扎,郑清昱抬起手找到浴袍的绳子,轻轻一扯,赤裸的肉体撞进郑清昱迷离的眼。 陈嘉效是天生衣架子,比例完美,身形修长,穿永恒不变的简衣时像少年单薄,禁欲的精英风,会有些闷,认为他只是死坐办公室和浪迹酒场,可他浑身精肉,腹肌轮廓鲜明,视觉冲击力更强的,是平坦小腹下那片浓密耻毛。 他内裤都没穿。郑清昱不自觉闭上眼,不是羞涩,单纯觉得对比自己还穿上了内衣,对方还守约拿出体检报告,自己显然对这场并不是一时兴起的露水情缘充满不屑。 明明是她先提出要做的。 实际上,陈嘉效是各方面再出色不过的最佳选择,从那晚在异地的酒店郑清昱就认定自己。 陈嘉效不知道她想这么多,当下他只是想把这件事做下去,不再让彼此有任何磋磨第三次的可能。 第一次,是他叫停,后来在车上她提出回台城直接去抽血检查,陈嘉效原本以为那个下午就会继续昨晚的事,可第二次,是她让他以为她不想了。 可刚才她没有上她丈夫的车,而是和他来到这里。 窗帘怎么拉总有白日的痕迹照射进来,两人交迭的影子投到床头的墙上,满溢的色欲,侵占整个房间。郑清昱那件紧身上衣被推到脖子下,被胸罩顶得有点高,这一次,再没有阻碍,滚烫掌心捻过她比上次更薄的腰线,满满握住一团柔韧的翘软,随着吻的节奏时重时轻揉捏、捻摁,裙子被完全褪去,陈嘉效指尖没有任何粗粝让人抗拒的质感,从蕾丝边滑进去,从小腹开始摩挲,郑清昱私密处很光滑,一探无余,这让陈嘉效有些意外,他朝下看了一眼,郑清昱无法想象现在自己在这个不怎么熟悉的男人身下是什么样,她知道自己不会狼狈,让人欲望激增的是凌乱又怎么都褪不干净的衣物。 于是在他指尖不断往下探究的时候,郑清昱自己动手脱掉了上衣,同时喉间不自觉逸出一声娇喘,陈嘉效的侵入让她感受到自己底下已经泄得一塌糊涂了,他在那条窄而隐秘的缝隙来来回回,每次都在郑清昱不自觉想要夹紧腿根的时候毫无预兆捻搓一下。 郑清昱眼角要飙出泪来,坐起来一下攀住他肩头,软绵绵去吻他,陈嘉效同时可以分出精力回应她,反客为主,在指肚徘徊在最湿润的洞口时,试着往里探个头,郑清昱呜咽发出一声喘息,化在他口腔里。 他把放倒,自己起来撕开了床头的杜蕾斯,一边套一边拿膝头将郑清昱的细腿往两边顶,分得更开,完整看清了他摸索半天的花园,一片湿泞下是鲜嫩的粉红,被微微撑大的穴口正在悄悄闭合,陈嘉效眼角发红,尾椎要炸开一般,再次覆下去,小臂撑在郑清昱脸侧,微微斜着身子,调整位置,扶着粗重的东西尝试往里挤。 郑清昱倒吸口凉气,有点不适应这样的饱胀感,抓住了他青筋暴起的手,陈嘉效额头聚起汗珠,大口喘气,一向白俊过分的脸涨红,低头找到她唇,郑清昱轻柔回应,这让他有些失速的心跳渐渐平稳,在投入的吻中耸腰再往里挺送,两人错落发出令人羞耻的喘息,陈嘉效被不断收缩的软肉包裹得毫无间隙,适应过那阵有点痛又足够刺激兴奋的快感后,在她柔软的身上再狠狠一顶,整根没入。 郑清昱差点失声叫出来,太大了,她觉得自己要裹不住,可又怕什么掉落的那种慌忙感自动唤起本能,那种让内脏跟着酥麻的收缩力让她自己险些失魂,陈嘉效握住她绵软的腰,埋首在她脖颈,一点点动起来,试探着推动,在郑清昱抬起两条腿环在他腰臀时站在床边,看着自己那根东西露出一截又完全覆没,他托住她无力的腿,抽插一段时间,单膝跪在床沿,更快更用力抽送,眸光炙热看着郑清昱隐隐颤动的身体。她头发太漂亮,平铺在床面也有阵阵波泽,被搓出红印的两团坚挺地抖动,世界仿佛都颠倒了。 这个姿势做了足足二十五分钟,最后是郑清昱先高潮了,她白又细腻的肌肤染上一层嫣红,陈嘉效只想不留余地品尝,在郑清昱稍作平复后将人翻了个身,压在上面,不怎么费力就滑了进去,直接顶到最深处,郑清昱胸口被他手臂箍着,柔软胸脯不断挤压,他低下头仔细又温柔吻她,和底下不断加大幅度的动作形成鲜明对比,让郑清昱起伏不定的思绪跟着不真实。 耳畔粗重急促的喘叫也是好听的,是成熟男人冷静的低沉磁性,没有过分失态,蛊惑似的带动郑清昱也想发出一切令人羞耻的声音。可他的动作,郑清昱也明显感受到一丝少年的莽撞,虽然他在克制,正是他有意克制的缘故,她恍惚自己是在和一个年轻的男人做爱,那种诚挚的青涩、固执的占有欲让郑清昱有过几个瞬间错觉自己在犯罪。 和陈嘉效的第一次,郑清昱生理上是兴奋与惶恐交织,心口悸到发慌,次次到身体痉挛的地步,她投入享受,可同时在两人多次紧密相接的时候心底一丝不可名状的失神。 而让她次次高潮的男人,做到上瘾,彻底从她美好的身体抽离的一刻,体内深处也会产生陌生的伤怀,这对陈嘉效而言是完全陌生的,像异物入侵。 夜幕初上,两人躺在渐渐冷却的床上,比刚才还要沉默。陈嘉效心口还在跳,肌肉时不时抽搐一下,从她身体翻身下来的时候,脊骨也跟着坍圮,他的全部力气都灌进她身体,不是死过一回,而是重新活,可有那么几个瞬间,他觉得死在和郑清昱做爱这件事中也是值得的。 现在想想,他会有点轻蔑自己失去理智时的念头。 精神依旧亢奋,陈嘉效回神时觉得耳畔只有自己的呼吸心跳,身旁的女人太安静,这让他不禁回想刚才整个过程,除了情不自禁生理到达难控的声响,两人一句话都没说。 他不知道是不是男女做爱的时候,也是这样,郑清昱和厉成锋,是不是也是这样沉默。 于是,他手不自觉找到了被子那片轻薄的身体,像刚才侧入一样自然而然是搂她的姿势。 原本以为郑清昱已经睡着了,这样安静的房间,窗外也许有冬日的黄昏,陈嘉效也只是想远离喧嚣沉沉睡一觉。 郑清昱忽然在他臂弯里仰起脸,那抹可望不可及的迷离柔媚已经淡去,黑发里是一张让她更真实的清冷、寂寥的脸。 男女之间一旦有过肉体上的亲密关系,对对方的依恋总会在不经意泄露出来。 郑清昱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下颌,陈嘉效及时握住了,低头找到她的唇,原本只是虚揽的手臂完全收紧,无意识的,只想触碰到彼此的肌肤。 在承受落下的吻那刻,郑清昱闭起了眼睛,陈嘉效的眼睛在昏暗中是更深更浓的黑,会让人有陷入永夜的错觉。 郑清昱不确定如果她和另一个没有任何关系的男人在做完那件事情后会不会只专注接吻这件事,她跟着心的感觉走,确认自己不排斥也有耐心和陈嘉效只接吻而已,甚至是舌吻。 也许从他们第一晚就只了个吻开始,就注定了这段关系超出了她想象的秩序。 吻到第一次换气,陈嘉效忍不住抵住她额头,任由彼此呼吸厮磨,喉结轻轻一动,吞下最后一点带有她气味的体液,正要继续,郑清昱忽然叫他。 “陈嘉效。” 她笑了笑,自言自语,“没什么,我就想确认一下,你是陈嘉效。” 037 “没什么,我就想确认一下,你是陈嘉效。” 还是不抵眼底的笑,她天生不擅长轻盈的情绪表达似的,大概是距离太近,还是撼到陈嘉效的心。 他很喜欢捧起她脸,这样接吻好像能更深刻感受对方气息,郑清昱慢慢将他压下去,还有点潮的发尾全拂到他脸上。 第二次换气,陈嘉效固定住她脑袋不让她离太远,问:“是没想过和我吗?” 他嗓音如往常一样冷,是不带情绪的,事后一缕懒散的淡哑不易察觉。 “嗯。” 陈嘉效谈不上心里什么感受,或许什么都没有,沉默一阵,指尖轻轻从她发间穿过,“我想过。” 在郑清昱脸上也看不到惊喜、诧异,她姣好的皮囊是没有温度,两人视线毫无保留给对方,陈嘉效告诉她的是:“第一次在包厢见到你之前,我在医院就见过你了。” “但你不确定是吗?” 陈嘉效没说话,指腹抚了抚她细腻的肩头,似乎思绪已经飘远了。 “老实说,在包厢如果不是他们提到了你名字,我不确定你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 “想不起我这个人是吗?”这好像是郑清昱第一次听到他的笑腔,漫不经心的,比起刚才投入的放纵、轻狂,这个男人又恢复往日的冷淡漠然,只是多了几分恰好的闲散。 郑清昱同样没回答,因为她刚刚试图在眼前陈嘉效的身上寻找年轻大学生的影子,可她发现她想不起在学校的陈嘉效是怎么样,零散记得几个401对他的形容词而已。 两人又开始自然而然接吻。 外面雪是停了?还是积攒了一片白茫茫?他们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晚上八点,郑清昱去洗澡前问他需不需要看自己的检查报告,陈嘉效接到通电话,是总部高层的病情,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去干自己的事了。 等陈嘉效出来,郑清昱已经走了。 桌上摆有一张有折痕的报告单,他拿起来看了许久,眼睛里有一丝荒诞回归现实的虚浮。 一张纸,像满弓刀。 原来她也去医院打印报告单了。 那这次先离开的理由呢? 那晚陈嘉效还是没留下郑清昱的联系方式,似乎两人不需要借助现代工具也能无数次在合适的时机再遇。陈嘉效是想向命运妥协,可时间越久,每个有点发黄的阴天下午、夜深人静漫长的夜晚,他会反复回忆起那几个小时里的每一个细节,但越想,越不真实,也许是真的,可陈嘉效渐渐分不清楚了,哪些是他幻构出来的。 是缠绵不够的深吻,还是高潮时她熟透娇媚的脸,又或者是那两声自己的全名。 有那么一两个时刻,陈嘉效真的要被逼疯。他觉得这样龌龊下流的自己和那些随便意淫女神的屌丝男没什么不同,这无疑是玷污他的人格。 可亲吻到她唇,撷取到她香气,和她上床的种种,他已经撕破了道德防线,理智不断提醒他郑清昱是别的男人的妻子,可情感上,他知道她被背叛,只想分担她的痛苦,也成全自己。 陈嘉效承认自己不过是一个俗气的男人,也想接吻、做爱,会没有太多理由对一个异性产生鸿蒙初辟般的悸动,原始疯狂的欲望,这是合情合理的事。 十年后,叁十一岁的郑清昱使他重新审视自己,甚至想回溯遥远到快要模糊的过去。 真正的年来之前,陈嘉效再次见到郑清昱。 这次是厉成锋组织起来的活动,他半年前投资的农庄年后就要正式营业了,现在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他就请这帮人先去体验一把,也是想要点意见。 郊外气温更低,不过好在最近都没有落雪,也就一个月前那场大家都觉得下不起来的雪让整座城市染白了。虽然寒风凛冽,可自然空气好,总有草木清香,城市人都爱这口,农庄项目其实有很多,还专门有个马场,厉成锋和合伙人弄来十来匹马驹,等入春,会是卖点。 陈莉莉倒是对骑马感兴趣,只可惜现在天太冷了,让人有点打退堂鼓,谁知道郑清昱也有想法,有人作陪,陈莉莉二话不说丢开暖水袋。 厉成锋有点多担心这么大的风把人吹坏,袁虎又开始起哄,“嫂子都没说什么,她的身体当然是她最清楚啊。” 并不隐晦的黄腔,如果不是当事人在,他们下一句就会是“她的身体她男人才最清楚”。 “就是就是,锋哥你别太担心,出来不就是为了高兴嘛!嫂子又不是玻璃做的,碰一下就倒了。” 他们在这边哄笑,说的什么,全都落到晚来一步的陈嘉效耳朵里。 厉成锋没什么表情,叮嘱驯马师去拿军大衣,今天虽然是他做东,可他显然情绪不高,大家点到为止,约去打台球,这么冷的天,来户外游玩的体验感的确大打折扣。厉成锋也不会刻意安排什么,尽心尽力让大家舒心,进屋前又往马场看了一眼。 他其实真有点火,觉得她根本不爱惜自己身体,刀一样的风,他怕她偏头痛发作,突然后悔要她出来这趟。 本来郑清昱是不愿来的,和他预期的一模一样,想起上回她在医院门口说的话,厉成锋不知道和谁赌气,更不想以千篇一律的理由要她和他继续演戏,虽然他做东的局,“夫妻”都在更有说服力。 可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她,就算是去医院看望住院的老郑,也总是碰不上她在的时间,岳父岳母没察觉什么,只是心疼自家闺女最近忙坏了,话里话外要他多关照。 所以在郑清昱拒绝后,他又给她打了一通电话。意外的是,她答应了。 厉成锋心情大好,那日遗留的愤怒、苦闷通通抛之脑后,有些不适合这个季节的项目他尽量安排人提前准备,早早通知厨房准备她喜欢的食材,只想她出来能彻底放松一下。 可她一来就骑马,故意和他对着干一样,厉成锋偏偏知道即使自己有立场,也没有办法改变她。 郑清昱以前骑过马,可以自己拿绳让小马驹轻快跑起来,陈莉莉不敢让驯马师松手,只在原地打圈圈,羡慕死郑清昱自由的洒脱。 最后,郑清昱把军大衣脱了,西服里面一件高领毛衣而已,喇叭裤衬得两条腿又细又直,今晚有落日,迟迟沉不下去,郑清昱在保护帽里的头发不甘束缚,纷纷扬扬。 突然,郑清昱策马加速,仿佛要冲出地平线,变成一抹虚影,在窗边人快要看不到的时候又停下来了。 她在马背上,身姿挺拔,发丝是柔和的,夕阳逆影里又有一股悲情的英气飒然,轮廓迷人,在残阳如血里是清晰的电影镜头。 陈嘉效拿着一杯刚酿造好的葡萄酒,背影一抹忧郁,好像是在留恋夕阳,身后那群人催促,“效哥,到你了,没你不行啊!” 有人也早注意到窗外,郑清昱策马奔腾似乎很爽,弄得他们都有点心痒,但这边球局也正关键。 陈嘉效走回去,把酒杯一放,腾手轻松接住抛过来的球杆,俯下身,瞄准目标,面不改色果决出杆,破局。 众人惊呼一声,直呼“牛啊”,陈嘉效没什么反应,走到另一边,姿态始终优雅从容,打起台球来,不再是冷冰冰的了,这似乎归功于台球这项娱乐活动,不管男人女人投入其中,总有一些不羁雅痞的少年气在。 陈嘉效打满,有人调侃,语气邪邪的,“效哥是百分百中啊。”递过去一支烟。 “战况如何?马上可以吃饭了。”厉成锋刚从后厨出来,围过去,男人也天生拥有一些共同爱好,有时比女孩更狂热,无论熟不熟,聊这些就能迅速热络。 “效哥mvp!” “这不是锋哥不在。”陈嘉效翩翩君子的谦和态度。 厉成锋摆手,接过烟正要点,目光往外一瞥,脸色变得很明显,衣服都不记得疾步走出去。众人不明所以,动作都停下来视线一路跟随。厉成锋从驯马师手里把军大衣一夺,径直去到郑清昱那匹马下,交涉一阵,最后郑清昱下马了,下到一半直接被厉成锋用抱的稳稳送到地上,给披上棉衣。 有人打趣王磊宁,“王哥,莉姐有点尴尬啊。” 王磊宁不置可否,嗤笑出声,“不用担心她,她就乐意凑热闹,不老是羡慕成锋夫妻吗?” 大家稀稀拉拉一阵笑,重新动起来,闲聊,“锋哥是个绝种啊。” “这么漂亮的老婆,是我娶到我也宠。” 有人反应快,贱兮兮地问:“那要是再碰到一个更漂亮的呢?” “两边养啊,有什么冲突。不过得看是什么货色,像郑老师这种,可不光是有皮囊,锋哥生意她能帮衬,带出去又能撑场面,是男人的最佳选择。” 王磊宁老胳膊老腿,玩不了几把桌球,就在一边打牌,慢悠悠说:“你们都不知道,这郑清昱,成锋十几岁还是大男孩的时候就单恋人家了。” 众人一时语结,下巴都要惊掉,第一次听说两人早就认识了,不是什么成年人的爱情。 简单概括,厉成锋和郑清昱,属于单恋转正,穷酸混小子逆袭娶到昔日女神的励志故事。 吃饭的时候有人提起这茬,打趣厉成锋:“锋哥,藏得够深啊。” 厉成锋弯了弯嘴角,看一眼郑清昱,郑清昱笑意淡淡,问他们怎么知道的。 “王哥说的啊,嫂子害羞了!”袁虎突然兴奋一口咬定郑清昱脸红了,其实都懂是她刚才骑马吹风吹的。 郑清昱没反驳,放下筷子喝了口热茶,陈莉莉成了桌上最震惊的人,埋怨老王,声音嗲嗲的,“你知道也不告诉我。” “现在人就在面前,想知道就问啊。”王磊宁笑得眼睛都不见,有他发话,陈莉莉真的迫不及待怂恿当事人,“说说你们二位的故事呗?这妥妥命运的安排啊,电视剧情节!” 厉成锋似笑非笑,态度模棱两可,“晚上投骰子,喝过我,才能听故事。” 饭桌氛围立马掀起一阵高潮,一直没怎么说话陈嘉效突然开口:“锋哥果然是生意人。” 厉成锋面泛红光,抱拳说“承让”,有人想钻空子,趁机问:“那你说,嫂子现在和初中的时候有什么差别,说不出来你现在就喝一杯!” 一下就被围攻了,厉成锋皱了皱眉,扭头看她,郑清昱不表态,似乎就是默许的态度。 初中的时候郑清昱戴过一段时间眼镜,不说话在那里看电视的时候,安安静静,镜框也遮不住那双形状漂亮的眼睛。她身上有一种和同龄人拉开差距的成熟、独立,气质冷淡,真正开怀的时候笑又热烈。 现在那张比月光美丽的脸比月光清晰,长发披肩,也许是灯光太饱和,郑清昱安静坐在那里是温柔的具象。 厉成锋眼睛一热,饭桌上各种声音还在不断叫嚣,厉成锋体内忽然有一股冲动,带刺的,像当初追求她、向她求婚,扭头高声说:“漂亮!” 他像喝多的状态,太突然,可这似乎又是厉成锋最直白真实的状态。众人一怔,心想:这算什么差别?意思是郑清昱不是纯天然? 厉成锋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出来,拍了一下桌沿,重复自己的话,“就是漂亮!以前是青涩的漂亮,现在是成熟的漂亮,你们嫂子,初中就是校花,在我眼里,世界上没有一个女人比她更漂亮!” 现场继而爆发出一阵更激烈的不绝叫喊,口哨声不断,太刺耳。 话是真心的,厉成锋却觉得胸口酸到畏缩,不敢扭头看一眼那双总是漠然的眼睛,只管尽情发泄一腔耻勇,表白给一群肤浅的看客。 郑清昱虽然是话题中心,可她在热闹之外,托着腮,似乎是对自己喝醉高调的老公有点无奈,众人以为她眉梢至少是有那么一丝羞赧的。 目光一转,郑清昱发现饭桌上还有一片自动隔绝所有火焰的地带,头顶的灯掉进那双漆黑深邃的眼,在里面无声纵火一般,有两簇比前不久夕阳更艳的红。 桌上一壶茶,几乎都是郑清昱喝完的,要转战去唱歌的时候,厉成锋问她还想不想喝。袁虎见状,怕引起什么误会,及时说:“这可是效哥亲手泡的茶!” 厉成锋有些愕然,陈嘉效泡茶的时候,他不在,“嘉效还有这手艺?” “谈不上手艺,随便泡泡,锋哥不要怪我泡了这么贵的茶才好。” “当然不会,茶叶而已,你要是喜欢,等会儿我让人捡几盒带走。” 陈嘉效没答应也没拒绝,他始终是上位者姿态,眸光一转,落到郑清昱身上,“我看郑老师也喜欢喝?” 郑清昱没说话,厉成锋把话都说完了,“她是喜欢喝茶,咖啡这些,说了也没办法。” “适量摄入咖啡因对心血管其实是有好处的。”陈嘉效若有所思,最后来了句科普,眸光一敛,略一颔首,起身往歌厅走了。 一开始王磊宁和陈莉莉就合唱了首《广岛之恋》,陈嘉效也知道这可以算作他们的“定情之曲”,一进入这种场合,王磊宁在饭桌上又喝了点,就有点收不住了,搂着陈莉莉,反正是自家老婆,黏黏腻腻,和歌声一样,让人觉得是灾难。 男人如果歌瘾上来,也是要命的,歌单都是beyond、草蜢、周华健,年轻一点的袁虎,反反复复唱周杰伦,陈奕迅,快嘴勉强可以,粤语实在听不了。 陈莉莉知道陈嘉效粤语讲得不错,在公司墙上,也看见过早几年的陈嘉效在总部抱一把吉他弹唱,可在她离开前,反正是不会有谁会煽动陈嘉效献唱,不是胆子的问题,是大家都不想自讨没趣。 本来开开心心的。 何必破坏气氛。 陈莉莉最后把话筒递给郑清昱,意外她会接,立马使眼色给男人那边,袁虎反应最快,话筒丢给厉成锋,起哄让他们夫妻也来首男女对唱。 郑清昱会接话筒也让厉成锋有些惊讶,他不想扫她兴,坚决说自己唱歌难听,“别拖她后腿,你们也都是今天走运,能听你们嫂子献歌一曲。” 他都这样说了,其他人也不好再强迫,也挺好奇郑清昱歌喉如何,不是一般都说美女音准都不太行。 郑清昱在点歌台坐了几分钟,陈莉莉好奇她准备唱什么歌。 “老歌,你肯定没听过。” 五首歌之后,播到郑清昱点的歌。 “苏慧伦啊,原来嫂子喜欢这种风格。”听前奏,是一首安静的情歌,适合声线柔和的女声,各方面都和郑清昱不是那么适配。 厉成锋伸出食指放到唇边,眉头一压,示意安静。 前奏其实也没这么长,郑清昱关了原声,整个包厢就只剩下有点年代感个人风格强烈的旋律伴奏,郑清昱的嗓音嵌进去。 “常半夜醒来,寂寞的幻想,若推开了窗,能看见大海,被遗忘时候,它是否存在。他选择离开,也否定了爱,从那一天起,我发自己某部分死了,不想有未来……” 听到那句“从那一天起,我发自己某部分死了,不想有未来”,厉成锋脸色控制不住一沉,肌肉发僵,几乎就要握不住手里的酒杯。 “弄潮的人啊,夏天过去了就不会再回来,像沙滩脚印,眷恋还清晰,等时间掩埋……” 后来有人发现华点,“这怎么有点周传雄的调调?” 郑清昱把话筒放好,莞尔一笑,“恭喜你,这就是周传雄作的曲。” 那人得意洋洋打响指,“我还是有点音乐天赋的啊,这都听出来了。主要是小刚老师的风格太强烈了,《黄昏》、《青花》,全是那时火得要死的,真男人的心情,没想到女声唱他的调调别有一番风味。” “嫂子唱得好!我都要哭啦!” 郑清昱伸手拿酒杯,悉数接受赞美,厉成锋在黑暗里,眸光幽怨要看穿她自我、清高,隔绝一切的背影。真不真假不假的,厉成锋知道她不在意,酒杯在掌心被紧紧握住,他指尖泛白,也捏不碎,最终他沉下口气,知道自己的命脉已经被无数锋利残渣割破了。 038 夜越深,风越猖狂,天空远处微微泛着一团紫,但始终找不到星星的踪影,原野如果少了人烟,寥落到只剩下起起伏伏的绿。 停车场只有三辆车而已,一辆赛一辆高调耀眼。黑宾利跟着一阵迟迟过不去的狂风不易察觉地在颠簸,里面那层车窗早被一层白雾覆盖,外面看还是与无垠的黑融为一体。 错落又相互交迭的喘息把风声都盖住,逼仄车厢里空气燥热,郑清昱还是觉得肌肤被激起一层层小疙瘩,寒意是在体内捉摸不定聚起来的,她那件弹性很大的打底还在不停往上推拱,明明臀下就是支点,和身下的男人有一处紧密相接,她还是觉得自己坐不稳,重心不断后仰,两只手无处可抓。 陈嘉效一手在她背脊游离,一手掌心来回在她腻滑的腰间揉搓,跟着吻游离到乳房,一边含吮,一边从边缘拢住了,胯在动,顶到深处,两人都喘得厉害,陈嘉效挪到另一边,趁机换气,然后轻轻咬住了挺立的红珠,郑清昱抱住他头,手臂最柔嫩的地方被他短发磨到,又痛又麻又痒。他突然整根没入,加速耸动起来,郑清昱柔软腰肢跟着波动,男人粗重呼吸里掺杂入她长长短短的细喘。 长发被甩起来,郑清昱不得不向后伸出一只纤长手臂撑驾驶座椅,另一边摁住他滚烫的胸膛,跟着剧烈颠簸,大腿内侧被磨红了,比几小时前骑马还要刺激畅快的感受。 不经意低头能清楚看到两人连接处,粗壮涨红的根部粘了一层白,一下显露一下消失,她的小腹突突跳动,什么形状都可以看清。 陈嘉效眼睛染上欲望,总是冷静的五官都在某个瞬间有些失控,怕他两掌就轻易握住的细腰折断了,但不舍得放手,吻在洁白细腻的处处都留下痕迹。越来越快,最后有些失控,狠狠一顶把郑清昱完全放倒在中控台上,掌根摁在她一边腿根往外推,又摸到下面,一边抽插一边揉搓,找到她的唇,快要窒息地激烈吻着,亲出声响,心还是躁的,觉得空间太小了。 最后又回到后座,陈嘉效将人侧揽在怀里,扯来毛毯盖住她光溜溜的腿,屈起自己一条腿与她交迭,手绕到前面握住两团翘软,把人锁住,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下面始终硬着,只要郑清昱没拒绝,他就可以卖力积攒了一个月的力气。 刚才欣赏她在马背的飒然风姿,陈嘉效就硬了,又是一个落日,他想做她的坐骑。 郑清昱可以骑马,可在这件事上,体力还是不行,最后还是陈嘉效主导,全都给她。两人都口干舌燥的,把车内寒凉的氧气都耗光,只靠彼此鼻息存活似的,郑清昱侧仰起脸,主动找到他的唇齿,反手摸着他的鬓角,不断吞下不分彼此的津液。 夜完全黑了。 沉寂的车突然响起引擎声,陈嘉效把暖气打开,她刚才骑马吹了这么久风,现在又出一身汗,凉下来很容易感冒。 郑清昱的浅色牛仔裤被陈嘉效捡起来,还好,不算皱,郑清昱不想动,身上的毛毯够温暖,他就挂到副驾椅背。 “介意我点烟吗?” 郑清昱无力看他一眼,陈嘉效已经把自己收拾整齐,只是衬衫扣子还是敞着的,有几条皱痕,这让人咋舌,因为他对外一直是一丝不苟的形象。锁骨下有深深浅浅几条红痕,是她失控留下的。世界已经安静了,可脑海里就是不自控想起刚才太淫靡艳丽的一幕幕。 陈嘉效自己也脱得精光,郑清昱觉得他比上次更莽撞,沉默地冒犯,不过是第二次,已经磨合完了,第一次那点捉摸不定的生涩痛感少许多,几乎是完全的快意,她保留的是他的形状,完全包裹容纳,他挑弄她所有的敏感点,喜欢含吻她乳房,发出一声声舒服又难耐的喟叹同时也鼓动她。 两人一度迭在他的衣服裤子上来回移动,车身跟着震,雾气完全遮住外面,那种完全投入但又不是完全忘记世界的快感,太刺激。 “开窗就行。”郑清昱嗓子哑了,自己都听不习惯。她脚搭在他大腿上,纤细脚踝被他握住,能感觉到温软指腹在上面摩挲,有点痒,又很舒服。 “会有风。”陈嘉效最终没有点烟,虽然小腹那团火还在隐隐叫嚣。 又是一阵沉默。 听着暖风窣窣的声响,郑清昱问他:“在路上的听他们说,不是不一定赶得过来吗?” 陈嘉效什么都没做,看她一眼,情绪不明,郑清昱也这么看他,两人各据一头,中间只漏了点远处农庄的灯光,视线并不明朗。 “我后天去英国,要走十天,想告诉你,只能过来了。” 郑清昱忽然坐起来,她身上那件紧身高领羊毛衣,显得她修长又单薄,发尾有点乱,陈嘉效情不自禁伸手替她理了理。 “听说,你原本也不想来的,这大冷的天……” “我以为你会来。” 空气有瞬间滞空,距离拉近了,两人眼睛都无比明亮,可还是不敢确认是否可以精准触摸。 陈嘉效摸她发梢的手往后一撤,郑清昱依偎过去,他将人搂紧,偏头吻了吻她发顶,脸色淡淡望向别处。 还是有点别扭,可她软软在自己怀里,鼻端全是她清甜的气息,陈嘉效就只想这样荒诞下去。 “等会,留个号码吧。” 陈嘉效眉头一点点皱起,觉得就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并不真实,他低头看她,是那张清透妍艳的脸,眉间的冷淡静默像霜结了这么多年。 可刚才他离开包厢前看向她,隔着热烈人群,她毫无情绪地回望,之后二十分钟,他在车上开着窗抽烟,还是看到一个孤零零又清绝轻盈的影子逆光走过来。 那一刻,陈嘉效望着后视镜,夹烟的指尖都在抖,重重吁出口气。 刚才,他一度有点失控,因为一整晚,她跟在厉成锋身边,以女主人的姿态事事周全尽地主之谊。众目睽睽下,她被厉成锋抱下马,众人起哄他们命运般的爱情故事,像高调的爱人,丝毫不懂收敛。 而他只是一名看客,看她如何被另一个男人“爱”。 她上车之前,陈嘉效甚至还在自疑,真的要这样下去吗?说不定,这一个月有另一个陈嘉效;说不定,她做了庸俗愚蠢的事,相信背叛自己的丈夫会重归家庭。 他和她的那一整个下午,不过是场消遣。 也许事后她也清醒了,从欲望中挣脱出来,所以再一次一声不吭离开。今晚无数个时刻,无论他怎样执迷偏执寻找她的眼睛,她还是能若无其事回报一丝敷衍的绝情而已。 但她最终还是来了,在车上,和他忘情享受这份禁忌的快感,两人十分合拍,他几乎要溺死在她的身体里。 而且,她说她是为他而来,主动提出搭建一个可以交流的方式,不再是凭靠老天随机支配下一次。 陈嘉效的确早该想到,像郑清昱这样,可以吸引男人第一目光但又让他们只敢停留在安全距离的女人,她有无数种魅力让异性理智失守,只是时间问题。 而且陈嘉效发现,他更着迷于这样“复杂”的郑清昱。 像其他男人评价的那样,她可以爽朗说笑,不张扬的智慧,会骑马,唱悲伤情歌时也可以是哀怨美。 十年后,他失守了。 今晚陈嘉效才承认自己有妒忌的感觉,为什么她身边的男人不可以是自己,是自己让她展现出这么多迷人风采。 明明十年前他们就认识。 可现实再给陈嘉效狠狠一击——她和厉成锋十几岁就认识了。 其实更可笑不是吗?单恋她最终娶到她的男人,可以毫不掩饰夸赞出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可同时和别的女人偷情。 陈嘉效为她不值,一腔苦火,同时想她是不是其实有无数难过和失望的,所以她也和别的男人上床。 可他不想承认郑清昱是随便的赌气,骄傲如陈嘉效,他不想把自己置于只是她随机的选择这样一个卑微位置——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或者有了他,也可以有别人。 可选择权在她,这场荒唐的游戏,一开局就决定了这个属性。即使这样,陈嘉效还是想告诉她,自己要离开十天,离开前,还想完完全全拥有她一次。 刚才他来来回回在她体内进出,感受到她的渴望,为他打开荒芜,陈嘉效心跳跌宕,无形中放松的气通通变成另一种力量通通撞进她体内,有几个瞬间,甚至想把她带走。 不想让这次结束这么快,谁知道未来十天,会不会有什么变数。 可她说,“等会,留个号码吧。” 陈嘉效把人圈在自己的范围之内,捞来自己手机,也在她手机上操作,加了微信好友。 看到了她真正的微信号。 虽然十年前不一定是这个,可其实她从来没给过他。 陈嘉效很想提一提图书馆的小纸条,字迹不是芮敏的,他当时搜了一下这个微信号,又按照记忆中芮敏给的电话号搜了一遍,发现是同一个人。 在烤肉店,芮敏说的那个——试探男生是不是海王的把戏,陈嘉效知道当事人是她和她的舍友,只是懒得拆穿。 后来有一回,她们学院举办活动,他路过目睹了郑清昱在活动板上写字,和图书馆那张纸条上一样的字迹。 丢开手机,两人一时都无话,陈嘉效忽然说:“你和厉成锋,十二岁就认识了。” 他在陈述自己听到的事实,这个时候才把人类基因里刻画的八卦之魂无所顾忌抒发一样。 “是,后来我们有大概十年的时间没见。” 陈嘉效忽然就不想听了。 十年,又是他妈的十年。 “我和你也是。” 郑清昱笑了,很突然,她这个反应和接下来的反应让陈嘉效摇摇欲坠。 “不太一样,初中毕业之前,我和厉成锋在一个托管班生活,嗯不知道你懂不懂,就是那种男男女女住在同一个屋檐下面,有时候一个托管班的同学比同班同学还熟悉。” 陈嘉效不懂,他的脸被暖风冻住了,一点表情都做不了。 每次郑清昱总会让他刚品尝到一点她的柔软,就给他无尽的无情,他知道她就是这样的人,也许无心,说的也是事实,可陈嘉效觉得自己三十年人生没这么脆弱过。 让他再次正视他们的关系。 她和厉成锋曾经是熟人、同学、舍友,可他和她,不过是路上打招呼都有些勉强的校友而已,连芮敏那层稍微存在有点尴尬的因素,都不足以支撑他们的关系,甚至可以说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们之间唯一背德的关系,就是现在她在婚姻存续期间和他上床了,两次;他和一个有丈夫有家庭的女人上床了,不仅想要两次。 “这不重要,不是吗?即使十年前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现在我和你,还是在这里。” 陈嘉效被郑清昱轻轻柔柔的话拉回现实,转瞬又陷入另一个迷境。 他介意她的用词,“在这里”,而不是“在一起”。 他忽然有点邪恶的觉得,袁虎那群人说的是对的,郑清昱也许真的很有一套,她太会蛊惑人心,不是谄媚妖艳的那种,清清冷冷如风也能将人缠住就是她最大的吸引力。 而陈嘉效发现自己不厌恶她这种“心机”,他首先是个方方面面正常的男人,如果能得到郑清昱这样的女人,他愿意俯首称臣。 “是只和我吗?” 郑清昱眉间一闪而过的怔忡,被陈嘉效捕捉到了,他在心底嘲弄的是自己。他没法掩饰,爱与恨,喜欢与厌恶,就像他对那个频繁出轨肮脏的父亲,他一点父慈子孝都不愿装,哪怕到现在,依旧有无数女人毫不避讳向他表达爱慕之意,像当初拒绝芮敏那样,他不会拖泥带水,给自己惹什么麻烦留什么后患,有时候小姑娘脸皮薄,被当面拒绝会掉出眼泪来,陈嘉效还是不愿意改变。 没感觉就是没感觉,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谈不上是对男女感情的失望,他只是不信任,不信任人的本性,甚至不信任自己,不想开启一段关系最后两败俱伤。所以大家觉得要么觉得他清高傲气,要么觉得他放浪多情又无情。 可十年后的郑清昱,破裂了世人对他种种不切实际的想象。 包括他自己。 她让他体会到完全新鲜的乐趣,活着的滋味,挺身撞进去占满她身体的刹那,陈嘉效才低劣地领悟到,为什么交配这件事没被进化掉。 人本质是动物,欲望一起,和路边发情的狗没太大区别。 只是人类虚伪,以为穿层布料再把布料扒下来,在私密的黑暗处释放欲望就是高级动物的觉醒。 只和他吗?郑清昱没想过,陈嘉效会问这种问题,她没回避他似乎在游离的目光,说:“每次都要抽血,很麻烦的。” 陈嘉效忽然低头吻她,一上来就深入,舌尖顶到郑清昱喉咙,但他不粗蛮,手钻进去揉捏着替她纾解,让郑清昱舒服哼出声,她抬起一只手臂抱住脑袋,动情回应,完全没注意到手机屏幕亮起来了。 两人消失太久。 但郑清昱没什么怕的,她也不想深究这个男人怕不怕,他只是喜爱她的身体,她也刚好觉得合适。 “我也是个怕麻烦的人。”他稍稍退出来,只因为快缺氧了,唇摩挲着她的,厮磨吐气。 陈嘉效想让她慢慢了解自己。 郑清昱摸摸他下颌,有点刺手了,弯了弯嘴角,其实并没有深刻笑意,闭上眼再次张开红唇,引君入瓮。 039 两人自然而然成为“床伴”,微信聊天界面由此渐渐有了交流痕迹。但其实即使是这样,见面也不是随时,只是下一次有了落实,让这段关系变得具体。 他们彼此时间作息完全不同,陈嘉效像国外长大的小孩,长大后就不再有家的概念,也因为工作性质,需要他满世界飞,去英国是叁天两头的事,应酬多,好像这样的精英人士,白天是工作,夜晚才是他们的生活。郑清昱上早八晚六的班,作息规律,工作活动范围只是原乐楼、医院,每天接触的人员单一,家就在身边,会下了班和父母一起逛超市,过年会回老家,如果不是因为必要工作,尽量每晚十一点前入睡,不然她根本无法展开第二天重复枯燥的工作。 农庄之后,足足过了一个年,两人又再次见面。 其实陈嘉效发现郑清昱在这件事上远算不上热烈。每个月那几天除外,至少比起他,除了芮敏婚礼那晚是她主动说要做,之后每一次,都是他主动发出信号,这似乎是雌雄之间天性决定的,陈嘉效觉得在任何事情上,男性主动一点没什么,可提前是对方是他哪怕付出一切都值得,始终顽固认定的人。 就算在最投入的时候陈嘉效偶尔睁开眼,看到郑清昱也是清醒的迷离着,不过他给她就会要,陈嘉效知道她也在享受就好。 没有办法见面的时候,陈嘉效会自己用手解决,生理反应是十分困扰他的一种天生本能,根本不受意识自控。郑清昱之前,陈嘉效每次在洗手间弄完,一脸冷淡抽纸把手擦干净,短暂的快感只属于器官,他的心脏毫无波澜,甚至会涌起一丝烦躁,觉得这事很浪费时间,有时候超过十分钟都没法软下去,这些时间他原本可以完成一份会议ppt,处理完邮箱的工作文件。 而他身边这个阶层的男人的确少有结婚的,这是属性,几乎全部的男人,在各方面高强度重压下都会寻找发泄途径,如外界认知的那样,他们私生活糜烂,女伴不停换,把一夜情当作浪漫,至少在性这方面不会让自己憋坏。 以前陈嘉效的确不能理解,真的会憋坏吗?那里是最坚挺的东西,大不了自己用手最后不一样会射出来。 现在他却觉得那里是男人最脆弱的命门,火和欲望泄不出来,是真的会憋坏的。 可他只想对着郑清昱一个人像原始动物那样发情。 是郑清昱让他领悟到:和让自己真正产生欲望的人做那件事,身心精神都会获得巨大的快感。 尤其在两人之间,还多出一种感受——禁忌、阴暗,近乎扭曲的刺激。 最狂妄也是最惊险的一次,是厉成锋一群人就在会所包厢抽烟聊天,他们在隔壁包厢的洗手间,黑着灯,郑清昱趴在光洁的洗手池旁,两人衣着没有丝毫拉扯的痕迹,他从后面挑开她内裤边缘,埋在她颈窝里闷声急喘,很快就泄了,有点难堪,因为太久没见,他没这么急过。郑清昱反手摸着脸,主动撬开他的唇,最后他把人推到墙上,郑清昱两只腿无力挂在他腰间,背脊几乎要和瓷砖磨出火,每每她觉得自己要完全坠落,陈嘉效有力的小臂总会稳稳将人托起来,最长一次,做了足足叁十分钟,郑清昱灵魂都被抽干,需要陈嘉效抱着她在马桶上只是接吻去缓冲,之后若无其事回到包厢。 最稀疏平常的,是他送她到她父母家,两人就在小区楼下接吻,春风嫣然,他们的吻也温柔绵长,仿佛是普通恋人的一次吻别。 这段关系就是这样,在逆鳞中有玫瑰。 今年七月份,陈嘉效休了一次假,但郑清昱是最忙的时候,因为是医学生最忙的时候,大大小小的考试,还有新生入学……他就她的时间,在月亮湾住了一阵子,有时候真的会产生错觉——两人在恋爱。 可一年了,郑清昱和厉成锋还是没有正式离婚,郑清昱也从来没和他谈过这件事,不会问他是否有顾忌,谈这些话题,太扫兴,他们的关系也经不起。 陈嘉效自问自己是一名合格的性伴侣,甚至只要郑清昱愿意,他可以舍弃一切成为她的伴侣。 他理解她,迁就她,每次事后看着怀里睡熟的女人,陈嘉效才敢明目张胆畅想未来。他小心翼翼又期待她真正离婚的那天,所以很多越来越满的情感,很多话,他想等那时候再慢慢正大光明地、霸道地给出去。 现在他只怕会破坏规则,遭受她的厌弃。 虽然忍得很难受,陈嘉效还是在挑战自己耐力极限地进行这场拉锯战。 世俗枷锁,他不是完全不在意,一开始,他很矛盾,虽然他告诉自己郑清昱和厉成锋的婚姻名存实亡,是开放关系,可说到底,名还存在,而他做了那个曾经自己最轻蔑,让江柳琳痛不欲生的角色。 事情一旦曝光,别人不会想知道什么真相,只会看到他是介入别人家庭的第叁者,和有夫之妇在一起,其实和蒋菡没什么两样。 但在意本身,是想完完整整地拥有她。 痛苦和烦恼只属于爱的那一方。 陈嘉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是真正爱上郑清昱,可他确定自己十年前就想靠近这个女人。 她对他有摧毁式的异性吸引力,能量是在十年后的数次再邂逅中酝酿的,彻底爆发在南城酒店那一晚。 她曼妙袅娜的形体,傲慢冷淡的姿态,甚至具体到饱满的红唇、秀挺的鼻峰、折痕漂亮的双眼皮,让陈嘉效脑子空白地捧着她的脸吻下去。 之后种种的迟疑自怨,纠结彷徨,都是他自找的没错,可现在告诉他,这些痛苦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因为郑清昱和厉成锋早在去年九月就解除了合法婚姻关系。 不过是他陈嘉效自己精神失智一样幻想在偷情,体验那种动荡的惊险感受。 而他为之心情甘愿做一个疯子的女人,一身轻松看一个男人毫不知情被耍得团团转,陈嘉效很想立马把人甩到墙上,质问她为什么要戏弄自己。 郑清昱同时把他暴戾阴狠的一面全部激发出来。 可一想到,也许是在这一年里她从没有一刻想要真正和他在一起,陈嘉效就胆怯了。 真的一刻都没有吗? 只是因为两人在性事上的合拍。 没有爱,也能这么合拍吗?陈嘉效知道答案是:能。因为两人的一开始,的确不堪又俗气,甚至他自己当时也没资格谈什么爱不爱。 40 那天傍晚,陈嘉效在医院门口等到七点钟,走了。 郑清昱九点才得以脱身,没找到他,拿出手机才发现其实他说过自己走了。 她回了南苑。 蔡蝶出去和老姐妹聚会了,老郑刚一个人散步回来,郑清昱没开灯,他老花眼就看到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在冰箱那里翻翻找找,倒是没被吓到,就这么个小身板,只是差点就要破口骂人了。 以为谁家小孩从阳台翻进来。 以前蔡蝶早早就想到以后年纪大了不好爬楼,所以别人都抢着买高层,他们就买一楼,老小区都是熟人,后来干脆把防盗网拆了。都知道他们家开馄饨店的,男主人除了包馄饨还会做一手好菜,小区有很多小朋友都尝过郑爷爷手艺,保不准有顽皮一点大半夜贪吃的。 哎,自己也是可以做爷爷的年纪了。 但自己家宝贝闺女,看背影好像小女孩咧。 知道郑清昱没吃晚饭,老郑心疼死了,可家里今天没什么菜,他自己刚把最后一点馄饨煮完,最后提议带郑清昱出去吃。 原本以为她要吃什么烧烤、麻辣烫,现在年轻人不就爱吃这些,可郑清昱说想吃馄饨,老郑只好打电话问附近店面还有没有货存的。他们家一般营业到晚上十点,这个点很多都在搞卫生了,最后只有一家稍远的店还有一点面皮和肉馅,刚好那边店主想再等等看看能不能卖出去,结果大老板要带女儿来吃。 “只有南关村那边有了。”老郑挂掉电话,转头看到郑清昱正笑吟吟看着自己,“郑老板,打听清楚啦?” 这臭丫头,揶揄自己呢,老郑催促她快点决定,责备不停,说再不吃胃都要烂了。 最后由郑清昱当司机,出发了。她很少很少开车,蔡蝶经常感慨坐一回女儿的车太难了,老郑打开摄像头自拍一张,准备给老伴炫耀。 “你都不找角度,再把我拍丑了。”郑清昱不满,余光瞥到镜头里人脸都变形了。 “嘿嘿,我闺女怎么都好看,我老头一个,露个脸能给你妈看就行了。” 郑清昱真正笑了,似乎只有和老郑蔡蝶一起,才能让她短暂完全将工作压力抛之脑后,因为只要他们在,她永远不用操心什么,筷子一拿就能吃到可口的饭菜,衣服是蔡蝶拿手搓的,明明可以丢洗衣机,蔡女士觉得那样不干净。 可这两年,郑清昱越来越能体会到,她的父母不再年轻了。 郑家的馄饨店早在十年前就做起来了,其实完全可以打开市场做全国连锁,可老郑蔡蝶觉得没必要,就只在台城开店,由一开始的三家到现在的十五家,还找了工厂,冷冻加工,挂在小程序,一开始只是卖给那些曾经吃过他们家馄饨的离家游子,包装都很简单,后来名声打开,销量越来越大,还有冒牌的,这才正儿八经开始设计商标,起了个正经名,不然以前都只叫“台州正宗馄饨”。 现在店名叫“真真馄饨”,二老私自定下的,郑清昱知道以后还觉得这太随意了,老郑乐呵,“味道取胜,不整花里胡哨的,而且真真多好,真食材,真味道,以后我们没了,这产业不还是你的。” 郑清昱曾用名叫郑真真,是后来才改的“清昱”,夫妻俩怕女儿名字太简单了,在学校会被人嘲笑。 老郑蔡蝶早就不亲自在店里干了,有钱有资产,蔡女士才不会继续一天到晚就在那和面擀皮剁陷,她思想太超前,才不会没苦硬吃,该享受就享受,没有说闲得无聊吃忆苦饭的,蔡蝶看来,会这样的人都是脑子有泡。搓麻、逛街、跳舞的时间都不够,她辛苦大半辈子了,得趁有命的时候抓紧享受。 老郑就是“脑子有泡”,闲得无聊就到店里视差,看着看着就手痒,亲自去包,被蔡蝶喷得无力招架,为了家庭和谐,后来也是他腰椎间盘突出了,才老实下来。 老郑估摸着时间,让店里的人提前煮好馄饨,刚好晾一晾,这样郑清昱坐下来就能吃了。 “怎么样?味道一样吗?” 郑清昱真饿了,狼吞虎咽,顾不上回答,甚至要了第二碗,不过吃了两颗就到顶了。 味道是她从小吃到大的,奇怪,她也不会吃腻。老郑坚持不用机器,郑清昱也觉得手擀的皮口感才独特,更软一些,所以店里的皮都是人工制作的,很多人回家乡了也要专程来店里吃。馅料是独家秘方,现在这些聘用的店家,都是交了费用专门和老郑学的配方,签了保密合同的,一旦违约,那就是法庭见。 “怎么样,还想吃什么吗,要不爸到隔壁给你买点炸串什么的?” “饱了。” 老郑把她剩下的馄饨拿来自己吃了,觉得和自己做的,其实还是差那么点意思,但不影响什么,不然肯定要整改。 “爸,我想和你说件事。” “怎么了?”郑清昱突然来这么一出,老郑一脸紧张,看得出她完全放松的情况下疲惫藏不住,心都揪在一起,很想劝她就做老板收钱不行吗? 郑清昱把桌上的筷子筒挪回原处,说:“我上回和你说,我想离婚了。” 一听这事,老郑心一咯噔,嘴巴都不会嚼了。 可还是要装作平静,小心翼翼试探,“想清楚了吗?” 郑清昱语气淡淡的,好像根本不是在谈论和她有关的人生大事,“其实我和他已经离婚了。” 老郑彻底怔住,脑子都跟着发昏,以为自己听错了,短暂混乱后,他放下筷子,扯了张纸擦嘴,酝酿好久,才勉强笑笑:“什么时候的事呢?” “去年,九月三十一号。” 都一年多了,老郑默默计算,有些心梗,说不郁闷是假的。 “是不是他对不起你?” 好像只要男女分开,旁观者下意识认定是他们是情感破裂了,有一方劈腿。 老郑暗自握起拳头,气已经蹿起来了,如果是他想的那样,他这把老骨头拼了也要找人算账,一想到从小放在心尖宠的女儿要承受那种痛苦,老郑心都碎了。 “爸爸,你应该知道,我嫁给他不是因为对他多有感情。”郑清昱没正面回答,其实厉成锋就是出轨了,但如果这条轨道本来就不正呢? 老郑叹口气,忽然迷茫了,其实并不意外,“那也不能是他出轨的理由,他跟我和你妈说是因为爱你才想娶你对你一辈子好,可他违背了誓言,就是背叛了这段关系。” 好像,老郑已经确定事情是怎么回事。他了解自己女儿,真真性格太冷了,总让人有距离感,好像是需要捧着的月亮,可是除了他和蔡蝶,这个世界上又会有谁可以这样不求回报地一直爱她。 他当然知道郑清昱当初决定结婚不是因为她有多爱厉成锋,原本以为,都三年了,怎么都可以培养一点感情的,他们是过来人,爱情在生命里最脆弱飘渺的东西,两个人如果相伴到白头,什么都会淡的,亲情听起来是缺少了点浪漫,但最实用。 可没想到,其实不到三年,他们结婚两年就结束了这场关系。 “那你现在和爸爸说,我能帮你什么呢?”老郑很恳切地看向郑清昱,衰老眼睛里有层薄薄的光。 郑清昱摇摇头,“我之前不说,就是因为怕你和妈会担心,尤其是妈,隐瞒是和厉成锋共同的决定。但我觉得,现在可以先和你说了。” 听完,老郑得意一扬眉,笑了,“噢,看来,我又领先你妈一次了。” 郑清昱长久注视着面前这个男人,真的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老郑头发稀疏得很明显了,前几天偶然翻到两年前的合照,心里更难过,一个人的神态怎么可以两年就变老这么多。 “爸爸……”郑清昱坐过去,轻轻把头靠在了老郑手臂上,长大后,其实她再没有像这样和二老有过肢体接触了,她心理眷恋,但肢体生硬,不太习惯直白的亲密。 老郑心头说不上的怅然,恍惚觉得郑清昱还是那个总爬上他肩膀要“骑马马”,喜欢撒娇的小姑娘。 “乖女,你要记得,不管你做什么决定,爸和妈永远支持你,有什么别憋在心里,如果你妈知道你因为担心她瞒了一年,和一个男人演戏给她看,她会自责的。” 郑清昱轻轻回答出声:“我知道。” 两人沿着街道走了一圈,树叶都要落光了,一转眼,今年又要过去。 老郑突然有点感慨,“以前我总忙店里的事,想着你和你妈都是女孩子,有什么话应该也更愿意和她说,没想到现在你有什么事总是先和我说呢。” “哪有,很多事情我也是第一时间告诉你呀。”郑清昱不服。 “那都是你怕被你妈骂,才先拉我一个做垫背。” 郑清昱笑得眼睛弯弯,不置可否,“现在也是呀,爸,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没出息,三十岁的人了,离个婚还要怕被妈妈说。” “这有什么,你多大在父母眼里永远是小孩子。” 今晚风不算烈,空气潮湿,似乎有回南的迹象,挺适合散步的。郑清昱忽然就沉默了,老郑担心看她一眼,怕她有什么心结,索性自己先开口了,“你这个孩子,从小就独立,倔倔的,好像干什么都风风火火,够利落,其实心思比谁都细腻敏感。爸以前也觉得,有些话不太好意思说出口,但这几年我改变心态了。你别在意那些话,不干临床怎么了,回爸妈身边待着什么了,那些人,你以为他们是不想追求安稳吗?他们是没有我们这么好的父母,这么有爱的家庭,所以才需要自己撞得头破血流。人这一生,温饱、快乐足矣,怎么舒服怎么来,是为自己活的,为自己爱的人活的。” “你说话可以这么有深度呢。”郑清昱伸手拨开拂到脸上的一缕头发,调侃老人家,心无比沉静。 “小瞧你爸了吧,我虽然没怎么读过书,可好歹是靠自己,当然还有你妈,现在也算是个‘资产阶级’了,完全有能力让我的女儿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就过什么样的生活。还有你转去教务科的事,就算是前夫帮你又怎么,你要没这个能力,能干到这份上?那些背后编排你没野心,偏安一隅的,靠男人的,没本事干临床的,都不用理会。你只管继续干你想的事。” 郑清昱笑他改口挺快。 “其实,是我自己觉得没办法继续下去了,和他一起生活那两年,和我之前预设的轨道偏移了。” 老郑细细品嚼郑清昱这句话,还是分辨不清她到底是不是在帮厉成锋说好话,但显然他了解自己女儿,她不会这样做。 其实这句话更像是郑清昱在坦言自己的问题。 她从小就是个好孩子,有时候蔡蝶就恼她太实诚,太梗,不懂圆滑,但凡自己有点问题,郑清昱一定会让代价扎扎实实落在自己身上,这样活着多累啊。 “两个人过日子,时间一长必然是会出现问题的,婚姻不是风花雪月,更何况,你和他,本身就没有真正投入谈过感情。” 郑清昱没有说话,思绪飘远了,老郑本来想说更多,可看到她这个样子,改口:“像今天一样,你想说了,爸就随时竖起两只耳朵,还有捧着一颗心,听你讲。” 说完,笨拙比划他从网上土味视频学来比心手势,他手指包馄饨很灵活,这个时候无比僵硬,郑清昱笑得眼泪都要飙出来,嗔他一口,“爸爸,太土啦!” “其实你比我妈更敏感,我是遗传你的,那我上学的时候,早恋你岂不是也知道了?”郑清昱故意逗他。 老郑不上套,“我懂什么,你初中那会儿,有两个男生为你打架,这事还是你妈告诉我的。” 还有郑清昱念研究生的时候,一个男孩突然上门说想见见郑清昱,他一脸懵,直接把人打出去,最后还是蔡蝶告诉他郑清昱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班主任请过家长,怀疑郑清昱和同桌早恋。后来蔡蝶私下和女儿聊,小郑清昱哭得很伤心,说她不知道喜欢什么的,可是每天和李浩说小话她就很开心,看到李浩就会心跳加速。蔡蝶耐心引导女儿,说他们现在还太小了,正是萌芽期,对异性产生想象和兴趣很正常,告诉她不用害怕,老师和爸爸妈妈都不会惩罚他们,可以尝试不做同桌了,看看一段时间后是不是还对那个男孩有这样的感觉。 一段时间过后,蔡蝶主动询问女儿的“情感状态”,郑清昱说她不喜欢和李浩说话了,她喜欢她现在的女同桌,两人每天都讨论怎么扎辫子更好看。蔡蝶松口气,以为这事过了。 谁知道过了两年,郑清昱到市里上初一了,蔡蝶再次接到班主任电话,又是郑清昱早恋。 当时店里忙着呢,蔡蝶想说都十三岁了,恋就恋呗,我女儿这么漂亮,大惊小怪。但这也只是一时上火的气话,她还是周五去接郑清昱的时候了解了是什么情况。以为是什么新人,结果还是那个李浩,蔡蝶就奇怪了,质问郑清昱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啊,他说他喜欢我,要追我,我没答应啊,不信你问厉成锋!” 当时郑清昱厉成锋一起坐后座,蔡蝶半信半疑向那个驼背少年求证,厉成锋本来在打游戏,立马把手机放下了,点点头。 那老郑就更是一头雾水了,“那这个李浩,到底和咱们真真谈没谈过啊?” 后来郑清昱和厉成锋结婚了,两人还遇到过李浩,在郑家饭桌上又提起这事,蔡蝶说当年怀疑过他俩合伙骗她,厉成锋对天发誓他没撒谎。 “那小子是在追清昱,只不过清昱看不上他。” 有点滑稽的一件事,老郑就反省自己怎么过了十来年才知道,蔡蝶知道他又开始了,心不在焉安慰这个老男人:“那时候不是店里忙吗,什么都你一个人大包大揽,我帮你你还不要,学校电话都留我的,我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女孩子青春期,和你一大老爷们说了也没什么用。” “说实话,一开始我都怀疑他有精神疾病,不然那时候才几岁啊,懂什么情啊爱的,过了十几年,还能从东县打听到台城来。” 被这么一个偏执的人盯上,郑清昱没多少情绪,“就是执念吧,他可能觉得五年级那时候也许我们最后可以在一起的。后来上初中,我们隔壁学校离得也不远,但是最后我还是没有选择他。你看,最后他亲眼看到我结婚了,不就再没出现。” “是啊,听说他去年也结婚了呢,看来没病。”老郑嘀嘀咕咕,自己的漂亮女儿被男人这样惦记,也是让人怪心惊的。 郑清昱弯了弯嘴角,“男人不就这样,他不一定是执着十几年,而是突然想起我这么个人的时候刚好他空窗,过得不怎么样,就把曾经拒绝过他的人想得和他一样过得不好,也许这个时候他的遗憾和尊严可以得到填补。” 老郑觉得郑清昱这番话,说得太有道理,好像是受过多少情伤才悟出来的,可据他了解,郑清昱上大学才开始谈恋爱,和厉成锋结婚前,也就两段? “咳咳,乖女,你老实和爸分享分享,在学校的时候,有没有喜欢过哪个男孩子?” 没有选择李浩……老郑突然灵光一闪,觉得这话值得深挖。因为他总打心里觉得,郑清昱这样貌,中学时期没早恋过似乎是有点反常。可之后,真的没再有老师给蔡蝶打过投诉电话,学习方面,郑清昱也压根不用人操心。 郑清昱转过身倒着走,明媚一笑,一双眼藏有很多古灵精怪,“当然有呀,不过我不会告诉你的,爸爸。” 老郑宠溺望着自己和心爱女人唯一的女儿,心有点空,这个时候的郑清昱,有点像十几岁的模样,明艳热烈,花一样的年纪,故意调皮逗自己老父亲,宁愿自己跌跌撞撞体验只有一次的美好青春,也要和古板的父母、老师对抗到底。 要是人永远不会长大该多好。 路上蔡蝶就已经来电话追了,回到家,老郑进门就挨一顿喷:“你不舍得开火就算了,省什么燃气费,我乖女忙到现在,饭没吃你也不说给她做个饭,还带她出去吃,你不知道她平时就老吃食堂、外卖啊,有你这么当爸的吗!” 老郑嘴都插不上,这是几十年的常态了,一般他不会辩驳什么,蔡女士就会一辈子记得自己永远是对的那方。 最后是郑清昱说两人去吃了真真馄饨,蔡蝶脸色才好转一点,还是不满意,“光吃个破馄饨有什么营养,你小时候没吃够啊。” 郑清昱无奈,“妈,大晚上的你总不能让我啃棒骨吧。” “有什么不能,就你那瘦杆子样儿,明天的,你带上成锋一起,让你爸卤大棒骨给你们补补营养,成锋也是,一天到晚应酬,那酒店的油能吃吗……” 父女俩相视一眼,郑清昱耸耸肩,说自己忙一天了要洗洗睡,留老郑一个人抵挡火力。 “给他卤什么大棒骨,我只给我乖宝一个人卤,人家天天大鱼大肉的,看上你这东西?你也说他天天大鱼大肉,回家了还卤棒骨给他吃,他不得三高谁得!” “哎哟郑大王你牛气了是吧,咒你女婿对你有什么好……” 郑清昱偷偷笑着跑上楼了,没耽搁时间,从浴室出来,楼下已经静悄悄,她看了眼,蔡蝶估计还在和老姐妹选今天聚会的照片,戴着老花镜,脚迭着脚,手机拿老远,一指禅在点屏幕,老郑估摸睡觉了。 关上房门,郑清昱只开了盏书桌的台灯,抽空看了眼手机,后来陈嘉效也没问她几点结束的。 一时忘记吹风机放哪里了,郑清昱翻翻找找,差点就要跑出去找妈,其实是眼大不见山,她也不记得上次用完之后为什么会把吹风机塞到最上面那层架子。 她这个书桌,高中的时候就买了,当时很时兴这种,同学们家里都有,郑清昱也闹着要买,其实全拿来放小说了,之前桌面还有一台电脑的,是被时代淘汰,不知道老郑怎么处理掉了。 旁边有一列竖着的空间,下面是几层小格子,一格放一个玩偶,有的是离职又回校看她们的英语老师送的,也有她自己买的。最上面是一个深的长方形框,放有不知道从哪年开始拥有的小猪存钱罐,挡在外面的,是落单的一个相框。 其他的照片,都一一排列在最上面。 郑清昱放下吹风机,也没举多久,手腕竟然有点发酸。 相框被她拿起来,刹那间落进了昏黄光线里,里面的景、物、人徒然清晰,但因为印了胶,总有一层朦胧感,指尖也拂不去。 郑清昱小学五年级的时候,除了和李浩那件事让她印象深刻,就是那年暑假和当时几个朋友报名夏令营去了北京玩了半个月。 老郑和蔡蝶的教育一直挺开明的,虽然当时家里还不是太富裕,可他们还是尽最大可能让郑清昱多去看看好好祖国的大好河山,增加见识,也不至于以后长大首都在哪儿都不知道。 他们和其他几个家长的确是心大,后来才知道整个夏令营郑清昱她们几个是年纪最小的,其他人都有高中毕业了的。 不过蔡蝶还觉得这夏令营报对了呢,有大的,他们怎么着也会照顾一下小的吧。 说实在,十一岁实在没什么记忆,现在让郑清昱回忆整个旅途,去了哪里,发生过什么趣事,连碎片都没有。 比如现在盯着手里这张在天安门广场的大合照,郑清昱一点都记不起来当时的情景,那时的伙伴,也需要仔细辨认。 她和熟悉的人合照没站在一起,不知道怎么的被推到第一排中间,因为当时矮吗? 十一岁的郑清昱喜欢扎两条长长的辫子,她头发很漂亮,天生质感好,在家她想自己扎头发蔡蝶都不让,怕她嚯嚯这头好发。可那时候出门在外,每天赶场一样,根本没有旅游体验感,去天安门又是三四点就匆匆忙忙起床,郑清昱为了省事每天就扎马尾。 比起同龄女生大多都喜欢留刘海,郑清昱一点都不怕将自己的棱角毫无保留展示出来,她额头饱满光滑,小小的脸,那时候五官还有些幼态,但线条感已经足够鲜明了。 照片里她笑起来明媚娇俏,拿右手在脸前比划了一个向左倾斜的“耶”。 她左边的男孩,从穿着就可以看出,和当时她们那些幼稚得要死的小学生不是同龄人。白T、黑色短裤,干干净净的运动鞋,看得出来他蹲下来有些刻意缩着背,但丝毫不影响体态,清爽的松弛感,举起他左手比的“耶”,视觉上是向右倾斜的。 之后过了很久,夏令营主办方把照片洗出来邮到家里,郑清昱才无意惊奇发现,咦,她和身边这个大哥哥,好像一面镜子的正反面,这么对称,像事先两人商量好一样。 可实际上,她连这个大哥哥叫什么都不知道,两人在旅途中,根本不是一个群体的,聊不到一起。 郑清昱记得,他的朋友们都很高,虽然她觉得这个大哥哥已经很高了,可拍照的时候,他的朋友都站在后面,他却要和她们这群真正的小矮子一起,勉为其难蹲着。 那时候郑清昱觉得他好可怜。 最后返途的火车上,郑清昱记不清过程是怎样了,她喜欢睡上铺,最后被调换到全是男生的那个隔间,那时候男女意识早觉醒了,但不强烈,朦朦胧胧的,中铺是她的小伙伴,所以郑清昱没觉得有什么。 可真正搬过去后,对面那个上铺的被子动了动,原本在睡觉的人把搭在额头的手拿开,迷瞪侧头朝郑清昱那边看了一眼。 他头发很多,蓬松清爽,翘起来几根不听话的,郑清昱想笑,可他白俊干净的脸完全露出来时,郑清昱迅速把脸挪开了,好像是被那块黑曜石一样的腕表折出来的光芒刺到了眼睛。 底下突然一阵爆笑,郑清昱晕晕乎乎,只看到那几个很高的大哥哥围在那边,不停打趣自己上铺的兄弟,意味深长的眼神时不时看向自己。 “唯一的女生”、“小美女”这些字眼不是很清晰落进郑清昱耳朵里。 她坐在床头和伙伴选今晚要吃的泡面口味,知道点什么但又不确定,心跳比和李浩说小话被告家长那时候,跳得快多了。 余光瞥到上铺的人挥出手落到那几个少年身上,郑清昱悄悄看一眼,发现那个大哥哥也正好在看自己,他唇色是很健康的红,眼睛亮亮的,眉毛很黑,好像总在笑。 后来,他们又聊起什么游戏、球赛。 总之对于只有十一岁的郑清昱来说,他们是她憧憬长大去往的世界里的一群人,可望不可及。 把相框放回去,郑清昱坐下来,拉开了第一个抽屉,拿出里面一个上有密码锁的铁盒,并没有打开。 铁盒下面有零零碎碎的报纸,郑清昱看了半天,直到快要透不上气,才把所有东西放回原处,又出去洗了遍手,才记起来自己本来是要吹头发的。 轰隆隆的声响持续太久,吹风机停下来后耳边似乎还有噪音,郑清昱对着镜子一点点把头发梳通。 是一把桃木梳,齿缝很大,把手上有精致的图案。 突兀“啪嗒”一声回荡在房间许久,坐在少女书桌前的那个伶仃背影,一把厚厚的黑发也无法湮没隐隐颤抖的肩头。 掉在地上的那把梳子,再没有人捡起来。 41 教学部聚餐,中途陈霆民也来过一趟,很巧的是他和一家器械公司的人也在饭店,领导一来,气氛就明显不同了,大家都有意收敛,人一走,陈霆民以前带的研究生捂着胸口感慨:“毕业十年,归来仍惧怕老板。” 李欣琴笑他:“没办法,在老板手下工作不就这样。当初要不是你老板已经是领导班子了,你还不一定能留院呢。” 一个男同事掰着手指开始总结了,“网上不是有贴子嘛,说上学的时候怕老师,工作了怕领导,结婚了怕老婆,等孩子出生了,你还得哄着供着小兔崽子。” 女同志立马拍桌表示不满:“哎,别把你们男人说这么惨好不好,上学、工作、择偶,哪件事不是你们男的占优势?就说今年的招聘,同样是院长的研究生,那女孩手里文章多啊,还有一篇sci呢,临床能力也是拔尖,最后王院不还是保了男孩。” 陈霆民的研究生摸摸脑袋,提出异议:“你这纯属以偏概全,那我怎么说?当初我和我同门,做实验、报账,还有什么跑腿的活都我干,最后还不是我同门留在心二,我被踢到教学部来了。” “什么叫被踢啊,我们教学部怎么了,那现在多少人想进都进不来。” “咱是好,我现在也觉得自己挺幸运的,就是当初吧就想干临床,不然我八年白念了。” 大家七嘴八舌的,李欣琴说他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人让他看看郑清昱,有比较就知道他一开始就能在行政有多幸运了。 还有人说了一句“谁让你有个女同门”。 现场莫名沉寂一阵,气氛有些微妙,又响起了另一个声音,“我那天还见张沅了,人家都二胎了,身材还保持这么好,皮肤白又红润,在大内科,你看能不能找出第二个像她这样的女医生?” 别说内科了,只要需要导夜班的科室,不说私下人家怎么样,反正在科室女医生都是脸色蜡黄,黑眼圈像淤青,和女护士不同,白大褂一套根本也没精力去收拾自己。 “人家年轻的时候像日本一个女明星呢,开玩笑呢……”那语气,明显阴阳怪气。“人家读研的时候,天天早八还能全妆,换我们都恨不得多睡几分钟是几分钟。” 陈霆民的学生应付似随几句,不停喝茶,“是,人是一直都精致,而且她的确是偏临床,我是偏科研……” 都说到这份上,有人突然捂着嘴压低声音问:“那她和那个医药代表,那事是不是真的?” 有人冲锋打头阵,饭桌上所有人菜也不夹了,目光如炬,后面说话的很自觉一个比一个声音低。 陈霆民的学生倒吸口凉气,装作被茶呛到的样子,“什么事,我怎么没听说?” “就现在不都说,如果当初不是那个医药代表,书记夫人就她了。” 有点年资的女领导表情十分轻蔑,忍不住纠正,“应该是第二任书记夫人,你当现在这个死的啊。” “啊,不是说现在这个看起来挺温柔的嘛。” 女领导比个“三”的手势,撇嘴,“研究生的时候在我手下干过,只能说,人不可貌相。” 酒桌有点大,郑清昱离八卦中心有点远,她的身边同事看全桌也就她还在夹菜,惊异于郑清昱在这种环境下还是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自己又插不上那边话,就捅了捅郑清昱手臂,“不是说现在都还时不时有人举报到上面,说张沅哺乳假休得比别人都多。” 偏偏这时候大伙听力都很敏感,最先挑起这个话题的人立马接了句,“以前是投诉她不上夜班,现在是假期比别人多。那都是一个科室的,劳务一样分,人家觉得凭什么你能活少休息时间多,就举报了呗。” “医生那边心里都有数的,我估摸就是新进来的小护士。” 等陈霆民那个学生接了通老婆的电话出去后,有人忍不住了,“你们说,她不会还和着陈书记吧?” “不能吧,她和她老公看起来感情挺好的,不然能二胎?” 陆姐冷笑:“越有权势的男人,越重口味,你看当年那个医药代表,而且当年要不是她主动勾引陈书记,还真不说准现在故事是怎样呢。张沅现在还是又年轻又漂亮,男人心里说不定后悔着呢。” 大家脸上表情都十分耐人寻味,这群内部人,接触得多,圈子里什么事都瞒不住他们,甚至敢就这样聊起来,刚进教学部的年轻人完全不敢说话,虽然知道医院八卦多,可这也太混乱了,他们干临床的时候,就完全分不出精力去干别的了,所以身边的学医群体单身多。可人家呢,是临床、科研、教学、男女关系四手抓。而且,位子越高者经历越精彩。 “不然说人家能做领导呢。” 郑清昱似笑非笑来了一句,“不然怎么说这样的人才适合学医呢。” 聊到最后,猜测张沅现在还和陈霆民在一起的那人还是怕惹祸上身,又说:“估计就是看她是陈书记的学生,照顾她一下,多休几天假也没什么。” “是吧,欣琴。”她急于寻求强大关系户的认可。 “忙什么呢欣琴?”陆姐注意到刚才大家聊天,就两人没怎么出声——郑清昱见怪不怪了,人家是真清高,李欣琴一直拿手机打字不知道干嘛。 李欣琴无奈把手一摊,大大方方给她们看,“忙吵架,你们看,我再不说点什么,明天又该把我挂网上去了。” 之后的话题就离不开工作、家庭了,这群人,在学生门前装牛,领导面前装鳖,等到关起门来,就开始自命不凡,嘴上天天说想要离职去更广阔的天地,但教学部的工位还是满满当当,现在塞人都塞不进来。 散场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郑清昱在包厢门口又碰到陈霆民。席间有人感慨,陈书记原配和儿子才是最惨的,有人立马反驳,“惨什么,人家过得不要太好好吗?江姐就不说了,她儿子现在听说在外企当高管呢。” “没学医啊?” “学什么医,咱们脑子有泡才学医。” 郑清昱打开某人对话框,聊天日期还停留在一个礼拜前。这一个礼拜,郑清昱猜陈嘉效又飞英国了,不然不会一条消息都没有。 “今晚有人聊到你。”编辑好,郑清昱就点了发送,后来发现顶头多了一个空格,她有强迫症,又撤回。 还没来得及重新编辑,对面一个问号甩过来。 每回聚餐,郑清昱总要醉的,只是程度问题,她酒量一直不太行,大学的时候进学生会就想练练酒量,结果也没练出来。 他可能刚好在看手机。 郑清昱还看着那个问号出神,对面发起了一个语音对话,忽然觉得很没意思,她没摁灭也没挂断,把手机丢进包里,拢紧大衣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继续沿着冷寂街道走。 很久之前,她前任男友就喜欢干这种事,自己先冷战,郑清昱完全在状况外,直到她主动发消息问提前定好的约会,对方一天没回消息,她才知道他也许在生气,后来她也没再发,临近约会时间对方忍不住打来通电话,问她人呢。 可她和陈嘉效,这算什么?又不是在谈恋爱。 陈嘉效没去英国,他哪里也没去,一如既往让时间追逐自我,他的团队近来明显感觉压力激增,难道他们老大也需要年底冲业绩?反正不可能是失恋。 今晚本来有团建的,陈嘉效负责出钱,自己八点的时候从公司离开,回到家给自己煮了份意面,调杯酒,调了场球赛看,但踢得太烂,让人火大,当背景音都嫌刺耳。 最后陈嘉效把投影关了,算算时间,跑去游泳,一直到闭馆。 这就是他的生活。 看似规律,实际挺疯的。如果让别人知道陈总的日常,恐怕会担心他的精神状态。家里连只狗、一株绿植都没有,毫无生机,他这种没人情味的精英阶层,居然热衷自己做饭,温饱问题解决后,陈嘉效也不睡觉,要不工作、要不高强度运动。 不会憋死吗? 会。 只是陈嘉效不否定自己创造习惯的全部,但同时允许一个女人闯入、打破。其实一切早重塑了,因为郑清昱。 可这一个星期,他逼迫自己忘记自我空间没有过这个影子的存在,陈嘉效从不做徒劳的事,当他在这个夜晚盯着她聊天框,发现界面多出一条信息的那一秒钟,陈嘉效承认自己在白费时间。 对方一秒又撤回,陈嘉效心跟着一缩,下意识的反应是她误发。 可那句话已经深深印入脑海。 “今晚有人聊到你。” 充满暧昧太明显的一种信号。 陈嘉效并不是没有过一次情窦初开,他谈过恋爱,在最热烈勃发的青春期。 问号是心跳频率的失守。陈嘉效等不了一分钟,那股冲动几乎是失控撞过了警戒线,很想就在今晚从她那里得到他想要的一切答案。 消息、电话统统石沉大海。 陈嘉效什么都不做,足足等了十五分钟,在清冷空荡的客厅,一双充满危险气息的眼如同蛰伏在幽林里,脑海里总不自控浮现各种猜测。 那条消息本来是要发给谁的?代入厉成锋,不是没这个可能,他们不是十几岁就认识了吗,那句话老友寒暄一般熟稔。 陈嘉效的两个研究生同学,为了孩子离婚后还住在一起,期间各自有伴侣,但今年九月两人决定复婚,计划在圣诞举办第一次结婚都没有的婚礼。 时针刚指过十二点,陈嘉效扯过黑风衣,带上把伞,预告后半夜是有雨的。 小区一片漆黑,绿植斑驳的暗影被风吹得窣窣作响,上一场雨打下的落叶都堆积到花圃底下,扫都扫不干净。 出了单元楼陈嘉效才被低迷气温刮回一丝清醒,他穿太单薄了,一身黑身材修长有型,忧郁的优雅,优雅的冷酷,点烟的时候有一个穿瑜伽服大半夜遛狗的年轻女人上前要微信。 陈嘉效嘴里含有烟,夹烟的手一摆,面无表情侧身走过,风中留下清爽的香水后调。 尼古丁渐渐把空涨的脑袋填满,陈嘉效抽得不猛,小口品尝一样,使用技巧吐烟圈,过肺从鼻腔喷出,目光是往下的。 如果不是突出的形象气质,会让人误以为小区进了一个颓废的流浪汉。 陈嘉效第一次觉得小区太大了,他很少在里面走,抬头的时候,眉间有一丝压抑的暴戾,五官是不动的,直到那个几乎也与身后黑夜融为一体的纤瘦轮廓完全在眼底成像,陈嘉效眉头才略微一动,更像皱眉,不可置信地审视。 他足足盯了郑清昱一分钟。 不动声色地入侵,完全是看到足够惊艳的异性时本能反应。 郑清昱就这样赤裸裸面对他,半边脸都要被吹僵,血液里的酒精还在挥发,两腮微红,被对面男人冷静偏执的目光看得嘴唇也开始起火。 “你要出门?”郑清昱问。 快走到地铁站的时候,郑清昱想起来她和陈嘉效的关系,不是谈恋爱,可那当下,她就是突然想见他。 意识到地铁已经停运的下一秒,郑清昱拦下了刚好路过的出租车。 如果他要大半夜出门的话,也许路上只是多出一个红灯,她都会跑空,认为他人现在在英国。 “你喝酒了?” 她身上的味道很杂,冷天穿的大衣最吸味,像上次在郊外的车里,她的内衣都有辛辣的味道。但风一过滤,最后一抹悠长一定是她原本的味道。 玫瑰调的冷香。 “今晚教学部聚餐,陈霆民也在。” 陈嘉效没什么说的,发现自己对于这句话里很多明明再熟悉不过的代名词没有丝毫融入感。 他把人带上楼,在玄关弯腰给她拿鞋,忽然听到她问:“你今晚没有应酬?” 这个问题放在任何一段在正常的关系里,可以是试探,可以是关心。陈嘉效还是没说话,见她没动的意思,直接蹲下来,把她裙摆撩开,才发现她今天穿的是高绑带的靴子,很麻烦的样子。 指尖正要触到鞋带,郑清昱忽往后一撤,躲开了。陈嘉效抬起眼不解看着那张死亡角度也建模似的脸,胸口已经震感强烈。 他并不是什么冷静的绅士,自己蹲在一个高傲冷漠女人的脚下,满腔邪火。 “那你刚才出去,是要去应酬吗?” 郑清昱一手扶着鞋柜,身体曲度充满韧性,又是闲散的,她今晚敷了妆,除了红唇是原本的颜色,眉、眼、颧骨,甚至鼻尖都铺有闪片,眼线自然在鲜明的双眼皮褶皱下延展,整张平整度无解的脸比起一贯的冷,多了些凌厉的艳。 陈嘉效看她入迷,其实觉得这样的她有些陌生,但尽头是落魄的沉沦。 “出去之前,陈总就差点被绊在自己小区里了。我知道,你们男人的夜生活才刚开始而已。”郑清昱眼神忽然染上几分迷离,轻佻从那张始终淡漠的脸上掠过,“每天跑五公里,才能保持这种精力吧。” 脚踝是郑清昱最敏感的地方之一,那些骨骼感太分明,忽然覆上一层热意,郑清昱呼吸跟着一颤,接着觉得力道太大了,痛感大过一切。 不过一瞬,陈嘉效又松开了她。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说完,郑清昱把自己所剩无几的全身力量从鞋柜撤走,头偏过去的瞬间,一股强劲的风从下面灌起,手腕快被捏碎的错觉,她本昏沉的身体在一阵急遽旋转中飘然如云,红唇刚张开就被狠狠含住了。 陈嘉效直接把她手定在头顶,下半身几乎是撞上去,一下就把人困在自己范围内,吻得自己也喘不上气。郑清昱后背靠到鞋柜,整条背脊被痛麻的极致感受摧折,艰难呼吸,自己也能 闻到酒精的醇香。 两人在一片阴影里对视片刻,陈嘉效喉头动了动,“你来很久了。” “我不该来。” 42 “我不该来。” “听谁聊到我,陈霆民吗?” 刚才他一声不吭,现在问题多得吵耳,郑清昱眼皮子被他温热鼻息熏得有点发酸,嗓音是醒的,“他又不想认你。” 很好,郑清昱的毒舌。 陈嘉效不再问了,她出现在这里,至少今晚他所有的问题被自己否定。重新低下头,从她柔软甜蜜的下嘴唇含吮,耐心轻柔咬她的唇肉,舌头是一点点滑进去的,在湿热口腔里技巧性地搅捣、吮咂,郑清昱被吻得很舒服,一点力都使不上,仰起头只需要承受就好,身体在没开暖气的玄关融化成水,抬起手臂环住他脖子,彻底醉了。 她今天里面穿了连体裙,有点像芮敏婚礼那天的,陈嘉效不理解,只是工作伙伴聚餐,需要穿这么正式吗? 隔着面料先将她全身探索过了,指尖摩挲到背后拉开拉链,很长,完全解开后还是没法直接拿掉这层阻碍,陈嘉效有点失去耐心,一手托住她臀,郑清昱下意识抬起两只腿去盘他,裙摆有点窄,抬不起来,只虚虚挂在他小腿上,不断旋转研磨,裙角一点点往上拱,加上陈嘉效的帮忙,郑清昱两条腿暴露了三分之二,线条纤美,触感凉滑,揉捏起来是软的,陈嘉效在上面留下一团团红痕。 另一只手从背后探进去内裤边,包拢臀部挺立饱满的轮廓,重重揉挤,一边到另一边,最后那条白色的蕾丝内裤从裙摆掉出来,变形套在郑清昱腿根上。陈嘉效最后在她口中搅捣几下,又深又用力,些许津液从两人嘴角泛溢出来,是陈嘉效喘着粗气悄悄离开后郑清昱才感受到的,眼神空虚迷离,本能想拿手擦掉,陈嘉效不让,屈起膝盖朝她大腿内侧顶了一下,低声说:“坐上去。” 郑清昱没什么反应,整个人被他托起来时那种升空的眩晕感让她更加缠紧了眼前的男人,鞋柜不宽不窄,她后背已经完全和墙壁贴合了还有半边臀部只能悬空,不确定的惊惶不停刺激全身收缩。 “陈嘉效。”郑清昱不自控叫了一声他名字,隐约知道他在干什么。 陈嘉效置若罔闻,将内裤从她一边脚脱下去,彻底释放她,另一边内裤没来得及滑到脚踝,郑清昱双腿就被抬起来架到他肩头,她下意识发出“嗯”的声响,两只手舒展又僵硬地朝两边张开,抓住鞋柜边缘。 她底下还是和一年前他第一次得以窥见的一样的,干净美好,一点沉淀都没有,因为这个姿势被撑开的洞穴上面缠绕着一些透明质的黏液,粉更朦胧,陈嘉效抬头看她一眼,面色清冷,但用舌头挑开那边含羞收合的洞口时是强劲的,郑清昱感觉他轻而易举就贯穿自己,她对他毫无阻碍,甚至能清晰感受到他和平时接吻是一样节奏地舔舐吸弄,酥酥麻麻的感觉一阵一阵像暖风荡过身体,郑清昱夹紧了他埋在下面的脑袋,难耐挺拱四肢,几度要滑落下去。 “厉成锋这样做过吗?” 陈嘉效知道她很舒服,虽然这样的姿势会有点难受,可生理极致快感最容易突出重围。他也很舒服,她底下的滋味让人上瘾,每一处都和上面一样又湿又软,舌尖在碾过每一次收缩的肉褶时不自觉变得强硬,只想往里横贯到底。他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那根东西每次在里面久久都不会颓软。哪怕是现在,他底下也早就胀痛到极限。 “做过。”郑清昱实话实说。 是吗,我以为你们这方面并不和谐。 陈嘉效脸已经涨红,额头青筋时隐时现跳动,目光还是冷淡的幽暗,很不讲道理地想着。 放空的思绪被他这个问题入侵,郑清昱轻轻抚摸他松软的发顶,底下又一轮泄得一塌糊涂。 她和厉成锋在性事上远算不了不和谐,两人花样不多,但厉成锋一种姿势就能玩出花来。结婚没多久,他就给她这样做了,是她没反应。后来他主动和她解释,他没有对别的女人这样做过。 交往期间,两人就互相坦白过往,厉成锋谈过三段恋爱,两段在大专,纯粹的校园恋,一段在遇见郑清昱的前两年,因为现实问题无疾而终,他和郑清昱在一起的时候,那个女人还跑到郑清昱面前,一脸自信说出厉成锋的尺寸,郑清昱不为所动,因为那时候她也不知道精不精准。 男人在这方面,天赋超乎想象,只有想不想,没有会不会,郑清昱知道厉成锋可以在她身上玩很多花样,但她总是沉默接受,而已。他也只好陪她一起死板。 很多他试都没试过的,陈嘉效通通对她使用,像口这件事,郑清昱发现自己并不反感。 她从未说过自己不喜欢。只不过她的喜欢和不喜欢不轻易显露。 比起厉成锋,陈嘉效和她每一次接吻做爱都带着一种孤勇,青涩的莽撞,但顾不上其他,全情投入进来。 陈嘉效什么都没说,把人卡在腰间往里走,没开灯,郑清昱凭感觉辨认朦胧晦暗里的格局,底下毫无阻碍紧贴他衬衫,有时不可避免摩擦到皮带,臀的最高点又被一坨更坚硬滚烫的东西顶着,一点点不适,她知道自己已经把他身上弄湿了。 到了沙发,陈嘉效把人放倒自己跟着俯下身去,跪在旁边,伸手去拿抽屉的杜蕾斯,灼灼发亮的眼没离开过她微醺的脸。郑清昱把裙子脱去,身子明明早就热起来了,还是瑟缩一下,然后伸手去解他皮带,碰到衣摆那里的一滩水渍,陈嘉效又忽然握住她手腕往下挪,格外突出的那一团也是湿的。 郑清昱轻轻咬了下下嘴唇,就是这个动作刺激到陈嘉效,他重重粗喘两下,眼角发红,已经忍到极限了,还是很有耐性跪在她腰间两侧等她帮自己套好套子。郑清昱是医学生,手从那个硕大的东西离开,观摩标本的眼神继续停留几秒钟,偶然抬眼,两人对视片刻后,陈嘉效低下头一手抬高她下颌,一下吻到最深处,又含又吸,发出难堪的爆裂声响,郑清昱仰起白皙细长的脖子承受,双手捧着他脸,觉得氧气都被他掠夺光了。 她髋骨瘦得太突起,底下每次摩擦陈嘉效都会被硌到,轻易找到了刚才他取悦半天的蜜穴,依旧在汩汩冒水张开着。已经涨大到变形的东西只挤进去一个头,酥麻感就已经把郑清昱贯穿了,上半身不自觉往上挺,柔软胸脯挤到他精壮的前胸,陈嘉效满手握住,舌头缠着她的勾到外边,两人同时发出短促的抽噎声,掌心突然一个聚力,他挺腰整根没进去,瞬间被包裹吸纳的感觉让陈嘉效闷哼出声,没有片刻缓冲,大开大合开始抽动。 郑清昱没办法接吻了,饱和的酸胀感漫到胸口,她高抬起腿紧紧缠住陈嘉效的腰,让他几度没有办法继续耸动。 陈嘉效撑起一只手臂,屈起一只腿,每次抽出来又快速全部顶入,在最柔软敏感的地方研磨转动,粗重急促的呼吸和细细的娇喘错落填满空气。 “轻一点,轻一点……”郑清昱骨架都要被他撞散,底下有点痛,但更多的是愉悦酸麻的感受。 她不知道自己这个说话对于陈嘉效来说是一种美妙刺激,她是天生厚嗓,平时不多的开口也是偏冷沉的调子,这个时候却是细软轻盈,有点黏,陈嘉效全身紧绷的精肉现在只想征服碾碎她一切柔软。 陈嘉效没有慢下来,而是埋在她胸口用力冲撞,沙发都挪位发出吱吱声响,他含住她两团完全被激发挺翘的胸,把喘息悉数灌进她奔腾跳动的心口。 房子潮寒,唯独沙发上这团空气是湿热的,随时被似有若无的酒香点燃,暧昧味道迟迟不散。后来陈嘉效打开暖气,在房间把人摁在落地窗,从后压进去,郑清昱在玻璃上留下一团团雾气,小腹不停地突起顶上去,她的腰肢就不禁往下塌,臀翘得更高,陈嘉效揉搓着,不经意寻着她窄瘦的胯骨滑到前面,时轻时重捻着那两瓣小唇,再往下就是两人紧密相接处,他深深浅浅进出,低下头找她的唇,觉得自己早被她清醇的味道熏醉了,头晕脑胀的,甚至想打开窗抱她去阳台做。 可怕她喝了酒,更容易受风着凉,会头痛,只是把始终灭不下去的火全都用力灌进她身体里,抬起手高高扣住她的手在头顶,无知无觉变成十指紧扣的姿势,等最后彻底无力滑落下去,那里也留有一个有些凌乱的手掌形状。 郑清昱觉得今晚的陈嘉效格外亢奋,用不完的精力,不竭的体力,舍不得离开她身体一刻,可他又比平时要更猛烈,沉闷发泄欲望,满足欲望,她最后迷迷糊糊睡去的时候,隐约记得外面东方的夜已经亮起了一丝白。 陈嘉效抽完烟,含了漱口水躺上床的时候,郑清昱已经沉沉闭上眼睛,刚才在浴室,他看了眼下面,明显红肿起来了,他知道自己太过,但在欲望激荡的关头,自盾地给自己找借口。哗哗水流下她几乎站不住,还是被他温柔的吻引诱抬起一条腿。 纵欲过后的陈嘉效脸色清淡,他和郑清昱都永远是这样,不管高潮投入时多颓靡艳丽,只要抽离,两个高傲淡情的人似乎在无声攀比谁更清高。 陈嘉效伸出手摸了摸她头发,里里外外,不知道是不是空气太湿,总有潮感。 刚才她趴在床上任由他拿吹风机捣腾,没有多余担心他会弄坏自己珍贵漂亮的一头秀发,恍恍惚惚想着,总有人比她更爱惜她的长发。 吹到最后她一点声响都没有,动也不动,陈嘉效就知道她睡着了,拿来梳子,发酸的手腕还需要使力,替她一点点梳顺,心想可能还需要一把齿缝更大的梳子。 望着身边白色被子里薄薄一片侧影,陈嘉效冷寂的黑眸也渐渐有了暖色,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伸手把人翻过来,动作很轻,郑清昱恬静的睡颜让心也沉下去。 一个星期,他攒了一个星期的怨与怒,也攒了一个星期的念与想,刚刚通通在她身上倾泻出来。发现自己冷静许多。 他有什么资格怪她隐瞒?按需开始这场荒诞的禁忌游戏,是他心甘情愿,他自己早就对她动心,当发现他无知无觉可以闯进她对外设置的界限,他就先失控了,哪怕是没有发现她和厉成锋婚姻生变,他恐怕也会一时脑热做她的裙下之臣。 肌肉开始泛起酸痛,陈嘉效知道自己快被她榨干,五官还是清醒冷淡的色泽,目光落在她脸上久了,他惊奇发现她总是平整的眉间似乎有一抹顽固的沮丧,他伸出的指尖,拂不开,所以她总给人一种强硬不可破的距离感。 她也许是喝醉了才会出现在这里。 陈嘉效说服自己留出一个月的时间,也许呢,之前的一个礼拜并不是白白浪费。